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上刷到一篇求助帖。
【继女喜欢我老公，应该怎么办？】
出于好奇，我看完了帖子，顿时有被惊到。
这个女儿，描述的太像我了。
难不成，帖主真是我那刚进门不久的温柔后妈？
1
晚饭后妈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她细致地剔除骨头，把肉放在我碗里。
「宁宁多吃点，看你瘦的。」
我低声道过谢，没有进食的欲望，脸埋在碗里偷偷看她。
温柔，又会照顾人，怎么看都不像尖酸刻薄的原帖主。
会不会是我弄错了？
我在心里打上问号，继续默默地观察。
一连好几天，我都看不出任何破绽。
我打算删掉那篇被我放进收藏夹的帖子，意外发现她更新了后续。
【继女喜欢我老公，连吃饭都在偷看他。】
帖子里记录了他们的晚饭的全过程，详尽到每道菜的名字。
红烧排骨、蒜蓉茄子、清蒸鱼和冬瓜丸子汤。
和那天的晚饭菜品一模一样。
帖子里写道：【后妈不好当，我每顿都会准备好继女喜欢的饭菜，亲手夹给她吃。她有脾气，不肯领情，还当着丈夫的面给我甩脸子。】
我继续往后看，越读心越凉。
【我强忍泪水吃完这顿饭，发现她正目光贪婪地盯着我的丈夫，活像饿久的野狼。】
说实话，我自认为我是个识大体的人。
亲妈早死，我爸拉扯我上大学，这一路的用心我看在眼里。
当他跟我提起找个伴的时候，我几乎想也没想，立刻答应了。
万一我往后有事没办法照顾，有人陪他总好过孤独终老。
后妈小我爸七岁，叫邓蓉。
我打听过，周围人都赞她温声细语，从没见过跟人动气。
婚事很快定下，我也极力扮演好一个乖巧的女儿。
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曲解了我和我爸的关系。
这事也不好当面问，窗户纸破了大家都尴尬。
我点开私信，给帖主发了一条消息。
【这之间是不是有误会啊，女儿怎么可能会喜欢亲爸呢？】
她秒回。
【绝对没误会，我亲眼见她拉了我老公的手，笑得狐狸精一样得意。】
我有吗？
虽说我俩父女情深不假，但亲密的肢体基本没有。
要真说牵手什么的，最近的一次，是我给他戴手表。
我爸生日，之前的那块表用了好几年，走字不准，我索性给他买了新的。
当时他在帮后妈洗菜，手上全是水，不方便下手，叫我给他套上扣住。
这就误会了？
既知道原因，误会总是要解开的。
我下单了和我爸情侣款的手表，客厅洒满花瓣，亲手准备了烛光晚餐。
浪漫的氛围中，我爸亲手将手表套在后妈的手腕。
他的表早就摘下来放在盒子里，由后妈重新戴好。
「彼此套牢就不能变心了嗷。」
我在旁边起哄，心想总算干了件好事。
睡前再打开手机，帖子又更新了。
「继女妄想上位，送礼物向我示威。」
2
帖子洋洋洒洒大几百字。
她在上面写道：【表等于婊，她这是在诅咒我，这辈子只能做个伺候丈夫的婊子，她这是在羞辱我。】
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出现在我脸上。
点开和邓蓉的对话，我斟酌半天才打出一句话。
【这表看起来挺贵的，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或许孩子没那个意思的。】
第二天早上我收到了回复。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向着她说话，就因为我是后妈吗？】
