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苗疆蛊女,为了凑钱给爹进京赶考,她把祖传的天蚕蛊卖了。
我爹高中,第一件事便是杀了我娘。
隔天他迎娶当朝公主,成为驸马。
我爹和公主新婚那晚,屋内红烛怎么也吹不灭,大家都说驸马府闹鬼。
只有我知道,是我娘回来了。
1
我爹高中那日,我娘高兴得一夜没合眼。
我娘自小在苗疆长大,她说苗疆女子痴情,出生时便被种下相思蛊。
只有真心地爱上一人,送出亲手绣的相思帕,才能解得相思蛊。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
为了绣成相思帕,娘关起门在房里待了整整三日。
第四日,我爹一袭锦缎华服地来接我们。
娘穿着粗布麻衣,神情紧张又兴奋,她一边倒茶一边指着我对爹说:「这是墨娘,咱们的孩子,今年已经五岁了。」
我爹接过茶杯,瞥了我一眼,喝茶的手忽然一顿……
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昏黄的烛光下,冷冽的白刃刺入我娘的心脉。
娘倒在血泊之中,满眼含泪。
她抓着我爹的衣袖,脸上却是哀求。
「萧郎,我只求你……放过墨娘……」
我娘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我爹便用长剑亲手搅碎了她的眼珠。
我趴在娘身上,颤声哭泣。
「抬起头。」我爹沉声开口,用滴血的长剑挑起我的下巴。
我以为他会像杀娘那样杀了我,便默默地闭上眼。
良久,他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毕竟是骨血亲情,我爹说要带我回京城,但我只能以婢女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离开幽州那日,城内暴雨连绵。
娘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块相思帕。
2
回京不久,我爹迎娶当朝公主,摇身一变成了驸马。
公主嫁来那日,穿着我娘日思夜想的红嫁衣。
十里红妆,名动京城。
和她一起入府的,还有一个容貌娇贵的小姑娘,看年纪要比我小两岁。
那女孩名叫云柔,一身绫罗绸缎,我穿着粗布麻衣站在她旁边,简直是云泥之别。
后来我才知道,我爹进京的头一年便勾搭上公主,为了牵绊我爹,公主更是怀了身孕,偷偷地生下孩子,寄养在宫外。
如今我爹高中,公主请旨下嫁,孩子也就名正言顺了。
公主下嫁,各路达官贵人变着法地把礼物往驸马府送,宫里更是成箱成箱地送来金银珠宝。
新婚那晚,黑云遮了整片天,京城暴雨如注。
洞房夜,婚房的红烛亮了一整夜,怎么都吹不灭。
大家都说是驸马府闹鬼了。
只有我知道,今日是我娘的头七,她回来了。
3
先是红烛长燃,后有凄风苦雨。
几只乌鸦毛羽沾血,哀声啼鸣,惨惨地死在我爹和公主的房门外。
外面暴雨雷鸣,一道闪电划过窗子,屋内烛火显得愈发诡异。
公主惊叫一声,扑倒在我爹怀里。
「萧郎,我好怕……」
「不怕不怕,有我在呢,我让墨娘给你烧点热水泡个脚。」
我爹轻声地诱哄公主,然后吩咐我去烧水。
伺候公主洗脚的时候,因为水烫了些,公主一脚踢在我脸上,似泄愤般咒骂。
「贱婢,想烫死本公主吗?」
公主骂完还不解气,命人端来滚烫热水,几个婆子拼命地把我的双手按进去。
水凉了再换成滚水,整整地泡了一个时辰。
后来,公主乏了,他们才放过我。
我的双手肿得像猪蹄,满手都是水泡,钻心地疼,可我硬是忍着疼,没有掉一滴眼泪。
「贱婢,滚出去。」
公主随手拿起一个琉璃花瓶砸过来,我的额头立刻破了洞,鲜血如注。
我扶着额头小心翼翼地跑出去,确定四周没人,才偷偷地跑去偏院的合欢树下给我娘烧纸祭拜。
我娘最爱合欢花了。
她说合欢树叶,昼开夜合,是夫妻好合的象征。
【试看机上交龙锦,还瞻庭里合欢枝。映日通风影珠幔,飘花拂叶度金池。】
我娘那块相思帕上便绣着这两句诗。
我拾了一朵合欢花丢进火盆里。
那象征夫妻好合的相思之物顷刻间就化作一团灰烬。
看吧,这世间哪有什么夫妻好合?
4
我爹和公主新婚的第二日,书房失火了。
等到下人们赶过去灭了火,又有人来传,公主的贴身丫鬟翠竹不慎掉进莲花池中。
翠竹被打捞上来的时候,浑身发白浮肿,恶臭不断,已经是死透了。
这之后,云柔小郡主突然害了疯疾,浑身滚烫,痴痴傻傻的,嘴里不断地念着「容嫣……容嫣……」
我爹当时就吓傻了。
因为容嫣是我娘的名字。
云柔从未见过我娘,却能喊出她的名字。
我爹满眼惊恐地看着公主,嗓音沙哑。
「我忘了……昨日是那贱人头七……」
公主眉心一皱,抬手按住我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我爹的神情立刻就放松下来了,他笑着回应:「甚好!甚好!」
我不知道公主在我爹耳边说了什么,只是第二日府里就来了几个奇装异服的道人。
一起进府的……还有我娘的尸身。
很快地,道长开坛作法,他们在我娘的尸体上扎满长针,又贴了各种各样的符纸,最后那几个道长念了一段咒语,一剑砍断了我娘的头颅。
道长对公主行了一礼,徐徐地开口:
「贫道已用鬼门针封住了她的三魂七魄,但这恶鬼执念太深,所以必须砍下其头颅,再以极刑,使其永久不能轮回,方可镇压。」
「什么极刑?」我爹面色诧异地向那道人追问,恨不得将我娘碎尸万段。
那道人面色凝重,半晌才开口:
「其实也不难,将这恶鬼的头颅炼化,熬作人油灯,日日点在府里,等到灯枯油尽,这恶鬼一腔残魂便再也留不住了,如此方可化解府内煞气。」
我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把那道人的话一字一句地咬进牙齿里。
公主面带微笑地吃着葡萄,很是开心地说:「甚好!」
遂而又扭头看向我爹,娇嗔道:
「萧郎不会舍不得吧?」
我爹冷声一笑,毫不在意。
「这贱妇能为公主掌灯,也算死得其所。」
5
自那以后,云柔的疯病也好了,府里再也没有闹鬼的事发生。
为了用我娘的头颅炼人油灯,公主特意花重金请了全京城最好的匠师,打造出十八盏屏座式长明琉璃灯台,用来点灯。
人油灯炼成那日,公主特意把我召了过去。
她指着由我娘尸体炼化的那十八盏人油灯,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笑够了,她才朝我招招手。
我走过去,她指着其中一盏人油灯给我看,语气雍容。
「墨娘,你看到了吧?和本公主抢男人就是这个下场。」
说完她又冷冷地剜我一眼,语气满是戏谑。
「我这样对你娘,你可恨我?」
恨!
