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侧妃后,我牢记「夫唱妇随」生存法则。
然而太子妃进府当晚,皇后掐着腰,告诉我:「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于是她给我讲国女力量,女性主义,人格独立。
我滴亲娘呀!
家人!是我那几千年后的至亲啊!
1
我穿越了。
穿成了一个弃婴。
俊朗的少年把我捡回家,住进富丽堂皇的宫殿。
自此,人人喊我「静合公主」。
静是训诫我要娴静,合是祈盼我朝统一天下。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李扶京不再是李扶京,而是天下的静合公主。
2
我在皇后膝下长大。
宫里上上下下对我又怕又敬。
起初我还放肆娇纵,犹如一方恶霸。
刚会走路时,我撞倒了圣上的宠妃。
能跑顺溜后,我又刮伤太子的脸。
帝后勃然大怒,把我关在宫里日日罚抄《女则》。
我不服气,日夜闹着要找皇后辩驳。
李贵妃在皇后那里受了气,随意拿婢女出气。
巴掌和棍子,一下接着一下。
太子狂妄自大,不分青红皂白,给化妆的婢女定勾引主子的罪名。
扒掉衣服,拳打脚踢,发配浣衣房为奴。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挨罚的却是我。
凭什么?!
「凭什么?」皇后睨眼,「凭本宫是皇后,李贵妃就要忍声吞气。」
「凭兆儿是太子,他认可的,对就是对,错也是对。」
皇后说,我日后会嫁给太子做侧室。
《女诫》有言,敬顺第三,妇行第四。
她还告诉我,李扶京不单是我自己,我生因皇家,死也是为皇家。
3
半个月的禁闭让我认清了自己,也看清这个时代。
平等自由,在这里是死罪。
三纲五常,女德女则,才是我该学的做的。
于是我认真学习女红,日日捧着《女诫》钻研。
言行举止,也愈发接近公主的准则。
及笄之后,我风风光光嫁进太子府。
外能应对宾客宴请,内能打理账房琐事。
就算太子从未来过房里一次,我也面恭言顺,毫无怨言。
4
顺庆二十年,国库紧张。
川国天灾严重,以大量金币求和。
与物资一同到达京城的,还有川国公主。
准太子妃,孟莲青。
天下统一,太子大婚,普天同庆。
裴兆高不高兴我不清楚,我反正挺乐呵的。
洞房的那张床都是我亲自铺的。
不料太子大婚当晚,皇后翻进我的院子。
她拉着我的手,一反以往:「靠男人不如相信母猪能上树!」
母猪……上树?
我浑身一激灵,颤抖着喊出那句:「挖掘技术哪家强?」
对方一脸茫然。
我不死心:
「黄土地,黑土地,施肥就用?
「得了灰指甲?
「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就收?
「喜剧学院?」
不是吧?阿 sir,我会错意了。
我不信邪,握住她的肩膀焦急道:「姐,你也是穿来的吧?咱俩是老乡啊!」
「呜呜呜,亲人!二十一世纪万岁!」
「原来你是来自未来,怪不得如此奇特。」
皇后眼含欣慰。
哈?
「你好,我是 1981 年的,你的亲人。」
1981 年,是中国女子排球队七战七胜夺得冠军,被全世界看到的一年。
「您好,姐,啊不,祖奶奶,我是 2023 年的,您的亲人。」
她问我:「2023 年?那妇女解放了吗?」
我狠狠点头。
九二年,国家就通过了妇女权益保障法。
九五年,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
不仅解放,我们也站起来了。
皇后红了眼眶。
「好,那就好……」
5
窗前繁星点点蓦然,似如白昼冲破重重,撕裂黑暗。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我蜷在皇后怀里,同她凝视那抹鲜艳。
那一刻,我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皇后娘娘,我们去扶她们起来吧!」
胸腔在剧烈波动,我仿佛已经看到这个朝代的未来在向我招手。
专设女校,女子经商,男女平等……
皇后垂眸,眼里的情绪晦涩难懂。
「静合,你要记住,在这儿,你可以是静合、太子侧妃,或许有一天也会是贵妃,太妃,可唯独,你不能是李扶京。」
为什么?
在崭新时代里生活过的女性,和平、平等、自由都曾赋予过自身的女性,即便来到君主集权国家,又怎会心甘情愿屈于他人?
「二十一年,我从太子妃到皇后。我也曾尝试过,可结果是害死父母,失去了儿子。」
皇后冷嘲:「现实不是小说,我们也没有拿到大女主剧本。」
「男尊女卑的社会,君主至上的朝代,变革何止三言两句。」
我问她,那,为什么还要来试图启蒙我?
「我不希望你这样鲜活的人,逐渐被封建制度吞噬。」
6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皇后落泪。
我抱着她的胳膊,给她讲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
给她讲中国首位太空教师王亚平,给她讲最美外交官华春莹。
给她讲全世界女性的解放和觉醒。
敢于抵制,敢于反抗。
女性从不被定义,她们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也该有男性同样的待遇,可以有男性爱好和兴趣。
可以单身,可以不育,可以经商,可以议政。
而不应该被视作异数。
新时代女性的笔可抵三千毛瑟枪,嘴可筑四万光明壁垒。
「在这里,我们也可以。」
没有路,就创造路。
用我的精神和肉体,
打响女性主义的第一枪。
7
天蒙蒙亮的时候,皇后召我进宫。
殿内只有她一人,背对我而坐。
「我想过了,反正也是要死的,不如做点有意义的。」
她额头上系了条红丝绸,毛笔写着必胜。
痴痴地冲我笑。
「中华儿女,不畏生死。」
我抱着一摞纸坐在她身边。
要想解放女性,就要唤醒她们的自我意识。
开办学府,专设女校。
有想法就要落实。
但去哪儿修建,由谁来掌管。
这都是问题。
但好在帝后感情疏淡。
如今李贵妃独揽后宫大权,皇后如同打入冷宫,时间很自由。
皇后主动揽活:「先从各户侍女婢女以及贫苦女子入手,要想变法,人民群众是根基。」
一番商量,我们决定用皇后的嫁妆在城外买一座府邸,宣传招生由她负责。
而教书启蒙先生就由我担任。
8
商定好计划后,我立即回太子府备课。
侍女青儿在一旁踱步。
「主子,你怎么还有心情写字啊?太子妃进府后,上上下下整治了一番,那架势,您的地位要不保了啊!」
我敷衍道:「一个男人,有什么好争的,喜欢我就让了。多大点事儿,你快研墨。」
青儿憋着口气沉默不语。
这时候,外面有人喊:「侧妃,太子请你过去。」
9
我和裴兆已经半年未见。
他还是那副样子。
「你身为太子侧妃,为何今早没有给莲儿问安?」
我在心底默默翻白眼:「太子,母后有召,您的意思是让我忤逆皇后娘娘的旨意吗?」
裴兆脸部瞬间僵硬。
「你是太子侧妃!现在竟也学会顶撞我了。」
他咬牙。
我冷嘲:「太子,如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回去了。」
「站住!」太子深呼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莲儿是川国公主,我无法推辞。」
「我和你青梅竹马,纵使……我对你也有半分情谊。
「和莲儿是不同的。」
这几句话……
普信男!
