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病相公五年后,才知道他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儿子。
后来他登基,册封了别人为皇后、妃子、婕妤和贵人。
我却只是御前宫女。
我才知道,我与他的初见是偶遇,往后种种,皆是算计。
1
我死死攀着马车下沿,不愿登上去。
我怎么知道眼前这群仿佛从天而降的黑脸汉子,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们在路上拦住我,非说我的夫君是皇上,要接我进宫享福。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群汉子就冲上来簇拥着我上马车。
车倒是富丽堂皇,还很宽敞,华盖上甚至织了金银丝线,坠了东海明珠。
若是骗我,下的本儿属实大了些。
可容璟走了两个月,一直未有音信。
我可不敢这么贸贸然跟着一群陌生男人走。
为首的将领急怒交加,却又不敢真的对我动手,急得抓耳挠腮。
直到一声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夫人,快些上车吧,陛下还在等你,也别叫兄弟们难做,误了时辰陛下要不悦的。」
我激动地一抬头,果然是奉仲!
奉仲是容璟的贴身侍从,我们相识已有五载,这是绝对不会错的。
奉仲说走,那我就走。
我麻利地爬上马车,还不忘将鞋子脱下来,唯恐鞋上的泥土弄脏了车里的毯子。
奉仲见状笑笑,吩咐众将领:「出发!」
我在马车上被颠得昏昏欲睡。
脑子里像一团糨糊一样,只一个念头异常清晰。
容璟他,怎么就做皇上了呢?
在过去五年里,他一直是个苍白虚弱的病公子,走两步就会喘个不停。
每日的药就没有断过,都是我亲手熬好了再喂他喝下。
他怎么,就做了皇上了呢?
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是皇上,那我就是皇后了?
我一个激灵,如果我做了皇后,是不是就代表,我可以为家人报仇了?
……
马车在黄昏时分驶进了宫城。
我掀开帘子的一角,高高的红色城墙和黄色琉璃瓦,交织成一幅庄严而和谐的景象。
马车最后停在一处宫殿门口。
奉仲打开车门,将我扶下来。
「夫人,属下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我还要去向陛下复命。您从角门这边进去,会有人在里面接应您。」奉仲扫了扫袖子,就要退下。
「奉仲——」我惶惶拉住奉仲的袖子,「容璟呢?他不来接我吗?」
奉仲低头看我一眼,正色道:「夫人慎言!如今陛下之名讳,已不可随意直呼。」
我茫茫然松开了手。
大抵是见我可怜,奉仲软了语气:「天下初定,陛下如今政务繁忙,不过今日是您的生辰,陛下稍晚会来带您先去拜见皇后,再为您庆生。」
拜见……皇后?
原来,我不是皇后吗?
2
我被候在这里的一名叫桑竹的宫女迎进宫内。
桑竹告诉我,她本是容璟的贴身女官,今后负责伺候我。
这么大的落差,她要恨死我了。
我小心翼翼地偷觑她一眼,一脸淡然无谓,没有丝毫不甘的样子。
桑竹将我带到重华宫的内殿,要服侍我更衣梳妆。
这几年来,我早已习惯了事事亲力亲为,让别人伺候我脱衣服穿衣服,我还真是不习惯。
桑竹见我不让她服侍,也并不勉强,打来热水,又为我拿出一套崭新的宫装挂在屏风上就退下了。
热气氤氲中,我慢慢解开衣服上的盘扣。
奔波了一天,身上出了许多汗,头发也乱糟糟的。
我蘸湿帕子,一点点擦去面上的汗水和尘土。
连这帕子都薰得好香。
我将脸埋在香香的热帕子里,突然很想哭。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
我心头一震,光裸的肩头被人握住翻转过来,倒在一个坚实的臂弯里。
是容璟。
他低着头,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我只看得见他高挺的鼻尖和坚毅的下巴。
「唔——」我被他堵住了双唇,双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他身上带着冷冽的松木香,并不是记忆中的味道,可是却一样让我心神安定。
我有很多话想问他,但在他近乎粗暴的亲吻中,我没有办法思考和开口。
他的手指绕上我的后颈,解开我肚兜的系带。
我找回一丝理智:「不行……我……我还没有擦洗……」
「没关系向音」,他清淡的声线里沾染上一丝情欲,「你很香,很干净。」
视线摇晃起来,内殿的门被关上了。
我迷糊地想,是桑竹吗?
容璟掐着我的腰,在我耳边低声命令我:「专心!」
……
容璟让我小睡了一刻钟,等我再收拾好起来已是戌正时分。
他已经神清气爽地在殿外喝着茶等我。
看到我出来,容璟的脸上有一丝疑惑。
「为何不穿我为你准备的宫装?」
我还是穿着来时的那身粗布衣裳。
那套宫装是真的很漂亮,那么精致繁琐的绣工,得多少绣娘夜以继日才能做出这么一套。
可我不知为什么,打心底排斥那件宫装。
仿佛穿上了那件宫装,我就再也不是我自己。
容璟只当我还不习惯,并没多问我。
「走吧,我带你去昭阳宫,皇后是深沉果敢的人,你千万不可在皇后那里落了话柄。」
他竟丝毫不准备向我解释这一切吗?
「容璟——」,我声如蚊蚋,想起奉仲的话,我又改口,「陛下。」
他走上前来,抬起我的下巴,和煦道:「没有人的时候,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唤我容璟,好不好?」
一旁的桑竹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目不斜视,岿然不动。
「容璟,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含着一丝期待,他只是身份变了,他待我,依旧如从前一样。
可我的期待落了空,容璟沉默半晌,出口却是:「走吧,别叫皇后等。」
3
昭阳宫内,一片灯火通明。
我随容璟踏进殿内,才发现,殿内坐了数名女子。
上首的那位,面色沉静,雍容华贵,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令人不禁臣服。
「臣妾参见皇上。」
她笑着起身,浅浅行了一礼。
其他女子同样站起身来拜见容璟,只不过,她们行的,是大礼。
「皇后快起。」容璟撇下我,急走两步上前扶起皇后,对周围那几名女子摆摆手:「你们也起来吧。」
一名看起来稍显年幼的女子俏皮地说:「各位姐姐看看,咱们皇上可只会扶皇后娘娘呢,任冯姐姐大着肚子都没有这待遇!」
皇后指着她笑骂:「就数管贵人这张嘴最厉害!你是没看见,皇上从进门起眼睛就没离开你冯姐姐呢!」
殿中一女子脸色微窘,忙解释到:「嫔妾才有孕月余,哪里就矫情得还要皇上搀扶才行?管妹妹可别打趣我了,谁不知,咱们的帝后才是真正的鹣鲽情深呢!」
在场的人笑成一团,连容璟脸上也挂着浅笑。
我站在大殿中央,寒冷一阵一阵地往身上袭来。
双腿情不自禁地发起抖。
大着肚子的冯姐姐?