总有一日,我娘所受的折磨我会替她一点一点地还回来。
我知道公主对我有疑,想借机杀了我。
心中愤恨,但我还是惶恐地跪在地上,把脑袋重重地磕向地板。
「墨娘不敢,墨娘只求苟活,求公主饶墨娘一命。」
「好啊!厨房新做了一道百夜汤,你替本公主尝尝,喝完我就放了你!」
公主说完命人端来了那碗百夜汤。
我接过碗,一股腥臭恶心的味道瞬间袭来,白色的浓汤之中,漂着十只死老鼠。
我仰起头,忍着恶心,将那碗汤吃得干干净净,一丝残渣都不剩,还打了个饱嗝。
公主扇了扇鼻子,让我快滚。
那年我五岁,也是人生中第一次品尝到死老鼠的滋味。
我跑到树下「哇哇」地吐了好一阵,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了,可嘴里那股腥臭味还有,一直臭到心里去了。
这之后,公主没再怎么刁难我,因为我被派去给云柔小郡主当洗脚婢了。
云柔年纪虽小,可折磨人的手段比公主厉害多了。
她指着两件一模一样的衣裳问我:「哪个更好看?」
不论我怎么回答,都是错。
错了就要受惩罚,他们用细长的针刺入我的指缝之中,那针细长,针尖还特意地被磨过,我的十根手指便如钻心刺骨一样地疼。
快晕厥的时候,那几个婆子才堪堪地住手,但很快地,她们又抓着我受伤的十根手指往辣椒水里浸。
云柔走过来,满面天真地问我:
「墨娘,这是本郡主送给你的见面礼,喜欢吗?」
我满脸惨色,怏怏地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地乞求她放我一命。
玩累了,云柔才打了个呵欠让人把我抬走。
自此,我活得更加小心翼翼,更是看人脸色过活。
我是洗脚婢,云柔不让下人给我饭食,她养了一只狗,名叫宝福,她把一堆剩菜剩饭倒在地上,要我跟宝福抢食吃。
没死,我也算庆幸。
云柔渐渐地长大,该读书了。
我爹便每日抽出时间来亲自教她四书五经、君子六艺。
这些书,我娘早就教过我了。
我去添茶,我爹骂我偷学,命人用细长的藤条抽我,一连抽断了五根藤条,而我的命也奄奄一息。
剩着最后一口气,我爹掐着下巴问我:
「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我笑着反问他: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娘?」
我爹恼羞成怒,从下人手里夺过藤条。
一下一下,重重地抽在我身上……
那次,我被关进柴房整整三日,粒米未进,饥寒交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发炎溃烂,全凭一个信念活着。
那就是报仇!
6
云柔及笄那年,新帝刚登基不久,京城就有喜报传来。
大将军司徒蕴平定蛮夷,大胜而归,京城百姓纷纷出来迎接。
司徒蕴身穿黑色大氅,头戴紫金纱冠,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持银枪,面如寒霜,好不威风。
就是那时,云柔对司徒蕴一见钟情。
云柔亲手绣了荷包,要我送去给司徒大将军,替她表明心意。
我拿着她的贴身玉佩,很顺利地进入将军府。
司徒蕴正在后院练剑,长剑翻飞,自空中甩出,我捏紧手里的荷包,直直地撞了上去。
司徒蕴匆忙地收剑,而我踉跄几步,脚下一滑,掉进了荷池。
我溺水呼救,司徒蕴纵身跳下,将我救了上来。
我躺在他怀中,四目相对,司徒蕴的耳尖微微地泛红,好似滴血,我就猜到我脸上的黑痣已经被清洗干净。
我娘生得好看,又从小以苗疆幻术养容,是倾国之貌。
而我,更是遗传了我娘的优点。
这些年为了保身,我偷偷地在脸上点痣,又以乱发遮挡,把自己得像个丑八怪。
如今我露出真容,纵然自称不近女色的大将军也难以把持。
我心中暗喜,但还是惶恐地跪在地上,小心地求饶:「奴婢无意冲撞,求将军恕罪。」
「无妨,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墨娘。」
「丹青不染倾城色,水墨却含淡淡香……墨娘,好名字。」
司徒蕴轻笑着将我扶起,一双俊眼却再没从我脸上移开。
我爬上将军床榻,只用了三天。
司徒蕴对我情深似海,而云柔用了一辈子,也没得过他一个正眼。
但这并不是我的目的。
云柔得知司徒蕴喜欢我,对我的折磨更加凶狠。
烈日之下,她要我跪在院子里抄三万遍经文,不抄完就不许起,也不许吃饭。
我在院子里跪了三天三夜,手都快断了,也没能凑够三万遍,最终昏死过去。
司徒蕴得知此事,特意去找了我爹给我赎身,要以红妆十里,把我这小小婢女娶进将军府。
云柔以死逼,要公主给她做主。
第二日,公主就进宫面圣,求皇帝赐婚。
隔天,赐婚圣旨就到了将军府。
天子赐婚,纵然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也只能服从。
司徒蕴说要想办法纳我为妾,还说他迫于无奈娶了云柔,但一颗心只在我身上系着,会想法子把我接过去,长相厮守。
我靠在他肩上秃然垂泪,但心里却不觉好笑。
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相厮守?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他贪图我的美色,而我……以他为子,早就布好了一盘棋。
司徒蕴和云柔大婚前一日,公主无故地赏了我一碗燕窝粥,不用看,我也知道那粥里下了毒。
公主身边伺候的两个婆子看着我把粥一股脑儿地喝下去,方才满意地离去。
不过两个时辰,我就毒发,被人塞进麻袋抬去了乱葬岗。
7
他们不知,府里的管家提前给了我解毒的药丸。我不仅没死,反而被送入宫中,成了教坊司的舞姬。
而送我入宫的人正是我爹萧江城。
对于这一消息我倒是也不意外,毕竟管家是我爹身边的老仆,没有我爹的吩咐,他自然不会给我解药。
我在教坊司整整一年,每日除了练舞,还是练舞。
教坊司的芳姑姑是我爹在宫中亲信,所有舞姬中,她对我最严厉,错一个动作,就会用长针狠狠地扎我。
因为针尖细密,不会在身上留下伤痕。
但芳姑姑对我也算真心教导,不仅教我宫中礼仪,还把她的毕生绝学都偷偷地传授给我,还说太后寿宴那日,要我站在正中领舞。
我知道,这是我爹以我为诱饵,一步步地图谋他心中的大计划。
太后寿辰将至,我爹才姗姗来迟,命芳姑姑将我带去密林说话。
林中光影斑驳,我爹负手而立,声音低沉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我听教坊司的姑姑说,你天赋不错,舞技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太后寿宴将至,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勾引皇上?」我淡声地问道。
我爹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没想到这种话会从我嘴里说出来。
半晌,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我的女儿,这世上,为父信任的只有你了。」
我冷笑:「云柔不也是你的女儿吗?」
「云柔太蠢。」提到云柔,我爹皱了皱眉。
「她性子骄纵,根本担不起大任。况且……你别忘了,要不是我救你一命,如今你已经是身死之人,从此以后,你就在宫中替我卖命。」