我皮笑肉不笑:
「太子,你欢喜谁,对谁有情谊,和我无半分关系。
「我从小就被教育,一心不得二意。在我的家乡,您这种另娶他人的情况,相当于丧婚。」
砰!
我回头盯着那只碗。
「太子侧妃!你还是和幼时一般,疯疯癫癫,不懂礼数,不守妇道!你还是回屋子好生反省几天吧!」
切,谁怕谁!
10
我被禁足的事,还没回到院子,就传开了。
「听说侧妃被禁足了,看来以后咱得好生伺候正主了。」
「她本就是个侧妃,可太子妃也太可怕,侧妃虽不主事,到底也是个软包子,好欺负。」
……
我趴在假山的石头上,听得津津有味。
青儿气得撸袖子就要上,被我及时抓住。
「主子……」
「宫里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主子的事岂是你们能议论的?」
那几个人立马俯首,大气不敢喘一口。
「你等都是李贵妃手下的人,若是觉得不服气,本宫倒是可以遣送你几人回宫,请贵妃主持公道。」
几人被吓得下跪求饶。
我在一旁也被这气势惊呆。
连太子妃走到我面前都没发现。
「侧妃可觉得好看?」
我打着哈哈露脸。
「太子侧妃和本宫听闻的不一样。」
喔吼,夸我呢?
「就是性子不差,一样软弱可欺。」
!
她伸手示意我闭嘴:「不必答谢,本宫只是不希望府里有拖太子后腿的人。」
回到院里,青儿怒火未消。
「主子,您还有心情画画,人家都欺负到您头上来了!怎么说您也是皇后娘娘的义女!」
我倒是觉得这个太子妃很有意思。
有发展成内线的潜能!
青儿还在一旁唠叨:「太子也真是不念过往的情分,竟要禁足您!主子,咱去找皇后娘娘,她肯定会帮您的!」
11
皇后铁定得找,但,是为了革命事业。
彼时她正拿着那几张纸目瞪口呆。
「这都是你写的?」
当然!熬了一宿呢!
我打着哈欠,没个正形儿地歪进贵妃椅里。
作为思政生,物理化学虽然不擅长,但给人洗脑这事嘛……
嘿嘿。
皇后的效率也很快。
城外的学堂建好之后,立即有大批学生上课。
其中就有几个熟面孔。
尤其是李贵妃身边的侍女萍儿,表现格外积极。
开学第一课。
我先给她们介绍了新中国成立后的女性面貌。
九年义务教育,一妻一夫,婚姻法,妇女保护……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讲到激动处,描绘不出的,我就用动作表演。
排成一个个的情景剧。
「在娘娘的家乡,女子若是不想和别人共侍一夫,夫君就应允吗?」
我点头。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要是不想嫁人生子呢?」
「可以。」
「不想被人打呢?」
「想要经商呢!」
「想要学知识呢!」
我目光坚定。
「可以,你想要的都可以。
「在这里,也可以。」
我们不必学习如何做女子,做子女,做妻子。
只需要做自己。
不满就是不满,不要就是不要,不准就是不准。
没有欲迎还拒,口是心非。
「那娘娘,女子德行究竟为何?」
「女子之德行……」
我望向台下——
这一群正熠熠发光发热的女学生,高声且坚定。
「善良仗义者,行侠仗义者,内敛细腻者,团结友善者……
「善不分阴阳,德不论男女。」
12
学堂办得很成功。
许多女子慕名而来。
为了避免被扣造反的帽子,我以皇后娘娘的名义,对外宣称是感化教堂。
这个朝代信佛信教的不在少数。
那些狂妄自大且愚蠢的男子,还真的认为太子侧妃是在教化他们的妻妾。
以《女则》《女诫》。
百姓官宦逢人便夸皇后和太子侧妃。
连带着裴兆在朝堂上下都风光了一把。
这不,普信男急着见我呢!
「主子,您倒是打扮打扮呢!太子这是回心转意了啊!
「哎呦娘娘,您淑女些!」
我无视青儿,大步流星地往正院去。
太子妃也在,两个人正恩爱。
太子像是恍若无人,一口一个「莲儿」喊着。
「咳!」我调侃,「太子这是昨晚没尽兴?」
「李扶京!」
连名带姓喊我,看来裴兆是真生气了。
下一秒,估计就是那一嘴儿的贤妻良母。
「你不要以为自己这次有功就可以放肆!府里的事,你也该多看应些,替莲儿分担。
「不要总是和儿时一般,没个正形儿!莲儿贤惠,你这段日子就和她一同学习几番,教堂的事我会找人打理的。」
我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那人,转头讽刺:「太子当真是薄情寡义,我能否管理教堂,那是母后才能决定的。」
「太子还是切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砰!
可想而知,我又把裴兆惹毛了。
临走前他还放话,不仅要关我禁闭,还要追责我先前逃禁闭一事。
扣我三个月俸禄!
我——哔哔哔——他裴兆!
「侧妃还是别太露风头,你的事若是被太子知道,就是母后也保不了你。」
13
怎么着?
我听这意思,太子妃是在威胁我?
谁报的信?!
李贵妃那位侍女?
我这人向来脸皮厚,睁着无辜大眼:「太子妃在说什么,我不太懂。」
她不愿再说,摆手就走。
快要走出门前,我还是说了句:「我只是在做,我想要做的事,为了我们。」
她声音低了几度。
「你如何折腾本宫不管,若是牵扯太子府,本宫身为太子妃,理应替殿下分担。」
太子夫妻二人的警告,我全当没听见。
继续发展前线。
14
觉醒女性主义,创办女校只是其一。
我用自己的嫁妆,皇后又偷了些皇帝的玉器。
合伙在青楼对面开了家酒楼。
开业第一天,我就目睹一场大戏。
「外边吵吵嚷嚷做什么呢?」我问青儿。
她跑到外边观摩一会儿。
原来是一妇人来青楼寻她丈夫,一怒之下两人在大街上闹了开。
我急匆匆跑出去。
正看到男子挥手,目眦欲裂。
「住手!」
我脱下鞋扔过去,正中他脑门。
杀猪般的哀号声——
得劲!