我无话可说，更多的，是不知道以何种心情面对她。
早饭我没吃，出门前她还追到门口，要我带着牛奶路上喝。
她俨然又变回温柔母亲的样子，和网上充满戾气的帖主判若两人。
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这次我不同以往，直接谢绝了她的好意。
下班回家，只有玄关亮着盏小灯。
我爸容身黑暗中，背靠沙发盘腿而坐，严肃中透着些许苍老。
「爸。」我轻声叫他。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以往这个时间，温馨的暖光充盈家里每个角落，热乎乎的饭菜飘着香气。
今天格外冷清，邓蓉似乎不在。
「小妈呢？」我坐过去，心想她这是闹哪出，不料我爸开口训斥，「我和她现在是合法夫妻，叫声妈不过分。」
他在计较「小」这个字。
分明是他提出的，不习惯可以先叫阿姨或者小妈，现在反过来指责我。
很难不多想。
「不是爸爸偏心谁，你早上什么态度？你妈好心让你带牛奶，怕你饿肚子，你怎么能冲她甩脸呢？不满意的地方你大可以说出来。」
我爸语气颇为责备。
过去二十多年，有过严厉有过温情，责备倒是头一回。
我想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
告诉他关于帖子的事吗？
独身抚养我成人，中年好不容易找到真爱，做子女的，盼着他能一直幸福。
我垂下头，这件事无论到底问题在谁，结局只有我认错才能完美收场。
「爸，我知道错了，没有下次了。」
我爸满意地点头，「给你妈打个电话，叫她回家住吧。」他还提醒我，不能叫「小妈」。
人是回来了，情绪却不见得多好。
邓蓉进门眼睛都是红红的，给我爸心疼坏了，又是哄又是给转账。
「老桑，孩子还在呢。」
她娇嗔地推开我爸，软绵绵的拳头砸在胸口，当着我的面儿打情骂俏。
笑容颇具挑衅。
「没事，你们继续。」必要时刻，我会选择离开。
心里憋屈也没用，我爸开心就好。
邓蓉的帖子每日一更成为习惯，网友追连载小说似的蹲后续。
新鲜热乎的帖子呈现在我眼前。
【今天继女不吃饭，我好心劝她带瓶牛奶走，她竟然冲我甩脸子。好在丈夫鉴茶能力满分，替我教训她，还让她给我道歉了。】
【你们是没看到继女那个臭脸，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评论区清一色叫好。
夸赞她人美心善的占一部分，骂我绿茶、婊里婊气的占一部分。
我的白眼是真的要翻到天上去了。
单凭一个人的指控，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手画脚。
这届网友不知道有句话叫作「不知全貌不予评价」吗？
我当即卸掉软件图清静。
再后来，我会特别注意对邓蓉的态度，跟我爸也仅存表面的嘘寒问暖，社交距离维持半米以上。
可邓蓉不依不饶，那篇帖子仍在更新中。
最近一次，内容的末尾插入了图片。
3
我卸载了软件，消息是朋友告诉我的。
午休她给我打语音，急吼吼地让我看微信消息。
「这是不是你房间啊？」
照片有虚影，应该是拍摄者手不稳造成的。
熟悉的布景和摆设，的确是我房间一角。
「有什么问题吗？」
「我把帖子分享给你，你自己看吧。」
不出意料，是邓蓉的手笔。
我避嫌，被她说成欲擒故纵，用冷漠的手段吸引我爸的注意力。
我怎么这么能耐呢?