跟我一起来的桑竹忙上前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的眼中这一刻是满满的怜悯。
「咦,这是谁?」管贵人最先注意到我,一双妙目盛满了疑惑。
容璟指着我,对皇后说:「皇后,这便是朕之前与你提起过的,朕在黄石镇娶的女子。」
皇后恍然大悟:「那便是咱们姐妹了,只是不知怎么称呼?」
容璟把玩着手里的翡翠珠串:「皇后帮朕拿主意?」
皇后沉吟道:「臣妾想着最起码应该给个妃位,可如今妃位已四角齐全;再来九嫔里,冯婕妤初有孕后,皇上已许了她晋为九嫔之首的昭仪,如今只差个册封礼了。这位姐妹,不如就册为九嫔里的淑仪,仅在昭仪之下,皇上以为如何?」
容璟手指敲了敲桌面:「朕念她在黄石镇之时对朕有恩,本想给她个贵妃之位。」
在场的人面色皆惊。
皇后不自然地扯开一抹笑,眼神凉凉地瞥我一眼:「皇上登基以来还未册过贵妃,这位妹妹看来很有过人之处。」
容璟面色浮起一丝后悔,随后漫不经心道:「不过乡野村妇罢了,以后还需要皇后好生调教。」
我心头微震。
乡野村妇——
他原是这样想我的。
是啊,在黄石镇的几年里,我煮饭缝衣洒扫烧水,没有不做的事。
手心上长了薄茧,冬天时甚至还会生冻疮,可不是乡野村妇吗。
即便后来嫁进当时的大户容家,在容璟的事上,我也事事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冬天下雪之时,他卧在窗边看书,我坐在炭盆旁边烤地瓜,烤好了我俩分食地瓜,共饮清茶。
春暖花开之际,黄石镇遍地种植的油菜花开花了,我们就在油菜花田中散步,或者我踢毽球,他坐在树下一脸温柔地望着我。
我以为,那是我们最好的时光了。
原来,他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黄石镇上的岁月静好,只是我一个人的罢了。
我进宫来,就是个错误。
4
管贵人看样子是个没什么心眼子的愣头青,看到皇后不豫的面色,立即跳出来为皇后发声。
「咱们这些人,母家都是跟着皇上打下江山的功臣,这位姐姐看起来并非王侯之家出身,也不像什么武将后人,何德何能位居贵妃之位?」
说罢她抬头看了一眼容璟,见他并无不悦之色,于是放心继续说道:「贵妃与皇后只差一级,皇上此时若是册封这样一位身份低贱的女子为贵妃,怕会伤了皇后娘娘的颜面,也令众姐妹寒心!」
容璟缓缓笑了。
我却心中一凛。
他这个表情,我只见过一次。
但就是那一次,让我见识到了一贯温和病弱的容璟,露出了怎样嗜血残暴的一面。
那是我嫁进容家的第二年。
容璟在我每日的精心照料下,身体已大有起色,只是喘症还是久治不愈。
我那时听容家的主母薛夫人说,有一种植物名唤蕃木草,它的叶子有平喘之效,于是我跑遍了黄石镇的大小药铺,才买到那么几两蕃木。
我把蕃木一小份一小份分好,缝进数个香囊里面,安排奉仲每日为容璟更换一枚香囊。
可容璟的喘症还是未见起色。
直到几日后,容璟忽然昏倒了。
满府上下乱成一团。
只有薛夫人冷静自持,一面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人去请大夫,一面动手彻查容璟身边的一切吃食用物。
于是那几枚还没佩戴过的装有蕃木的香囊便被下人搜了出来。
大夫检查过后,流下了冷汗。
蕃木,是西域有名的毒草,毒性大,气味却不易察觉,中原地区只有很少的药铺会采买一点蕃木作为治疗痈疡的外敷物。
怪不得,我跑遍了整个黄石镇,也才买到这么一点。
原来这根本就不是治疗喘症的药。
薛夫人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吩咐人把我关进了柴房。
我怔怔看着一群人上来扭住我的胳膊,将我绑起来。
晚上,我从柴房的门缝中看到薛夫人身边的锦姑安排牙人进府,要将我发卖。
我挣脱不开绳子,只能在柴房中大声呼救。
牙人听到我的呼救,甚是迟疑。
锦姑又递了一支金步摇给那牙人,牙人狠了狠心,挥手叫手下人把我带走。
麻袋套上我的头,有人将我扛在肩上,丢进了一辆马车。
我冷静下来,在马车上跟那牙人讲清利害。
「大哥,我不是贱籍,没有卖身契,是那容府明媒正娶的少奶奶,你卖了我,回头容家找上官府,您这头麻烦可不小。」
「哼!」牙人冷笑,「就是你们容家的主母要发卖你,她们还找哪门子官府!」
薛夫人?!
我怒极,她先是误导我把毒草当作平喘的药给容璟用,再将我发卖出府,她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容家做主的是少爷容璟,你放我回去,容少不会短了你的好处;若是你执意要把我卖了,你可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和容家相抗衡!」
外面安静了片刻,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马车忽地停了。
「唰——」牙人将马车停在一处偏僻的角落,拉开了马车帘子,一脸阴沉地望着我:「你们主母说了,你不是个老实的,只叫我们拉走——生死不论!」
5
那天,牙人伸出手探上我的脖子。
心头漫上一股绝望,我自觉嫁入容府后,对下宽容,对上尊敬,更是将容璟当成我心尖上的人。
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薛夫人,要这般报复我?
牙人的两个手下这时一脸淫笑着凑上来:「老大,这么漂亮的小娘们儿,就这么弄死了多可惜,不如让兄弟们乐呵乐呵,大老远跑这一趟也不亏嘛!」
牙人想了想,松开了手:「弄完赶紧处理了!」
「嘿嘿!谢谢老大,谢谢老大!」
帘子又被拉上,男人粗粝的双手撕开我的衣襟,探上我的胸口。
「放开!给我放手!」我在男人身下拼命挣扎,双手死死揪住残破的衣襟。
「啪——」男人狠狠给了我一巴掌,将我扇得头晕目眩。
「老实点儿!臭娘们儿,伺候好了大爷,没准儿还能给你个痛快!」
腥臭的嘴巴凑上我的脖子,对面的男人重重压了下来,一只手也抓住了我的亵裤。
我脑子轰的一声。
哪怕死了,我也绝不受这种侮辱!