猪头男瞧见是我,破口大骂:「贱人!你知道爷是谁吗!」
我冷嗤:「爱谁谁!打人就是不对!」
猪头男掐着腰。
「干你何事?!妻妾不敬顺夫君,我管教她天经地义!
「倒是你,身为女子,在大街上掷鞋,大吵大闹,蛮横粗俗,成何体统!」
常言道:君子动手不动口,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就别费口舌。
好在我学过泰拳,打这么个肥头大耳的虚货绰绰有余。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身下的猪头不停哀号。
「大家快看啊!这是什么世道啊!女子都敢打人了!」
大家指指点点,七嘴八舌,都在指责我。
但碍于武力,又无人敢劝。
直到——
15
我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瞅着眼前一排的黑衣人。
以及为首的郑嬷嬷。
她面色不善:「娘娘,您身为太子侧妃,忤逆太子旨意不说,还在大街上动手打人,出言不逊,您的教养去了哪里!」
教养?
「嬷嬷,您严重了。他背弃妻子,在外花天酒地,还妄想出手打人,如何不该打!
「您也是女子,帮助女子不是应该的吗?」
郑嬷嬷冷哼,指着我身旁的人一脸鄙夷。
「男子三妻四妾是朝律规定,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您作为太子侧妃,理应为天下垂范。您看看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还和这些贱民混在一起,您现在这样,哪像女子!」
我站起身,护住身侧的女子。
「就你这样的便是女子了?张口闭口太子,你嫁给他算了!
「还何为女子,在我家乡,女子当有千面。
「只要她喜欢,她可以是任何样子!」
嬷嬷气得直哆嗦,直接吩咐黑衣人:「给我带走!」
16
我和应淮就是这样认识的。
见到他第一眼,我就确信,这小子有前途!
郑嬷嬷被吓走后,我暂时关了酒楼,亲自给那个女子上药。
起初她还惶恐不安。
「别怕,在这里,我只是酒楼老板。」
许是我过于温和,她主动和我唠起家常。
待她讲完,我擦擦她脸上的眼泪问她:「那你想离开吗?」
她迷茫。
我告诉她,女子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不用依靠男子,也能活得自在快乐。
我们可以是任何角色,可以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
只是自己,不是按照需求制定的货物。
「我可以吗?」
「当然!」我抱住她,「我的女孩。」
17
青儿带她去了根据地。
酒楼只剩下我和应淮。
「娘娘刚才说的,很令在下佩服。」
我摆手:「喊我老板娘就行,我也只是照实说。」
他问我,不怕世人诟病吗。
「男子干了荒唐事,为何就是女子的问题?公之于众,何来无规矩,勇敢的事不必害怕。」
他微欠身:「想必老板娘就是李先生吧?在下应淮,慕名前来拜访先生。」
我微讶。
「不知何事?」
他像是未察觉我的戒备,坦荡说道:「在下在坊间听闻先生事迹,心中有几处迷惑,特地前来请教。」
应淮身上的气质很迷。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不凡,这样的人来请教我问题,还是有违世道的理论。
没有阴谋,不太可信。
我这样想,也是这样问的。
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睛遥遥望向窗外:「在下曾游历四方,到过罗巴等地,那里民风开放,男女平等,商市繁华,百姓安居乐业。」
「在下希望我朝也能如此,彼时我朝定能在四方占据一席之地。」
我静默。
「我只是普通人家,你所祈盼的,或许我无解。」
「李先生,」他喊住我,目光从容,「若是一试呢?」
「先生远见卓识,应淮心有所志却无知己,如今与先生相识,如伯牙子期。」
山上石多真玉少,世间人多知音稀。
我转身凝视那双深渊。
「我叫李扶京。」
应淮一怔,片刻,他笑了。
18
我预料郑嬷嬷会告状,但没想到太子妃动作这么快。
天刚亮,她便带着一群人来到院子。
「太子侧妃言行举止偏颇,有失身份。这是宫里的老嬷嬷,以后就由她亲自带你,好好学习礼仪。」
太子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我和新嬷嬷面面相觑。
「娘娘,还请您坐好,屁股不要超过凳子的二分之一。今日的任务便是坐姿,等您坐端正后我们再学习其他。」
青儿害怕她,规规矩矩按要求完成。
我懒得再计较,只想尽快打发走嬷嬷,表现愈发积极。
不到半日,她就喜笑颜开。
到了做饭那一步骤,我屡屡出错,但碍于我先前表现,嬷嬷一直忍耐。
院里的人都跟着我学礼仪。
青儿不擅长做饭,菜炒糊后,嬷嬷指着她的脑门就骂:
「身为女子,还是奴女,不会做饭岂不是让人耻笑!俗话说,抓住男人的心,就得抓住他的胃,你看看自己做的,哪里是要拴住主子,这是要把主子往地府里送!」
青儿被骂红了眼。
嬷嬷还不肯放过她,举起棍子就要打:「哭有什么用!」
我抡起勺子就打向她的后脑勺,青儿吓得愣在原地。
「愣着干吗,把那棵白菜拿过来,塞进嘴里!」
青儿不敢,我威胁她不干就不给饭吃。
等她完事,我轻撞她胳膊,侧头问:「爽不爽?」
「主子,有点……」
「有实话。」
她点头:「很爽!娘娘,太滑稽啦!您看她那个样子哈哈哈!」
19
「荒唐!太没有规矩了!
