我是个 108 线小演员，还是一只金钗妖。
选秀节目请我去做观察员，全网骂我蹭热度当花瓶。
我挑出十几个选手，漫不经心开口：
「为了红，孤魂野鬼你们也敢拜？」
他们不知道，节目组请我来是抓鬼的。
1
我的真身是武则天最爱的那支掐丝祥龙金钗。修炼成精后，我一边抓鬼一边寻找她的转世信息，想要报答当年恩情。
几百年来，我三教九流歪门邪道无所不学。路子不正，但是抓鬼本领一绝，没戏拍的时候就在直播间帮人抓鬼。
俗称赛博抓鬼。
抓鬼抓得又快又多，地府还给了我荣誉头衔——恶鬼猎人。
我本来懒得去那个选秀节目，但是黑白无常背着地府，悄悄给我报信，说在节目现场见到了龙凤之气。
那是只有武曌才有的气运。
2
选秀热度很高，采取直播形式，杜绝恶意剪辑，这也就意味着一切限制级画面无所遁形。
我坐在评委席上，节目还没正式开始，弹幕就炸了。
【金黛这个花瓶凭什么坐在评委席上？】
【我就说内娱完了。】
【别的不说，她背后肯定有金主。】
我没有理会乌烟瘴气的弹幕，而是耸鼻轻嗅。
奇怪，这里根本没有龙凤之气的馨香。
【武曌呢？】我掏出手机给白无常发微信。
【金黛，天有不测风云。】
【说人话。】
【我白无常指天发誓，昨天这里真的出现了龙凤之气！】
他发来一个【无辜】的表情包。
【结果今早就消失了，我和老黑也很讶异！】
【来都来了，】他说，【要不先抓鬼吧。】
昨晚，白无常兴高采烈地举着一本书札来找我，上面记录着我几百年来抓的鬼。
【金黛，你还有 100 个 KPI 就抓够一万只鬼了！】
阎王当初答应我，抓够一万只鬼就可以让我翻看生死簿，查看武曌的每一世。
我咬牙切齿地收回手机。
武曌这辈子该不会真如萧良娣诅咒的那般，变成老鼠了吧？
不然怎么跑得这么快。
突然，灯光亮起，舞台上出现了几十位美女，其中几个眉目间一股黑色雾气。
我抬眼
一扫，忍不住轻笑一声。
什么小鬼，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弹幕却以为我瞧不起选秀选手。
【她在高贵什么？】
【唱跳俱废还敢嘲笑别人？】
五分钟后，开场表演结束，我点出几个人来。
「你，你，还有你，后面那一排紫头发的，出来。」
几位美女的神情或疑惑或不屑，碍于直播不好发作，只能从队伍里出来。
「导师，有何指教？」紫头发阴阳怪气。
「为了红，孤魂野鬼也敢拜？」
她们被戳穿后，脸色瞬间苍白。
「答应鬼王做他的新娘，虽然可以换来气运，却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哦。」
我笑着拿起话筒，场下瞬间哗然。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了，金黛上部戏演一个千年女鬼，她不会还没出戏吧？」
身旁，同为评委的影帝和爱豆鼻祖吃惊地看着我，主持人向导演发出求助的信号，导演却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插手。
我对着虚空写了个「镇」字，那几个选手瞬间倒地抽搐，嘴里发出惨叫。
「你还不逃吗？」我问那个人气最高的选手。
她诡异地笑着，走出人群，爱豆妆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真的不逃？」我笑着走向她。
「那我可就要动手了哦。」
3
我兴奋地拔下发间的簪子，那是一支在五黑狗血中浸泡了百日的桃木簪。
「久仰大名。」她也有些兴奋，笑容邪气。
直播间里的人越来越多，弹幕像纸片一样飞来。
【这可是大湾区小公主徐嘉忆，金黛不想混了？竟然去招惹她？】
【徐嘉忆的笑好诡异……她以前不是挺元气的吗？】
【这都什么年代了，金黛发疯也要看场合吧？】
我不想画面太血淋淋，尽量好言相劝。
「你父亲为了生意兴隆，把脏东西放到你身上，这不怪你。」
「姐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叹了口气，她真是执迷不悟，无可救药。
那就不要怪我了。
浸血簪子散发出浓烈的腥气，没了我的头发作掩护，那腥气越发浓厚。
我右手执簪，在空中画了一个巨大的阵法。
徐嘉忆表情时而无辜，时而
桀骜，那是她体内的两个灵魂在斗争。
一个是徐嘉忆本人，一个嘛……
是鬼王。
鬼王这个称呼，并不被地府承认，和人间的土匪头子没有两样。
我怕麻烦，一向远离京圈，这才使此鬼逃过了城隍，得以在帝都占山为王。
阵法逐渐被激活，我站在阵法外面，看徐嘉忆稳稳地站着，表情怡然自得。
「你就这点本领？」
4
弹幕一阵唏嘘。
【徐嘉忆是圈里出了名的真性情，金黛这次踢到硬石头了，人家徐嘉忆根本不陪她演。】
【不想看金黛这个疯子胡言乱语，下线了，886。】
【你们看评委席上顾影帝的表情哈哈哈哈！我爸便秘的时候也是这样！】
我嫣然一笑，冲徐嘉忆吹了一口气。
「永别了。」
阵法瞬间金光大作，凡人之眼却看不出来，只有我和徐嘉忆，以及观众席上的黑白无常看得出来。
徐嘉忆身上瞬间火光冲天，一缕缕青烟从她的七窍里钻出。
她的皮肤一寸寸溃烂，像被扒了皮的鸡一样血肉模糊。
腐烂的气味传来，现场不少人开始干呕。
鬼王逐渐现形，黑白无常眼疾手快地将锁魂链套在它身上。
「女的？」
我诧异，捉鬼这么久，女鬼王倒是第一次见。
「那你要什么新娘？不该要新郎吗？」
「我就是喜欢美女，你管我！」她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选的新娘也都是拉拉，我只是想让每个拉子都感到姐的爱而已，我有什么错！我可是两百岁的鬼，两百岁的姐！」
凡人看不到黑白无常和锁魂链，在观众眼里，徐嘉忆正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跪在舞台上。
【这鬼王真的，我哭死。】
【拉子最爱的单品永远是姐，实锤了。】
【淦！一下子觉得鬼王高大了起来。】
我无语地看着她。
「这不是你吸食她们三分之一阳寿的理由。」
我挥挥手，黑白无常心领神会，将鬼王押走。
徐嘉忆的肉身瞬间倒在地上。
她与鬼王共用一身长达二十年，七魂受损，没有几年活头了。
她父亲把她的身体当作和鬼王交易的筹码，换取生意长隆，现在鬼王被抓，他们家族也要迎来末日了
。
我冲镜头笑笑，慢条斯理地用簪子盘头发。
「这就是走捷径的下场，大家引以为戒哦。」
我没想到，当晚热搜第一：真的有拉拉不爱姐吗？
5
借着选秀的热度，第二天我直播时，直播间人数暴涨。
【你们都过的是哪国作息？凌晨两点还有这么多人在线？】
【你们谁有昨天选秀直播的录屏啊？西瓜 TV 抓鬼那段为什么看不了了？】
【我录屏了！但是今天再看相册，那段黑屏了！】
急着凑够一百只鬼，我不再像以前仔细筛选连线对象，而是随机找了个人。
那人的 ID 叫「女宿舍求助」。
连线成功后，那人却几乎黑屏，只有些微光亮。
「抱歉，我舍友们在睡觉，不方便语音，只能打字。」
我点点头，让她把被鬼缠住的经历打在公屏上，同时禁言了其他人。
过了一会儿，她打了一大段话发出来。
【其实我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撞鬼了，我只是觉得我有个舍友很古怪。大概半个月前，她半开玩笑地说，要想象出一个学习搭子陪自己去图书馆。后来，她就总是自言自语，每天都说自己和玲玲去图书馆。对了，玲玲就是她想象出来的学习搭子。】