我笑得更大声了:「萧江城,你杀了我娘,如今又要让我替你卖命,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不错。」
提到我娘,我爹满脸痛色,似在忏悔。
半晌,他长叹一声:「是我对不起容嫣,但当初我也是身不由己,公主心思恶毒,又有皇帝撑腰,当日我去幽州见你们,公主还暗中派人跟着我……只有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你娘,爹才能把你的性命保住啊……墨娘,你得体谅爹的一片苦心。」
他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我:「若你不解恨,就杀了我吧。」
我接过匕首,满腔恨意抵上他的脖颈,刚要用力,林中出现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地将我和我手中的匕首一起踹飞出去。
我狼狈地趴在地上,嘴角吐出一口污血,我爹满脸得意地朝我走过来,他冷笑一声,死死地掐住我的下巴,似乎很失望。
「没想到你还真要对为父下手?
「你以为我死了你还能活着吗?实话告诉你吧,那日公主赠你的毒粥我早就让人偷偷地换了,我让管家给你药丸,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解药,而是青雀蔓。
「这青雀蔓可是你娘给我的,你应该也不陌生吧?」
提到青雀蔓,我心下一惊,这是苗疆最烈的一种毒药,二十年才能炼成一颗,当初我娘和我说过,她从苗疆出逃时偷得此物,是因为怕我爹赶考途中遇上山贼,让他护身所用,没想到萧江城把这东西用到了自己亲生女儿身上……
若是我娘泉下有知,恐怕要更加心灰意冷了。
8
「你若乖乖地替我卖命,等到我大事所成,必然会把解药给你,若是敢有异心,就等着毒发身亡吧。」
我爹说完便甩袖离开,他以为用青雀蔓钳制住了我,殊不知这青雀蔓的毒对我根本无效。
因为我身上种着比青雀蔓还要厉害的蛊毒咒,而这毒咒……却是我亲手给自己种下的。
苗疆女子痴情,一出生就要被种下相思蛊,唯有动情,方可解蛊。
我一出生,身上自然也被种下相思蛊,可惜我不想再重复我娘的噩梦,这世间的情情爱爱,最后都被世俗欲望玷污,哪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不信长情,更不会像我娘那么蠢,把一腔热情,都放在一个男人身上。
我娘曾经告诉过我,若想解这相思蛊,除了动情,还有一法,那便是在体内种下阴蛇蛊。
所谓阴蛇蛊,便是将一百只最烈最毒的蛇放置在密封的容器内,每日喂养蛊毒草,但每次只扔一片进去,那些蛇便会争相抢食,最后活下来那条蛇便是阴蛇。
再每日以自身血喂养阴蛇,一段时间后,蛇头变成黑色,再将其做成药引,与蛊毒草一起服下,阴蛇蛊就算入体了。
种下阴蛇蛊,身体会慢慢地消亡,逃不过一死,但体内的相思蛊却会被融化,此生再不会动情。
青雀蔓虽然毒性猛烈,可惜在阴蛇蛊面前,还是个孩子。
当时管家给我解药的时候,我一眼便认出那是青雀蔓,但我还是乖乖地服下,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爹觉得他控制了我。
毕竟我本就愁没机会入宫,我爹这一手,也算间接帮了我一把,如今,就只有将计就计了。
我爹的野心很大,当年先皇还在位时,对昌阳公主宠爱有加,依着公主的性子才让她下嫁给我爹,但其实老皇帝早就看出他的野心,根本不喜欢他这个驸马。
为了防着我爹,先皇只给了他一些翰林院的虚职挂着,并没有什么实权。
我爹心中郁结,暗中笼络朝廷的文臣武将,给自己收买了一群心腹,我在府中为婢的时候,就偷偷地看到过我爹在书房烧毁与官员暗通曲款的密信。
如今新帝刚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正是出手的好时机,我爹便按捺不住了。
而我,就是他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传闻新帝专好美色,有一次上朝误了时辰,竟是为了给熹贵妃描眉。
我爹曾说,我这张脸生得和我娘像极了,花容姿色,倾国倾城,只要能在皇上面前露个脸,必然会让他念念不忘。
这一点,我和我爹还真是不谋而合,我爹想要利用我推翻皇帝,好成就大业,而我想报仇,也只能从皇帝下手。
要想成就我心中的复仇计划,后宫这趟浑水,我也得想办法搅进去。
9
太后寿宴那日,芳姑姑亲自为我梳妆,替我穿上流觞裙。
高台之上,我戴着面具跳了一曲流觞舞,可能是我太过于紧张了,中途有两个动作记错了。舞罢,我脸上的面具也适时地掉落下来。皇帝眯了眯眼,目光在我身上只流连片刻便收回了。
回到教坊司之后,芳姑姑的脸黑得像碳一样,她命我罚跪,又用细长的针扎我,一边扎一边骂。
「这流觞舞我教了你那么多次,可你偏偏在最简单的两个动作上出了错,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低声地求饶,可越求饶她就扎得越狠,似在泄愤。
就在这时,皇帝那边来了两个小太监传旨要我过去伺候。
芳姑姑暗喜,连忙掏出银钱塞给两个公公,烦劳他们稍等片刻,要给我梳洗。
梳妆的时候,芳姑姑又把宫里的规矩嘱咐了我一遍,最后她把一些珠粉抹在我身上。
「这是百香蜜,男人闻到了就无法把持,今晚,你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必须把皇帝拿下。」
「姑姑放心。」我用力的地点了点头,毕竟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不好好地把握,我的仇就再也没机会报了。
酉时,我被裹着被子抬进了养心殿。
原以为皇上闻着那百蜜香的味儿就会过来,可我躺在床上等了整整两个时辰,也没见到皇帝的身影。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于是披上衣服,赤着脚往出走。可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皇帝推门进来了。
我慌忙跪在地上:「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皇上看我一眼,声音清凉,「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陈嫣染。」我低声地开口,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是陈嫣柔的妹妹,今日那曲流觞舞是特意献给陛下的。」
皇上还是太子时,奉命去扬州探查灾情,却看上了青烟楼的花魁陈嫣柔,陈嫣柔一曲流觞舞,太子便替她赎身,带回了京城,可惜被太子母妃下令刺死,从此,太子便沉沦女色,后来当了皇帝,更是变本加厉,无心朝政。
也是因为这件事,皇帝和太后的关系一直很差。
陈嫣柔还有一个妹妹名叫陈嫣染,同样出身烟花之地,听说早年间被一个达官贵人赎了身,后折磨致死。
但这也是传闻罢了,其实真正的陈嫣染并没有死,反而被贵人相救,还入宫成了教坊司的姑姑。
这些信息便是芳姑姑告诉我的,她教我流觞舞,又在我身上涂了她姐姐当初最爱的百香蜜,想必就是这个用意了。
只不过自古帝王多无情,皇帝或许会因旧情留下我,也可能为了遮丑杀了我,无论哪种结果,对于我而言,都是一场豪赌!