「太子妃,您可得给奴婢做主啊!太后还是皇后时,就是奴婢教习礼仪,可,可她们竟然,竟然把这么大的白菜塞进奴婢嘴里,还殴打奴婢!」
青儿跪在我身侧,我面不改色地站着。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打人!」
嬷嬷指着我大喊:「太子妃您做主啊!她还敢顶嘴!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我平静地看向主座上的人。
她冷着脸,连眼神都不愿分给我,只下令:「来人,太子侧妃举止偏颇,杖责五十,其侍女青儿以下犯上,杖责一百。」
我紧紧攥住拳头,咬牙盯着太子妃:「不必,青儿是我的人,我替她罚。」
闻言,太子妃看我一眼,沉默应允。
我拨开青儿,义无反顾走向长椅。
20
府里的人为讨好太子妃,下手是真狠。
屁股都开花了。
青儿边哭边上药:「娘娘,太子妃心也太狠,我们去找皇后娘娘吧!」
「都怪奴婢,如果不是……」
我忍痛握住她的手:
「girls help girls。
「青儿,你记住,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格,都有维护、保护自身的权利,我们生来平等自由。
「女孩帮助女孩,才会争取来属于我们的、本该如此的一切。」
21
我没想到太子妃会来看望我。
我趴在床榻里静静地看着她,青儿惶恐地跪下。
太子妃端坐在那儿,
「侧妃心有怨气,本宫来也只是念在你我同侍奉太子的份上。
「该做的你都做了,你也已经尝到苦果。本宫依旧是那句,为太子排忧解难是分内之事。
「你既已做错,也受了罚,本宫便不会为难你。以后,侧妃就好生待在院里吧。」
我忍痛侧过身,眼神悲凉。
「我何来错呢?在我的家乡,言语侮辱动手打人就是有罪。人人平等自由,女性绝不位低于男性。」
太子妃眼神闪烁,定定看我许久。
「大权当道,法也责众。」
我心一颤,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直到殿内只剩我一人。
22
我没料到,太子妃竟也是穿越来的。
皇后拽着裙子,挨到我身边,陪我一起蹲着。
「不过也有些影子,早些年,我朝还没统一的时候,川国还并非如此强盛。
「约莫是川国公主十岁之际,落水后便性情大变,不仅不痴傻,还能提出很多利国举措。
「如果不是地理因素,再加之她只是个公主,恐怕如今统一天下的该是川国。」
这么一想,就全都对上了。
怪不得她会纵容我的行为,只是……
皇后说,在这种吃人的地方待久了,会发现自己越发无能为力,为了生存,也只能变成猛兽。
伙同那些怪物,一齐生吞活剥同类。
我问她,就没有想过回家吗?
其实我也是在问自己。
或者说,是等一个答案。
「想过啊……」她坐下,「可是不能。」
我闷声不响地低头拨弄着穗子。
是啊,怎么会那般容易呢。
我本就是因为车祸而死,除非死亡……
死亡?!
我眼睛瞬间亮起。
皇后看出我的意图,低声呢喃。
「没用的,我试过无数次死法。」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23
皇后告诉我,她有一个很爱的人。
他们都是为女性崛起努力的人。
可是命运多舛,上天还是带走了他。
乳腺癌。
刚来到这里时,她拼命想要回家,和爱人殉情葬在一起。
但她怀孕了。
她做不到舍弃这个生命,可又恨他的到来。
那个孩子肩膀上有一处胎记,和爱人一模一样。
她妥协了。
决定带着爱重新感化这个世界,她搞解放,宣传女权。
皇帝当时还不是太子,只是个不受宠的弃子。
他们互帮互助,共同打造了一个盛世。
我正要感叹帝后情深。
皇后却抬头,冷漠的脸上夹杂着怨恨。
「他登基后,封我为皇后。」
「我恶心极了!」皇后眼里全是戾气,「这个位置,是拿我至亲的命换来的!」
皇帝看中的不是那个才貌双全、特立独行的林姿,而是先皇时太傅的孙女,先皇后的侄女,明安郡主。
他借太傅得到先皇赏识,又算计太傅成谋权篡位、妄想杀天子的叛贼。
甚至为了得到先皇信任,将自己的儿子送出去。
皇后咬牙切齿:「我恨透了他!」
「可我不能死,礼儿还在等我。」
我正欲说话,殿内传来一阵苍沉的声音。
「皇后不用等了,那孩子已经死了。」
24
我没想到皇帝会偷听我们讲话。
我不知他听了多少,只是脸色冷寂。
肃杀的气质令我胆战心惊。
皇后却在此时哈哈大笑,她站起身盯着面前的人。
「皇后笑什么?」
又是一阵笑声,可我分明看见一滴泪在闪烁。
「陛下的话,本宫向来不信。礼儿就算死了,我也要见到他的尸骨!」
我偷偷观察那位天子,他似乎并不在意皇后的失礼,甚至还温柔地笑着。
「姿儿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近来你也劳累,朕多加派了人手,好多些人陪你在这儿解闷。」
皇后冷笑。
「陛下和我不必绕弯子,禁足的事儿你也没少干。
「既是厌倦,我不妨和陛下说明。
「如若不是礼儿,皇后这个位子,爱谁谁。」
「和你相处的每一时刻,都让我觉得万分恶心!」
啪!
皇后跌落在地,可显然皇帝已经怒火中烧,蹲在她面前掐住脖子低吼:
「皇后!」
「咳……我才不是……咳,林,林姿……」
眼见那张娇俏的脸越来越红,我顾不得其他,直接踹开皇帝,嘴上喊着:「陛下就算再生气,也得念着这是皇后娘娘,天下之母!」
「好!好好!」
天子看了我一眼,气愤地甩袖而去。
皇后缓过神握住我的手腕:「你太莽撞了,他向来睚眦必报。」
「不然你跑吧,不用担心我,有我在,他不会真的迁怒你的。」
她的话我没放在心上,依旧和应淮张罗着招生宣教的工作。
25
麻烦找上门时,我刚和应淮实地考察完回来。
院子里安静得可怕,青儿也反常地没有出来迎接我。
我美滋滋地进了主殿。
待看到主位上的人时,心底猛沉。
那龟孙老头,合着在这算计我呢!
既能给我个教训,也能压制下裴兆的风头。
我不动声色地敛下心思,站在 c 位懒洋洋地和裴兆夫妻俩打招呼。
只一瞬,我便注意到太子妃的眼神不太对劲。
26
太子没有理我,只是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公公。
紧接着,殿外熙熙攘攘。
凌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青儿……阿姆……」
男男女女十几人,被按压在我身后,嘴角挂着血痂。
太子平淡的目光自上而下,问我可否知错。
我倔强地瞪着他。
「给我打。」
巴掌声在身后接连响起,我厉声斥责:「住手!」
无人服从。
「给本宫住手!本宫是太子侧妃,皇后义女,静合公主!」
殿内安静下来,嬷嬷们齐齐退出。
我心疼地看向青儿嘴角的淤青,回头怒视太子:「敢问太子,错在何处?」
太子不答。
太子妃柔声开口:「太子侧妃,假借皇后娘娘名义,在外招摇撞骗,在内以下犯上,顶撞天子。」
「数罪并罚,你可认错?」
我冷哼。
「天下男女,理应平等。男子可享有的,女子为何不可?
