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病重,我爹将我送进宫给他冲喜。
进宫当晚,皇上下了个崽。
皇上问:「要不,就说这孩子是你生的?」
别太荒谬!我才七岁啊!
1
进宫那日,我娘抱着我直哭。
她说:「我的娇娇才七岁啊!怎么能嫁给一个老头子?」
我爹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许她乱说话。
「我余家满门忠义,当为圣上效死!娇儿,此去你当尽心尽力,不得辜负余家忠良之名!」他板着脸训我。
我有点害怕。
七个月前,大哥带兵去剿匪的时候,我爹也是这么说的。
而后大哥便再也没回来。
副将只带回来了大哥的残刀与牌位。
我是不是和大哥一样,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我哭了一路,随轿的张公公给我喂了两壶茶。
最后他实在没了办法,只得劝:「小娘娘莫哭了好不好?您要是喝茶喝饱了,等会儿怎么吃大餐?」
我哭声一顿:「有红烧兔肉吗?」
「有!」张公公应得干脆。
我犹豫了下,问:「那我只哭不喝茶,行不行?」
「不行!」张公公立即回话。
我瘪着嘴不敢吭声了。
我娘说,像我这种小孩子,进了宫就只有被吃掉的份。
所以我要乖,要听话。
大抵是见我可怜兮兮的,张公公憋了口气,小声地嘟囔:
「真是要死了!国师大人怎么找了这么小一个孩子来当皇后?」
我知道为什么。
2
国师说,我是天生凤命。
生下来就是要做皇后的。
我爹当初听见这个消息,气得砸了半个国师府。
他对着我和我娘赌咒发誓,说绝不会让我进宫。
可眼瞅着皇上病的一日比一日重,他的叹息声也一天比一天多。
后来,他摸着我的头问:「娇娇,你进宫去好不好?」
他们说,只要我进宫给皇上冲喜,皇上就能好起来。
我不知道他们要怎么拿我给皇上治病。
但我看过嬷嬷煎药。
被切成段、刨成片的药材放在小砂锅里,咕嘟嘟地熬上几个时辰,便成了治病的良药。
我捏捏自己胖乎乎的小胳膊,觉着小砂锅也许不够大,装不下我。
3
大红的花轿一路抬到了皇上居住的勤政殿前。
「小娘娘,皇上不喜人靠近,剩下的路,便要您自己走了。」张公公低声道。
我更慌了。
我见族中的兄长娶亲,新娘会随着新郎走完热热闹闹的流程,然后才会被送入洞房。
可我倒好,不但见不到新郎,剩下的路还得自己走。
果然,药材是没有人权的!
我掀起盖头一角,慢吞吞地走入勤政殿。
殿中挂满红绸,红绸落处空空荡荡的,连一个人都瞧不见。
我有点害怕,转身朝后看去。
张公公就在门口不远处站着,见我回头,忙对我比划着向前走的手势。
我鼓起勇气转身向前,眼前的光却忽而暗了下去。
再回身,才发现殿门正在缓缓地关闭,张公公的脸逐渐地变窄,随之彻底地被挡在门后。
你们都不留个人煎药的吗?
我瘪着嘴,不敢哭出声,只得闷头向前跑,就连红盖头都被甩在了地上。
早死早超生!
我冲进内室,一眼便看见明黄的床上躺着大腹便便的皇上。
皇上面上冷汗涔涔,唇色苍白,看起来快挂了。
「安柏……」他无意识地唤着。
我趴在床边,在去找大夫和直接给他喂药之间纠结了好一会儿。
最终,我闭着眼将手腕塞到他嘴里。
吃吧,吃了药就能好起来了!
剧烈的疼痛突然从手腕上传来,我没忍住哭出声。
没人告诉我被吃掉会这么疼。
我哭了两声,发现疼痛没有加剧,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正对上皇上警惕的眼神。
他掐着我的手腕,皱着眉逼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想了想,娘说嫁夫随夫,所以我应该是……
「你家的。」我认真地说,「我爹让我来给你当药材。」
微顿,又犹豫着问:「你下嘴能不能轻点?我、我怕疼。」
皇上神情复杂:「你爹是谁?」
「余志忠。」我想了想,接着说,「余安柏是我大哥。」
「原来是他的妹妹。」皇上松了手,转而替我擦去眼泪,「别怕,朕不吃人。」
他拍了拍床榻,示意我上床陪他睡一会儿。
皇上似乎没什么力气,我躺下时他已经虚弱地闭上眼睛,又轻声地念叨着:「等朕睡醒了,便派人送你回家。」
我偷偷地摸着自己空空荡荡的小肚子,委屈得要命。
——张公公骗我!
说好的大餐没了!说好的红烧兔肉飞了!就连口吃的都没给我留!
但只要能回家,饿我两顿都没关系!
可皇上食言了。
4
家人们,谁懂啊!
我大概是历史上第一个,因为发现皇上尿床而被打入冷宫的皇后!
陪着我入冷宫的,只有一个徐嬷嬷。
我坐在桌边捧着饭碗狼吞虎咽。
徐嬷嬷满脸慈和:「小娘娘,您慢点吃,别噎着了。」
我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嘟囔:「我饿。」
在家里我何曾饿过这么久?
吃完后,我想了想,又往怀里揣了两个馒头。
徐嬷嬷忙拦我:「小娘娘,您这是做甚?」
我不舍地看着馒头:「万一晚上没饭吃,有了馒头总不会饿肚子。」
徐嬷嬷的脸色顿时变了:「小娘娘,谁让您饿肚子了?」
娘说要做个诚实的好孩子,不能撒谎。
所以我将昨日张公公骗我的事抖了个干净。
当天下午,张公公哭丧着脸进了冷宫,手里还拎着一笼兔子。
他在小厨房给我炖红烧兔肉。
我抱着小兔子守在灶台旁,眼巴巴地瞧着锅里的肉。
张公公一边做饭一边絮叨:「小娘娘,您可害惨奴才了!」
「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样了……」
「小娘娘,您别怪皇上,皇上也是苦命人。」
……
红烧兔肉做了多久,他就絮叨了多久。
我听得昏昏欲睡,等到饭菜出锅时,我已经坐在小凳上睡着了,怀里的兔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小娘娘,奴才说的您都听见了吗?」张公公叹气。
「肉肉能吃了吗?」我迷迷糊糊地抬头。
张公公又叹了口气。
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像极了我爹,瞧着怪可怜的。
「放心吧,皇上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摆摆手。
我七岁了!又不傻!