皇上听到我的话,冷若冰霜的脸上很快地就有了情绪。
他将我揽入怀中,细细地闻得我身上的百香蜜,最后推开我,淡声道:
「朕去御书房批阅奏章,今晚你就在这里睡,我会给你一个名分,但日后别再用这种心思。」
10
皇上挥了挥手,抬脚就要离开。
我遂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急声开口:
「民女犯了欺君之罪,其实民女根本不是陈嫣染,也不认识什么陈嫣柔,我叫墨娘,是萧大人府上的侍婢……」
我将实情和盘托出,皇上心思缜密,召我侍寝之前,必然早就将我的身份调查清楚了,芳姑姑教我的那一出拙劣演技,又怎能在天子眼下蒙混过关?
皇上听了我的话,只是冷笑一声,随即抬脚又要离开。
我心里开始发慌,若他这一走,今后我就再没机会见到皇上了,只能用最后一招。
于是我起身,直接冲过去拦住了皇上。
「陛下宽宏大量,民女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皇上看着我,玩味道:「既是欺君之罪,必然当诛,朕可没那么大度。」
我扶额跪地,缓声开口:「民女祖上有一灵药,可解皇上心中所忧,愿能将功折罪。」
我这番话,终于让皇上停住了脚步,他皱了皱眉,随即将我扶起,诧异地瞧着我。
「你既知朕心中所忧,那便说来听听。
「皇上是天下君主,心中所忧必然是家国大事,民女只是一介草民,自然不懂朝堂之事,民女只知道皇上是万民之主,圣体安康最是要紧,民女祖上有一灵丹,炼以服用,可调心养神,保永寿无忧,愿献给皇上。」
皇上看我一眼,神色微微地变了一瞬。
世人皆知皇上喜好美色,朝堂官员更是各种投其所好,只要稍微有点姿色的女子,都要想尽办法送入宫中。但其实这只是皇上给天下人设的障眼法罢了。
其实皇上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只是借着沉迷美色的幌子钻研长生之术罢了,当初皇上还是太子时,亲下扬州探查灾情,一面是奉旨,一面也是为了寻找得道仙人替自己冶炼金丹。
但先皇忌讳这些东西,宫中以术士惑人之辈,都被处以极刑,因此宫廷之中,这修仙炼药以及方士道士都是不能提的禁忌。
当初太子前往扬州青烟楼,其实是为了和游历道士请教炼丹之术,为了掩人耳目,才借口对花魁陈嫣柔一片痴心。
后先皇驾崩,新帝即位却无心朝政,只喜炼仙丹,甚至命人偷偷地建了一座炼化仙丹的密宫,而那密宫,就在那御书房之中。
当初密宫初建,皇帝不放心其他人,便将大将军司马蕴密召入宫,从他的军营里挑了一些得力干将为自己镇守密宫,并命他去民间秘密地搜寻长生仙药,以助自己早日得道。
也多亏了司马蕴对我毫无保留,我才能知道这些内情,投其所好,这才让皇帝对我刮目相看。
不过也巧,我娘祖上便是以研习永寿的秘法闻世,我娘曾说,外祖父为了研习永寿秘法,痴迷采药炼丹,可惜最终也只炼成一些调养身心、强健体魄的药丸。
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长生之法。
那日皇上在养心殿住了一晚,不过他并未碰我,只是和我促膝长谈,与我交流了一晚上的冶炼仙丹以及长生秘术,我把自己所知尽数告知,并以崇拜的目光拍了一晚上马屁,皇上笑得合不拢嘴。
11
按照宫中规矩,侍寝之后是不能在养心殿留宿的,可一直到第二日上朝前,皇上才命人将我抬走。
皇上也遵守承诺,给了我一个名分,我被封为嫣贵人,这赐名也是我向皇上求来的。
我的住处在颐宁苑,内务府给我送来几个宫女太监伺候,还有一些皇上送来的贵重赏赐,好不体面。
这事很快地就传遍了后宫,因着这是头一遭,毕竟我一个小小舞姬,竟然能爬上龙床,而且直接就封了贵人,实在令人费解。
我独得皇上专宠,后宫之人皆对我恨之入骨,因为这些女人连皇上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
但我知道,那些赏赐只不过是为了感谢我送出的灵丹,还有一层,便是皇上要用这浩大声势来替他解围,有了专宠,日后便不用再和其他女人虚与委蛇了。
可这样一来,我便树敌无数,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我住进颐宁苑后,命人送了些礼物给教坊司的芳姑姑。没多久,芳姑姑便跑过来向我问安了。
「看来萧大人没看错人,嫣贵人确实可以委以重任。」
我喝着茶,语气淡淡:「这一切还是多谢姑姑提携,若不是姑姑选定一曲流觞舞,唤起皇上他日旧情,恐怕还没有这么顺利呢。」
听我这话,芳姑姑脸上顿时有了得意之色。
「我就知道,这么多年皇上还是忘不了我姐姐,若她还活着,此刻已经是母仪天下了。」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于是又狠狠地看向我,命令道「」「萧大人要你进一步取得皇上信任,最好能在御书房走动,替大人抄录一份弹劾名单。」
这并不难办,我笑着点点头,把一块酥泥点心递给芳姑姑:「姑姑放心,我一定尽力去办。」
「不是尽力,是必须!否则你只有一死。别忘了你这莫大恩宠可是沾了我姐姐和萧大人的光。」芳姑姑语气坚硬,丝毫不把我这个贵人放在眼里,我自轻笑,暂且纵容她嚣张几日。
「对了,萧大人还让我给你带来了青雀蔓的解药,不过只是一部分,会分次给你。」芳姑姑说完,她身后的婢女就端了碗黑漆漆的汤药过来。
我看着那碗汤,哪是什么解药,分明是萧江城怕我怀了龙嗣不好控制,用来防我的避子汤。
芳姑姑盯着我,沉声催促:「快喝吧嫣贵人,凉了就没药效了。」
「好。」我端起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看我喝完,芳姑姑笑起来,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事,贵人如今飞上枝头了,必然要提携一把昔日恩师,若我能在贵人身边效力,那必然是再好不过了。」
我又递了一块酥泥糕过去,笑道:「那是自然,姑姑对我恩重如山,如今我富贵了,自然不会忘了姑姑。」
我这话让芳姑姑对我放心了不少,她还说我宫里的酥泥糕好吃,临走时向我讨要了几盒。
等到芳姑姑离开,我便抠着嗓子将那避子汤悉数吐尽。
12
册封第二日,我依照规矩去了皇后宫中请安,但却吃了闭门羹。
我站在凤央宫外,出来的是皇后身边的柳嬷嬷,她细细地打量我一眼,随即笑道:「娘娘正在诵经祈福,恐怕嫣贵人还要多等一会儿。」
我低声应下,跪在凤央宫外等着召见。