帖子里，她指认我品行不端，私生活不检点，经常勾搭不三不四的男人。
朋友截给我的图算能入眼的，原帖下的更为炸裂。
色彩清新的床单不知何时换成了艳丽的玫红色，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内衣。
原属于我的里面混进好几件颜色款，看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除此之外，还有些打了码的不明物体，看形状……
【给继女整理衣柜，不小心发现了她的秘密。】
帖子被标注为求助帖，邓蓉充当的角色，是个不计前嫌、温柔善良且一心想把继女带上正道的好后妈。
评论区鱼龙混杂，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目。
更有甚者，猥琐地编辑出三百字小作文，进局指数满星。
邓蓉这是要干嘛？败坏我的名声吗？
下午我请好假，准备当面跟她谈一谈。
我刚进门，就见她慌慌张张地关掉手机。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我爸不在，她的好脾气消失了一半。
「累了，休息半天。」
我没在客厅停留，径直回了房间。
床单换回去了，摆设和我上班前没太大差距。
我拉开衣柜，有明显被翻过的痕迹。
「邓蓉女士，解释一下吧。」
她跟在后面一道儿进了房间，额头因为紧张鼓起青筋。
「打算帮你整理下柜子来着。」她眼神躲闪，主打一个死不承认。
「别装了，怪累的」我翻出她的帖子，将手机举到她面前。
证据确凿，她的脸色一变。
「你知道又怎样，反正你爸就是爱我，离开我他会活不下去的。」
这个尖酸刻薄的样子，倒是和帖主的形象贴脸。
四目相交，我好言劝她：「首先，我对我爸只是单纯的父女亲情，不掺杂其他变质的感情。其次，好好过日子很难吗？造谣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不吱声，充满警惕地盯着我。
「念在你对我爸真心实意的份儿上，我不跟他说，希望你能安守本分，别每天做些有的没的。」
我把软件下载回来，时刻关注帖子，邓蓉没再更新。
终于消停了。
关掉 APP 的瞬间，我瞥见另一则匿名求助帖。
【在线求，二婚，怎么能得到丈夫的真心？】
4
邓蓉的事情在前，看到类似相关的帖子，我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帖子描述她再婚嫁给一个小老板，自己对他一见钟情。
可小老板心里不全是她，确认关系前再三询问能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
【我是个女人，怎么会不心疼孩子呢？】
【可他女儿都二十多岁了，我实在受不了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在他身边晃荡。】
尊重生物的多样性，但不理解。
下面评论区纷纷出主意。
【支持帖主把她赶出家门！】
【这么缺男人，竟然连老子都不放过。】
【我有个主意，帖主给她安排相亲吧，专门介绍上岁数的油腻普信男，不信制不住她。】
这些踊跃发言的网友，多数是女性。
来自同性的恶意，震惊得我说不出话。
她们也在经历不公和世俗的诟病，却还要抱有恶意抨击他人。
八卦心驱使我把它放进收藏夹。
人人都爱吃瓜，不成想有天自己变成瓜。
某天，邓蓉煞有介事地劝我找对象，并告诉我周末帮我安排了相亲。
我暂且没有结婚的打算。
一是工作上升期，二是没办法接受无感情的婚姻生活。
「不用了吧。」我直截了当地拒绝，当即我爸冷了脸。
「你妈千挑万选，让你去你就去。」
邓蓉以退为进，在旁边拱火，「孩子大了，别动不动就数落孩子。这事怪我没提前跟宁宁商量，惹得孩子不高兴了。」
「都跟人说好了，毁约像什么话。」我爸是做小买卖的，时常告诫我生意人要讲信誉。
「你就惯着她吧。」
扔下手里的杂志，他起身离开。
等关门声落下，邓蓉笑嘻嘻地抓住我的手，「周末早上九点，就这么说定了。」
他们赶鸭子硬上架，非要看我俩碰面才肯离开。
对方身高不足一米七，身形矮圆。