他说的那些话我听得懂!
不就是皇上病重需要我当药材,又因为心善不忍杀我嘛!
没关系,把我杀了做成药,再送到他嘴边不就行了?
谁不惜命呢!
他会吃的。
我爹说,皇上不好起来,国家便会动荡不安。
国家比我重要!
我只是自私自利,馋这最后一顿红烧兔肉而已。
吃到了,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我认认真真地吃完这最后一顿饭,而后对着徐嬷嬷和张公公伸出手。
「来吧!」我说,「将我炖了吧!」
徐嬷嬷和张公公面面相觑。
我板着脸训他们:「我知道,嬷嬷和公公都是好人,不忍伤我!可若不拿我入药,皇上的病如何能好?」
我早就知道了,皇上比我重要!
有他在,这个国家才能安稳,无数和我一样的小孩子才能安心地长大。
「只是,我怕疼。」我想了想,小声地补充,「能不能先把我打晕,再杀了我入药?」
徐嬷嬷红了眼睛,她上前来抱住我。
「好孩子。」
她摸着我的头发,认认真真地告诉我:「小娘娘放心,皇上不会吃了你的。」
不吃我怎么治病?我有点着急,却被她按了下来。
「他只是需要您帮他,但这很危险。」徐嬷嬷神色严肃,「比您被吃还要危险!」
我想象不出来,但本能地觉着害怕。
「小娘娘,皇上本想着等过了这些时候便送您出宫,保您平安。」徐嬷嬷半跪在我面前,拉着我的手问,「您当真愿意留下来吗?」
我鼓起勇气点头。
「我愿意!」
能有多可怕?好歹我不用死了不是吗?
我娘说,人活着就有希望。
5
第二天,我看着端着药碗的徐嬷嬷瑟瑟发抖。
娘啊!原来真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比如吃苦药!
我每日灌下苦药,肚子越来越大,小肚皮上生出紫红色的纹路。
徐嬷嬷说这是妊娠纹,一辈子都去不掉的。
给我看病的太医啧啧称奇。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里都带着怜悯。
女子七岁怀胎本就惊世骇俗。
宫中便有流言说我这一胎是神明赐福,所生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天赐的君主。
男为皇,女为帝。
我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不但从冷宫搬到了凤仪宫,伺候的人也变成了二十四个。
徐嬷嬷每日跟在我旁边,看我看得极严。
不许我跑,不许我跳,不许我吃蟹黄糕,还不许我吃红烧兔!
「吃兔子后产下的孩子会生兔唇,小娘娘还是忍忍吧。」徐嬷嬷劝。
兔唇怎么了?兔子明明那么可爱!
我不服气,但徐嬷嬷任凭我怎么撒娇都不搭理我!
好在这种痛苦的日子没过多久。
我的脉象数日一变,不过短短一个月而已,脉象已经和怀胎十月的妇人无异。
一夜间,我的肚子小了下去,身边则多了个血淋淋的小娃娃。
娃娃瘦得可怜,哭声也细细的,声音还不如小猫儿大。
我瞧着孩子,仍有种不真实感。
——这玩意儿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可肚子上的疼痛又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确实遭了一通罪!
我盯着娃娃喃喃低语:「我娘果然没骗我,男孩子和女孩子只要躺在一起就会怀孕!」
嬷嬷又红了眼睛。
她最近格外爱哭。
她说她心疼我,但不耽误她把我按在床上让我再躺一个月。
等我出了月子,娃娃的哭声也有劲儿了,声音能比猫大点。
皇上来看我,他脸上带着大病初愈之人特有的消瘦和苍白。
他抱抱我,又抱抱娃娃。
「你受苦了。」皇上叹气。
「那你的病好了吗?」我认认真真地盯着他。
他应该也受了不少苦吧?连大肚子都没了!
「好了。」他眼眶一红,「有你在,朕就好了。」
我纳闷地看着他,这些大人怎么总爱哭啊?
娘都说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红烧兔肉无法解决的!
想到红烧兔肉,我偷偷地咽了口口水。
「小皇后。」皇上温柔地说,「给孩子取个小名儿吧。」
「红烧兔!」我嘴巴一抽。
皇上脸上的感动骤减:「换个吧。」
「红烧兔这小名儿,不太体面。」他艰难地发声。
「那……」我纠结半天,才想了个自以为精妙无比的名字。
「小猫儿!」我得意地说,「他哭起来和小猫儿似的,叫这个名字最合适啦!」
「噗——」徐嬷嬷没忍住笑出声。
在皇上幽怨的眼神中,徐嬷嬷忍着笑劝我:「小娘娘,要不,咱们再换个?」
可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第三个名字。
皇上长叹了口气:「罢了,小猫儿就小猫儿吧,贱名好养活。」
他又看向徐嬷嬷:「她七岁,也该读些书了。」
我惊恐地看着他,这人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6
比夫子来得更快的,是满宫的莺莺燕燕。
娴贵妃带着妃嫔们来给我请安。
她敷衍地对我弯了弯腿行礼,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讥讽。
「早就听闻皇后娘娘生得狐媚无双,今日一见果真不假,难怪有幸为皇上诞下龙子。」
「狐媚是什么意思?」我偷偷地问张公公。
张公公眼皮子直抽:「她夸您漂亮。」
我瞪大眼睛,漂亮姐姐夸我漂亮哎!
她一定是喜欢我!