听闻皇后喜欢诵经礼佛,不太参与后宫之事,但毕竟是后宫之主,眼下,其他妃嫔都对我虎视眈眈,若得皇后庇佑,再好不过。
我在凤央宫外整整地跪了三个时辰,腿发麻连带着腹部坠痛,烈日下,我额头却冷汗直冒,几近晕厥的时候,柳嬷嬷终于出来了。
「娘娘诵完经了,贵人可以进去了。」
「谢谢柳嬷嬷。」我跟着柳嬷嬷进了凤央宫,皇后正在给修剪窗前花枝。
我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皇后看了我一眼,神色不善,「听闻皇上对你很是宠爱,你小小舞姬,能有此造化真是福泽不浅,不过这后宫之中,瞬息万变,今日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他日落难也可能变成鸡,若想永求安稳,便得知足常乐。本宫觉得嫣贵人是聪明人。」
我自然听得出来,皇后这是点我呢,告诉我一介舞姬在这后宫之中翻不出什么大浪,皇上宠幸我,应该知足,不要妄想着往上爬。
我微微地欠身,低眉顺眼:「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身份低微,怎敢高攀那枝头的凤凰?不过是个只知低头觅食的鸟儿罢了,臣妾今日来,是向皇后娘娘投诚的。」
皇后看我一眼,似乎见怪不怪,让柳嬷嬷给了我一些赏赐,便准备打发了我。
「本宫不喜参与后宫争斗,你自不必向本宫投诚,本宫乏了,柳嬷嬷,送客。」
皇后转身进了内殿,柳嬷嬷将我送出凤央宫:「贵人快回去吧,娘娘喜欢清静,以后也不用来请安了。」
我忙将皇上赏赐的碧玉龙凤钗递给柳嬷嬷,小声道:「求嬷嬷替我向皇后带句话,就说那窗前的藤罗枝长势不好,若能以岭南土培植,不愁开枝散叶,花繁叶茂。」
柳嬷嬷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将珠钗还给我,淡声道:「贵人放心,我自会替贵人把话带到,不过凤央宫规矩森严,下人是不能受贿的,这珠钗老身受不起。」
柳嬷嬷说完便离开了。
我看着手里的珠钗,心想这次算是赌对了。
等我回到颐宁苑的时候,皇上已经坐在屋里等我了,而整个院子的丫鬟也已被皇上遣散干净,他一见我便高兴地迎上来。
「墨娘,你上次给朕的灵丹真是太好用了,朕这两日红光满面,精神异常,连太医都说朕的状态年轻了很多。」
他说完又拉着我坐下,急匆匆地问:「上次那灵丹你还有吗?再给朕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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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笑着替皇上倒茶,心里却想皇上今年才二十岁,本来就很年轻,又气血充足,太医只是为了奉承迎合,锦上添花罢了。
而我那所谓灵丹,只是一些珍贵的草药制成用来强健体魄,皇上却以为多次服用,便能登仙永乐,想来真是好骗。
我将灵丹奉上,转而跪在地上,情深意切:「臣妾有一事相求,万望皇上成全。」
「讲。」
「臣妾在教坊司时,芳姑姑待我恩重如山,如今臣妾成了贵妃,便想接她来身边伺候,以报答昔日恩情。」
「准了。」皇上很痛快地挥挥手,拿了灵丹便要离开,我忙又将他拦下。
「臣妾愿献出祖传灵丹的秘方,不过冶炼仙丹得臣妾亲自操作,若假手于人,效果必然大打折扣。」
「哦?你小小女子竟还懂冶炼之术?」皇上显然有些吃惊。
我点点头,谎话张嘴就来:「臣妾祖上有一规定,冶炼之术,传女不传男,所以臣妾自小就会。」
「甚好!那朕便准你御书房随意走动,到时冶炼之事,就烦劳墨娘和张道长了。」
「张道长?」我微微地诧异。
皇上笑着向我解释:「对,张无极张道长,是朕私封的国师,张道长威名远播,可以帮朕解惑道法精妙,有时也会替朕行冶炼之术。」
芳姑姑如愿地来了我的宫中,我交给她一份名单,上面都是上书弹劾过我爹的人,为了让我爹相信,七分真,三分假。
不久,芳姑姑又带来我爹的密信,竟是要我将毒药放入皇上每日必用的膳食之中,而他们给我的毒药,便是多年前我娘当初以五百两当掉的天蚕蛊。
天蚕蛊本是救人的东西,可惜萧江城进行了加工,将其由救人良药变作害人的毒药,还要我去谋害当今圣上,真是其心可诛。
我知道萧江城这是准备拿我当诱饵,想用我先试试,若是行动失败,便可将全部罪责都推到我身上,若是成功,他自然也就不会再留我。
我将天蚕蛊捏在手中,隐忍着心中愤恨,最终点点头,让芳姑姑等消息。
不过,这一次,我却迟迟地没动手,芳姑姑问起,我只说时机还不成熟。
皇上每日都会来颐宁苑找我坐坐,不是送东西就是给赏赐,在我宫里歇下的时候经常到上朝前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宫里人都传我是妖女,蛊惑圣上,后宫佳丽对我怨声载道,恨这滔天恩宠让我一人独占。
此事传出不久,就不断地有人来找我麻烦了。
第一个上门的便是熹贵妃。
熹贵妃是文安候之女,性子骄纵跋扈,因着她爹的势力,自进宫以来便是众妃之首,甚至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如今我独得皇上专宠,她必然对我恨之入骨。
熹贵妃一来就狠狠地罚了我身边两个贴身侍婢,只因那两个侍婢的宫服颜色与熹贵妃的衣服颜色冲撞。
但宫女的服饰都是统一的,她却偏偏要找我贴身的两个侍婢出气,这分明是在借宫女打我的脸。
不过我并不在意,为了不和熹贵妃的衣服颜色冲撞,我命人将皇上新赏赐给我的椒丝锦织布赏赐给那两个宫女,命她们重新做两身新衣裳,切勿再冲撞了熹贵妃。
但我这一举动,却惹恼了熹贵妃。
「放肆,竟然把皇上赏赐之物又赐于宫女,嫣贵人,你这是故意侮辱本宫吗?还是想告诉本宫,你如今有皇上的专宠,便妄想骑到本宫的头上来?」
「臣妾不敢,只是不想宫女再冲撞了熹贵妃。」我低声下地求饶,但熹贵妃并不打算放过我。
「来人,嫣贵人以下犯上侮辱本宫,不懂规矩,给我好好地教教她。」
熹贵妃说完,两个嬷嬷端来两盆炭火,强按着我跪在那炭盆之上。
我只挣扎了两下便顺应地跪下去。