我蹬双高跟鞋，像辣妈带着傻儿子出来逛街。
「桑宁是吧？」对面像模像样地递名片，「介绍下，邢强，31 岁，知名企业正式员工。」
「幸会，幸会。」
是谁的笑容僵在脸上？啊，是我。
移动公司话务员，重新定义知名企业正式员工。
「既然你答应跟我相亲，丑话先说在前，高跟鞋以后就不要再穿了，化妆品能省则省，过日子嘛，学会节俭，我不会嫌弃你素面朝天的。」
服务员站在旁边等候点餐，他要了两杯白开水。
「我们家希望你以后能生两个孩子，三个也不错。到时候你不用考虑工作的问题，在家专心带孩子。」
再听下去，我可能会得心肌梗塞。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拎好包起身，「我想我们不合适，这件事到此为止。」
这就是邓蓉所谓的千挑万选？
反正我无福消受，还是让他祸害别人去吧。
邢强的电话早我一步传信到家。
我爸坐在沙发上，抿着嘴，皱着眉。
邓蓉小鸟一样依偎在边上哄他。
见我进门，跟见了救星似的。
「宁宁回来啦，快来跟你爸说说话，这么大岁数了还闹小孩子脾气。」
我爸把脸歪向一边，懒得搭理我。
「闹脾气的是她不是我，人小邢多踏实，怎么就合适了？」
「别凶孩子。」邓蓉演技绝佳，转头装作一副慈祥的模样，「小邢实在，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表达，是不是哪里说不对付，惹你生气了？」
他哪是不会表达，是句句踩在雷区。
我爸那个态度，明显是被邓蓉提前醒脑了。
多说无益，我回房收拾了几件随身物品，假借出差的名义躲清静。
5
我有份收入可观的工作，瞒着我爸购置了一套公寓。
起初就是考虑到他再找伴侣，一直当电灯泡不好。
现在算是派上用场了。
简单打扫好卫生，我陡然想起那篇匿名帖子。
那会儿没往心里去，当热闹看。
现在回想细思极恐。
我爸买卖盘不大，但要称是小老板，也没错。
网友提议相亲，我就被迫去参加了。
对方年龄过三身材矮小，普信且油腻，全对上了。
我切了小号，颤巍巍地在评论区留言。
【后续怎么样了？】
怕她看不到，我又特意私信问了一遍。
【哎，小姑娘眼界儿高，瞧不上跟她相亲的对象，闹得挺不愉快的，我还得给人男方说好话。】
【辛苦啊，后妈不好当，这继女也太不知好歹了。】
有过一次交涉经验，假设帖主真是邓蓉，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喜欢别人站队在她这边。
【谁说不是呢。】
帖主仿佛在茫茫网友中寻到了知音，【为了大家都能幸福，等她出差回来，还是得想办法让她接受。】
【蹲后续，祝成功。】
话聊到这份儿，基本确认帖主就是邓蓉本人。
真难杀啊，不知道她后面还有什么损招等着我。
我当即拨通了我爸的电话，把所有的事说给他听。
截图之类的证据我一并发到了我爸手机里，他不信也得信。
「我告诉你这些，绝没有让你跟她离婚的意思，毕竟这关系到你的生活，但是我绝不可能再跟她共处同一屋檐下。」
天平倾向女儿还是妻子，这很难选。
我不想他有心理负担，于是主动退出这场惹人发笑的争端。
叫上朋友来家里帮我搬东西，邓蓉嘴上劝我别走，语调里的喜悦比枪杆还难压。
我爸静静坐在角落，一句话没说。
离开前，邓蓉随口问我：「房子租在哪儿啊，每个月房租贵不贵啊？」
「不是租的，是宁宁买的。」朋友嘴快，没多想就说了实情。
「挺好，挺好。」
邓蓉偷偷瞥向沉默的我爸，笑意收敛不达眼底。
收拾完新家，我发现 APP 上新增了一条私信。
邓蓉：【在？】
6
许是之前聊得投缘，她对我知无不言，邀请我帮她出出主意。
【最新后续，我继女搬出去住了。】
我顺着她的话题延续：【那不挺好的么，再也没人横插在你和你丈夫之间了。】
【好什么呀，一个小姑娘，哪里来的钱买房？肯定是勾搭她爸给她买的。】
我不知道她的刻板印象从何而来，女生难道就没能力买房吗？
针对她的偏见，可以解释，但没必要。
我只好奇她下步把棋子落在哪儿。
【这事你怎么看？】我问她。
【我丈夫的钱，不能浪费在小妖精身上。能把房产证攥在自己手里最好，在这之前，我得想办法恶心恶心她。我不好过，她也别想。】
我还想再问问她准备怎么恶心我，她留下句【等我后续更新】就下线了。