我忙摆手:「不敢不敢!姐姐才是最漂亮的!」
我跑下去,朝着她伸出手。
「漂亮姐姐,我可以抱抱你吗?你好好看呀!」
肉眼可见地,娴贵妃脸上的讥讽裂了条缝。
她身后冒出整齐的抽气声,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口:
「小皇后好可爱啊!」
娴贵妃身后探出张圆圆的脸蛋。
「小皇后给我抱抱好不好呀?」淑妃笑着哄我。
娴贵妃绷着脸挤开她,她用力地揉了揉我的脑袋。
「无聊。」她揉完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走之前还不忘将送来的食盒拎走。
我被扑上来的漂亮姐姐们围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带着食盒走远。
她迈出门槛,最终背影被光淹没,变成模糊的色块。
这些姐姐们好像很喜欢我,围着我抱了又抱,还送了我不少贺礼。
直到板着脸的徐嬷嬷出现,她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她们走后,我趴在桌子边数礼物。
徐嬷嬷皱着眉拦我:「小娘娘,今日之事不妥!若日日如今日,旁人只会当您好欺负。」
张公公在旁边劝:「哪儿这么严重?咱家瞧着娘娘们都挺喜欢咱们小娘娘的。」
徐嬷嬷瞪他:「若早知你这般不靠谱,我就不该让你陪着小娘娘见人!若今日那些人中混进个死士,动手伤了小娘娘怎么办?」
张公公被噎住:「咱们小娘娘还小呢!谁会忍心伤她?」
「她是皇后!是皇上嫡长子的母后!」徐嬷嬷提高了音量,「多少眼睛盯着咱们小娘娘呢!这宫里夭折的孩子还少吗!」
张公公顿时哑火。
「可是……」我弱弱地举手,「我瞧着大家今天都挺开心的呀。」
徐嬷嬷忍着怒气,尽量地用简白的词句告诉我:「小娘娘,这宫里,任何人都不能信。」
「我知道,我娘说了,宫里是吃人的地方。」我坐得板正,「在被吃掉之前,开开心心地过,不好吗?」
徐嬷嬷将劝说的话咽了下去。
半晌,她才叹了口气:「小娘娘说得对,小娘娘只要开开心心地长大就好。」
正巧外面传来通禀,说是娴贵妃差人送来补送贺礼。
我将她新送来的玲珑球捧在手里同徐嬷嬷炫耀。
「漂亮姐姐果然是喜欢我的嘛!」我开心道。
她拎着食盒走的时候,我还以为她讨厌我了呢!
7
漂亮姐姐很少来看我,就连每日的请安都找借口不来。
反倒是圆脸的淑妃娘娘很喜欢我。
「我爹是兵部尚书,你爹是大元帅,他们在朝堂上配合无间,我们在宫里当然也要做好朋友呀!」淑妃笑眯眯地告诉我。
她不但每天都陪我玩,还偷偷地带着我泡温泉。
淑妃解了我的衣衫,她摸着我小肚子上的妊娠纹,喃喃低语:「原来大皇子真的是小皇后生的呀……」
我被喂了半杯果酒,又泡在热水里,脑子都晕晕乎乎的。
「是呀。」我含糊不清地描述,「好疼呢!还血糊糊的!」
淑妃便笑:「流言说大皇子是神明选中的君主,这么看来果真不假。」
她一点点地将我按入水中。
「小皇后,抱歉呀。既然是这样,那就留不得你了呢。」
「哦,没关系。」我在半醉半醒间嘟囔,剩下的话淹没在水中。
8
很快地,我被人从水中捞起。
我抱着徐嬷嬷的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宫女擒住的淑妃。
「没关系呀。」我抹掉脸上的水,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全。
「反正你杀不掉我的。」
淑妃瘫在地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吗!」她惊问,「你骗我!」
随着宫人的行礼声,皇上缓缓地走来。
淑妃又变了脸,她哭着扯谎:「皇上!小皇后非要饮酒,臣妾不敢不从,未承想她不胜酒力,差点睡在水中……」
在她的哭声中,皇上走到我的面前。
他伸手摸了摸我小肚子上的纹路,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好像每次和我见面,他都要叹气。
我伸手,他便将我抱了过去。
我困得要命,在他怀里找了个合适的角度睡觉。
闭眼前,还不忘为自己正名。
「我答应你不告诉别人。」我打着呵欠道,「可皇上不是别人呀。」
我娘说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徐嬷嬷说宫里任何人都不能信。
所以我将事情告诉了皇上,他总不算是后宫的人吧?
我睡醒后,淑妃已经被贬为李婕妤。
她爹这个兵部尚书不但被降级,还被勒令在家反省。
这事儿传出来后,来找我玩的人顿时少了大半。
我一个人在院子里追兔子玩,徐嬷嬷就站在旁边发愁。
「往后宫里的娘娘们怕是要防着小娘娘了,小娘娘可觉着难过?」她问。
我觉着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为什么要难过?姐姐们陪我玩,求得只是更进一步。」我歪着头看她,「李婕妤姐姐陪我玩了这么久却受了罚,她们害怕也正常。」
徐嬷嬷更愁了:「那……若日后再遇见类似的事,小娘娘可还会告诉皇上?」
「当然会!」我重重地点头,「如果我没有告诉他,现在我已经死啦!」
进宫那日,我以为自己会被吃掉。
对这个国家而言,皇上比我重要,所以我愿意去死。
可现在皇上不用吃掉我了,我为什么还要放任别人伤害我呢?
「如果我死了,小猫儿就没有母后啦!」我欢快地说,又想到了自己的娘亲。
「没有娘的小孩子很可怜的!」
我想娘亲了!
我想活下去!
哪怕是爬,我也要从这吃人的皇宫里爬出去找娘亲!