「先皇在位时,允许女子进入学堂,天下虽未统一,但我朝地位颇具影响。
「如今陛下闭关锁国,重男轻女,虽天下大统,却日益衰败。
「太子先前也是受苦之人,更知百姓疾苦,女子现状,你既然认为自己该是即位者,便该想方设法变革朝律,重开盛世。
「你明知我做一切皆有因果,却碍于私心,碍于那所谓的皇权父权,为了你的皇位,甘愿看天下女子受苦受难。
「你们皆是女子胯下所生之物,又何该侮辱蔑视女子。
「太子,我所做一切,皆为正义,何错之有?」
四下寂静。
良久,太子哈哈大笑,阴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侧妃,你果然顽固不化,不知变通。」他走近我,靠近我耳侧,「幼时我便厌倦你这副样子,而今更甚!」
我抬头不惧,讽刺且怜悯地望向他那双冷漠阴森的眼睛,一字一句提醒:
「裴兆,你不是厌倦我,而是害怕。」
你怕极我看透你那双清澈眼眸下的狠戾,怕极我揭穿你温柔面孔下的癫狂。
裴兆定定地看着我。
抚在我脸上的手青筋暴动。
一瞬间,我感觉到呼吸困难,脖子上的手愈发使力。
他面带笑容地凝视我。
眼里却有些许慌乱。
「你敢吗?裴兆,掐死我。」
我无声且平静地回望。
脖子上那只颤抖的手告诉我,他不敢。
「殿下!」太子妃跑过来,双手握住他的手腕,焦急地劝慰,「她一个女子,没有见识,您贵为太子,何必为了她气坏了身子!」
「殿下,您听臣妾的,惩罚她的方式有很多种,没必要这样伤了自己!」
空气回归到鼻腔后,我跌落在地上,圈住脖颈大口喘气。
裴兆站在原地恨恨地盯着我。
太子妃看着我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你都把殿下惹生气了,还不快到院子里跪着反省!」
27
今夜的风格外凉涩。
我盘腿而坐,望着天空发呆。
青儿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祖奶奶那边情况怎么样。
死老头!臭裴兆!等我……
有声音?还挺轻盈。
我连忙老老实实跪好,果然太子妃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意外的是,她并不是来说教的,身边连个侍女也没有。
她略俯身扶起我,温和道:「起来吧,他已经睡了。」
「谢了,算我欠你个人情。」我站起身。
她叹气:「你千不该万不该,提到他的过去的。」
想到裴兆,我沉默几秒,转移话题:「你不怕太子也治你的罪吗?他敢罚我,必定是得了皇帝旨意。」
太子妃失笑:「眼下这种局势,只要没有其他儿子出现,裴兆必是皇帝,而本宫也只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的野心和坦荡真诚挂钩,我假意威胁,要告她一状脱罪。
她却摇头。
「千百年来,谁不是为了这至高无上的皇权富贵争夺,我只是摆在了明面而已。要说杀头,倒是先你。
「但我知道,你不会的。
「你很勇敢,愿意为了自己的事业。」
听到这里,心中的念头愈发强烈。
我想问她,你愿意和我一起吗,为了……
「我娘说过,后宅就是女人的一生,你说的事业,这就是我的事业,生死都为家族繁华昌盛。」
说完,她侧头望向我,又像是在看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这一次,我看清她的眼神。
心疼和欢喜交杂。
我咽下所有喜悦,在心底默念:
你愿意吗?为了我们,一齐作战。
28
太子妃也并非全是来灌输心灵鸡汤的。
临行前,她状似惋惜。
「去看看你的侍女们吧,在西苑。
「就算想要平等和自由,也为那些爱你的人想想些许,不要一意孤行,等失去再追悔。」
29
院子里静默好似无人。
我拽起裙子就往西苑跑。
太子府的西苑,犹如皇宫内的冷宫,现代的监狱。
幼时先皇在位时,我贪玩跑到过那里。
残尸遍野,鲜血淋漓。
血腥味扑鼻,空气似乎格外黏稠。
犹如地狱。
惨叫声愈发清晰,我加快速度,踹开那扇门。
待看清眼前时,一腔怒火攻心。
「住手!」
挥鞭子的人顿住,面色犹豫地往角落里看去。
太子身边的公公皮笑肉不笑道:
「娘娘,这里污浊不堪,您还是回去吧。
「太子说了,您一日不认错,南苑的人便挨打一日。」
说罢,他便挥手:「继续打!」
我一一扫过那些隐忍的面孔。
无力感涌上心头。
青儿还有其他姐妹的呜咽,犹如平静湖面上的一粒石子。
动摇了湖面,也动摇了我。
30
我跪在太子院外。
太阳毒辣,汗水浸湿衣襟,悠悠淌入眼睛。
有嬷嬷看不下去,弯腰扶我,嘴上还劝着:「娘娘,您就认错吧!奴婢是看着您和殿下长大的,只要娘娘说点软话,殿下定会心疼的。」
我拂开她的手:「嬷嬷不用管我。」
「哎呦娘娘,您就算不心疼自己,也得心疼皇后娘娘,她要是知道您这样折腾自己,病就更厉害了!」
我心急地捉住嬷嬷的手,问她皇后怎么了。
她支支吾吾,在我逼迫下还是交代了。
原来第二天,皇帝就处置了皇后。
不仅收回凤印,还将皇后……打入冷宫。
娘娘遭人暗算,落入池塘,病入膏肓。
那一瞬,我只感觉眼前一黑。
31
再醒来时,殿内冷冷清清。
我坐在窗边,呆愣愣地望着那抹弯月。
「应淮,我还能做到吗……」
「能。」
我回头。
清冷孤傲的少年背光而站,目光柔和地凝视着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走近我,弯腰平视我的眼睛。
「李扶京,你不是说在你家乡,女子平等自由吗?你不是说,人生就要勇敢尝试吗?我相信你,你也要信你自己。
「你也说了,变革不易。仅仅是一次失败,就可以打倒我们的李先生了吗?
「不要害怕,也不用担心。皇后娘娘那里我偷偷看过了,状态很好。
「所以,李扶京,大胆去做,有我……和娘娘在,我们一定,能看到新盛世的。」
「应淮……」
在他满含期待和鼓励的眼眸里,我轻声道:「我饿了。」
扑哧。
应淮直起身子,从怀里掏出点心。
是我最喜欢的椰奶酥。
32
吃饱喝足后,我先是去看了青儿。
我晕倒后,太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抽风,竟然松口放了南苑的人。
我进去时,青儿还趴在床上艰难转身上药。
我连忙接过去,轻轻擦拭。
「主子……」
我哽咽:「疼……对不起……」
青儿握住我的手,红着眼眶。
「主子,青儿不疼。我们都爱听你讲课,你说的那些,我们爱听!