次日，敲门声比闹钟来得早。
我睡眼惺忪地开门，眼前的场景，睡意瞬间全无。
邢强拎着油条豆浆，笑嘻嘻从门缝挤进来。
散发汗味的庞大身躯陷进米白色的沙发，油乎乎的油条随意丢在茶几上，蹭脏了浅色摆件。
他倒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别愣着啊，来吃早饭！」邢强招呼我，上手抓了根油条塞进嘴里，吃得起劲。
「不用了，我减肥。」我谢绝他的好意，靠在墙边审视他。「之前说得很清楚了，相亲的事到此为止，你大早上的闹哪出？」
他不在意地摆手，「相亲不成，可以先做朋友。我知道，你们女孩子面皮儿薄，不好意思承认心意。」
「大不了我主动点，你差不多得了。」
边吃，他边打量我房子的装修。
「地方不大，但当婚房也足够了。」
我打断他：「我对你没意思，请你离开。」拧开房门，我对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邢强不配合，伸出油乎乎的手抓我的睡衣，被我闪身躲开了。
「最后一遍请你出去，警察来了你可就要旷工了，知名企业的正式员工。」
他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带着他买的早餐。
之后的每一天，骚扰我成了邢强的日常打卡任务。
除了告诉他地址，邓蓉的洗脑工作做得很成功。
邢强日渐嚣张，似乎笃定我不会报警。
「丢人的是你，传出去你不怕没人娶你啊？」
说对了，我还真不怕。
做错事的不是我，我何须承受这莫须有的谴责。
在他震惊的眼神中，我拨通了民警的电话，举报他性骚扰。
我一道儿去了警局做笔录，来赎她的人是邓蓉。
「同志，误会了不是，他是我女儿的男朋友。」
「你谈恋爱还是我谈恋爱，当事人没同意，他算谁的男朋友？」
我坚持己见，不过这种性质的，最多判定为民事纠纷，口头教育两句，写份保证书就算过去了。
好巧不巧，刚出警局门，就撞见了我爸。
「一块儿去吃饭吧。」
饭桌上我爸问起去警局的事儿，邓蓉抢在我前面开口。
「宁宁你也真是的，不就是男孩子追你追到了家门口，犯不着报警，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我不吭声。
一说话肯定要吵起来，夹在中间的人是我爸，不想让他为难。
邓蓉还在明里暗里告状，一门心思败坏我，没注意到我爸从刚才就变了脸。
「够了。」桌上的水被震得洒出些许，我爸那一巴掌力度不小。「结婚前你说过会好好待宁宁的，既然做不到，日子也不用过了。」
邓蓉难以置信，慌张地站起身。
「你说什么？」
「我说，明天就离婚。」
7
我爸开车送我回公寓，路上几次欲言又止。
「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互相挂念的人总是心意相通。
我和他的感情，始于血脉，在日夜陪伴中蓬勃。
他希望我过得好，我亦如此。
「离婚是不是太仓促了？要不好好想想，别冲动行事。」
「大人的事，你个孩子别操心了。」
我也想不操心，架不住邓蓉连番轰炸。
我爸似乎打定主意要跟她断干净，家不回，电话不接。
守着空房子，邓蓉急得直跺脚，连夜找到我这儿。
不开门她就在楼道闹动静，扰得四邻不得安生。
「桑宁！你个小贱人，开门啊，快说你把你爸藏到哪儿了！」
她扯着嗓子叫骂，声控灯变常亮。
「你这个水性杨花的狐狸精，勾搭谁不好，居然勾搭到你老子头上。现在他要为了你跟我离婚，你满意了吧！」
越说越不像话。
我这层住了不少四五十岁的租户，茶余饭后最爱听闲话。
谣言要是给他们听进去，我估计会变成小区里最吸睛的红人。
出门不裹得严严实实，光眼刀和吐沫星子都够我社死了。
邀请她进屋和引狼入室没有区别，我选择致电物业。
被拖走邓蓉还骂骂咧咧的不消停，让我等着瞧。
让她闹了一顿，我睡意全无。
无聊打开 APP 恰好有人给我发私信。
邓蓉？
我毫不犹豫点开聊天框。
【我真的要气死了，丈夫偏心继女，要跟我离婚。】
【我得想个办法挽回。】
【要不我假装跳楼吧？我联系不上他，警察总能联系上他的。】
震惊我八百年，狠人啊！
以邓蓉的疯魔劲儿，我信她能做出来这事。