「女宿舍求助」好像觉得这样对话有点慢，于是开始一句话一句话地往外发。
【有一次，我和那个舍友一起去图书馆，刚坐下，她却很生气地大叫，让我站起来，说我坐了玲玲的位置。】
【可是，那个位置上根本就没有人啊。】
【对了，我们是四人寝，但是只住了三个人，空出来一个四号床，我们会把行李箱摆在上面，为了好看，还给那张床挂了床帘。】
【她说，玲玲就住在那张床上。】
【一开始，我们都觉得她只是学习压力大，出现了幻觉。】
【结果有一天，我自己在宿舍的时候，拉着床帘的四号床里却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我吓得冲出宿舍，从此再也不敢一个人待在宿舍。】
我耐心听她讲完。
「幻想出来的鬼吗？」
这么邪门的事连我都是第一次听说。
我问道：「在她说自己要想象出一个学习搭子之前，你们都去过什么地方吗？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我想想。】
【对
了！我们在一家报社实习，前一天加班到凌晨两点才打车回家。从报社到学校也就二十分钟的距离，而且当时路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车辆，可是那辆出租车却开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到学校。】
【第二天醒来，我那个舍友就想象出了玲玲。】
我勾唇一笑，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6
「网约车吗？」我问。
【对的。】
「找打车记录。」
大概过了十分钟，对面才传来消息。
【没有！】
「你确定，你们坐的是人类的出租车吗？」
我看向屏幕，把发间的簪子拆下，晃了晃脑袋，让头发自然垂下。
「宝宝，」我语气温柔，「看你身后，玲玲正看着咱们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面第一次传来声音，却是一串惨叫。
黑暗中，一颗惨白到有些发绿的脸漂浮在她床边，五官混乱不堪，像是错位了又重新拼接起来的，脑侧有血红的胶状物流下，不像是血，更像是脑浆。
她的舍友们被尖叫声吵醒，打开了灯，屏幕瞬间大亮。
「握紧手机，别撒手。」我说着，用簪子在手机屏幕上轻轻画过几笔。
抓鬼也得与时俱进，我虽然不能隔着网线打人，但是却可以隔着网线打鬼。
随后，一阵凄惨的叫声透过屏幕传来，那张惨白的脸瞬间狰狞无比，长长的舌头从破碎的嘴唇中伸出来，像手臂一样抵挡阵法的攻击。
不一会儿，那人头四分五裂，我给黑白无常发了个微信，那边回了我个 OK。
下一秒，直播间里的女鬼消失了。
这哥俩儿行动还挺快。
事情解决了，我切断了与她的直播连线，发现直播间的人数飙涨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
解除了禁言，弹幕劈里啪啦翻滚。
【啊啊啊啊啊你们看到那个人头了吗！老子都吓尿了！】
【我去，金黛有两下子！】
【一定是我熬夜熬出幻觉了！世界上不可能有鬼，绝对不可能！】
我没有理会，见时间不早了，果断关上直播间，将簪子插回头上。
那桃木簪子的血色更浓，味道也更腥，但是在碰到我头发的一瞬间，腥味消失不见。
7
将几个害群之马捉出来之后，那个选秀节目的美女们一个个精力充
沛活力十足，跳起舞来咔咔有劲。
节目组为了感谢我，还给我颁发了个锦旗。
导演为了不错过任何一丝流量，连送锦旗都要直播。
我没想到，送旗人竟然是顾影帝。
他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飘飘远远，若有若无。
有些像沉光香。
多亏了弹幕提醒，我才响起影帝的大名。
【我去，节目组给了顾屿多少钱，竟然能说服他跑腿！】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顾屿和金黛站一块儿还真有点配。】
【他俩这颁锦旗之后的留影合照，比我家楼下派出所奖励热心市民还拘谨。】
他伸出左手，把锦旗递给我五指修长，白洁如玉。
只是有一道极其狰狞的疤痕，几乎贯穿整个手背，破坏了观感。
像艺术品上出现了裂纹。
这疤，我好像见过。
可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顾屿在我家门口把锦旗递给我，拍了张照就要走。
出于礼貌，我问他要不要进屋喝杯茶。
当然，还有他身后的摄像小哥。
「剧组还有事，下次吧。」
顾屿无视狂点头的摄像小哥，婉言相拒。
我耸耸肩，不再挽留。
看着他的背影，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不仅会抓鬼，还会改气运。」
顾屿出身普通人家，苦于没有背景，被人抢走了许多角色，摸爬滚打多年才成为影帝。
改气运这样的诱惑，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最致命了。
我做好他会回头的准备。
没想到他却脚步不停，背对着我挥挥手，半开玩笑地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摸着手里的锦旗笑笑。
他倒是个硬骨头。
8
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一直与京圈划清界线。
但是有些时候，我越想避开什么，什么就会一直纠缠我不放。
这次直播，我不小心连线上了电影《卿本佳人》剧组，当时剧组主创正在做电影宣传。
这部剧的主演，是所谓京圈太子爷，最近红得发紫的顶流魏一川。
听说半个帝都的产业都是他家的。
【连《卿本佳人》剧组都来蹭黛姐热度，我黛姐实火！】
【是金黛这个糊咖蹭太子爷的热度好不好？】
【你们搞搞清楚，这是随机连线，是大数据自动匹配好不好？】
我默默翻白眼。
京圈，真是阴魂不散。
我正要换个人连线，手机突然响起，是白无常的消息。
【金黛，我知道你不想和京城扯上关系，但是魏一川有些特殊，你解决他，我给你申请双倍 KPI。】
【你上班不抓鬼，盯着我直播？怪不得地府鬼口流失一年比一年严重。】
【……重点是这个吗？】
我收起手机，忍不住笑了。
太子爷？
既然自己送上门，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很满意你这张脸吗？」
我开门见山问魏一川。
那张精致到挑不出一丝毛病的面孔微微一愣，随即状似无奈地笑笑。
「父母给的，没办法。」
我观他皮相，不由得嗤笑一声。
弹幕一片高潮，都在欢呼魏一川真性情。
「父母？你还记得你父母是谁？」
提到父母，他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笑容僵硬。
「你长得很像我下部戏的女主角，要不加个微信细聊？」
他迫切地想结束和我的连线，制片人却不想错过这个炒热度的机会，暗戳戳地安抚他的情绪。
突然，我感到头皮发麻，四肢有些僵硬，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是身为妖对危险的敏感。
仿佛被一道视线偷窥着。
视线的来源是窗边。
9
我走过去查看，发现一切如常。
「咚——」
门铃响了。