我存着必死的心,狠狠一头撞向男人的下巴,在男人的痛呼声中我撞向马车的柱子。
「妈的臭娘们儿!老子弄死——啊!」男人没说完话就被一双手揪住扔了出去。
帘子又被人掀开,我睁开被血糊住的双眼,容璟红着眼睛探进身来。
他苍白着脸,小心地伸出袖子为我擦去面上的血,拢住我被撕开的衣服,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我精神一松,昏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重新躺在了容府我的卧房中。
头上包扎好了,但还蒙蒙地疼。
外头嘈杂声、哭喊声、棍棒声,听得我不寒而栗。
我小心扶着床下来,慢慢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院子里乌压压站着一群人。
容璟坐在廊上,跳动的火苗将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墙角边已然堆了三具尸体。
是那牙人和他的两名手下。
廊下,锦姑哭着爬过来:「少爷!少爷您饶了奴婢!奴婢是奉了夫人的命令……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呀!」
容璟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才道:「锦姑姑,如今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府里,还有别的主子。」
锦姑大张着嘴,悔不当初:「少爷……是奴婢猪油蒙了心!您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锦姑姑,」容璟放下手里的茶杯,捏了捏眉间,「你知道我的脾气,我的身边,不留两面三刀的人。」
「少爷!少爷!」锦姑痛哭流涕,抱住容璟的腿,「你忘了是奴婢将您一手带大的吗!」
容璟缓缓笑了。
一丝戾气漫上他狭长的凤眸。
随后他一脚狠狠踹开锦姑,慢慢走下石阶。
「锦姑姑,若不是本少念着幼时你的看顾之恩,早在你投靠薛秀芷的时候,就将你赶出容府了。」
他蹲下来,狠戾地盯着口吐鲜血的锦姑:「对于你的其他行径,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们活腻了,敢动我的人。」
他站起来,吩咐奉仲:「乱棍打死,丢出去。」
棍棒击在肉皮上的声音异常沉闷,锦姑只惨叫两声,便渐渐没了气息。
他面无表情地拿出帕子,擦去溅到面上的鲜血。
宛若修罗。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嗜血残暴的容璟。
那种表情,我今天又见到了。
6
容璟站起来,慢慢走向了管贵人。
「你刚才,在说谁低贱?」
他语气轻缓,却含着风雨欲来的威压。
管贵人位分最低,坐在殿中最下首,看着容璟向她走来,甚至没注意到容璟的语气,反而迷醉般地微微羞红了脸。
我却知道,动了气的容璟,极其危险。
那管贵人说得也不错,相较于她们这群人而言,我这样一个宫外来的女子,如何能做贵妃。
何况,我也不愿。
贵妃有什么好,成为他后宫中的一只金丝雀,每天盼着他来,还要和满宫上下不知道多少女子去争那一点恩宠?
等到人老珠黄那一日,互相厌弃至死,倒不如就这么记着从前的美好,分道扬镳。
我「扑通」一声跪下:「陛下,各位娘娘,民女有话要说。」
容璟愣了,上前两步将我扯起来,低声说:「你做什么?」
我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臂,再跪下说道:「皇后娘娘,民女是乡野来的,不懂宫里的规矩,实在不知如何在宫中自处,还请陛下和娘娘不要册封民女,放民女回乡间去吧。」
皇后讶然地站起身来:「皇上,这……」
容璟苍白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姑娘,你可能不知道,」皇后扶着宫女的手走下来,「跟过皇上的女人,没有再回到民间的规矩。」
皇后抬起我的下巴,意有所指地说道:「若是,你从来没有进过宫,那还好说。只是如今你来了,便没有再出去的道理。」
「可是,民女不愿做后宫嫔妃。」我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仿佛在湖心投下了一颗石头。
皇后收起手,询问地看向容璟。
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我平静地抬头看他,失落、委屈、慌张,在他的眼中一一呈现。
「如此,皇上,不如……」皇后试探着开口。
「朕不许!」容璟咬牙切齿地喝道,「朕不许她出宫!」
皇后浮上一丝笑意:「臣妾的意思是,既然姑娘不愿做后宫嫔妃,不如就拨到臣妾的宫里来吧。」
「去皇后宫里?」容璟的眉毛扭得都快打结了。
皇后伸手将容璟龙袍上攥出的褶子扯平,轻声慢语道:「姑娘既不愿充后宫,皇上又不舍得放她出去,不如就留在宫里做个女官,臣妾自会好好调教她的。」
皇后顿了一顿:「若是有一天姑娘想通了,皇上再另行册封也不是不可。姑娘,你说呢?」
我能怎么办,我敢反抗?
「谢娘娘恩典,民女感激不尽。」
皇后舒了一口气:「皇上,姑娘也答应了。」
「难得皇后想得这么周全」,容璟面无表情地开口,「只不过,去皇后宫里就不必了,叫她到乾元殿来伺候。桑竹,带她回去!」
说完拂袖而去。
我跪下叩首:「谢皇上和娘娘恩典。」
皇后差人扶我起来,一双眼睛在我身上探究地看了又看。
「皇上亲自来调教,当然比本宫更合适。姑娘,你福气不浅啊。」皇后垂下眼皮,面上看不出喜怒。
容璟说的没错,她果然是个心思深沉的女人。
「都散了吧。」皇后转身回内殿,在经过管贵人身边时,冷斥一声:「你今天话太多了!命你禁足三日,回你宫里去好好思过吧!」
管贵人瑟缩了下,面有不甘地应了。
然后她抬头狠狠剜了我一眼。
真是个没脑子的,我救了她她还不知道。
7
桑竹带我回了乾元殿。
「乾元殿是皇上的寝殿,把你放在这儿,也是保护你,昭阳宫里那几位,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桑竹为我理着床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当然知道。
容璟气我说要出宫,可还是护着我周全的,不愿把我放在其他后宫女子宫里。
可把我放在身边,他又能护我几时呢?
烛光悠悠,桑竹终于问出了憋在心中多时的疑惑。
「夫人……您为何……做皇上的女人,不比做宫女奴才体面得多?」
桑竹不懂。
我做了后宫,便要和许多女子一起分享皇上。
但若我不入后宫,我迟早可以等年岁满了之后放出宫去,回到黄石镇。
容璟便还是我一个人的容璟。
我爱的是容家大少容璟,不是如今的九五之尊。
那里的油菜花田里,有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足够支撑我一个人过完下半生了。
桑竹说因为我们是皇帝的贴身女官,所以可以不必去宫女的处所休息,我们平时就住在乾元殿的耳房中。
而我的身份特殊,所以桑竹将这间房让给我一人独住,她搬去了后殿。
也就是说,我与容璟的卧房,只隔了一堵墙。
深夜,我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辗转反侧。
深宫之中,高床软枕,处处馨香。
我的脑子里却蹦出一个又一个黄石镇的画面。
我与容璟的初见,算不上有多体面。
六年前,我跟着傅母回到她的家乡——黄石镇。
本以为有了可以投靠的去处,却因为我的缘故,傅母的家人不让我们进门。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带着个拖油瓶,哪来的脸面再回娘家!」傅母的哥嫂抵着大门,还推搡着傅母。
「大哥,我实在是没有办法,音姐儿还未及笄,我一个妇人带着她恐遭人欺凌,你就让我在家暂住几年吧!」傅母哀声求着她那哥哥。
「哟!说得好听,暂住几年?如今的世道你也不是不清楚,多两个人,每日得多出多少吃穿用度?要住可以,拿钱来!」傅母的嫂子刘氏张手讨钱。
「可以可以!我不会在家白吃白住的!」傅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手袋,掏出十两银子递给刘氏,「我先付三个月的家用。」
刘氏「呸」一声:「打发叫花子呢?!十两?!先拿五十两出来再进门!」
我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
十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半年的开销了!刘氏居然开口就要五十两!