芳姑姑刚得了我的提携,哪怕做做样子也得替我求情两句,但还没开口就被熹贵妃身边的人拖出去重打,听那惨叫,应该也是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木炭里面压着微微火光,刚跪下去,我的两条膝盖便传来刺骨灼痛,我忍着疼,知道好戏这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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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贵人,听说皇上日日召你侍寝,如今你这两条膝盖就快废了,还怎么侍寝呢?」熹贵妃得意地瞧着我。
我满脸痛色,面颊冷汗直流,却冷笑一声,故意地激她:「臣妾有本事让皇上日日流连,熹贵妃你却没这个能耐,就算废我两条腿,你还是不能眷顾圣宠。」
「你……给我打,狠狠地打。」熹贵妃怒火中烧,一声令下,两个嬷嬷便拎着胳膊粗的棍棒往我身上招呼。
我忍着疼,心里却算着时间。
终于,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我和熹贵妃一同回头望去,却见皇后娘娘领着人风风火火地进了门。
「熹贵妃,你竟然在后宫动私刑?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传本宫旨意,熹贵妃擅动私刑,目无法纪,给本宫押下去。」
「我看谁敢?我爹是皇上最倚重的文安候,谁敢动我?」熹贵妃恨恨地开口,压根儿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本宫的爹还是丞相,皇上的岳丈呢,本宫是后宫之主,而你只是妃位,想和本宫攀比权贵,你也配?」
皇后一声令下,几个侍卫便将熹贵妃押了下去,皇后入宫以来,头一次发这么大火,整个颐宁苑跪倒一片,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命柳嬷嬷将我扶回房间,又传了御医来替我诊治,我躺在床上,虚弱无力。
皇后瞧着我满身伤,眼中竟有几分心疼和诧异:「你是苗疆女子?」
我点头应是:「那日看到娘娘养的藤萝枝,便知娘娘也是苗疆人,那藤萝枝骄纵,只能以苗疆独有的岭南土培植才能开枝。」
「今日本宫亦是看在同乡一场的份上,才来救你,不过本宫倒是好奇,皇上对你万千恩宠,你没去找皇上反倒来求本宫?你又如何断定本宫就一定会来替你救场?」
「皇上年纪尚轻,太后又年事已高,臣妾知道皇后娘娘一直替皇上把关国事,文安候在前朝作威作福,熹贵妃又祸乱后宫,娘娘看似放任他们父女,实则等一个机会收网罢了,今日臣妾这一出,应当是皇后娘娘喜闻乐见的。
「而且文安候虽被打压,但朝中的毒瘤却还没拔干净,臣妾知道皇后娘娘心中最为痛恨的是萧江城萧大人,整个朝堂,他才是罪魁祸首,这一点,臣妾和皇后娘娘同仇敌忾。」
我说完又笑笑:「再说了,娘娘天生菩萨心肠,我既求上门,皇后娘娘便不会袖手旁观,况且……藤萝枝虽华贵,要想开枝散叶,还需借助岭南土的帮助,而臣妾就是可以帮助皇后娘娘开枝散叶的岭南之士。」
皇后笑着拍了拍我的手:「本宫没看错,你果真是个聪明的。」
我还在府中为婢时,便让司徒蕴替我打听了宫里的事,皇上还是太子时,皇后就跟着他了,可皇后身体有恙,不能生育,多年来一直没有子嗣,也得不到圣宠眷顾,心灰意冷之际,便借诵经礼佛的名号幽居深宫,实则一直在喝药引子,想尽办法调养身体。
皇后想要孩子,而我如今独得圣恩,只有我最有望生下龙嗣,况且我和皇后是同乡,亦有乡情,这一层又比其他嫔妃要亲近许多,她自然愿意做个顺水人情,给我这份不痛不痒的庇佑。
御医上完药出去后,皇后皱眉看着我:若日后你背叛本宫……」
「请娘娘替我诊脉。」我伸出手,皇后摸了摸我的脉象,神色立刻有了变化。
「何人给你种了这阴蛇蛊?」
「是臣妾自己所种,现在臣妾已是将死之人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娘娘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了。」
「嫣贵人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我神情复杂,却坚定地开口。
「为了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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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贵妃擅动私刑,隔天皇后就上表皇上和太后,皇上得知我卧病在床,不能给他冶炼灵丹,心中痛疾,得到太后恩准之后,直接将熹贵妃打入冷宫。
熹贵妃在宫中没了势,文安候的日子自然也就不好过了。
文安候得知此事,急急地觐见皇上,替自己女儿求情,皇上连面都没露。
于是文安候又去求我爹,他就是我爹暗中拉拢的一员,对我爹马首是瞻,可惜我交给芳姑姑的弹劾名单里也写了他的名字,我爹本就对他存疑,而且他的女儿责打了我爹的心腹,此时出头,必然会惹得皇上震怒,因此我爹也借病不见客。
皇上为了抚平我受伤的心,直接下旨给我封了嫣妃。
皇上赶来看我,送了一箩筐的补品和赏赐,他痛惜地拉着我的手,语气里充满心疼:「爱妃,你受苦了,朕已经替你惩罚了那个恶妇,你若有需要,但说无妨,朕尽力地替你办,不过你得先把那灵丹秘方给我,我拿给张道长看看。」
皇上让我有需要就说,我自然不会客气,直接开口求他:「臣妾想要替太后和皇后分忧,早日诞下皇嗣,求皇上垂怜。」
皇上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半晌,他点了点头:「朕可以给你行这个方便,但机会只有一次,行不行就看你自己了。」
我哑然失笑:「只要皇上行,臣妾就没问题。」
皇上的表情更难看了。
我和皇上的初夜十分生硬,尤其是皇上,没有一丝快感,倒像是完成任务的提线木偶,任务结束,瞬间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算帮了我,因为御医很快地就替我诊出了喜脉,我怀了龙嗣,最惊讶的是芳姑姑,毕竟她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我端来避子汤。
而最开心的是皇后和太后。皇后不放心我身边的下人,把我宫中的下人都换成了她的心腹,除了芳姑姑还在我身边伺候。