可门前的监控中空无一人，我在门上画了个镇地符。
急着解决魏一川，于是我又回到镜头前。
「咚——」
门铃再次响起，这次伴随着剧烈的敲门声与踢门声。
力气极大，听着像要破门而入。
门上的符完好如初，没有被激发的迹象。
竟然有脏东西可以避开我的镇地符咒？
正当我要推门查看时，卧室中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我冲进卧室，发现窗边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是一只被剥皮的猫！
谁这么残忍？
那猫应该已经死了一段时间，血肉上生满了蛆，而且我已经看不到
猫的魂魄了。
我把镜头转了个方向，确定这团血淋淋的东西没有入镜，又切断了声音，这才把黑白无常找来。
10
「它啊，前两天收的。」
黑白无常异口同声地说。
「估计还没转世投胎，你等等，我去下面把它找上来。」
没过一会儿，一只狸花猫的魂魄出现在我的卧室。
它见到自己的尸体后，隐隐有些颤抖，随后尾巴变得高耸且炸毛，像想起来什么。
「一个女人，涂着紫色指甲油，喵。」
「杀你的竟然是人类？」
镇地符只对非人类有用，怪不得她可以躲过去。
我问：「你还得她的样子吗？」
「我不记得她的样子，喵。」
「但我知道她的名字，喵，阎王爷爷告诉的，喵。」
「她叫段静思，喵。」
段静思？这是谁？我惹过她吗？
直播仍在继续，《卿本佳人》的剧组见我迟迟未归，却没有切断连线，而是借着我直播间的热度宣传起电影。
【家人们，就冲魏一川这张脸我也要去看《卿本佳人》。】
【魏一川脸在江山在，不想多言。】
【一川，那个女人再也无法威胁你了，她已经得到教训了。】
等等，最后一条弹幕的主人，ID 叫作静思川。
我点进她的主页，看到她发的自拍。
竟然是住在我隔壁的年轻女人！
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说话轻声细语的女人！
她家的阳台就在我卧室的侧面，爬到阳台边缘，再撬开我的卧室窗户，将猫尸扔进来。
这就是她的作案手法。
我放松下来，轻声笑了。
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呢，原来是一个被魏一川迷惑的凡人。
「你笑什么？」
黑无常将狸花猫抱在怀里问我。
「没什么。」
「老黑老白，按照地府制度，虐猫的人会受到什么报应？」
「嘿嘿。」
他俩弯起嘴笑了，白牙森森，眼里放出兴奋的光。
「金黛，不敬生命的人会遭到的报应，超乎你想象哦。」
我点点头，不再细问。
世间因果循环，环环相扣，段静思的下场好不了。
黑白无常帮我清理了现场，将尸体和
狸花猫的魂魄一起带走。
我调整镜头，将音频打开，此刻只想快点解决魏一川。
11
我：「面具戴久了，真成你脸了？」
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魏万山还好吗？」
「不劳挂念，家父好着呢。」
家父？
见他死鸭子嘴硬，我也不再纠缠，拔下簪子就欲画符布阵。
「来了来了，太子爷身上也有脏东西！」
「有人管管这女的吗？招摇撞骗骗到我们川儿头上了？」
12
一顺一顿，笔错交锋，一个小小的符咒显现在我的屏幕上，随后那符咒出现在了魏一川额头上。
果然，他开始发抖，流下的汗在脸上划下一条条白痕。
「你这粉底液不行啊。」
我笑着，用簪子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他抖得越来越厉害，甚至缩成一团。
「永别了，魏一川。」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笑着改口：「哦，不对，是魏万山，永别了。」
直播间气氛有一瞬间凝固，刚刚还俊美逼人的完美男，一瞬间变成了「那男的」。
完美的双开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窄窄的肩膀大大的脑袋。
被粉丝吹上天的完美鼻梁变成趴趴鼻，巴掌脸变成了巨饼脸。
八块腹肌变成肥得流油的大肚腩，把白西装的扣子撑破，被撑开的扣子飞到目瞪口呆的制作人脸上。
「这是……现原形了？」
【太子爷怎么变成太子猪了！】
【我以前为什么会是他的颜粉？？？】
我笑着收手，将簪子插回发间。
以前都是在抓鬼，我这还是第一次抓魅。
所谓魅，本身奇丑无比，却可以随意变换面容与身材，赢得他人的狂热迷恋以支撑自己长生不老，而被他吸引的人却会渐渐迷失自我，成为他的傀儡，甚至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不管是魏一川，还是靠老婆发家的魏万山，其实都是那个老魅。
「人生没有捷径，走了就是找死哦。」
我笑吟吟地留下一句结束语，关闭了直播。
手机响起，发现是黑无常告诉我有武曌的消息了。
13
武曌特有的龙凤之气出现在了九龙山影视城，我赶紧搭最早的一班飞机赶过去。
一下飞机，我深吸一口气，不由得脸黑下来。
空气中毫无龙凤之气的馨香。
武曌又消失了。
我把行李放在酒店，索性穿了身运动服往影视城远处的深山走去。
我是物妖，越是深山老林，越对我有益。
最近在城里待久了，我得去山里缓缓。
经过酒店大门时，许多粉丝举着横幅守候。
一辆保姆车停在门口，车上走下来一位身着绛紫色古装的男人。
我挑挑眉，竟然是顾屿。
他好像没看我，我也没有主动打招呼的打算，于是压低了鸭舌帽从侧面溜走，顺着一条人迹罕至的泥泞小路上山。
山里空气清新，我一走进去就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盘腿坐在一片平坦干燥的地上，我将手机抵在树干上，决定开始今天的直播。
一开播，弹幕就疯狂袭来。
【黛姐的 IP 所在地换了，要进组了吗？】
【黛姐听我一句劝，别演戏了，专心当玄学博主比较好。】
【臣附议，金黛演技太拉胯了。】
我嘴角抽搐，黑着脸掰断了手中的登山杖。
随机连线启动，无数头像从屏幕上划过，我心里数了三声，按下暂停。
弹幕一刻不得安静。
【我怎么有一种，老师在雨课堂随机抽人答题的感觉。】
【+1，这次是哪只倒霉鬼撞上枪口。】
【我靠，竟然是沈翩然！她也看黛姐直播？】
我接通了连线，屏幕上出现了一位温婉窈窕的美女，笑盈盈地和我打招呼。
不是别人，正是顾屿新剧的女一号，当红古装小花沈翩然，她目前也在九龙山拍戏。
她将手机举得离脸很近，放大的五官挑不出一点毛病。
「不好意思呀，我刚做好妆造，不好透露，只能这样连线啦。」
欣赏着人美声甜的沈翩然，我心情大好。
「你要捉什么鬼？」我问。
「我不捉鬼，我想解梦，可以吗？」
14
我歪歪脑袋：「解梦我只会一点点，尽量帮你。」
她抿紧嘴巴，面上有丝纠结。
「这里不方便说，我给你微博发私信吧。」
我点点头。
没过一会儿，一条条私信发来。
原来，沈翩然为了拍戏方便
，前段时间在九龙山影视城附近买了一套房。
可是，自从她住进新房之后，就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还是春梦。
【很难启齿！】
她发来一个【崩溃】的表情包。
【他这样这样，还那样那样，总之就是很黄很暴力！】
【关键是梦里那个人又肥又丑，还一股臭味，说什么能服侍他是我的荣幸，我简直要疯了！】
【你搬进新房以前，做过这种梦吗？】
【没有。】