想当初,傅母在我家一月二两银子的工钱,也要存下一两五钱拿给她哥哥。
经年日久,光傅母的工钱就好几个五十两了。
她哥哥盖房子、娶媳妇儿,哪处不是从傅母拿给他们的银钱里出的。
如今我们逢了难,来投靠他们竟是我们的错处了。
「傅母!把银子收回来,」我冷喝一声,「我们走!我就不信,咱们娘儿俩不靠他们会在黄石镇活不下去!」
「小姐……」傅母嗫嚅着不知如何是好。
我的这番话却惹怒了刘氏,她叉着腰指着我破口大骂:「你个小娼妇!灾星!小小年纪学得这样牙尖嘴利,你爹娘没教你什么叫尊敬长辈?!」
我冷笑:「长辈?就你也配?」
8
彼时,年少轻狂,心里总堵着一口气。
顶撞的后果,便是差点遭人打一顿。
没等刘氏泼天的怒火烧起来,傅母的哥哥大步上前,扬起巴掌就要往我脸上扇。
我胸膛一挺,眸中的冷意将他摄住。
那男人怂了,扯了扯刘氏的袖子:「算了算了,别理她们,进去吧!」
刘氏将我与傅母的包袱狠狠一脚踢开,转身冲着男人嚷道:「真是个孬种!」
两人骂骂咧咧地进去了。
我静静蹲下收拾起散乱的衣物,不经意间抬头,容府的马车就斜靠在巷子对面。
帘子被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撩起来,我对上一双寒潭般沉静幽深的双眼。
「咳咳——」马车里传出来咳喘声,那帘子又放下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整条街,都是容家的产业。
容璟那日前来收账,正巧撞见了这个场面。
马车从我身旁经过,那帘子再次撩起来。
「从这里往东再走三条巷子——金柳巷,那里有专做赁居生意的牙人。」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想是咳疾所致。
却意外地好听。
「……多谢公子。」
此后我便开始了与傅母相依为命的日子。
可是傅母年纪渐渐大了,又在那一场祸事中惹了寒症,天气一冷,腿便疼得钻心。
可我们没钱去医馆,也没钱买药。
那一日,傅母疼得浑身打战,冷汗直流。
我从箱底中翻出两幅画,拿到了黄石镇上的绘墨轩。
那绘墨轩的宋掌柜是个风雅之人,得到了好画作不免细细观摩一番。
我在厅中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宋掌柜终于出来了。
还递给了我十五两银子。
我很意外这两幅字画居然可以卖这么好的价钱,立时愣在当地。
宋掌柜心思玲珑,笑道:「姑娘收下便是。」
一非古物,二非名家之作,我本想着能卖到二三两银子便不错了。
谁知居然翻了几番。
我不免有些踌躇。
正僵持间,只听一个低沉舒缓男声,含了几分笑意传来:「姑娘性情高远,掌柜给了这个数,也不算辱没了姑娘的才华。」
我抬头望去,一个身影站在雕花窗棂旁,月色长袍,头戴玉簪。
那双寒潭般的双眼甚是熟悉。
是他。
我心头一跳。
他身形很是瘦弱,进出都有个仆从一直搀扶着他。
「咳咳——」他又开始咳嗽起来,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奇异的潮红。
待他徐徐行至前厅,已面露薄汗。
只见他展开我其中一卷《春山晴雨图》,笑言道:「姑娘此画很有些谢筠的意境。」
「啊——的确是模仿谢先生之作。」我有些窘,那是我两年前随意所画。
他似有无限感慨:「先生视金钱权势如粪土,一生清风明月,山水田园相伴,不想姑娘与在下一样仰慕先生风骨。」
我垂下眼角:「不过是女儿家的涂鸦之作,谢先生自是淡泊名利,我却以此作换取银两,与先生性情相悖,倒叫公子笑话了。」
他忽而一笑,嘴角轻扬:「是与不是,全在画作之中。」
说着又打开另一幅《徽州十景》:「这幅也是姑娘的作品?」
我黯然地摇一摇头:「此画是家父生前所作。」
「姑娘节哀。」他歉然道,「笔法可以临摹,构图也可复制,只有意境是模仿不来的。令尊及姑娘的心胸气节,某已深深折服。」
我抬头看向他,他双眼中的赞叹之色丝毫不掩。
只怪我那时太年幼,丝毫没注意到他眼底的光里,除了赞叹,还有一丝势在必得的兴奋。
9
我在黄石镇的第二年,我十五岁,及笄了。
傅母早已在半年前因痼疾病逝。
丧葬事宜,还是容璟安排了人来一一办妥。
此前在绘墨轩中见过之后,容璟便时常来邀我一同品字作画。
他这样金尊玉贵的大家少爷,在我那逼仄的小院中,倒也从容得紧。
「雨后清寒,风浅香软,春在梨花。」他手执一片落花,含着清浅的笑意。
我煎了茶,热气袅袅溢出。
「对酒不觉暝,落花盈君衣。容公子,我这儿没酒,只有苦茶三两杯。」
他执上一杯轻嗅:「这是……雾岭雀眉?」
「是,比不上公子常饮的敬亭绿雪,但胜在香气若兰,后味回甘。」
雾岭雀眉初入口顿觉苦涩,但饮下之后,唇齿之间似有甘甜萦绕,回味无穷。
容璟眯起眼睛:「苦尽甘来总是春。向音,你的喜好总是那么不同寻常。」
那时傅母还在,卧在窗边的软榻上,越过窗棂望着我们笑。
容璟请了不少名医大夫来为傅母医治腿疾。
只可惜,每个人都摇头叹着气离开。
傅母的腿,本就因多年劳作而有损伤,再因在冷水中长时间浸泡过,寒气早已浸入骨髓。
无药可医了。
傅母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抚着我鬓边的碎发。
「阿姆不惧身死,只担心留姑娘一人在世上,孤苦无依。」
我强作笑脸:「阿姆说什么呢,您要长命百岁,看着阿音嫁人生子才是,您还要给我看孩子呢!」
「好好好,」傅母紧紧握着我的手,「阿姆给阿音看孩子,给他做虎头鞋、说故事……」
容璟站在窗边,静静看着我。
然而再怎么不舍,我还是没能留住傅母。
傅母出殡的那天,我说:「这世上便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容璟身子弱,可是执意让奉仲搀着他在傅母的坟前跪下。
「向音,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半个月后,容璟来提亲。
我孑然一身,自己把自己许给了他。
那天,我正在桌前绣一幅白头牡丹图。
两只白头翁才绣好一只,有人便轻轻叩响了门环。
我打开门,容璟笑意盈盈地望着我。
「我来下定。」
他撩袍迈进来,身后却空无一人。
我走出去两步看了又看,确实没别人。
这下的哪门子定?