闹大了对谁影响都不好，我转头联系了我爸。
「静下来好好聊聊，别管原因和决定是什么，说开就好了。」我劝他回家。
其实我也很好奇，邓蓉为什么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我都搬出来了，平时工作，跟我爸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每次见面她还都在场。
得找个机会问问。
我将目光锁定在和邓蓉的聊天界面，或许这是个突破点。
【你好像很没安全感。】
【嗯。】邓蓉直接了当地承认。
【经历了不好的事情吗？】我尝试引导她说下去。
半天她才发来一个笑脸表情。
【丈夫哄我了，回聊。】
8
或许两人聊完后达成了某种协议，再见邓蓉时，她满面红光，恢复成我最初见到的那个温柔女人。
她挽着我爸的胳膊，周身洋溢着幸福。
「宁宁，我和你爸和好了。从前的事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她认错态度端正，甚至有点可怜巴巴的味道。
抬眼看我爸，他食指拖住镜框往上推，「你阿姨说了，往后不会再掺和你相亲的事了，更不会在网上瞎胡说，你就当给犯错的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语气虚浮，强装镇定。
「爸你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邓蓉拉住我的手，结婚我爸买给她的金镯子被她套到我的腕上。
「阿姨真知道错了，阿姨向你发誓，以后一定跟你爸踏踏实实过日子。」
镯子我摘下来放到桌上。
「既然你们商量好了，我无所谓的。」
说实话，我还是不信我爸是自愿的。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没过几天，邓蓉主动联系上我。
「宁宁啊，忙不忙？阿姨有件事拜托你。」
「你说吧。」
她结结巴巴的，像是很为难。
「就是之前相亲的事，邢强这孩子对你过目不忘，你不愿意没人强迫你，但好歹约个时间当面说清楚吧？」
她又补充道：「这两天他天天堵你爸上下班，非要个说法。你爸工作一天怪累的，我也是心疼他。」
邓蓉是会找人软肋的。
「知道了。」我赶完手头最后一点工作，回她：「周末早上九点，老地方。」
马上到了赴约的时间，我提前就位，迟迟不见邢强的身影。
我等了他半个多小时，接到邓蓉的电话。
「宁宁啊，刚邢强说他临时有事，改到晚上八点吧，地址我发给你。」
我不疑有他，准点赴约。
车停在一条不算宽敞的小街口，路灯稀稀拉拉坏掉几盏，延边的商铺透出昏黄的光。
这地方，鲜少有人经过。
司机是个面目和蔼的中年男人，我们在车上相聊甚欢，他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人。
可能是爱屋及乌，他多问了两句：「什么朋友会约你个小姑娘来这儿？别是被网友骗了。」
「是现实生活认识的人，多谢关心。」
只剩虫鸣的寂静街道，司机的话让我多留了个心。
这地方偏僻，四处我不熟，要邢强真起了歹心，我未必能逃脱。
邓蓉这会儿怕是跟我爸黏在一块儿，不一定能就到电话。
我拨通朋友的电话，给她发了地址，人到了我才走进约好的咖啡店。
邢强面前放着两杯热水，我摸了摸温度，他应该等了我很久。
「边喝边说。」他热切地将水杯交到我手上，期待我立刻喝上一口。
「我不喜欢白开水。」我重新点了芝士拿铁。
离开视线范围的饮品绝不入口。
邢强锲而不舍，端着他的杯子，挪到我旁边坐下，挡住我抽身的路线。
他往我身边蹭，我朝里面移。
「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你也不用费劲吧啦堵我爸。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我要回家了。」
「急什么，深入了解之后你会喜欢我的。」
他肥乎乎的手伸到我腿上，我猛地起身带倒咖啡，滚烫的褐色液体浇下来，他嚎叫着捂住红烧猪蹄，给了我溜走的机会。