自此,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专心地在宫中养胎,其他妃嫔想见我,都得皇后恩准才行。
但很快地,这种平静的生活就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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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姑姑在院外伺候,根本近不了我的身,也就说明我爹没办法再要挟我替他办事了,我想,这会儿他该着急了。
果然,几日后,就有人往宫里递了牌子要见我,不过却是萧云柔,我爹则作下人装扮跟着她入了宫。
这父女俩一见到我,就恨不得扒了我的皮。
萧云柔恨恨地咬牙:「贱婢,本郡主还以为你早就死在那乱葬岗了,却没想到你竟活了下来,不仅改名换姓,还爬上龙床成了嫣妃?」
我淡笑一声,看着我爹:「是啊,这一切都亏了爹爹,要不是他老人家帮我,我还进不了宫呢。」
我抚着肚子,很是得意:「如今我怀了龙嗣,他日更是泼天富贵,享之不尽。」
我说完狂笑起来,萧云柔被我激怒,一巴掌便要甩过来,被我身边的翠竹拦了下来:「大胆贱婢,竟敢对嫣妃娘娘动手?」
翠竹说完一掌击出,萧云柔滚落在地,脸色苍白,捂着肚子爬都爬不起来。
翠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不光伶俐还会武功,皇后娘娘怕我腹中龙嗣被人暗算,便派翠竹来贴身保护我,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我爹终于按捺不住,冷声地问我:「如此翻脸无情,解药你不想要了?」
「解药?」我冷哼一声,「萧大人给我的是解药还是避子汤,难道你心里没数?」
我爹哑口无言,最终恨道:「贱人,你果然和你娘一样。」
我一巴掌抽过去,翠竹很有眼色地又替我扇了两巴掌,我爹都愣了,盯着我眼珠都快爆出来了:「你……你这贱人……要弑父不成?」
「我怕脏了我的手,不过你是该担心一下你自己了,之前你和文安候他们往来的密信我都誊抄了一份交给皇上,你暗中勾结朝堂官员,还私下收兵买马,分明是意欲谋反,谋反可是不可饶恕的大罪,萧大人就等着诛九族吧!」
「贱婢,为父若是被诛了九族,你也逃脱不了干系。」萧江城咬牙开口,还想试图威胁我。
我叹了口气,忍不住提醒他:「萧大人怕是忘了,当初是你亲口所说我和我娘没资格入你萧家族谱,我如今是嫣妃,和萧家就和你没关系了。」
我爹冷笑一声:「就算如此,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谋逆?难道就凭你誊抄的那些密信?那就是你捏造的,又如何能作为证据?」
「今日把萧大人引进宫中,我必然是证据确凿。」
我说完,就见皇后和皇上从屏风之后走出来,而同时还有几个人证被羁押上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芳姑姑,芳姑姑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沓书信,那书信上的笔迹跟我爹的笔迹一模一样,书信内容是我爹每次命她做的事情,包括逼迫我给皇上下毒一事。
我爹似乎没想到芳姑姑会背叛他,眼神之中闪过诧异,随即发了疯似的指着芳姑姑骂起来。
「贱人,你怎敢叛变?难道忘了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芳姑姑笑得凄惨。
「我当然知道,我姐姐是被你害死的,当初若不是你以我的性命相逼,要我姐姐去青烟楼勾引皇上,她又怎么会被赐死?你不仅不知悔改,竟还想利用我替你做事,萧江城,你真是不要脸。」
当初萧江城进京赶考,三次留情,除了我娘和公主,还有一位,便是青烟楼的花魁陈嫣柔,陈嫣柔把这些年攒的全部珠宝首饰都拿给萧江城进京赴考,期盼他高中后能替自己赎身过幸福生活,可惜他高中之后便没了踪迹。
再次出现已经是驸马了,萧江城找到陈嫣柔,以陈嫣染性命相逼,要陈嫣柔替他勾引皇上,给自己日后大事做准备,没想到陈嫣柔不中用,因此萧江城把目光放在陈嫣染身上,以帮她报仇为名将其送入宫中,替自己做事。
还好我进宫后时常和司徒蕴通信,否则我也打探不到这些隐情了。
我将这一隐情告知芳姑姑,并找了当时青烟楼的老鸨来作证,才使得芳姑姑反水。
除了芳姑姑,还有两位人证便是皇后的母家叔父张伯安和萧江城的学生徐永川。这两人可以证明萧江城曾经拉拢过他们替自己推翻朝政出把力,还称若事成会给他们加官晋爵。
我看着萧江城,语气冷漠:「这些证据足以诛你九族了。」
皇上走到萧江城面前,眉目之间露出一抹狠意:「萧大人,朕这里还有一个人,想让你见见。」
皇上说完,一个道人被押了上来,正是那位张无极张道人,这张无极也是萧江城的亲信,只不过是由公主引荐给皇上。
皇上炼丹一事,公主早就有所耳闻,公主知道,萧江城自然也就知道了,不过这只是传闻,却不能确定真假,因此便找了一个民间术士,由公主引荐给皇上,实则是为了方便打探皇上的消息。
皇上假意迎合张无极,还给他私封了国师,可惜张无极想去报信的时候,却被皇上囚禁于密室之中,而萧江城那边没了消息,必然以为那术士跑了,因此认定皇帝沉迷美色,便想尽办法往皇上身边送美人。
当初我向皇上提起冶炼之术,便引起了皇上的警觉,以为我和萧江城是一伙,假意说要我替他炼丹,实则也打算将我囚禁于密室,还好熹贵妃在我颐宁苑搅了一出好戏,才让我幸免于难。
众人面前,萧江城原形毕露,藏无可藏。
那张无极为了戴罪立功,指着萧江城控诉:「都是他……他给了我二十两黄金要我骗皇上……」
我看着张道人,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浑身都在发抖。
他便是当初提议将我娘做成人油灯的那道人。
皇上见我浑身发抖,跑过来问我:「墨娘,你怎么了?」
我抚着肚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皇上求道:「臣妾恳请皇上将这道人交于臣妾发落。」
皇上还没说话,忽然我爹挣开了两个侍从,迅速地掀翻了桌子,桌子上的茶杯碎了一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摔杯为号!