容璟慢慢走到院中的树下,唤我:「向音,别看了,我自己来的。」
所以我才纳闷儿。
我关上大门,狐疑地走到他身边:「你在卖什么关子?」
他笑了:「我告诉你了我是来下定的。」
「我不信,连个抬礼的下人都没有。」
「没多少东西,我一人足矣。」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物什递给我。
我定睛一看,是枚钥匙。
「这是?」我捧着那钥匙,不明所以。
他弯下腰,在我耳边轻声说:「这是我容府库房的钥匙。」
我呆住,哪有还未过门便拿人家库房钥匙的道理!
我想还给他,可他不由分说地握紧了我的手。
「请……执掌中馈,璟不胜欣喜。」
我俩一同红了脸。
虽然他声音很小,可我听得分明,他那两个字,说的是娘子。
他微凉的唇吻上我的额角。
我闭上眼,恍若看见漫天繁花。
10
容家的确是金玉富贵。
出嫁那天,容璟为我置办了一百五十抬的嫁妆。
我哭笑不得。
哪有帮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准备嫁妆的人?
容璟不置可否:「不就是左口袋出右口袋进?等于说我一两银子没花,就娶到了一位美娇娘,何乐而不为?」
我知道,他只是在成全我的体面。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大抵是婚礼太过于繁琐,容璟本就病弱的身子更见疲态,是奉仲搀着走进新房的。
「委屈你了。」他饱含歉意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微笑着走下婚床,绞了帕子为他擦脸。
「你我夫妇一体,何须如此客气?」我擦去他脸上的汗珠。
我的夫君皎皎如天上月,明月蒙尘,我只会怜惜明月,又怎会心生责怪?
他拉住我执紧帕子的手指,一一细细摩挲过,最后与我十指相扣。
「娘子,天色不早了,快些安置吧。」
我红了脸,忙擦洗过后上了婚床。
意料之内,我们并未行周公之礼。
容璟身子弱,今日又操劳过度,想也是成不了事的。
我是无所谓,姑娘家嫁人又不是为这个。
倒是容璟心里很过意不去,紧紧抱着我睡了一夜。
第二日晨起,容璟说,需要去前厅给他的母亲薛夫人敬茶。
新妇理当如此,我忙起身,谁知他又说:「不忙,叫她等上一等。」
我奇怪他怎会如此怠慢他的母亲。
他漾起一丝嘲讽的笑:「不过是明面上的称呼罢了,以后你也不必受她的调教,她还够不上你的婆母。」
后来我才知道,薛夫人不过是别人安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以母亲的名义,时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有容璟护着,我在容府自然一切顺遂。
每天没有什么事情好做,我便开始着手查些医书古方,想要为容璟好好调理一下身子。
担心药效霸道,于是我便从食补方面开始调理,一日里有大半日我都待在书房和厨房里面。
也是很有成效,容璟的面颊变得丰盈了一些。
那日,我正在厨房忙活,忽然记不清新找的古方里的一味食材,于是又去了书房找。
刚靠近房门,便听到里面容璟的声音。
「他最近身体不好吗?」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却有些阴柔:「陛下时常想念您,大抵是上了年纪,越发怀念起您小时候的情景。」
我惊出一身冷汗,陛下?
容璟「嗤」了一声:「你还不如说,他那么多年都无所出,想念我不过是担心他的江山旁落。」
「殿下慎言。」
「我不是你的殿下,我是黄石镇的容璟。你今后也不必再来了,他的种种,都与我无关。」
「……殿下三思,若是您接受了陛下的意思,惠贵妃的灵位便可迁入皇陵,受子孙万民之香火。」
容璟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只想知道,他会怎么处置上阳宫那位。」
「那位毕竟是国母,国母不可废。然陛下已言明,国母不可废仅限于他在位之时。」
「……你回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是,老奴等着您的好消息。」
脚步声响起,我忙闪到一旁的屋子里。
一个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影慢慢走远。
我背上冷汗淋漓,陛下,殿下,这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称呼,到底在宣告着一个怎样的天大秘密?
11
后来的时日里,我经常对着容璟欲言又止。
他似乎知道我那天出现在书房门口过,听到一些什么信息。
可他从来不解释。
直到薛夫人利用蕃木草陷害我将我发卖之后。
容璟对我坦白了一切。
他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儿子。
当年,惠贵妃产下他,本该晋封为后。
谁知不久后,先帝长子越王发动宫变,企图弑君夺位。
御林军和皇城司苦撑两日,眼看宫门要破。
幸得当时的陇西大将军赵肃领兵前来救驾,诛杀越王,这才保住了天子的帝位。
赵肃护驾有功,他请的唯一封赏,便是册封他的妹妹赵之遥为后。
天子也有自己的无奈。
赵之遥进宫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惠贵妃连同他的孩子远远送出去。
天子大怒。
皇室血脉,怎么能流落民间。
赵皇后却理所当然地说:「中宫无后,怎可让庶子为尊?就是民间,亦不会让妾室先行产子,威胁嫡子之位,陛下怕是忘了越王之乱了?」
天子找了他们母子整整十二年,才在黄石镇找到线索。
那个时候,他的母亲惠贵妃,已经去世四个年头了。
如今容家名义上的主母薛秀芷,便是赵皇后安插在他们身边的眼线。
惠贵妃自产后一直郁郁寡欢,加之思念天子,在容璟八岁时便香消玉殒。
而这么多年,天子的后宫里,竟无一孩童降生。
薛秀芷自惠贵妃死后,受赵皇后指使,数次想要下手除掉容璟,皆被容璟的心腹一一察觉。
于是,在后面漫长的时日里,薛秀芷和容璟开始了彼此的对立和拉扯。
薛秀芷意识到,要想真正除掉容璟,先要除掉他身边惠贵妃留下的那批心腹。
直到后来天子找到了容璟。
对于自己的身世,惠贵妃从未隐瞒过。
但容璟恨天子无情,亦无力保护他们母子,以致他母亲红颜早逝,自己也被赵皇后和薛秀芷害得身体病弱。
天子苦笑。
「有一天你坐上我这个位置,你也会有许多的不得已。」
「或许有吧,但我绝不会伤害我爱的女人和孩子,即便我一无所有,我也要保护他们。」
天子怔愣许久,才道:「朕也希望你可以做到。」
也是那个时候,容璟得知,天子竟在惠贵妃走后便开始服药,所以这么多年,后宫无一人有所出。
此举倒是令容璟震撼不已。
「赵氏已察觉到什么,必有所行动。朕将玉玺放在朕最信任的人那里,若朕将来有什么不测,朕希望你能取回玉玺,名正言顺地登上那个位置。」
天子给容璟留下了一枚虎符。
虎符可调动天下兵将,见虎符如见天子亲临,任何人都知道这枚虎符的重量。
明面上,这么多年,容璟身边只剩下奉仲这一个心腹。
可薛秀芷不知道,容璟手下,已存了至少五万兵力。