9
这年冬天雪一直下。
听闻宫里又死了两个贵人。
皇上和我说起这些事时,脸上没什么惋惜的神色。
「过了年你便八岁了,该学着打理宫务了。」他只说。
我满脸惊恐,觉着他是想我死。
皇上板着脸训我:「你大哥这个年岁都进军营了,你——」
我眼泪汪汪。
「你慢慢学,不着急。」他软了音调。
「好!」我放心了,可以摆烂了。
「你不掌权,便会有人欺负你。」皇上皱着眉,「朕没办法一直护着你。」
像是印证他的话,过了年没多久,凤仪宫的份例便少了三分之一。
于是我天天带着小猫儿去找皇上蹭吃蹭喝。
我去十次,有九次都能遇见国师。
第一次见面,他便盯着我和小猫儿看了好久。
「哦,这就是余家的孩子。」
我印象里素来稳重温柔的皇上疯了般地挡在我面前,他红着眼质问:「你想干什么!」
国师笑得邪气:「皇上这么紧张做甚?」
他从袖中掏出块饴糖:「小娘娘,可要吃糖?」
皇上气得直哆嗦,他拍开国师的手,那块糖也滚在地上。
「离朕的皇后远一点!」皇上低吼,活像是只炸毛的母兽。
国师便拱手行礼:「臣遵命。」
他说着遵命的话,却行着不规矩的事。
每次我去他都在,或是为皇上研磨帮他批阅奏折,或是为皇上斟茶布菜。
甚至有几次,我还看见他偷偷地把玩皇上的发梢。
我偷偷地告诉徐嬷嬷时,徐嬷嬷又抹眼泪。
「那贼子欺人太甚!」她气得直哼哼。
我常看爹爹这样对娘亲,可娘亲身边的嬷嬷从未生过气呀?
我茫然地看着嬷嬷。
见我听不懂,嬷嬷便将这些事揉碎了讲给我听。
外面的人都说国师是贤臣,他辅佐幼皇登基,又在他成年后放权于她。
可徐嬷嬷说国师是佞臣,他拿捏着皇上,就连皇上每晚去见哪个嫔妃都要由他决定。
徐嬷嬷叹息:「小娘娘,大皇子是注定要接替皇上的位置的,您愿意看着他也受制于人不得自由吗?」
我摇头。
小猫儿那么可爱,当然要开开心心地长大!去做任何他喜欢做的事!
「那就帮帮皇上吧。」徐嬷嬷捏了捏我的手,「皇上一个人很久了,很可怜的。」
我重重地点头,往皇上那儿跑得更勤快。
既然这么可怜,我就带着小猫儿多陪陪他好了。
皇上每天要批阅的奏折很少很少,他有足够的时间给我讲故事。
小猫儿在故事声里越长越大。
他三岁那年,皇上下旨将他立为太子。
下旨当日,国师在朝堂上笑着请旨。
他要将我的小猫儿抱去国师府教导。
皇上坐在龙椅上,恨得连语调都变了。
「朕的太子,朕自然会亲自教导!」
微顿,又道:「还有翰林院的学士与这天下大儒,哪里敢劳国师费心力?」
国师看着满脸抗拒的皇上,只笑了笑。
他不用多说什么,自然有大臣为他冲锋陷阵。
「皇上,臣以为国师大人所言有理,国师可教导皇上,自然可替皇上教养储君。
「臣附议。」
有人开头,便有更多的人站出来应和。
替皇上说话的人寥寥无几。
殿中跪了一地,国师站在百官之前,笑看端坐在龙椅上的皇上。
10
「既然如此,散朝后便将太子带到国师府吧。」他越过皇上下令。
「吾皇圣明。」大臣们齐声道。
我躲在后殿,清清楚楚的地听见了前面传来的声音。
「一个傀儡,哪里圣明了?」我喃喃自语。
徐嬷嬷伸手捂我的嘴。
我挣脱她的手,大步地闯入殿中。
满地的大臣怔住,反应快的人已经开口呵斥我:
「后宫怎可干政!」
我没理会那些声音,只随机走到站在前面的一位大臣面前站定。
「大人觉着该将太子送到国师府中?」
刚正不阿的大臣义正词严:「娘娘,后宫不可干政,恕臣无法回答。」
「本宫只是个母亲,你要将本宫的孩子送走,便将你家里四岁的孙子送到本宫身边陪伴本宫可好?」我也学着国师那样笑。
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他们要带走我的孩子,那就拿自己的孩子来偿!
我转身看向皇上:「皇上,臣妾年幼离不得孩子,愿替百官教养孩子。求皇上将诸位大臣家中三岁以上、七岁以下的孩子接入宫中,由臣妾教导。」
皇上当即点头,命人去各位大臣家里「请」人。
皇城军首领是我二哥,他当即领命。
「胆敢拦阻者,皆以谋反论处!」皇上盯着我二哥,「朕只给你一个时辰,许你先斩后奏!」
「皇上如此任性,难道不怕诸位臣子寒心吗!」有大臣怒气冲冲地大吼。
皇上盯着那人:「诸位逼朕交出幼子,难道不怕朕寒心吗?」
那人一噎,理直气壮地说:「皇上此言差矣!国师大人为皇上教养太子也在情理之中,怎么能算臣等逼迫皇上呢?」
皇上便点头:「皇后愿替诸位爱卿教养幼子,是诸位的荣幸,诸位何来寒心之说?」
当做皇上的人连脸都不要了,很多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和皇上对峙的大臣顿住,他神色一转,哭诉道:「皇上!非是臣不愿,只是臣的幼子体弱,恐过了病气给皇后娘娘。」
「哦,那正好。」我笑眯眯地接口,「想来宫里的太医不会比大人家里养的府医差。」
他们和我论仁义礼教,我便同他们耍无赖。
反正我才十一岁!听不懂那些教导的话!
直到外面传来孩子们的哭声——人带来了!