哗啦啦一大群官兵持剑从门外涌进来,分别护在萧江城两侧,他指着皇上和我兴奋道:「快!杀了狗皇帝,杀了那个贱人!以后这天下就是我的了。」
而他身边的官兵并没反应,反而将剑尖对准了萧江城。
萧江城满脸诧异,就见被萧江城请旨送去关外镇守的大将军司徒蕴突然领兵出现,守护圣驾。
萧江城满脸诧异:「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群狗东西,应该杀的人是皇上,为什么都拿剑对着我?」
领头的一个官兵冷哼一声:「萧大人,我等虽是你招买的将士,但却常年受着司徒将军的恩惠,司徒将军一声令下,我等必然跟随,对不起了。」
这场闹剧很快地就结束了,以萧江城和文安候为首的官员谋逆之心昭昭,罪无可赦,数罪并罚,株连九族。
而其家眷皆被判流放,公主作为皇亲,欺君罔上,与逆贼同流合污,罪上加罪,押入天牢,即日问斩。
而萧云柔因惊吓过度,精神失常,每日疯言疯语,司徒蕴毫不留情地递给她一封休书,萧云柔便跟着流放队伍离开了京城。
萧江城和公主问斩前一天,我求皇上让他们夫妻见了一面。
天牢里,公主披头散发地躲在角落里,看到萧江城出现,便上前拼命地抓住他的衣袖问:「你已经是驸马了,为什么还不知足?谋逆大罪,你我夫妻同心,却瞒了我这么多年,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都没爱过你这贱人。」萧江城冷冷地一笑,人之将死,他也没了任何顾忌,抬手就给了公主一巴掌。
「贱妇,你平日里对我大呼小叫,动不动就说自己下嫁,整日拿皇家威严来打压我,何时将我这个驸马放进眼中了?我忍你,只不过是为了不断地往上爬,等到实力攒够了,就推翻了你口中的皇家威严,可惜啊……我计划得那么完美,最终毁在墨娘那贱人手里……」
萧江城说完,突然从袖口里翻出一支匕首,发疯似的朝我的肚子猛扑过来,我受了惊吓,连忙护着肚子后退。
好在翠竹及时出现,一脚便将萧江城踹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蹲在萧江城和公主身边,用指甲掐着他们的下巴,淡声地问道:
「当初提议把我娘做成人油灯的……到底是谁的主意?说了我可以向皇上求情。」
这夫妻俩不愧生活了这么多年,很快地便相互攀咬起来。
我在一旁看了会儿戏,随即用帕子擦了擦手,抬脚离开。
想必当初府里发生的那些怪事只不是他们为了用我娘做人油灯的铺垫罢了。
临走前,我回头看向那夫妻俩,笑得明媚。
「不管是你们谁,反正明天都得拉出去问斩,不过……我已经向皇上求情,明日问斩之后,用你们的头颅做成人油灯挂在宫门外辟邪三月,死了还能替天子辟邪,是你们的福分。」
离开天牢之后,我命人将那道人带来,亲手一刀一刀地割了他的舌头,鲜红血渍溅了我一身,伴随着那道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好不痛快, 笑得疯狂。
「张道长,你可还记得我?你当初舌头上下动了动,就让我娘的尸首不全, 惨遭毒手,那时我就看上了你这舌头, 如今割下来给本宫作观赏之用, 这是你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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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过去一段时间,皇上还是每日向我寻丹问药,我才知道, 皇上并没有演戏,他是真的在寻找长生极乐之术。
而皇后则把心思放在我的肚子上,还让我搬去凤央宫住。
我在凤央宫一直住到临盆,孩子降生那日, 我小腹坠痛无比, 产婆抓着我的手要我:「用力……再用力一点……」
随着一声洪亮的啼哭声,小皇子降世,我脸色发白,撑着力气从床上爬起来,想看孩子一眼, 可柳嬷嬷却先一步将孩子抱给了皇后, 皇后瞧着我, 劝道:
「看一眼就舍不得了, 希望你记得我们的约定。不过你放心, 这孩子本宫视如己出, 他日便会封为太子, 以后这整个天下都会是他的。至于你……本宫知道你时日无多, 本宫已经替你求了皇上出宫,柳嬷嬷在京城给你置了一处宅院, 还有一些银钱,生活上本宫不会亏待你,望你好自为之。」
皇后说完便抱着小皇子离开了。
皇后品性正直, 这辈子也只有这一个孩子, 必然会对小皇子好的。
我看着窗外, 嘴角扬了扬,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三日后,我被马车送出了宫, 但我并没有去柳嬷嬷给我安置的宅院, 而是前往幽州!
幽州有一处竹屋,那间小小的竹屋里,有我和我娘大半生的记忆。
我逛遍幽州,买回来所有我娘以前爱吃的糕点。
每日坐在竹屋前, 望着夕阳落日, 吃着糕点,好不惬意。
但很快地,我的身体就不行了,经常走两步就累, 我知道阴蛇蛊就要发作了,这也预示着我寿命将至。
不过也好,这样我就能快点见到我娘了!
- 完 –
□ 小镇拾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