「你不是说,搞革命就要有牺牲,青儿愿意!
「以前青儿不懂,是你教给我,人格独立,自尊自爱,自强自立。青儿没付出过什么,现在为了革命受点疼,值!」
那股倔劲穿过眼睛,掠过胸腔,直击我的心脏。
安抚好青儿后,我带着应淮去见皇后。
翊坤宫被封,戒备森严。
别说是我,就是苍蝇恐怕都飞不进去。
一筹莫展之际,应淮低声道:「冒犯了。」
哦豁!
妈妈,我出息了!
飞上天咯!
宽厚有力的大手极绅士地揽住我的腰,稳稳落地后,立马松开桎梏。
我飞奔进殿内,小声呼叫革命同志。
「别喊,拉我一把。」
桌子底下伸出来一只手,我面露惊恐。
又想起嬷嬷说的话,仔细打量她。
皇后拍拍身上的裙子,毫无形象地往凳子上一坐,还是敞腿。
「装的,骗那狗逼的。」
我悄悄竖大拇指。
「吱吱——」
外头传来应淮的声音,这是我俩的暗号。
我一拍脑袋,连忙拽他进来。
皇后坐得端正,眼神犀利,一副谁也瞧不上的样子。
应淮请礼。
看到这幅场景,我无奈,各自介绍两人。
「早说啊,憋死我了!」皇后塌下腰,大口喝水。
应淮看向我,我冲他尴尬一笑。
33
我、应淮还有皇后,大咧咧地趴在地上,研究了一下午的战略部署。
终于在傍晚时分,见到了另一批姐妹。
我瞠目结舌,指着面前这堆娘娘、臣妃们说不出话。
皇后得意扬头,偷摸摸问我:「厉害吧?我可没偷懒,得亏那狗逼宠幸李贵妃,没空管我。」
「傻 dei 一个,家都被我偷了还天天乐呢!」
我怕进来卧底,挨个套话。
一个个平日里「端王妃」一般的人,好似清晨的鸟儿,争前恐后,叽叽喳喳。
34
我和应淮坐在外边,安静地听着殿内。
有人哭泣:「他要求我宽肩窄腰翘臀,可他自己有大肚子。」
皇后就说:「女性就是有小肚子,是我们保护了子宫。女性很伟大。」
有人谩骂:「他在外花天酒地,却让我贤惠端庄。」
皇后就说:「不乖的男人咱就换,女性很有魅力!」
……
我听着发笑。
应淮突然说:「皇后娘娘和民间传的不太一样。」
我心里一凛,面色轻松问他,外头儿的娘娘是怎样。
他回答得很认真:「狠毒善妒。」
我问他,他觉得呢。
他说,人不可貌相。
皇后娘娘为人风趣仁厚,是个奇特之人。
人人都说,皇后该是母仪天下,世人典范。
他却觉得,能做自己,也是模范。
聊着聊着,谈到了他的家人。
他说,他自幼在寺庙长大。
庙里的师父训诫他,为人要真诚正直,要心怀天下,要平等待人。
「我一直谨记在心,师父说那是我母亲对我的期望。
「从前我对她没有画像,见到皇后后,我便觉得,我的母亲或许也是这样奇特的女子。」
35
新年将到,宫里府里开始张罗起来。
我和皇后趁着正乱,里应外合又收了不少其他地区的女学生。
起早贪黑半个月后,我还神采奕奕之时,太子妃却病倒了。
随太子进宫的任务就落在我头上。
上一次来宫里,还是上次。
李贵妃也由李贵人升到如今的贵妃,甚至独揽后宫大权。
她向来和皇后不对付,连带着对我这个义女也看不惯。
这次倒是一反常态,拉着我的手说家常话。
句句甜言蜜语砸得我有点找不到东西南北。
宫里盛宴,皇后不得不来。
帝后两人也要装着郎情妾意。
李贵妃握着我的手,柔声道:
「看陛下和娘娘多幸福,想当年陛下尚且年幼时,两人就时常黏在一起。
「公主,本宫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本宫年老色衰,手底下也没个孩子,在这宫里,也就只有你这么个贴心人了。
「你和太子自幼相伴,尽管没能扶你为嫡,但多少还有情谊。
「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我听出这话的意思,是在给太子当说客。
但李贵妃忌惮裴兆,怎么会这么好心?
我心有不解。
晚宴过半,我趁没人注意偷溜出宫。
应淮在宫外接应我。
我俩在马场痛痛快快比了一场。
事后,他带我飞到房顶数星星。
我多心和他提了一嘴李贵妃。
没想到,应淮却说:「坊间传闻,皇上有位儿子即将回宫。」
我皱眉。
那老头总共八个儿子,除了太子,四个封侯,三个早逝。
哪还有……
我怔住,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皇后的那个孩子?被老头说死了的那个?!」
如果真是他,恐怕是太子也收到消息,李贵妃母家打算和裴兆联手了。
我担忧这个素未谋面的龙子,按辈分我还得喊声太爷爷?
应淮听完嘴角略抽动,捏捏眉心:「你得喊皇兄吧?」
……
他宽慰我:「若他有福气,自然能有命回宫,若是没有,他自己也会认命的。」
「再说皇后娘娘的孩子,不会差到哪去的。」
我觉得他说得对。
但为什么你一脸骄傲呢。
36
年关过后,学堂也迎来新生。
当初那批学子,想留下的就教书,想走的就自己出去创业。
酒楼那里也需要人,我就差几个脑子灵活、手脚麻利的,去看店。
心灵手巧的呢,我就派她们做手工,卖给市集上的人。
本朝还不许女子经商,手工艺品只得偷偷卖给中间商,由这些男子出售。
酒楼那里,也是找了几个伙计骗骗客人。
革命进展很顺利。
就是我的事情越来越多。
太子妃病重,府里的事都由我来打理。
原先我还以为是裴兆故意整我,听到是太子妃的安排后,我带着郎中就去了北苑。
不仅如此,我还亲自熬药,监督她吃。
三日后,终于病情好转。
她素着张脸跟我道谢。
我倒是稀奇,平日里她都是精致的妆容,从不许自己柔弱,哪有这种样子过。
「你不用谢我,就当还你的。」
我给她掖掖被角:「你好好休息,病好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青儿落后一步,隐约间我听到她说:「girls help girls,娘娘,这个或许对您有帮助。」
我猜到那是什么。
由我编写的,算术大法。
加减乘除,九九乘法表……但凡我记得的,都记录在里边。
37
就这样,太子妃重新打理府内。
我继续和应淮管理酒楼。
而皇后娘娘,正在给各位娘娘、夫人洗脑夜市的好处。
是的,我们打算从大臣等入手,由他们进谏,申请陛下开放夜市。
最好也能允许女子参与。
但这个事情没能等来结果,酒楼那边先出了差错。
有人举报酒楼非法营业,祸乱本朝律法。
应淮被官差团团围住。
真是……打狗也得看主人啊!