我的凤仪宫成了育儿堂。
我和女夫子将人聚在殿中,不教四书五经,不给识字启蒙。
一日里翻来覆去,只教忠君爱国。
教什么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教抗旨不遵、办差不利后九族是什么死法。
朝臣幼子多娇贵,在奶娘怀里长到五六岁的孩子多得是。
但这凤仪宫,可不是随便什么奶娘能进的地方。
这些孩子除了个别年龄大、家教严的还懂些事。
剩下的有人连饭都不会自己吃。
还有些连想出恭都不会表达,直接拉在裤子里。
11
殿中逐渐地弥漫起奇怪的味道,尚未到晚间,小孩子的哭声已经连在一起慢慢地飘出宫墙。
我放下手中书,对着这些孩子叹气。
「别怪本宫严厉,是你们爹爹不要你们,非要将你们送来换本宫的孩子。」
孩子们哭得更大声了。
徐嬷嬷急得满头是汗:「小娘娘,要不还是将小主们送回去吧?」
「嬷嬷常说皇上辛苦,既然如此,咱们就好好地照着皇上的吩咐办事。」
我对着她笑:「无论结局是好是坏,咱们都会站在皇上身后的对不对?」
左右半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在这里,总不会真的让这些孩子出事。
只是,怕是要这些锦衣玉食的小主子们吃些苦头。
到了晚上,偏殿铺了大通铺给孩子们睡。
那些被安插在凤仪宫的眼线在今日格外忙碌。
皇上命张公公看守,只等这些人传出消息后便收网,将冒头的眼线们一网打尽。
挨到第二天,便有疼爱子女的大臣偷偷地来找我。
「皇后娘娘,犬女自幼柔弱不能自理,求娘娘开恩放犬女归家去!臣定每日精心教导犬女,不负皇后娘娘心意。」
我看着双眼乌青脸肿如猪头的大臣,仔细地辨认了下才认出这是户部尚书。
这位是京中有名的耙耳朵,他老来得女,恨不得将闺女养在手心里。
昨儿排泄在裙子上的孩子里便有他家姑娘。
「本宫记得,令千金六岁了?」我迟疑着发问。
户部尚书忙纠正:「回娘娘,已经五岁七个月了。」
「哦,都差不多。」我点点头,「本宫是七岁时被国师送进宫的。」
户部尚书脸都青了。
我摆出慈和老太君的架势,对着他温温柔柔地笑:「想来妹妹在一年后便能进宫来给本宫做伴了。」
「绝无这种可能!」户部尚书失声惊呼。
「皇上的确不贪色,可国师那边……」我欲言又止。
「凤仪宫事究竟因何而起,大人心知肚明,本宫不过是小孩子任性想要夺回自己的孩子而已。」我羞涩地挠挠头。
「大人心疼自己的孩子,我也心疼太子。可国师却不会替我们心疼。」我道,「本宫大了,不听话了,想来国师很愿意送个小妹妹来同本宫打擂台。」
再看,户部尚书脸白了。
我瞧着他这张脸,青红白紫聚集,看着好看极了。
「臣,臣明白了,只求娘娘先替臣……多照看犬女一二。」户部尚书吐字艰难。
我拿着这套词打发了七八个大臣,直到皇上板着脸来找我。
「皇后,听闻朕偏爱幼童?」
微顿,他补充:「还丧心病狂到连男童都不放过?」
我满脸无辜,有什么问题吗?
四天后,众大臣以国师教导太子于礼不合为由,请求国师将太子还回。
当初有多少人逼皇上将小猫儿交出去,如今便有多少站在国师的对立面。
那些因家中无幼子而置身事外的大臣也逐渐地熄了火。
谁家还不会有新生儿呢?
小猫儿回来的那日,皇上抱着我们俩哈哈大笑。
我从未见他笑得这么畅快过。
他说:「朕终于赢过他一次!」
虽然是耍赖皮赢的。
12
这次的事更像是个信号——开战的信号!
皇上幼时被立为储君,少年登基,一路走来皆在国师的掌控下。
初登基时虽有「国师贪权」的消息冒出来,但当时君臣关系和睦,此等言语自然被压得死死的。
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当初稚嫩的皇帝,终于砍断了绑在自己身上的第一道锁链。
「您会一直赢下去的。」
我坚定地拉起了他的手。
只有他赢下去,我才有活着回家的可能!
这次的事情,将朝中大臣们的立场暴露了个七七八八。
朝堂上不再是铁板一块。
能拉拢利用的人,皇上逐个击破。
不能的,则想法子将人踩下去。
后宫又成了皇上手里的尖刀。
在我七次中毒、五次落水,还有两次晕倒后,后宫空了一半,而朝堂上也少了不少人。
这些大臣和当初淑妃的父亲一样,被迫降职或停职在家。
等他们停职期满回来时,朝堂上已经没有他们的位置了。
当我又一次吃了徐嬷嬷喂来的毒糕而昏迷后。
娴贵妃提剑闯入凤仪宫。
13
「小皇后!臣妾从未害过你!你为何要陷害臣妾!」娴贵妃急声厉喝。
她的剑锋直指我的床榻。
我强忍着虚弱偏头看去,半睡半醒间呢喃:「原来是……漂亮姐姐啊!」
这段时间,后宫众人避我如蛇蝎。
也只有她还会唤我一声小皇后了。
徐嬷嬷绷着脸挡在床前。
「娴贵妃毒害皇后娘娘在先,携利器闯入凤仪宫在后!这是要造反不成?」
娴贵妃嗤笑。
她不理徐嬷嬷,只对着我问:「小皇后,你摸着良心说一说,我何时对你下过毒?」
「贵妃娘娘初次给皇后娘娘请安时,便带了盒下了药的点心。」徐嬷嬷一板一眼地说,「贵妃莫不是以为当时将点心带回,此事便不会有人知道了?」
我错愕地瞪大眼睛。
娴贵妃也怔在原地。
外面传来宫人们慌乱的行礼声,皇上匆匆地赶来,见到屋中情景后怒斥。
「娴贵妃!你父兄在宫外与朕为敌,你在宫内也要造反不成?」
娴贵妃脱口道:「难怪这宫里天天唱大戏,原来是臣妾们的父兄挡了皇上的路!」
皇上气得浑身发抖。
「既然如此,皇上何不直接砍了臣妾?省得委屈您堂堂天子,利用小孩子做阴私之事!」娴贵妃阴阳怪气地说。
皇上气地命人将她拿下。
被带走前,娴贵妃高喊。
「小皇后,当初李曦明明已位列四妃,却亲手来杀你,只因她爱错了人也信错了人!