我勾勾唇，事出反常必有妖，哦不对，必有鬼。
15
沈翩然今天的戏份已经拍完，于是我们当即决定去她家看看。
她给我发了一个定位。
我站起身，拍掉身上的落叶，随后关掉直播。
【黛姐别走啊，有什么鬼是大家不能看的？】
【感觉今天的直播看了个寂寞。】
沈翩然家位于九龙山北面的一座高级公寓里，一进小区我就感到浑身不舒服。
开发商没长脑子吗？怎么会在阴气这么重的地方建楼盘？
「那就是我家。」
她带我一直走到小区最里面的一栋楼，指着 6 楼的窗户。
我舌尖抵住脸颊，活动了一下脖颈，骨节咔咔作响。
普信鬼，你死期到了。
「开门。」我说。
沈翩然被我杀气腾腾的样子吓住，愣了一下才翻包找钥匙。
一进她家，她冻得打了个哆嗦，说什么也不敢再往客厅走，站在玄关双手抱肩。
我塞给她一张拇指大的黄纸，随后拔出木簪。
下一秒，从卫生间到玄关出现了许多血色的脚印。
脚印由远及近，渐次显现，好似有人正双脚沾血地向我们走过来。
16
沈翩然吓得说不出话，蹲下来瑟瑟发抖。
脚步越来越近，我赶紧用簪子在空中一挥。
在距离我们不过两步之遥的地方，血脚印停了下来。
空气中鬼气森森，霉味与血味混合，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种味道，的确是恶鬼所特有的。
可我竟然看不到它。
已经可以隐匿形体的恶鬼，看来修炼的年头不短。
无可奈何，我只好掏出一个风油精的瓶子，不过那里面装的却是黑狗血。
浸泡过我那簪子的黑狗血。
随着一滴黑色的液体滴到地板上，屋中那股寒凉的阴气骤然散去。
一个灰绿色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被你找到了。」
他的眼珠凸出，舌头垂在嘴边，脖子异常长，脑袋有些偏，像一个制作失败的木偶。
「吊死鬼？才死了两年？」
我疑惑地看着他。
「死了两年怎么可能会隐匿形体？是谁在帮你？」
那张丑脸狞笑着向我们飘来。
「抓住我，我就告诉你。」
17
我拉上吓傻了的沈翩然，火速退出屋子，砰的一声关紧防盗门。
然后掏出手机喊黑白无常。
「让阎王老头多派点鬼差，别抠抠搜搜地就派你俩。」
吊死鬼出不了它死的那间屋子，所以我和沈翩然现在很安全。
随后我拉着她坐在台阶上，递给她一块小蛋糕。
「巧克力的，特好吃。」
「金、金黛……那个东西怎么样了？」
她哆哆嗦嗦地问我，嘴唇惨无血色。
「哦，屋里有人在收拾它呢。」
搞笑，那脏东西竟然还想和我过招。
和它打吧，倒不是打不过，只是有地府免费的打手可以用，我才不想大动干戈。
平时画画符赛博抓鬼已经够累了，我才不想和那么恶心的东西近身肉搏。
「金黛，你的帮手能抓住那个东西吗？」
「能啊，他们是专业团队。」
沈翩然将脸从凌乱的长发中抬起来，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真的吗？」
18
她不是沈翩然！
脏东西竟然附在沈翩然身上，跟着出来了！
可吊死鬼怎么能离开它死的地方？
来不及多想，我迅速拔下簪子，在她眉心狠狠一刺。
「这破簪子对我可不管用。」
「沈翩然」两眼翻白地凝视我，喉咙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
见她五指成爪正要反击，我一咬牙，又拿出那个风油精小瓶，肉疼地往她身上一滴。
一个两年的鬼竟然用了我两滴血。
「沈翩然」没想到我可以这么快地拿出黑狗血，不甘地嘶吼起来。
她的声音变成一个粗犷的男声，血像高浓度的硫酸一样
，迅速灼烧她的皮肤。
几分钟后，一团灰绿色的气体扭曲地从沈翩然的体内飘出。
拉开防盗门，一群鬼差正磨刀霍霍地追着那个替身。
我招呼道：「哥几个，脏东西在这儿呢。」
「我没看出来屋里那个是假的就算了，你们专业的也没看出来？」
为首的黑白无常嘿嘿一笑：「这家伙太狡猾了，我们这是失误，失误。」
我不由得脸色沉重，看看昏迷的沈翩然，又看看那团被束缚的灰绿色气体。
一个两年的鬼，竟然能让黑白无常都没看出来它的招数。
到底是谁在帮它？
19
「腌臜东西！」
我抬起簪子向那团灰绿色重重一劈，甚至从怀里掏出阎王赐的笞鬼鞭，那鬼叫声凄厉。
「敢欺负小姑娘？」
啪——我一鞭打在它的头顶。
「还 PUA 她？」
啪——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粑粑样子？！」
啪——
我用簪子在空气中写了「弑」字，一个血红大阵从天而降。
阵法里，风声呼啸，一阵阵风像刀子一样划过那团气体，它渐渐不成人形，叫声越发凄厉。
「闭嘴！不然我现在就斩了你的魂！」
叫声戛然而止，白净的地板上开始出现细碎的灰绿色粉末，那是它被割掉的下尸。
「金黛！」
黑白无常抬手解了我的阵。
「你要是让他魂飞魄散不得往生，阎王那儿肯定要记你一笔！」
他说得有道理，为了这么一个腌臜东西得罪阎王，确实没必要。
我忍住怒气，深呼一口气，不情不愿地收手，冷冷看着它：「说吧，到底是谁帮你隐匿形体？」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气得抬手就要斩魂。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长得帅，有暗恋我的想要帮我，这怪我？」
我嘴角踌躇，看看它胖得快要流下来的肚子和邋里邋遢的鸡窝头。
这叫长得帅？
我强忍着想撕碎它的冲动，挥挥手让黑白无常带走它。
「解决了。」我扶起倒在楼梯上的沈翩然，伸手慢慢摩挲她的头顶。
不久，她醒过来，抬起头，一双美目泪眼蒙眬，像看见救命恩人一样扑进我怀里。
香香软软，我心都要化了。
我安慰地拍拍她肩膀：「这房里死过人，你从哪儿买的？」
她抽噎：「咸、咸鱼……」
我：……
竟然有人在咸鱼买房，我大受震撼。
20
科技改变生活，自从我直播抓鬼，效率噌噌上涨，连黑白无常的业绩都跟着提高。
这也导致我在鬼圈的名声越来越臭。
有时候我走在路上看到一只游荡的鬼，没等我反应过来，它就一溜烟飘远了。
不知道是哪只碎嘴的鬼，把我来九龙山的消息到处传，导致我在九龙山一只鬼也没抓到。
抓不到鬼，就没法和黑白无常交换武曌的信息。
所以我只能依靠直播，隔山打鬼。
这天我正在直播，随机连线停止，一张熟悉的帅脸出现在我直播间。
【我靠！黛姐直播间越来越牛了，顾影帝都来了！】
【金黛人不红倒是爱蹭，之前是沈翩然现在是顾屿，呵呵。】
【你不识字吗？随机连线看不懂？】
对面的男人穿着白色短袖，眼下有些乌黑，强打精神和我打了个招呼。
现在是凌晨两点，他精神不佳也很正常。
不是谁都像我一样，是支金钗，不用休息。
「好久不见，金黛。」
「嗯嗯嗯。」我忙着给沈翩然画护身符，头也不抬，敷衍回应。
顾屿笑笑，眯起的眼睛里好像有星光闪烁。
「你最近有行程吗？《诚惶诚恐》有个角色很适合你。」
《诚惶诚恐》？那不是他和沈翩然正在拍的那部戏吗？
「我这是抓鬼直播间，只抓鬼，别的事回头再说吧。」
我仍没有抬头，而是认真地将画好的一沓护身符整理好，装进信封里。
每张符上我都留了一丝妖气，看哪个不长眼的鬼还敢欺负沈翩然。
那边调整了一下手机角度。
「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啊，」他说，「只能来你直播间碰碰运气。」
嗯？
我抬起头，他语气怎么有点委屈？
弹幕欢呼。
「嗑到了嗑到了！」
「顾屿他真的，我哭死。」
我私信戳他，把微信号给他。