朋友在路边等候多时，我上车系好安全带，车快速启动。
「幸好你反应快。」后视镜映照邢强气势汹汹追出来的画面。
我心有余悸，大口大口喘气。
直觉告诉我，这件事跟邓蓉脱不了干系。
9
为了证实想法的准确性，我频繁地去他们那边蹭饭。
我爸肉眼可见得高兴。
相反，邓蓉的情绪逐步下跌，好几次差点挂不住笑。
「还没问你，那天和小邢聊得怎么样？」
她主动提起，我立刻警觉。
「都说清楚了。」
我没说实话，目不转睛观察她的微表情。
她看上去很遗憾，却违心地说：「那就好。」
继续装。
邓蓉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观察范围内，包括她放不下的手机，心事重重等待回复的神态。
应该是等到了想要的回应，她弯起唇角，快步到我爸跟前。
「老桑，陪我去楼下跳广场舞吧，顺便消消食儿。」
我爸一直有晚饭后遛弯儿的习惯，经她嘴里说出来，自然不会疑心。
「宁宁去吗？」我爸换上运动鞋，「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你们去吧，我有个文件要处理。」
骗他的。
我得留下来配合邓蓉编排的一出好戏。
等人走了，我找出根趁手的棍子，拨通朋友的电话。
听到锁芯传来响动，我把手机放在方便记录声音的地方，匿身门后守株待兔。
门先推开一条缝，见客厅是黑的，便大胆起来。
一个矮圆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踏入，摸黑寻找亮灯的房间。
是邢强没错。
「小宝贝，我来了，让爷好好快活下。」他猥琐地低声怪笑。
真是谢谢他肯为我铺路。
邢强背对着门口，没发现躲在门后的我。
出击的绝佳时机。
像他这种身材，如果不能一击击倒，我的处境将会非常危险。
所以，我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朝他脑袋敲下去。
他还没来得及哀嚎，就晕倒在地。
我爸和邓蓉遛弯儿回来，警察正坐在客厅做笔录。
「怎么回事儿？」
「邢强大半夜撬咱家门，想占跟我生米煮熟饭，我反手给了他一闷棍。」
朋友那通电话可以为我作证。
打他，属于正当防卫。
邓蓉比我爸还慌张，眼珠子四处转悠，「那他人呢？现在在哪儿？」
「伤在脑袋，120 接走了。」
长舒一口气，邓蓉这时才想起来关心我。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这个啊……」我故意拖长声调，委屈的表情转瞬即逝。「幸好我防范意识强，门一响我就听到了，他连我的手指头都没碰到。」
抱歉呀，让你失望了。
我爸生气地要冲到邢家理论，被邓蓉拦下。
「宁宁没受伤，你去人家里做什么？再说了，小邢伤在脑袋，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呢，咱们上赶着被碰瓷吗？」
她巴不得离姓邢的远远的，免得口风不严拖她下水。
可我不想她如意，害人者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好奇怪啊。」我走到门口，指着插在锁芯里的钥匙，「看来不是撬门，邢强这把钥匙是哪儿来的？」
10
经指纹比对，钥匙主人的线索指向邓蓉。
「可别冤枉好人。我前不久丢过一把钥匙，老桑知道的，我现在用的钥匙是新配的。」
邓蓉自证清白，从外套里摸出钥匙串交给民警。
柄头崭新，齿部有轻微的摩擦痕迹。
如她所说，钥匙是新的，且用过几次。
没能在这点上揭穿她，我只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邢强身上。
他人醒了，脑袋却不怎么清醒。
民警一问三不知，再问就发狂。
医生很委婉地建议送他去心理治疗，CT 检查不出患者病因。
合理怀疑他是逃避罪责装出来的。
没关系，有的是办法治疗他。
当着邓蓉的面，我故意告诉我爸邢强已经恢复记忆。
「民警那边说了，下午两点安排审讯，到时候就知道钥匙从哪儿来的了，邓阿姨终于能洗脱嫌疑了。」
我微笑去看邓蓉，她心不在焉，手在抖，水杯几次没握住。