「你小心步了她的后尘!」
……
我仔细地想了又想,才意识到她口中的李曦就是曾经被贬为婕妤的淑妃娘娘。
徐嬷嬷来安慰我:「娘娘放心,皇上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
我当然放心,我已经十二了,若还被养在家中,爹娘都该为我相看婚事了。
我虽不开窍,但也明白,我和皇上之间绝不可能有任何男女之情。
「李婕妤怎么样了?」我问。
徐嬷嬷紧张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说:「那年寒冬雪大,李婕妤染了风寒,没能撑过去。」
「哦。」我闭上眼睛休息。
那年我听闻宫里没了两个贵人,原来那个脸圆圆的姐姐便是其中之一。
分明才过了四年,我竟已经记不清她的具体样貌了。
「娘娘,」徐嬷嬷犹豫着解释,「当初李婕妤是奉了国师的命令来害您的。」
「嗯。」
这点我早就知道了。
只是当初我不懂事,如今旧事重提,我才察觉这其中异样。
后宫里害人的法子千千万万,淑妃何至于亲自动手杀我?
是被国师哄得丢了脑子?还是连同她爹掌管的兵部一起被当成「礼物」送给了皇上?
可国师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说……
「国师和皇上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睁眼看向徐嬷嬷。
徐嬷嬷眼神闪躲,闭口不言。
皇上方才去外面处理了娴贵妃的事,才刚推开门这话便灌入耳中。
「自然是君和逆臣的关系!」皇上面色难堪。
我仔细地端详着他,心中渐渐地有了答案。
我早该注意到的。
从我第一次带着小猫儿去御书房蹭饭开始,我就该注意到两人之间不合时宜的亲密与进退维谷的感情。
可惜我当时什么都不懂,白白地错过了这些线索。
皇上狼狈地偏头躲开我的视线。
「徐嬷嬷,我想吃红烧兔肉。」我开口将徐嬷嬷支开。
皇上也想跟着走,我接着问:「小猫儿是谁的孩子?」
皇上顿足。
我躺在床上,单手捂住小腹。
哪怕这些年来徐嬷嬷日日拿最好的舒痕胶给我涂抹,我的肚皮上还是留下了难看的纹路。
这些「妊娠纹」是我生过孩子的证明。
可我总该知道,我不曾有孕,也不曾生产。
小猫儿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强加在我头上的孩子,是我喝了一个月的苦药才领过来的孩子。
外面「天赐君主」之说久盛不衰,只因他是皇上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孩子!
若这个孩子是国师的……
「是……是安柏的。」皇上闭了闭目,咬牙切齿地吐出句,「我只愿他是余家的!」
原来真是国师的!我心一沉。
难怪淑妃直接动手害我,原来那本就是国师的计谋。
——给小猫儿身份定性的计谋!
我脑瓜子「嗡嗡」的,一时间竟不知道皇上是女子和小猫儿是国师的孩子,这两条消息哪条更匪夷所思。
「我十七岁与你大哥相识,本想着再过几年,等根基再稳固些,便将女子身份过了明路,正式地册封他为皇夫……谁知、谁知……」
谁知这一等便是七年。
谁知素来与他君臣和睦的国师翻了脸。
国师强占了皇上,又设计杀了我大哥。
她心如死灰,一日日地消瘦下去,最终得了病,垮了身子。
国师为了让她挺过来,将我送到她身边做人质。
那年我七岁。
入宫为后不是因为我的八字适合给皇上冲喜,而是因为我是余安柏的妹妹。
是他整日里挂在嘴边的、最疼爱的小妹妹!
14
「别怕,朕会护着你,让你平安地长大。」皇上许诺。
「你说谎!」稚嫩的童音骤然响起。
小猫儿从门外跑进来,后面还跟着阻拦不及的徐嬷嬷。
他挡在我床前,怒声地重复:「骗子!」
皇上皱着眉:「朕何时骗了你?」
「你又害母后病了!」小猫儿气呼呼地喊,「你若护着母后,母后怎么会屡屡中毒?」
我扯了扯小猫儿的后脖领子,将他拽了回来。
小猫儿不服气,但也不敢挣扎,顺着我的力道转身搂住我的手。
「母后呜呜呜,父皇好狠的心!他怎么忍心这么对您,呜呜呜呜……」
小猫儿话都不会说的年纪便被我带到勤政殿蹭吃蹭喝。
许是听着政事养大的缘故,他自小便比别的孩子沉稳。
他难得哭一回,我心疼得不行。
就听他说:「母后!咱们不要父皇了好不好?咱们出宫去!再也不回这吃人的地方!」
皇上刚想上前哄孩子,冷不丁地听见这句,气得将他从我怀里拽出来。
「朕似乎许久都没考教你功课了。」他说,拎着小猫儿就走。
小猫儿拼命地挥爪子:「母后救我!」
我默默地躺下,顺带给自己拉好被子。
对不起啊崽子,你自求多福吧!
母后也怕被你父皇拉起来考教功课啊!
也不知道他俩达成了什么协议,后宫在一夜间安宁下来。
那些腌臜手段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朝堂上的勾心斗角。
小猫儿还挺满意:「君子持身以正,父皇是君子,当行阳谋才可令百官信服。」
我不满意!以往我只用服下毒药后倒在徐嬷嬷怀里。
等我醒来,事情已经解决了大半。
就算有要我动口的地方,皇上也会提前写好台词给我背!
可现在我每日都要待在御书房里,处理完后宫的文书后还要帮着看奏折。
如今不比当年,皇上整日里忙得要命。
但再忙,每日都要抽出一个时辰,将朝堂上的事讲给我们听。
还时不时地提问抽查!
可我是真听不懂啊!我笨!
我一听这些东西就困得抬不起头。
皇上恨我不长进,我恨他心狠不给我枕头。
最终还是小猫儿心疼我。
「父皇,母后不愿听便算了,左右儿臣长大了,以后会护着她的。」小猫儿求情。
我在旁边狂点头。
苍天开眼啊!这段时间我已经被罚了一万张大字了!我就算把手写断也写不完啊!