加上虎符,对抗赵皇后和陇西大将军赵肃,已是绰绰有余。
只是……
「你会选择回宫去继承皇位吗?」我惴惴不安。
「我不愿,我屯兵只为了自保。若是赵氏无心赶尽杀绝,我也不是不可以偏安一隅。」容璟搂着我,将头靠在我的胸口。
只有在我面前的时候,他才会露出柔软脆弱的一面。
他不想回去就好。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无论是我还是容璟,我们都不愿踏进那个深沉的牢笼。
可是,我还是太年轻,我并不知道有句话叫天意难违。
12
我嫁给容璟的第五年,天子病危。
容璟是从薛秀芷手里截到的这份密报。
处死薛秀芷后,容璟在书房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他告诉我,他要进京。
「你还是决定要回去继承皇位了是吗?」我心头微痛。
「阿音」,他叫我,眸子里一如既往地深情,「我只是回去看看他,也许,今生就这一次见面的机会了。」
「你会继承皇位吗?」我近乎执拗地问。
「……阿音,我无法向你保证我会或不会,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便是我一定会来找你。」
我微微颔首,从卧房里拿出一个上锁的小匣子。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也是我唯一珍贵的东西,你要贴身收藏,此后便让它代替我陪着你。若是有一天,你真的要那个位子,也不必顾及我。」
临行的那一夜,他近乎粗暴地占有我。
我从他莽撞的行为里,察觉到了一丝他唯恐失去我的慌张。
其实,我们俩都已心知肚明。
他这一去,与我便是天上人间。
再后来,他果然失信了。
他没有来找我,而是派了奉仲来接我。
他登上了皇位,册封了皇后,甚至还有管贵人、冯婕妤、叶贤妃等一众后宫佳丽。
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这几年的点点滴滴,仿佛画卷一般在我脑海里一幅幅展开。
「吱呀——」寝房的门被人打开,熟悉的脚步声走到我的床边停下。
我知道是他。
我闭着眼睛,试图让他认为我睡着了。
从昭阳殿出来的时候,我就想过,今后我要怎么面对他。
一个说着与我恩爱长久,身边却有各种莺莺燕燕的男人。
「阿音,你还是怪我了是不是?」他一贯冷静自持的声线里竟有一丝颤抖。
我不答,他便自顾自说着。
「我到达上京的时候,先帝已经病得说不动话了,幸好他早就拟好了传位诏书,只等我来……」
「只是我没想到,那份密报,是赵皇后特意泄露给我的,为的就是让我进京,我一旦人在京城,便是在她的势力之下,任她宰割。」
「赵肃执了她的懿旨,谎称我是刺客,调动了三万精锐对我展开了诛杀。」
「是镇远侯裴琛救了我。」
我睁开了眼睛。
皇后,便是姓裴的。
他没发现我醒了,一边摩挲着我的手一边继续说着。
「赵皇后伙同赵肃杀了先帝,想要立赵家子孙为帝,他们在背后操纵政权。反对的老臣都被他们在殿上一一斩杀。」
「直到裴琛护着我,拿着先帝遗诏出现在大殿上。」
「裴琛有兵权,我有虎符和遗诏,除了赵肃的两万亲兵,他的其他部下都听命于虎符,将剑戟指向了他。拿下了赵皇后和赵肃后,我顺应天命地登基。」
「皇后是裴琛的女儿,贤妃是叶相的孙女,管映柔是御林军统领的妹妹……她们的母家和父兄都曾相助于我,这才是我纳她们的理由。」
我猛地抽出我的手指:「容璟,你知道我的。我理解你的苦衷,但我接受不了你身边有其他的女人。你若是真的爱我,就应该放我走。」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虚握了握。
「我刚才已经在昭阳殿说得很明白了,你可以不进后宫,但你绝不可以离开我。」
「若我非要离开呢?」
「可以,除非我死!」
我怒极,顺手将枕头扔在他脸上。
「出去!」
他被我砸得偏了偏脸,再转过来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决绝,令我心惊。
「我知道我不该违背你心意困着你,我也知道这样你会恨我。那你就恨吧,这寂寂深宫,也唯有你能让我体会到一丝人间烟火气,阿音,我死也不会放手。」
我怔怔望着他撩袍而去的身影,他明明在说情话,我却为何感觉那么悲凉?
13
皇帝近身的女官不是好做的。
皇帝寅时起身,卯时上朝,贴身的女官丑正一刻就得起来准备。
伺候皇帝起身、梳洗、擦牙、更衣。
以前这些事情都是桑竹做的。
如今我来了。
容璟指了我更衣。
我硬着头皮上前去。
这该死的龙袍,到底要怎么穿。
「别着急,」他晨起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一着急就手心冒汗,你可小心在我这龙袍上留下手印。」
我斜睨了他一眼。
他微微低下头,在我耳边小声说:「你今日的样子到比昨天生动许多。」
他身边的总管太监出声提醒道:「陛下,时辰不早了。」
他凉凉看过去一眼,总管擦了擦额头鼻尖沁出来的汗:「奴才多嘴了……」
「好了,」我扣好最后一枚盘扣,「别动不动给人脸色看。」
他无奈地刮了刮我的鼻子,小声说:「宫女太监面前,给我点面子。」
随后捏一捏我的手指:「我走了。你要是困,就再去睡会儿。」
桑竹收拾好洗具,碰了碰我的手肘:「姑娘,陛下待你当真是与众不同,他何时自称过『我』呀。」
我不置可否。
或许我早就预见了他继位之后我们之间的鸿沟,所以我从来不去奢望他还能像从前那样待我。
不然,怎么会有冯婕妤这样的人物出现呢?
天子给的那份与众不同,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对于我的到来,各宫的娘娘顾忌着从前我与容璟的情分,除了管贵人,纷纷都送来了一些礼物。
绸缎、首饰、妆匣,堆满了桌子。
我一一看过,手指停在一盒胭脂上。
异常华贵的胭脂盒,点缀了各色宝石和珍珠,这样一个精美的盒子,价值十金也不止,里面装的,该是多么名贵的胭脂啊。
玫瑰色的胭脂如同上好的羊脂细腻柔滑,还散发着阵阵幽香。
我冷着脸将那胭脂扔进了妆匣。
那胭脂里放了各种花草香料,为的就是掩盖其中的一味有异香的药材——牡藤。
将牡藤的汁液混在胭脂里,若我每日用这胭脂妆点,不出七日,脸上必定会开始流脓溃烂。
送胭脂的人估计没有想到过,我前些年为着给容璟调理身体,接触了不少药材,其中便有这种神奇的带有异香却异常霸道的牡藤。
若我看得没错,刚才捧着这胭脂盒子的,便是拿着冯婕妤宫牌的宫女。
想不到我人还没进后宫,斗争便开始了。
容璟下朝回来后,我将这件事告诉他。
他却不假思索道:「不可能是冯婕妤!」
「陛下怎知不会是她?!」我大失所望。
他看了一眼旁边尴尬站着的桑竹,未多加解释,只道:「冯婕妤不会是那种心机狠辣的女子,你莫要多心。」
「胭脂我就放在妆匣里,你找个太医验一验便知。」
我这边起身要去拿妆匣里的胭脂,他按住了我的肩头。
「阿音,没有冯婕妤,我不可能好好坐在这里。」他眉头深皱,「而且,后宫一向太平,我不愿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凉意漫上心头,他这个意思,是我的到来,打破他后宫的安宁了?