没过一会儿联系人一栏就出现了个小红点。
「孤屿
请求加您为好友。」
我点了通过。
他发来一个文件。
「这是剧本，你可以看看再做决定。」
「好。」
得到我的答复，顾屿笑着用毛笔蘸了蘸墨，继续练字。
「大半夜练字是什么癖好？」
我语气揶揄，他却不恼，仍笑得温柔。
「借你直播间的人气，立个文化人的人设。」
他说着把写的字举到镜头前——
清浊难分。
字字铁画银钩，倒是漂亮。
等等，笔顿之处为何会有黑气萦绕……
奇怪的是，黑气中还夹杂着一丝金光，我竟看不出是大凶还是大吉。
能写出来这种字的人，不可能是普通人。
「写得不错。」我试探地说道。
「过奖。」
「笔可否借我看看？」
「等你来剧组再说吧。」
他的脸上仍挂着笑，嗓音低沉，却带着一丝诱哄的意味。
随后他摆摆手，说了声晚安，退出直播。
我勾唇笑笑。
有意思。
21
攸国后宫。
「皇上，您放心出征，臣妾等着您。」
我拭去眼泪，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皇后，朕定不负你。」
他说着，郑重地把我拉进怀里。
「咔——不错不错！」
导演挥挥手里的报纸，示意休息一会儿。
我演《诚惶诚恐》女六号，是皇上的白月光，死在他凯旋回宫的前一晚。
「皇后。」顾屿喊住我。
他笑意盈盈地凑上来，龙袍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剧组准备的龙袍极其重工讲究，但比起武曌穿着的那身相去甚远。
「我把毛笔带来了。」
他说着，递给我一个麻布袋子，里面装着一支笔杆很粗、乌黑发亮的狼毫，笔尖还蘸着朱砂，红中发黑。
我接过来，笔是普通的笔，就是沉了点。
闻上去，还挺……香？
「怎么有股孜然味？」
他耸耸肩：「前些日子借给道具组磨香料了。」
「啊？」
他看着我的眼睛，笃定地点点头，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我没忍住，伸手扯了扯那张脸。
不错，皮肤很好，但真就只是个凡人而已。
没有鬼气，也没有仙气。
难道昨晚我看走眼了？
我面色复杂地把笔还给他，他伸手接过。
那道显眼的疤再次跳入我的眼帘。
丑陋的，触目惊心的。
「你这疤怎么弄的？」
「刚出道的时候拍爆破戏，什么都不懂，一不小心炸的。」
他说着把手藏回身后。
爆破戏应该是烧伤，而他的疤看上去像钝刀子一点点刮出来的。
见他不愿提，我也不再追问。
该知道的，我早晚会知道。
不该知道的，知道了也没用。
22
是夜，《诚惶诚恐》最大的投资商万科集团的代表来探班。
听说那人是董事长的儿子，名副其实的沪圈太子爷。
前有京圈太子，后有沪圈太子。
大清都亡了，咱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太子。
「金黛！」
他叫住我，我回头就见太子爷周晟一身铆钉皮衣，一头银发，明明是阴天，却还戴着墨镜装酷。
打扮得跟刚被老妈从网吧抓回来的叛逆少年一样。
「有事吗？」
我刚收工，正准备回酒店直播抓鬼。
「大师，听说你看那啥挺厉害的，给我看看？钱不是问题。」
我扫了他一眼。
「没有脏东西缠着你。」
他急了：「你认真看好不好？我昨天还遇见怪事了！」
我叹了口气，不耐烦地叉腰听他说。
「我昨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脸上有一滴血！」
23
他掏出手机给我看照片。
我看了一眼照片，又看看他的脸。
他也看看照片，又看看我，紧张中又带着一丝期待。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什么什么！」他两眼放光。
「是你脸上的痘破了。」
他愣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
脸上写了四个字——
人傻钱多。
周晟这人，身上有一切有钱人家小孩的毛病。
任性，挥金如土，恨不得地球围着自己转。
让我想起武曌那几个自以为是的蠢儿子。
听说周晟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妈妈雷厉
风行，是女强人中的女强人。
不知道她和武曌比起来，哪个更狠。
24
戏拍到一半，隔壁剧组的制片人来探班。
制片人姓张，张扬的张，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富婆，巨富。
张制片一头大波浪，搭配炽焰红唇，年过四十，却像 20 出头的小姑娘一样年轻，身上的珠宝钻石比剧组的顶光灯还闪。
她走过的地方，全都弥漫着一股十分浓烈的香水味。
两个场务在后面窃窃私语。
「听说张制片是戏曲世家，他们家从清末的时候就搞文艺创作。」
「她这也太浮夸了吧，搞文学的不都一股清心寡欲的文艺范儿吗？」
「你懂什么，这叫个人风格！」
我皱了皱鼻子，仔细闻呛人的香水味。
不对。
这里面还有别的味道。
那不该是人类的味道。
黑白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
「金黛，你也发现张制片有问题了吧？」
「我和老黑都怀疑，九龙山的龙凤之气就是被这股气息逼走的。」
我点点头头。
这气息一出现，整个环境的气场都变得奇怪。
武曌很可能就是遇到这股气息，感到不适才匆匆离开。
我气得牙痒痒。
这股气息不除，说不定还会坏我的事。
25
导演从远处跑过来，大肚腩一蹦一跳地十分喜感，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在风中无力地摇着。
上一秒还在片场指挥千军万马的导演，何等神气，这一秒却谄媚地点头哈腰，何等卑微。
张制片不只是张制片，她代表的是她背后强大的资本。
「顾屿呢？」张制片问道。
沈翩然签在她的工作室，大家都以为她是来探班沈翩然的。
没想到她却不提沈翩然一句，来了就找顾屿。
「顾屿！张制片找！」导演扯开嗓子向场景的另一边大喊。
顾屿却像没听见一样，拿着剧本回到了自己的保姆车上。
「这孩子！」导演恨铁不成钢。
「王导，这么不懂礼貌的人，换了他吧。」
张制片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张制片，顾屿是万科集团看中的人……」
张制片在圈里作威作福惯了，也知道不
能和万科集团作对，恨恨地一踩高跟鞋离开。
顾屿，张制片，沈翩然，怪异的香味。
我勾起嘴角，没想到这《诚惶诚恐》剧组比我想的还要有意思。
26
这天剧组拍完大夜后聚餐，明天是五一，导演破例全组放假一天。
于是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跑来吃火锅。
顾屿一直坐在角落里。
他明天还要去录《诚惶诚恐》的 OST，不敢吃辣锅，只能用麻酱蘸番茄锅里的东西。
「皇上，你明天还有 OST 行程，还跑来和我们深夜聚餐？」
顾屿出道早，在圈里很有资历，除了岁数大的导演，其他人不好直呼姓名，一直叫顾影帝又很奇怪，索性平时也叫他戏里的称呼。
导演发话：「就是啊，小顾，不用陪我们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埋头吃肉，辣得嘴里冒火也不停筷子。
好吃好吃，人类的食物真好吃。
「哎呀，你们都不懂。」