我叉腰怒视那几个官兵。
领头的见我,倒也软了语气,但依旧不肯罢休。
「那你说说,这酒楼哪里有问题?」我把应淮拽到身后,抱臂冷视。
领头的指着我派来的那几位女学子,不言而喻。
好家伙,这是出了逆贼!
我撸起袖子就要强硬赶走这些臭男人,紧接着裴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先是扫了一眼应淮,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挨到我身边。
「少卿,都是误会,这家酒楼是我托付于应淮打理的,至于那几个女子……他尚且失职,经验不足,选了这般经商之道,你也懂的。」
裴兆的面子就是大,三言两语就把难搞的大理寺卿给整走。
不过他怎么知道应淮的?
私下调查我?!
忽然应淮扯扯我的衣袖,我回神。
裴兆正冷目灼灼地盯着我。
准确来说,是应淮碰过的那截衣袖。
但直到我回到南苑,裴兆一直没有动静。
38
我原以为酒楼的事是裴兆吃错药,才好心帮忙。
但自从他三天两头往这跑后,我恍然大悟。
裴兆不是吃错药,他是纯属有病。
被缠烦后,我举着账本作势要打他,他竟然连躲都不躲,还一张大脸往我手上挨!
滚开啊!臭男人!
「扶京,过去是我不对。」
我不自在地捻手指:「知道错了就行。」
裴兆摆正身子,极其严肃道:
「前几天我梦到儿时,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得,你说得对,要想让国家强盛,不仅仅是君主文武双全,更重要的是百姓。
「我身为太子,也是以后的君主,我不应该为了皇权而放弃一条光明的路。
「你还愿意原谅我吗?让我也加入?」
裴兆言辞恳切,虽然态度转变得突然,但有这个觉悟就很好。
我点点头:「加入可以,但你得先抛弃太子的身份,在酒楼做几天工。」
或许是真的痛彻心扉,他答应得爽快。
裴兆走后,应淮面露难色:「他是太子,养尊处优的,精神上支持就可以。」
「安啦~他这人话十分只能信两分,就当考核了。」
我也怕裴兆是不怀好意。
不怪我阴谋论,皇帝那龟孙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养出来的孩子能有好的?
39
裴兆还真的有。
次日他就穿着简朴,兴冲冲地来报到。
那副样子,如果他有条尾巴,一定是旋风般摇摆。
「既然你心诚,那第一步就来学习如何掌勺吧!」
对上他震惊的目光,我轻咳掩饰心虚。
谁让他前段时间派嬷嬷折磨我!
虽然不情愿,裴兆却乖顺地和青儿学了起来。
第一道菜是辣子鸡。
我最喜它。
可是宫里饮食清淡,喜甜厌辣,我还真没吃过几次。
裴兆学得倒也认真,如果能听话就更好了。
青儿不敢多语。
我甩着鞭子鞭笞到灶台上,没好气吼道:
「都说了放辣子,辣子!你一个劲地倒糖做什么!」
裴兆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气更不顺。
「看什么?!现在我是老师!你看看自己做的,什么玩意!就你这样还怎么抓住客人的心!」
我越说越来气:「旺财如果够够到灶台,做得都比你好!」
此话一出,沉寂蔓延整个厨房。
青儿拽拽我衣角,正欲跪下。
我一把拉住她,冷脸观察裴兆的反应。
他盯了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要发脾气时,他忽然红了眼睛。
「呛……我不喜辣。」说完,他还捏着我的衣袖轻摇,「你别生气。」
靠。
我扶额转身,抬头时却对上一双疏离的眼睛。
应淮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稍移开身子:「太子妃来了。」
太子妃一身华丽的服饰出现在后厨,碰撞上她寒霜般的眼睛时,千言万语汇于一句:
靠!
修罗场!
40
裴兆终于从我身边消失。
除了应淮最近对我疏远些外,我的生活一如往昔。
哦,也不是。
太子妃被裴兆禁足,府里的事又压在我一人身上。
这次,我直接去找了裴兆。
待看到他正悠哉站在窗前赏月时,我火愈大。
不过他好像知道我是为何而来,态度不冷不热的:「太子妃善妒,有辱身份,我已经禁了她的足,以后她不会再打扰我们。」
我狠狠地翻白眼,不爽道:
「裴兆,你既然说支持我,便该知道男女平等,尊重女性。你现在这种做法,与我的理论相违背了。」
他转身,眼神复杂。
「扶京,我是太子,言行关乎陛下。」
我早就猜到如此。
他一向自私懦弱,怎么会为了虚无缥缈的大义,破坏自己在皇帝那儿的形象。
亏我那天还对他心软。
「扶京!」他喊住我,「我已经打算休妻,好好地当你的太子妃不好吗?」
我微露讥讽:「裴兆,你真是无耻可笑至极!」
我怎么也无法想到,他会说出休妻。
想到那个自强不肯服输的人,我既为她难过,也为这个时代难过。
裴兆出奇地平静。
「你是皇后的义女,我和你自幼一起长大,我不会害你的,过去是我做得不对,但我都是为了你好。」
我不想和智障说话,转身离开。
一步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背后传来他略凉的声音:「离应淮远点!他不是个好人!」
见我不搭理,他急急道:「他手上沾了血!」
裴兆的话没有引起我一丝波澜。
但应淮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躲着我。
郁闷半个月后,我终于打算去他家堵他。
41
应淮就住在西巷,离酒楼一条街距离。
院子里静悄悄的。
我本欲给他个惊喜,便踮脚悄悄往里走。
哐当——
我微愣,迅速往屋里跑,却在此时瞥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跳出窗户。
「应淮!」
他弯腰捂着手臂,脸上全是汗,唇色苍白。
我想去请郎中,却被他拦住。
我只好听他的,按他的指令上药。
伤口血肉模糊,看来对方是下了死手。
可应淮一声不吭,好像不是他的手臂一样。
包扎完后,我才静下心来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应淮沉默一会儿,才低声道:「是川国的人。」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太子妃的人?