我心灰意冷:「你的意思,是让我忍下?」
「……你能不能为了我,别声张这件事?我会暗中找人查。」
他果然已不是从前的容璟。
从前的他,能够对伤害我的人狠下杀手。
如今的他,只是一个会权衡利弊的九五之尊。
我缓缓笑了:「奴婢,遵旨。」
14
我和容璟的冷战来得迅速且自然。
因为我从第二日便开始抱病告假,他也不恼,告诉桑竹让我好好休养身体便开始忙他的朝政。
我也乐得清闲,每日里种种花养养鱼,反正也没人敢管我。
半月后的某一日,我在寝房忽然听到嘈杂的人声。
容璟身边的昆总管领着几个宫女嬷嬷还有一队侍卫,直奔我而来。
「姑娘,请跟咱家去一趟永兴宫吧。」
那不是冯婕妤宫里?
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为何?我不想去。」
昆总管耷拉着眼皮,面上无悲无喜:「这可由不得姑娘。冯婕妤小产了,阖宫都在彻查此事,连皇后娘娘也不能幸免。」
这么快就开始狗咬狗了。
我到永兴宫的时候,除了容璟和皇后,所有嫔妃都在地上跪着。
容璟脸色很难看。
也难怪,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应该对始作俑者恨之入骨。
皇后抬头看了我一眼,提醒容璟道:「陛下,音姑娘来了。」
容璟抬头看了看我,第一句话是:「这段时间你过得不错,面色丰润,应是舒心。」
我还未答,皇后已沉下脸:「事涉龙裔,陛下不可姑息。」
其中一位跪着的宫女此时也号啕大哭起来:「皇上!我家娘娘和小皇子好生可怜!皇子已有了手脚,却被人害得丧了命,娘娘也大伤了身子,皇上要为娘娘和早夭的皇子做主啊!」
我看着那宫女,等她哭完了我才问:「婕妤娘娘小产,我也深感惋惜。只是,我不明白到底为何让我前来,毕竟,这些天我一直待在乾元殿中未出过门。」
那宫女恨恨开口:「姑娘这些时日是未曾出过门,可姑娘半月前曾送来一盏自己酿的桂花蜜,娘娘不疑有他,加之孕中喜食清甜,每日的糕点小食皆是拌这桂花蜜吃的,哪知这里面居然放了分量不少的碎骨子,娘娘吃了半月之久,直到今天出了事!」
此言一出,我和容璟都松了一口气。
容璟道:「可是音姑娘亲自送去的?」
那宫女偏头回忆了下:「不是,送蜜的人说是音姑娘寝房中的宫女,还说阖宫小主人人都有,娘娘一向最爱吃的就是桂花口味的东西,是以未让太医验过便收下了。」
容璟对着后宫诸人道:「朕与向音曾一起生活过数年,朕很清楚,她对桂花一向过敏,连桂花头油都用不得,更别提去酿什么桂花蜜。」
「所以是有人借我的名义,给婕妤娘娘送了一罐掺了碎骨子的桂花蜜,」我冷笑道,「陛下,奴婢新进宫来怎么知道婕妤娘娘最喜食桂花?知道娘娘这个饮食习惯的,必定是宫中的老人。」
我视线一一扫过殿中诸人,人人脸上变幻莫测。
不经意中,我对上一道视线。
那视线沉沉,饱含了探究、怀疑和嫉恨。
我跟皇后两人静静对立,直到容璟出声让我先回去。
我转身便走。
皇后,你以为,你与裴家,能抵得过皇长子在容璟心中的地位吗?
15
黄昏时分,容璟的口谕传下来。
永兴宫中宫女因暗恨冯婕妤平日严苛,故将掺了碎骨子的桂花蜜给冯婕妤食用,宫女此刻已杖毙,皇后因管教不严,着禁足一月,罚俸半年。
口谕传到我这里的时候,我抬手掀翻了乾元殿的桌子。
上好的镇纸摔得缺了一角,容璟走过去捡起来,重新放好。
「别真动气,小心自己的身子。」他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走过来拉起我的手。
「滚开!」我嫌弃地一把甩开,「我对你失望透了!皇后,她害死了你的长子!你居然能如此无动于衷?!禁足,罚俸?!你儿子的命,就那么不值钱?!」
容璟面上波澜不惊:「阿音,你记错了,害了皇长子的,是永兴宫宫女。」
「裴家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是,没有裴家,便没有如今的朕。」
我冷笑:「当初,你也曾说,没有冯婕妤,便没有如今的你。你欠了这么多人,是不是这辈子都要被他们拿捏在手心,做一个傀儡皇帝?!」
他额角青筋崩起,眼神中第一次对我露出冷意。
「放肆!」
我缓缓跪了下去。
「你放我走吧,我求你了。」
他后退两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阿音,你到底为何非要离开我?你忘了此前我们在黄石镇的种种了吗?」
「正因为我没忘,所以我才想走。」一行清泪自我脸上缓缓落下,「如果我不走,将来有一天,皇后对付的人是我,你会为了我,严办了皇后,还是会为了裴家,牺牲一个我?」
容璟踉跄离去。
何止是他无法面对,就连我自己,对这个答案都无法确定。
桑竹看着我俩的对峙连连叹气。
「姑娘,你那么聪慧,怎会拿情义和皇权去相提并论。」
是啊,我错得多离谱。
可如果我不去逼一逼他,又怎能让自己彻底死心,义无反顾地出宫去?