沈翩然神秘兮兮地开腔：「皇上哪是为了陪咱们？买化妆品正装送小样，咱们啊，都是小样。」
一群人开始起哄，我咬着毛肚抬头看他们。
什么小样什么正装。
他们拍了一晚上戏都不饿吗？
顾屿低头笑了，不作解释，站起身：「我去给大家买点饮料。」
门开了，顾屿走出去，又走进一个银头发的年轻人。
来人正是投资商的儿子周晟。
「小周总，快坐快坐。」
「你们该吃吃该喝喝，不用管我。」
周晟摆摆手，自己搬了椅子坐在我身边。
他伸出右手，放到我面前，挡住我夹肉的视线。
「黛姐，你会看手相吗？」
我飞过去一个眼刀：「不会。」
他急了：「你骗人！你连解梦都会，不会看手相？」
我不爽地打量他。
「干、干吗……大师你这么看着我，我心里发毛……」
「手伸出来。」
「好嘞！」
他的手白洁光滑，骨节并不明显，像大户小姐的手，嫩得像豆腐。
「你看啊，」我指着他手心的掌纹，「你的掌纹很简单，天生富贵命，一生顺风顺水。」
「嗯嗯！」他目光炯炯，用力点头。
「但你看你虎口处的这个
小痣，啧啧啧……」
我皱起眉头。
27
「大师，您说吧，我撑得住！」
「这颗痣说明你有小灾祸啊，而且这颗痣还不能点，否则小祸变大祸。」
「啊？！」
「不过你别怕，我有消灾之法。」
周晟闻言，马上把手腕上的镶钻名表摘下来，递给我。
这小子，脑子不好，但是还挺上道。
「常言道，祸从口出，你只要坚持一周不说一句话，这灾祸自然而然就化解了。」
「好……」
「欸欸欸！」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心领神会，默默闭紧了嘴。
我终于可以安心吃肉了。
这时，顾屿从外面回来，拎来一大袋子奶茶。
他将奶茶递给大家，看似随意，递给我时，正好是我最爱喝的金橘柠檬茶。
「谢啦，皇上。」
他笑笑，语气温柔：「不客气，皇后。」
周晟不开口用嗓子发声，哼哼唧唧：「！@#@#￥%￥%」
沈翩然：「他说他的呢。」
「不知道小周总大驾光临，少买一杯，不好意思。」
「！@#￥%（*&……%￥」
沈翩然：「他说你公报私仇，后面那句骂得有点脏，我就不翻译了。」
28
这日我收工回酒店，见一个紫色身影的古装美男倚墙站着。
「顾屿？」
他闻言转过身来。
「金黛，好久不见。」
不是上午才见过吗？
我挠挠头：「你眼神别这么深情，我有点不习惯。」
他的眼里映出我的倒影：「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我对你不一样，你为什么看不出来？」
我大骇。
所有人？谁？所有人是哪些人？
「你今天怎么了？中邪了？」
我说着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给他贴上。
「我好像……」
他一边说一边向我靠近，我退无可退，后背抵在墙上。
顾屿的俊脸向我压来，近到我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细小绒毛。
「你和副导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输啦？」
我着急回去直播抓鬼，心一横，在他嘴唇上轻轻一碰。
「这样可以了吧？」
我转身要
走，他却一把拉过我的胳膊，将我拽到怀里。
「不够。」
什么不够？
下一秒，他一手掐住我的腰，一手按住我的后脑勺，将我与冷硬的墙壁隔绝开。
顾屿的吻异常热烈，与他平时温和自持的模样大不相同。
我承认，这感觉并不讨厌。
良久，他松开我，笑容带着邪气：「原来你喜欢这张脸？」
29
这个语气……
是那只老魅！
我迅速拔出簪子，冲「顾屿」的心口狠狠一刺。
浓如沥青的黑血流出来，弄脏了我的手和他的衣服。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笑得两肩颤抖。
「你竟然敢附身在顾屿身上？」
怪不得我没有发现他身上的味道，原来他直接用了顾屿的身子。
刚刚，竟然是他在亲我？
我气得浑身发抖，拔出簪子，又重重刺入。
汩汩黑血流到酒单走廊的地毯上。
他仍是那副挑衅的模样。
「你就算能破了我的魅术又如何？你根本杀不了我。我会一直缠着你。
「一直、一直。」
30
我被他逗笑了。
「你不会真以为我只是一个会点法术的凡人吧？」
我拉住他的衣领，让他注视着我的眼睛。
那里，有掐丝金钗的倒影，是我的真身。
「你竟然……」
「没错，你不是人，我也不是。」
话落，顾屿体内有一股黑气想要冲出。
想跑？
我用簪子抵住顾屿的天突穴，那股黑气像流水一样流入簪子中。
老魅发出无声的惨叫，声波将酒店走廊的吸顶灯全部震碎。
「多谢你，我的簪子更乌黑透亮了。」
失去意识的顾屿倒下，我扶住他高大的身躯。
我想联系他的生活助理，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现在气息微弱的模样。
算了。
我索性将他拖回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封住他身上的几十道灵穴。
精气不外泄，他马上就能恢复如常。
做完这一切，我打开直播开始抓鬼。
直播刚一开始，弹幕铺天盖地。
【黛姐上班都不忘了抓鬼，太敬业了。】
【黛姐房间
里还有人啊？】
【床上躺着的那个是谁啊？】
我赶紧调整镜头。
「没人，那是我的巨型抱枕。」
我不在乎名声，反正我的名声已经够烂了。
但是我不能不在乎顾屿的名声，他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小伙子。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我就和顾屿一起上了热搜。
【顾屿金黛酒店热吻】。
31
底下还有一段酒店走廊监控视频。
完了，这下解释不清了。
当务之急是去找顾屿的经纪人商量公关对策。
我着急地推开门，结果一群人呼啦啦地倒进来。
原来是一群剧组的工作人员在听墙脚。
他们毫无被发现的窘态，而是眼睛发光地盯着我。
我扶额：「我可以解释。」
沈翩然眯着眼，笑得竟然有丝猥琐：「哦哟哦哟还要解释！」
突然，我感到肩上一沉。
顾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搂着我笑道：「今天没有皇上和皇后的戏份，让我们睡个懒觉吧，各位。」
我们？睡懒觉？
我惊讶地抬头。
「谁要和你睡懒觉？」
顾屿挑挑眉，不嫌事大地把我搂得更紧。
众人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笑闹着离开了房间。
「昨晚……」我尝试向他解释。
「金黛，我都知道。」
我蒙了：「你知道什么了？」
他不回答，反而笑着问我：「还没猜到我是谁吗，小金钗？」
我闻言一愣，半晌才憋出一句：「大哥你谁啊？」
「你好好想想。」
「我好好想想也想不出来。」
「你再好好想想。」
我：……
行吧。
爱说不说。
32
我还有一场戏就杀青的时候，张制片找上我，邀请我去看时装秀。
「我们品牌这次的秀别出心裁，特别适合你，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确定？」
可她创办的是童装品牌啊。
「哎呀，我就是喜欢你，想邀请你看秀，这有什么问题？」
「可……」