她为什么要害应淮?
就算她对应淮颇有微词,也该拿我出气才对啊!
毕竟害她被禁足还要被休的是我。
应淮好像知道点内情,但无论我怎么问,他都闭口不谈。
42
应淮想瞒我,但我有嘴有腿,可以去问啊!
说起来,好久不见祖奶奶了。
但没想到院子还没出,我就被一群官兵围在中间。
牢狱里很湿冷。
我躺在草席上,跷着腿望向黑黢黢的屋顶。
皇后应该快来救我了吧?
跟我关在一起的还有个小乞丐。
从我进来便一直盯着我。
我忍不住坐起来,不爽地瞪他:「看什么,小屁孩!」
他也不害怕,笑嘻嘻地:「漂亮姐姐也偷东西吗?我娘没有你漂亮,但是她赚得可多了!你这么漂亮怎么还穷啊?」
我拧眉看着他。
这小孩,话不好听,但嘴甜死啦!
我美滋滋地咧嘴笑,正要纠正他,却噎住。
所以,我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抓???
思此,我低头揪揪草席,闷声闷气:「我祖奶奶会来救我的。」
小孩儿惊讶:「漂亮姐姐,你祖奶奶好年轻啊!」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开锁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泫然欲泣。
但看清来人后,笑容僵在脸上。
牢里只剩下我和太子妃,还有那个小屁孩。
她看到我黯淡的眼神后轻笑:「早知不可为而为之,愚蠢至极。」
我平静地看着她。
「你真的以为裴兆会扶你上位吗?
「其实我很欣赏你,可惜是个恋爱脑。」
她面露疑惑。
我告诉她,裴兆打算休妻。
所以只要我求和,裴兆定会来救我,而待在这里的,将会是川国公主,太子正妃,孟莲青。
她的脸色并无变化。
我继续道:
「你很优秀,是我见过的最坚强聪明的人。
「我听说你们川国喜放风筝,我幼时也很喜欢。
「但总是放不好,飞得没有其他小伙伴高远,他们总是嘲笑我。」
「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能放得这么轻松,是因为他们是男生,跑得快吗?」
不是的。
因为我给自己太大压力,放风筝是要张弛有度的。
不要崩得太紧。
就算断了也没关系,那就放它离开。
我看着她:「放风筝,不就是为了快乐吗?」
我对她说,我想创造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朝代。
女子不必因为歧视而不断地给自己加压,不断地要求自己。
变得更好只会是因为想要变好,而不是为了别人。
太子妃走后,我一直在思考她留下的那些话。
她说,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太子蓄意接近我,是为了应淮。
我想不明白,裴兆为什么会针对他呢。
43
我再醒来时,外边似乎兵荒马乱。
小乞丐蹲在我身边瑟瑟发抖。
「漂亮姐姐,你是猪吗?外边都打起来了!咱俩不会死吧!呜呜呜我还没吃过东坡肉呢!」
我捂住他的嘴。
隐隐约约地,我心有些不安。
总觉得这动静是应淮挑起的。
或许从应淮被袭击那次,我就该想明白过。
只是不敢相信。
门被踹开时,我还在手忙脚乱地哄小孩。
见到应淮的那一瞬间,我憋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我知道,应淮他,成功了。
44
从牢里出来后,我昏睡了三天。
梦里反反复复出现应淮的身影。
我揉揉脑袋坐起来。
青儿抱住我大哭。
那架势跟我死了似的。
我环视四周,发现这里富丽堂皇,很陌生。
我问青儿怎么回事。
原来三天前,裴兆上奏称应淮心怀不轨,欲造反弑帝。
宫里大乱。
正紧张时,皇后带着太子妃护下应淮,反咬裴兆一口。
「主子,应先生竟然是皇后娘娘的孩子!我以前还骂过他,他会不会斩了我啊!」
安慰好后,我问她这是哪。
青儿捂脸娇羞:「这是皇宫里啊!今日是新帝登基大典,娘娘们都去了。」
我大惊。
整个上午都恍惚。
「你醒了。」一双手摸上额头,「有没有不舒服?」
我抬眼看着眼前龙袍着身的人,熟悉又陌生。
那一刻,我很想问他, 接近我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刻。
而不是所谓的, 为天下。
但触及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我忽然有股无力感。
应淮, 不, 现在该叫裴淮。
他问我喜欢这里吗,特意为我修建的静园。
我心底咯噔。
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原来皇帝早就知道他的身份,难怪会对我的一切无动于衷,又在和皇后大吵后派裴兆来作秀。
他是想搞垮裴兆, 扶裴淮上位!
我凝视着裴淮,突然觉得他这个人很可怕。
这静园的寓意显而易见,他竟妄想用金笼子困住我。
我推开他,冷漠地望向他。
「不喜欢,我追求的是,自由。」
裴淮沉默许久。
最终还是放我离开。
他说,希望我能常回来看看他这个革命同志。
45
新帝登基第五天,朝律变革。
新帝下令,开放夜市,允许女子经商求学。
男女平等待遇, 允许一妻一夫制。
倘若丈夫出轨, 得妻子同意后, 杖打八十, 净身出户。
而我和青儿踏上了游历之路。
祖奶奶给我塞了很多盘缠。
她现在在寺庙修身, 老皇帝为了追爱, 剃了头发陪她。
经过一家酒楼时, 我和青儿被先进的装修风格吸引。
小二,说书的先生,都是女子。
我和那位女掌柜遥遥相望。
青儿惊呼:「是太子妃……」
她走过来:「好久不见,李扶京。」
「好久不见,孟莲青。」
我想起离宫前, 她托人带给我的那封信。
【旁人眼里, 无论是川国公主,还是太子妃, 端庄贤惠。可我从来不是我自己, 李扶京, 我也想做一次孟莲青。谢谢你, 让我做能追风的风筝。】
那晚,我和她站在酒楼二楼。
她告诉我,她来自民国初年。
来到这前, 是一位军官的九姨太。
但她曾经是学生, 有过独立意识的女子。
刚见到我时, 她就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
她说我身上,有自由平等的味道。
月亮挂上树梢。
我们凝望着最初的凝望,感到一颗心跨越时空, 望见信仰的力量之合。
刹那间, 光从黑暗里浮现, 星星之火,已然燎原。
我终于意识到:
当生命化作尘埃,在时间的这片旷野中, 我们没能留下什么。
但旺盛的生命,是属于我们的伟大,来自于女性。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