今天午饭开饭早，她急匆匆收拾好东西，谎称跟某个姐妹约好去逛街。
我一路尾随。
先到银行，然后医院。
她警惕地左右扫视，确认没人才推开病房门。
「别装了，现在就咱们两个。」
透过门缝，我见她把手伸进包里，掏出一叠钞票。
「这一千块钱你拿着，民警问起来，可别把我扯进去。」
「一千哪儿行啊，我听了你的话，媳妇没讨到，头上还挨了一闷棍，没五千我就把你供出去。」
恶人自有恶人磨，邢强贪得无厌，反威胁邓蓉。
「你要拿不出来，用镯子抵押也行。」
亏本买卖，邓蓉不想做。
时间分秒流逝，距离民警审讯很近了。
除了抵押镯子，现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给你。」邓蓉丢给他，「拿了我的东西，可就不能扯上我了。」
两人分开后，我联系到民警。
「人清醒了，您可以来做笔录了。」
邢强还是装疯卖傻，问急眼跳起来咬人。
我站在病床一侧，趁他起身，眼疾手快掀开他的枕头。
「我后妈的镯子怎么在你这儿？你行窃！这得判几年啊？」我捂嘴惊呼，迅速把赃物转交给民警。
邢强心理素质不太行，一旦利益受损，马上坐不住了。
「不是我偷的，是她给我的！」
他嗓音尖锐，吼这一声，在场人员听得清清楚楚。
民警合上笔记本，「谈吐思路清晰, 邢先生病况好转, 老实交代视情况减刑。」
11
邢强多次相亲不顺利, 眼瞧身边的人都结婚生子, 他心里也着急。
恰巧这时邓蓉找到他，告诉他能解困境的方法。
于是两人联手, 有了这出热闹。
钥匙提前交予邢强，交代他听号施令。
至于提前配好的那把, 是邓蓉担心我爸将她扫地出门, 无家可归, 误打误撞碰上了。
问到邓蓉，她泪流满面。
「你们一个个这样对我, 究竟我做错了什么？」
歇斯底里地哭喊声中，我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邓蓉不适合生育，前夫提议领养。
她也是真心实意在抚养，却不想伴侣和领养来的孩子搞在一起。
世界观顷刻崩塌, 难以修补。
花费很久她才从悲怆中走出来，将注意力转移到我爸身上。
两人感情日渐升温，只剩走完最后的流程。
我爸本意是为我好, 不想揭开了邓蓉的旧伤。
过去的委屈和屈辱瞬时将她吞没，我的一言一行，都在刺痛她脆弱的神经。
严格来说, 她也是个可怜人。
但，这不是她凭臆想伤害别人的理由。
「从我改口叫你小妈，就已经认定你的身份了。送表是为了哄你开心，搬家是为了不让你误会, 作为后辈，我做得够多了。」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爸，你做的事，哪一件是爱他的？你只是在满足自己的私心。」
「我理解你的难处, 但过去的经历不是我和我爸造成的，我们无法代替偿还。」
我爸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婚。
虽然邢强被关了，但短期内会释放。
我爸担心他性格偏激上门报复，带我搬到了别的城市。
老房子留给了邓蓉。
「她也挺可怜的。」我爸叹气，「听邻居说, 她天天哭，精神也不太正常，见年轻小姑娘就骂人是狐狸精, 四处造谣。」
此事难评。
她已经站在通往幸福的台阶上了, 只要朝前走，一切都会变得美好。
可偏偏，她要回头去看荆棘丛生的暗林。
她渴望幸福和爱，却用抵御姿态拒绝前进。
能困住她的, 从来都不是别人。
这辈子, 她只能在怨恨和后悔中度过。
怨恨前夫和养女，后悔没抓住新生。
其他的我没资格评价，没人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突然想起那些满嘴恶言的同性，他们的愤慨是否也源于生活的不如意。
我对新工作室的业务进展有了新的灵感, 开设了专门供女性情绪疏导的谈话室。
生活压力得到纾解，再引导她们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或其他爱好上。
在施加伤害和自我保护两者之间，女性互助将成为病态社会的新能量。
愿雌竞永远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