「金黛，你不去会后悔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半小时后，我几
乎被张制片架上飞机，剧组一片人感慨我的人格魅力。
「张制片可是出了名的挑剔，金黛竟然能让她看顺眼。」
「傍上张制片的大腿，金黛往后可享福了。」
飞机落地后，我接到一条来自顾屿的短信。
【当心张制片，不要和她走得太近。】
33
当天下午三点，走秀正式开始，一群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出现在 T 台上，模特步走得像模像样。
当野生演员快一年，没想到我看的第一场秀竟然是童装秀。
正当我昏昏欲睡时，一阵尖锐的声音响起，像针一样刺进我的大脑。
看看周围人，他们好像并未察觉。
张制片身上的那股香味越来越浓，可她本人甚至不在秀场，这股香味又是从何而来？
我耸耸鼻子，仔细地闻，那香味好像来自 T 台中央。
不对，那 T 台有问题。
我悄悄走到后台，点燃一根香，烟雾报警器懂事地响起来。
人群很快乱作一团，家长们冲上台把自己的孩子抱走。
安保训练有素地疏散人群。
可是，有一个红色的身影却逆着人潮前进。
是张制片。
她不顾火焰，四肢并用，狼狈地爬进 T 台的架子下面，哪还有一丝端庄富婆的样子。
她好像在找什么。
「张制片，找什么呢？」
她没理我，继续寻找。
「是那个吗？」
34
我指指角落，那里有一团黑炭一样的东西，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婴儿的模样。
「尸娘娘！」
「什么屎娘娘？」
那不过是一具婴尸。
「贪心不足蛇吞象啊，张制片。」
张制片出身名门，一出生就拥有了一切，竟然还供奉鬼娃娃。
想必她办童装秀的目的，也是为了让鬼娃娃吸食孩童的精气。
这婴尸至少被张制片家供养了百年，传到她手里，已不知是多少代了。
那东西，俨然快要成尸怪。
张制片身上那股浓烈的香气，就是为了掩盖尸臭。
「金黛，烟雾报警器是你搞的鬼？」
「比不上您，您搞的才是货真价实的鬼。」
谈话间，那团小小的婴尸竟然缓慢地行动起来，嘴里发出瘆人的
哭声。
空旷的大厅中，只剩下哭声和回音。
「金钗妖？」
它的声音清脆不已，真就是一个婴儿该有的声音。
丑陋腐烂的躯壳里，竟发出这么干净的声音，我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它一点点向我爬过来，全黑的瞳孔直直地盯着我，身上的皮肤一寸寸脱落，露出血淋淋的肉，脐带甚至还未脱落，垂在地上，在雪白的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尸娘娘，撕碎她！」
张制片癫狂地指着我大吼，目眦欲裂。
我拔下头上的簪子，笑得张狂。
「我很久没有遇到对手了。」
我表面胜券在握，实则慌得屁股都在发抖。
快要成尸怪的鬼啊！还是小鬼！小鬼这东西可比普通鬼难缠得多！
淦！
35
我悄咪咪掏出手机，想向黑白无常求助。
没想到那鬼东西一下子出现在我身后，啪一下拍掉了我的手机。
「我新买的！膜还没贴！」
我气得抄起簪子就上，它却灵活地躲开了。
它那不是四肢，那是四驱车轮，奇快无比，底盘还低，我根本就无法伤到它。
太作弊了！
「你的妖体很不错，」它咯咯笑着，「送给我吧。」
话落，一股森然的鬼气将我围住。下一秒，那张皱皱巴巴分不清五官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腐肉的臭味一下子钻进我的鼻腔。
我好像被钉在了原地，簪子应声落下，一股巨大的疼痛将我包围。
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地剥离。
「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这不死不灭的妖体。」
36
「啊！！！」
一阵尖锐的惨叫传来，那张皱巴巴的脸被一下子弹开，竟然再也动弹不得。
「顾屿？」
他穿着一身紫红锦袍，头戴玉冠，手持毛笔，左手还拿着一本书簿。
「我来晚了。」
他扶起我，随后招了招手，黑白无常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毕恭毕敬地冲顾屿弯了弯腰，把那婴尸的魂魄带走。
我气喘吁吁地瘫倚在他身上，气若游丝。
「左手生死簿，右手勾魂笔，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判官？
「地府大名鼎鼎的铁面顾判，不会就是你吧？」
他仔仔细细
地擦干净桃木簪子，轻轻插到我的发间。
「正是下官。」
回到酒店，我拿出手机就弹了个视频给白无常。
我可怜的小手机，新买的，这么快屏幕就摔成蛛丝了。
「我们哥俩忙着抓鬼呢，有事啊？」白无常甩着舌头出现在屏幕那边。
「为什么不告诉我顾屿就是顾判？」
「上司让保密，当下属的谁敢不从？」
我想想也是，顾屿看上去也不像会到处炫耀身份的人。
「那他手上的疤怎么回事？」
「我知道我知道！」
白无常把脸凑近屏幕。
「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我：……
硬了。
拳头硬了。
37
回到九龙山，我喊上沈翩然，带上房产证，来到当地的不动产登记大厅。
「麻烦您帮忙查一下，这套房子的历任主人都有谁。」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回复：「系统显示，前任房主是赵力，前前任房主是张楠瑜。」
沈翩然看向我：「赵力是和我交易的人。」
果然，沈翩然买的那套房子，前前任主人是张制片。
那吊死鬼的靠山，应该就是张制片供奉的婴尸。
靠婴尸与吊死鬼合作，吸取沈翩然的精气，维持自己的相貌。
怪不得，怪不得。
除了名利双收，张制片还要年轻，永恒的年轻。
38
几天后，我拍杀青戏，叛军入京，「皇后」在漫天大火中自戕身亡。
身处火场，我的感官明显有些迟钝。
金钗妖最怕火。
「皇上，臣妾来世高高兴兴地等着您。」
说完台词，我不由得一愣。
武曌，你会不会在来世高高兴兴地等着我？
你到底在哪里？
怔愣之际，天旋地转。
再醒来时，我正躺在病床上。
上次被婴尸伤得太重，我竟然拍着戏昏了过去。
病房的门被打开，进来一位身着黑大衣的女人，她放慢脚步，黑亮的高跟鞋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女人满面愁容，脸上是掩盖不掉的疲惫。
我看着女人，深吸一口气，惊讶得说不出话。
39
导演推门进来，似乎怕吵到隔
壁病人，小声说：「这是咱们剧组投资商万科集团的董事长，周董。」
「武曌？！」
原来万科集团的董事长就是武曌，怪不得九龙山和选秀节目会出现龙凤之气。
那都是万科集团投资的项目，她会到现场视察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每次我赶过去，她恰好离开。
导演啧了一声：「什么我焯，年轻人别说脏话。」
「周董一直待在国外，昨晚听说剧组发生事故，第一时间回国探望！真是令人感动！」
导演忙着溜须拍马，我没听进去多少，只顾着看那双熟悉的凤眼。
「导演，」女人说，「不用急着开机，资金管够，重要的是让病人休息好。」
「欸欸欸好好好，都听您的。 」
女人转身要走，我赶紧冲下床拦下她。
「武曌！我寻了你几百年，你竟然认不出我？」