16
兴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祷。
那日,我难得兴致好,端了茶盏去后花园的绮兰亭小坐。
却不想已经有人了。
容璟和奉仲在亭中下棋。
我自进宫后便一直没再见过奉仲,发生这么多事后,突然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我还挺开心的。
于是决定不管和容璟的冷战,前去和奉仲打个招呼。
「主上,夫人那边,还是没透露什么吗?」
奉仲的话让我停止了上前的脚步。
容璟一脸疲惫:「她现在正在气头上,连朕的面也不愿见了。」
「可是您已登基数月,如若再找不到传国玉玺,那帮老臣,怕是弹压不住。若是宣王那些人率先找到玉玺,那咱们这数年的筹谋,可就白费了。」
「朕何尝不知?可是向音嘴严得很,这些年从未透露过玉玺在何处。如今她在宫里,整天在我眼皮子底下,倒也不怕让宣王那些人得了消息去。」
「是,主上当初的决断很明智,卑职去接夫人进宫的时候,听说宣王也在满城找夫人,幸亏卑职先行一步。」
容璟揉了揉额头:「要是早点知道玉玺的下落,倒也不必费那些手脚非将她接进宫来了,弄得如今见了朕像炸了毛的猫似的。」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
我浑身发冷,身子抖得像个筛子,牙齿咬地「喀喀」作响,仿佛一把冰锥从我的天灵盖直刺进腔子里去。
喉间突然一阵强烈的恶心,我猛地呕出一口血后昏倒在地。
梦中,是黄石镇的油菜花田。
容璟那时身子不好,不爱动,整日里窝在房中。
我嫁给他后,便常常带着他出来走走。
我喜欢黄石镇的油菜花田。
繁茂、旺盛,黄澄澄一大片。
我在油菜花田里教他放风筝,教他扎毽球。
扎好了毽球我来踢,他坐在一旁笑着替我数:「一、二、三……」
我睁开了眼睛。
多好的时光啊,再不会有了。
17
入夜,我敲响了乾元殿的殿门。
他哑着嗓子唤我进去。
我推开殿门,整个殿中除了他空无一人。
也好,万一吵起来,也别让底下人看见,给他留点面子。
「身子都大好了?」他闭着眼,手里把玩着一串翡翠佛珠,面容慈悲。
「谢陛下垂怜,奴婢都好了。」我应着,上前去给他加了点热茶。
他睁开眼看我:「阿音,别这样跟我说话。」
我挺想笑的。
「陛下,此时殿中只有你我二人,便不必再装了吧。」
「你这是何意?」
我轻声道:「即便你后来没有接我进宫,我也会告诉你玉玺的下落的。」
他眼睛里无波无澜。
「你都知道了?」
我强忍住漫上心头的酸涩和委屈。
我不傻。
听到他和奉仲的那些话,我如何还能想不透。
「你是何时知道我是柳晟的女儿的?」
「你当年在绘墨轩,拿出过柳太傅所画的《徽州十景图》。画上,有柳太傅的印——宁安居士印。」
我点点头,甘拜下风。
他与我的初见是巧合,而后的种种,皆是算计。
「还有一点我不明白,先帝当年还健在,为何将玉玺交给我父亲保管?更为何不在裴琛灭了我柳家满门后,设法将玉玺寻回?」
容璟面上露出一丝不忍,却还是讲明缘由。
「政权是赵肃把持,兵权便给了裴琛,玉玺则交由太傅保管。三方鼎立,互相牵制,方是上策。而先帝查到你的身份和下落的时候,我已经结识你了。玉玺的下落已然成谜,继续放在你这里,才最为安全。」
果然是帝王之道啊。
我笑出了眼泪。
「我们柳家一十七口,除了我随傅母外出游玩,其余十五人全丧命于裴琛刀下。你以为裴家是心甘情愿捧你上位?不过是他们没找到玉玺,又刚好知晓你有着皇子的身份而已。裴琛自己做不成皇帝,便让他的女儿来做皇后,日后皇后诞下有着裴氏血脉的嫡子,便是你容璟的死期。」
容璟笑了:「不错,他们会一刀砍了我的头颅,扶持幼帝上位。」
「这就是皇后不会让冯婕妤率先诞下孩子的原因。她在自己有孕前,会扫清一切可能威胁自己的障碍。」
容璟笑意更甚:「可她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我一惊:「你杀了皇后?」
「怎会?皇后可是国母。」
罢了罢了,我不懂这帝王之道,也不想在这漩涡里沉沦下去了。
「我可以告诉你玉玺在哪儿。」我沉静开口。
「代价是?」
「我要裴琛的命。」
「可以,但绝不是现在。」
我呼出一口气:「那你能给我什么呢?」
他沉默地看我半晌,凉凉开口:「给你最想要的自由。」
我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
原来不只我自己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他也想我离开。
「你爱过我吗容璟?」
「现在再问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你是下定了决心要走的,而我现在,只想知道玉玺在哪。」
我望着他此时的脸,仿佛我从未认识过他。
「还记得你回京前我交给你的小匣子吗?」我轻声道,「容璟, 其实我早就给你了。」
18
出宫那天,还是奉仲送我。
跟我进宫时走的并不是同一条路。
奉仲一路上欲言又止。
我假装没有看到。
我知道他想向我解释容璟不来送我的缘由。
可那无论是什么,我都不想再知道了。
我与容璟, 此生大概再也不会相见。
出乎我意料的, 是桑竹陪我一起走了。
「跟着我可能会过苦日子。」
桑竹无所谓地耸耸肩:「做奴才的日子过久了, 也想见识见识宫外的自由是什么滋味。」
黄石镇还是老样子。
容府早在我当初离开的时候,便由奉仲安排人处理了。那个地方有着容璟和惠贵妃太多的生活痕迹, 必不能留存于世,惹出是非。
我回到了当初我和傅母所住的那个小院。
我做刺绣, 桑竹做点心,我们开了一家小铺子,日子过得倒也算不错。
到了秋天,我的肚子大起来了。
算算日子, 应是我初进宫的那日怀上的。
我没告诉容璟。
当我意识到自己有身孕的时候, 已经明白我和容璟再不可能了。
所幸身边还有桑竹帮衬着。
她曾是容璟身边最得力的女官,说话办事自有章程和气度,铺子靠着她也有了不少贵客。
再后来,肚子大得不方便了,我便不再去店里, 每日在家中歇着。
那日,我像往常一样午睡。
肚子里的孩子却总动个不停。
半梦半醒间,我恍惚看到一个身影坐在我的床头。
「她总是睡得这般不安稳吗?」
「夫人往常睡得都很好。」
「孩子似乎很顽皮。」
「兴许是感应到您来了,主上。」
一双手温柔地摸上我的肚子。
「我花了半年时间,总算一点点瓦解了裴琛的兵权, 给你柳家报了仇了。」
桑竹的声音带着些小心试探:「主上不准备接夫人回去吗?」
「嗯,她现在过得很开心。」他的鼻音有些重,好像是哭过了。
我着急起来,他一哭我就跟着难过。
我想叫他别哭,却不能完全醒过来似的。
「主上, 您和夫人之间最大的阻碍裴氏已经连根拔除,冯婕妤的胎您也可以告诉夫人实情了,反正当初也是为了那个御林军统领的遗愿, 您才纳了他有孕的未婚妻进宫, 您没宠幸过冯氏,更没宠幸过裴氏, 长久以来您为了夫人就从没踏足过后宫,这些您都可以告诉夫人,不必什么都自己担着。」
冯婕妤的孩子……不是容璟的吗?
「朕和她之间的问题, 从来不是裴氏, 也不是冯氏,是朕自己不好……她,她不会原谅朕的。」
「您没试过怎么知道呢?」
「……朕回去了。桑竹,照顾好她,待她生产之时给朕传个信儿。」
「是,主上。」
额间传来濡濡湿意, 一个清浅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
我再次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日头已西斜。
桑竹倚在窗边正绣着一双虎头鞋。
空气中似乎有一丝松木香。
「桑竹,今日有人来过吗?」
桑竹放下虎头鞋, 笑道:「夫人睡迷糊了?家中只有你我二人。」
我点点头,那许是做梦了吧。
晚霞慢慢浮了上来,看来明日又是一个大好晴天。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