「我笨!这些我学不会的!你们说什么我跟着做不就好了?」我说。
皇上气得敲小猫儿脑袋。
「你才四岁!装什么大人!」
「过了年就五岁了!」我插嘴。
我五岁那年在干嘛来着?玩泥巴?还是玩过家家?
但小猫儿和我不一样呀!
国师十二入朝,皇上十四登基,他们都是顶顶聪明的人,生下来的孩子当然也是天才!
我不插话还好,这么一说,皇上转而敲我的脑袋。
「你过了年都十二了!朕在你这个年岁的时候,都领皇命去南方赈灾了!」
「皇上能者多劳?」我斟酌着说了个四字词。
「你!」皇上一梗。
「臣妾无能,就,多躺平?」我小心翼翼地补充。
皇上气得闭了眼。
小猫儿及时地上前给皇上拍背顺气。
「父皇莫气,母后还小,不懂事。」
果然还是亲生的上场管用。
谁料小猫儿话音一转:「儿臣慢慢地教她便是。」
皇上仔细地想了想:「也行。」
多冒昧啊!
这下可倒好,我每日里听完了皇上的大班教学,还要在小猫儿这里听一对一授课。
只要我敢不听课,小猫儿就敢哭给我看。
这么学下来,知识进没进脑子我不清楚,只知道我头发都快掉秃了!
好不容易熬到年末休息,又收到北方雪灾的消息。
皇上愁得嘴上长了一圈火泡。
我也跟着愁:「你手里连个能派去赈灾的人都没有?我瞧王尚书的侄子就不错,还有许侍郎也能凑合!」
「办事的人不缺。」皇上满脸为难,「只是北面情况复杂,缺个身份贵重能压得住下面人的主事人。」
若没个能压得住的人,等到了灾区,这点钱粮怕是十不存一。
皇上看向我,我看向小猫儿。
太子的身份应该够贵重了吧?我默默地盘算。
我还没开口,小猫儿起身:「儿臣以为,母后可胜任。」
「后宫不得干政。」我弱弱地发声,顺带将手边的奏折推远点。
「没事,你悄悄地走一趟,算作暗访。」皇上安抚道,「朕会安排好人手,不用你费心。」
小猫儿点头:「母后,你就当是出去玩一圈。」
这冰天雪地的,换你你乐意去玩不?
我总觉着他俩有事情瞒着我。
但灾情不容拖延,我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快点收拾包袱北上。
好在皇上安排的钦差大臣确实能干,几乎不用我插手。
我只用跟着,在有人以权压人的时候亮出皇后的身份给钦差大臣撑腰。
作用和尚方宝剑差不多。
这一路去得快,回来时钦差却拿出圣旨要我随着车队慢慢地回去。
美名曰:替皇上体察民情。
「灾后民心易乱,还要靠皇后娘娘多看顾,以免有心人瞒报。」
钦差大人满脸恳切,但不忘糊弄我。
「皇上将此等重要之事交给皇后娘娘办理,可见对娘娘的看重。」钦差语气真诚。
这话我连半个字都不信!
于是钦差半夜撇下我逃回京城。
我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到京城时,皇上就剩半口气。
而小猫儿已经准备好登基用的龙袍了。
15
我气得捞过小猫儿就抽屁股。
小猫儿「嗷嗷」直叫唤,皇上终于装不下去,他从床上坐起来拦。
「你还小,别打坏了手!来人啊,把戒尺拿来给皇后!」
「母后!不公平!」小猫儿号得更大声了,「是父皇要儿臣这么做的!母后怎么能只打儿臣一个!」
我将人丢到皇上怀里,皇上闷哼一声,原本就苍白的脸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父皇!」小猫儿忙将徐嬷嬷请进来。
徐嬷嬷进来给皇上换药,我才发现她的胸口上添了道剑伤。
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但仍是触目惊心。
「哪家造反了不成?」我惊问。
「苦肉计。」小猫儿不怀好意地笑着。
「以一道伤换国师身死,朕不亏。」皇上轻描淡写地说。
可我瞧着那伤,分明紧挨着心口的位置。
只怕再偏一寸,便会伤及要害。
「太冒险了。」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便是照着之前的节奏来,最多七年国师党也会覆灭。」
她何至于以天子之躯涉险?
「可朕等不及了。」皇上忽而道。
剩下的,无论我怎么问她都不肯说了。
问多了,她便指着堆积如山的奏折说:「皇后心疼朕,便替朕分忧吧。」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愿说。
我也只能从京城中的流言和奏折中窥探一二。
除夕夜宴,皇上与国师于梅林中起了争执,国师怒急之下欲杀皇上。
皇上逃出梅林时已经中刀,皇城军护驾心切,又因为梅林灯火昏暗,错将国师当成刺客。
当场射杀。
皇上昏迷期间,太子震怒,声称要将国师夷十族。
国师的亲朋故旧皆被抄家下狱。
这一抄家,又找出许多黑账册与罪证。
皇上醒后先是臭骂了太子一顿,将夷十族的命令收回。
又被那些黑账册和罪证气吐血,下令严查。
如今外面流言,一说皇上仁善,二说国师党辜负天恩罪大恶极。
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彻底地将国师和其党羽拉下水。
如今单是国师一人便被列出七十八条罪证。
最前头两条,一是刺杀皇上,二是贪污千万余两。
无论哪条都是灭族的重罪。
我挨个儿地看下去,最终在第二十六条那里找到了我大哥的名字。
「元和九年,通匪,戕害四平将军余安柏。」
那年我七岁,我大哥去剿匪,却一去无回。
后来我爹亲自带兵平了贼窝,才知道他们拿我大哥喂了狼。
我那上过战场、护卫过君王的大哥,死在了小小的山匪手里,尸骨无存。
「便宜国师了。」我说。
「什么?」小猫儿不解。
「给他留了全尸。」我正走神,顺嘴说。
「剥皮填草也算留全尸吗?」小猫儿一脸懵,「父皇还偷偷地叫人将剩下的肉块拿去喂了狗。」
我低头看他,顺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下。
「小孩子家家的,少听点这种事。」
16
元和十六年,国师党残留最后一根钉子也被拔除。
而我也已经十四岁了。
自两年前皇上受伤后,身子便一年不如一年。
今年起上朝时,皇上便将小猫儿带在身侧。
「他才七岁,会不会太小了点?」我不忍。
「朕七岁时也被带着上朝了。」皇上满脸的无所谓,「看的事多了,日后遇见了便知道怎么处理了。」
我弱弱地收了声。
我七岁的那年在干嘛的来着?