「你认错了，我不是武曌，我是周若忆。」
我拿起包，掏出一支金钗，举到她面前。
那是我找金匠订做的，按照我的原身订做的。
「你看，你以前最喜欢的。」
她笑笑，拍拍我的肩膀，戴上墨镜离开。
「好好生活，忘了武曌。」
她的声音轻轻渺渺，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导演不明所以，见金主走了，赶紧跟上去。
我站在原地，泪水糊了一脸。
她的眼神，明明就是认出我了。
为什么抛弃我？
她以前那么喜欢我，每天都要戴我。
未出阁的时候戴我，当女皇的时候也戴我，她和我说话，教我权谋，也教我品茶赏花。
她对我倾注感情，我这个死物金钗，才能生出灵识。
黑白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
白无常摇摇头：「她不愿意和你相认，你就别执着了。」
「对啊，」黑无常拎起病房角落里的鬼，一边系锁魂链一边说。
「她有新的人生了，你何必缠着她？」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猜测。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不想被我找到？」
所以黑白无常每次给我的消息都是旧的。
我一赶到，武曌就消失了。
「地府真是好盘算啊，让我当了几百年的无偿志愿者？」
他俩嘿嘿一笑，不敢直
视我。
「地府不会忘记你的，这不是给你申请了个好姻缘吗？」
「好姻缘？」
「就是地府黄金单身汉，顾判！」
「不过，金黛，你以为武曌为什么愿意来见你？」
沉默寡言的黑无常叹了口气：「是顾判怕你有执念，劝了武曌几百年，她才决定见你一面。」
闻言，我惊讶得说不出话。
下一秒，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武曌毫无顾忌地踩着高跟鞋进来。
40
哒、哒、哒……
一声一声，好像踩在我的心上。
「小金钗。」她摘下墨镜。
「刚刚有外人在，有些话不好明说。
「旧的人，几百年前就该离开了。你应该多看看眼前人。」
我握紧拳头：「我的眼前人就是你。」
她笑了，和记忆里的笑容一模一样。
「我们都要有新的生活，不是吗？」
「不是的，圣人！」
我走向她走近一步，她却后退，高跟鞋咯哒一声，踩在我的心间。
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尾的眼线和红唇一丝不苟，黑色的衣领没有半分褶皱。
她确实不太像武曌，武曌绝对不会穿一身黑色。
「我早就不是什么圣人了。」
「可我还是金钗。」
心中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我大步走到她面前，想让她仔仔细细看看我。
这一次，她没有后退。
「可我还是金钗！
「宫里那么冷！是我陪你一起度过的，不是你那些男人！是我！你为什么不记得我！
「你说你想逃出宫，你说若要你只带一件东西走，你不带传国玺也不带凤印，你说你只带我！
「你食言了！你到死都把我锁在妆奁里！」
我的大声控诉让她有一丝动容，那双凌厉的凤眼，滑下一滴眼泪。
她向我走了两步，张开双臂，我扑进她怀里，像雏鸟回到母亲的怀里。
「不要困在记忆里，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她拍拍我的背。
「顾屿不好吗？」
「好，但比不上你。」我收紧胳膊，用最大的力气抱紧她。
我从她怀里冲出，去床头抽了两张纸擦鼻涕，然后再次冲进她的怀里。
她最爱干净，我不想弄脏她的衣裳。
「你若一直困在记忆里，让我怎么放心离开？」
她语气温柔，步步紧逼，我一下子没了主意。
心里乱成一团麻，我干脆变回真身，不管不顾地跑去她头上。
乌黑的发上，多了一道金钗，说不出的突兀。
她把我带回家，日日佩戴，像从前一样。
可是，第十天，武曌死了。
41
她像往常一样坐上车，无须多言，司机转动方向盘，车子驶向万科集团大厦。
一支金钗伏在她的头上，她抬手摸了摸我。
「再见了，小金钗。」
「董事长您说什么？」司机问。
「没什么。」
下一秒，对面一辆巨大的货车直直驶来，不由分说地撞上我们的车。
她嘴角带着笑，闭上眼。
血淋了我一身。
万科集团董事长死于一场车祸，司机却只受了一点擦伤。
按照遗嘱，无须验尸，无须葬礼，骨灰立即撒进大海。
武曌，你竟然连一块无字碑也不想要了吗？
黑白无常递给我一封信：「节哀。」
【小金钗，这是我的第十世，也是最后一世。原谅我躲了你几个世纪，我不想再面对以前的生活，我不想再当武曌，只有远离你，我才能彻底摆脱曾经。】
【对不起，但一切都结束了。】
【去过新的生活，忘了武曌。】
我双手颤抖，短短几行字念了许久。
轮回十世，魂魄就要回到自然，成为尘埃。
就算是有龙凤之气的人也不能幸免，这是天地法则。
「她……真的永远都回不来了？」
黑白无常耸耸肩，点了点头，怕我不信还掏出手机。
「你看，这是生死簿 txt，上面已经没有她了。」
42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火光冲天，一群身穿铠甲的人冲进大宅，将宅子里所有人就地处决。
男人将我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盒，随后扬起了头，从容赴死。
血染红了青石地板，我在黑暗里看着这一切。
沁人心脾的沉香味慢慢消失，转眼被血腥味盖过。
倒下的人，手里仍死死握着木盒。
士兵狞笑着：「盒子里肯定有好东西，到死还握着。」
他拔出刀，刀刃一寸寸划过
男人的左手。
那只手上，涂满了血，却还紧握着木盒。
「走了！还有许多人没解决，一会儿被头儿发现饶不了你！」
伙伴的提醒让士兵收回刀，他只好不甘地离开。
之后，一颗头颅滚到木盒旁边，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是打造我的金匠。
也是顾屿。
随后，场景一转。
阎王坐在阎罗宝殿之上，质问顾屿。
「为了一支金钗，失掉了性命，值吗？」
顾屿虽是跪着，却脊背直挺。
「草民从小就想成为大唐最好的金匠，这支金钗不只是一件寻常首饰，更是草民十余载心血。
「为之丧命，甘之如饴。」
为之丧命，甘之如饴……
我好似一团雾气，飘浮在大殿上空。
我记起来了。
我全都记起来了。
玄武门之变，官兵将太子府的家丁工匠尽数处决。
顾屿是高祖赏给太子的冶金大师，他本有机会逃出长安。
可他没有——
他要回太子府寻我。
寻我这个死物。
阎罗宝殿，对话还在继续，阎王感他情义深重，封他为判官。
那些缥缈的声音与我的视线一起渐渐模糊，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顾屿，我为什么会忘记你？
我怎么能忘记你？
下一秒，画面一转。
我行尸走肉一般穿梭在医院走廊，一架急救担架与我擦肩而过。
那是武曌的尸体。
推开门，阳光洒在病床上，床上的人是我。
床边的人本来正握着床上之人的手，我进去时，他却像有了感应一般回头。
「金黛，你回来了。」
我的心像被撕碎后又缝补起来，抽痛不已。
顾屿，我回来了。
【全文终】
作者署名：糊粥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