哦,那年我以为自己要被当成药材炖了,除了哭就只惦记着吃红烧兔肉。
可我现在也能帮着处理国事了。
我盯着皇上,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
大概是刚入宫的那个冬天,我带着小猫儿去勤政殿蹭饭。
皇上在处理国事的地方给我们讲故事,教我权谋,教我处世为人。
她护着我、教导我,需要利用我达成目的时也不加遮掩。
而我,从进宫那一日起便知道,我是来帮他的,只用听他话就好。
17
七年后,皇上驾崩。
临死前,她拉着我的手叹息:「还是耽误你了。」
死后,皇上留下旨意命妃嫔殉葬。
我这个皇后也在名单上。
我端起徐嬷嬷递来的毒酒一饮而尽,醒来时已经身处边关的元帅府。
——我就知道她端给我的是假死药!
娘守在我床边抹眼泪,见我醒了,哭得更大声了。
我哄了半天也没能将人哄好,不知为何想到了进宫那日。
那日,她也是这样哭的。
我不禁笑了:「娘,你当年说错了。」
我娘的哭声一顿,睁着泪眼看我。
「皇上不是老头子。」我说。
那年她二十四岁,风华正茂,是我大哥心心念念的姑娘。
如今我二十一岁,同样处在最好的年华中。
所以皇上不必说耽误我,我娘也不必为我哭泣。
入宫十四年,我所看到的是寻常女子一辈子也瞧不见的风景。
我见过朝堂上风云变幻,自然不屑于让自己再困于后宅。
宫城外山高海阔,我要替被困在龙椅上的人去看一看。
娴贵妃番外
皇上有疾,不能行房中事。
他遮掩得很好,每次来时都在房中燃了让人产生幻觉的香。
旁的姐妹自幼养在闺中,不清楚这其中的差别。
可我打小在军营里混大,听了不少荤话,自然能察觉到不对。
啧,皇上真可怜。
好在我不指望他,要不是为了安他的心,我也不会进宫。
我以为我这一生就这样了。
直到天降黑锅,皇上以我毒害皇后之名将我圈禁。
我父兄也遭到申饬,被免了官职。
按照皇上的说法,我父兄是国师党,所以他留不得我们全家。
国师死后没多久,皇上差人给我送了一杯毒酒。
我饮尽毒酒,顺带祝皇上短命。
出人意料的是我醒来时人在余家,而非阎罗殿。
我床边还摆着厚厚一沓罪证。
我父兄的罪证。
余家夫人坐在我床边:「皇上说了,给你两个选择。」
「其一,以我娘家表亲的身份嫁得远远的,我会为你寻个好人家,虽不如在皇城富足,但也能让你余生无忧。」
「其二,入军营,挣军功,替你父兄赎罪。」余家夫人想了想,补充道,「如今国师党遭到清算,他们是什么下场想来不必我多言。」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吧?
我气得额头上青筋直蹦:「我一个女子, 如何能入军营?」
「无非是效仿花木兰。」余夫人接话, 「皇上说了, 自小养在军营的姑娘,想来不会差。」
我还能怎么选?
临去边关前, 我不忘问:「想来您娘家最近喜事不断吧?」
余夫人想了想,才说:「皇上说了, 诸位都是少时便进宫陪着他的, 只要手上没沾过血腥,都会安然余生。」
「只是……」余夫人笑了笑, 「愿嫁人的少, 大多还是选择自立女户,皇上也会叫人暗中照应着。」
简单地来说, 只要自己不作死, 安稳终老不成问题。
七年后,我听闻皇上挂了,还下令让皇后和妃嫔殉葬。
这种命令一出, 不知多少人歇了将女儿往后宫送的心思。
他们说天威重, 皇上心狠。
我却在想, 小皇后会自立女户,还是会另嫁他人?
后来我几次回京都没看见她,据说她去游历天下,连余家都不知道她的行踪。
只偶尔收到她传回来的信件,信件中还附带当地官员苛待百姓的罪证。
她成了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察看天下的眼睛。
新皇登基的第五个年头, 我立了大功, 回京接受封赏。
新皇不顾我的劝阻,将我女子身份公布, 封我为巾帼将军。
朝中哗然。
我实在是不解, 这些年来我将女子身份瞒得结结实实的, 他为什么要给我找事?
新皇盯着我,也不知在通过我看谁。
「朕就是要天下人知道, 女子可为将, 可为官,可为皇!女子不比任何人差!」
我是真不明白他的执念从何而来。
他登基第九年, 开女学。
第十三年, 开放女子科考。
第十七年,从偏远县城拉出个人尊为女相。
众臣不服,新皇便将厚厚的书信砸在朝堂上。
信上写的, 是女相在十七年游历中的见闻, 是她为百姓申冤请命的证据。
这一封封信件,便是她的功绩。
无人可置喙。
我拜见女相时, 她正在给皇子们讲故事。
讲她游历天下时的见闻,讲朝堂上的风云变幻。
「你如今可是威风。」我打趣她。
「不及漂亮姐姐。」她回嘴,灵动如当年。
「我笨, 管不了朝堂上的事,也就只能给孩子们讲讲故事了。」
「皇上这般努力地提高女子地位,可是受了你的影响?」我试探着问。
她笑而不语。
皇上登基第二十三年,公布先帝女子身份。
同年, 封余家长子余安柏为皇太夫,与先帝合葬。
我这才明白,当年她笑容下的含义。
- 完 –
□ 煤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