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第 20 年，我主动变成了丧尸。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干掉丧尸王，终结这末日。
我死去的父母、哥哥、爱人，都是这样想的。
和我们一样想法的人，还有许多。
我们都不曾后悔。
1
末世第 20 年，我 22 岁。
据说，在末世前，我这样的年纪，正是大学毕业的时候，是一群单纯天真的学生正式脱离象牙塔感受社会险恶的时候。
「社会险恶？比被丧尸吃了还可怕吗？」我似懂非懂地问着。
「不，没有丧尸可怕。」邻居摇摇头，眼里含着泪，「要是有机会重回那时候，我不知该多快活！」
20 年前的邻居，正是他口中单纯的大学生之一，当初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找到一个钱多事少的工作。
结果末日来了，一切都成为泡影，活下去，成了所有人共同的目标。
邻居大叔 42 岁，头发花白稀疏，满脸皱纹，是基地里少有的老者之一。
但按照他的话说，这年纪，在末日前还是壮年。
可现在，能活到这么大年纪的人，真的不多了。
因为丧尸的侵袭，人们引以为傲的科技文明一夕崩塌，生产生活水平极速下降，直接倒退到农业社会的状态甚至更糟。
温饱难以解决，还有丧尸病毒的威胁，青壮们尚且难挨，更何况是脆弱的老人和孩子呢？
能够活下来的，除了少部分幸运儿，多半都是仰仗强大的家人的照顾。
邻居大叔以前靠自己，后来靠侄子，而我，则是拥有一个强大的哥哥。
他是第一军团的战士，基地的守卫者，大家眼中的英雄。
2
丧尸们速度很快，断手断臂也没有感觉，无论怎么遮掩，他们都能轻易感受到人类的气息，然后疯狂追击。
人们只有斩下丧尸的头颅和四肢，才能阻止它们继续追击，只有用烈火焚烧，让它们化为灰烬，才能真正杀死它们。
而同时，丧尸病毒又具有极强的传染性，人类只要被丧尸划伤一丁点的皮肤，就会被感染，概率百分百，从无例外。
但哪怕再危险，也总有人会站出来，与它们生死相搏，为他们所爱的人撑起一片希望的天空。
基地的军团就是这样，而第一军团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直战斗在与丧尸交锋的第一线，所担负的风险也是最高的。
每次哥哥出门，我都很害怕，害怕他像爸爸妈妈那样一去不回。
哥哥也知道这点，所以，他特意拜托邻居大叔来照顾我，和我说说话。
大叔是个话痨，他侄子却是个锯嘴葫芦，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
大叔早憋坏了，每次来看我都很兴奋，能一口气讲两个小时都不带歇口气的。
他最喜欢讲的，就是末世前的生活。
那时的大地生机盎然，遍布着美丽的植物与可爱的动物，而不像现在这样满目疮痍。
那时的人们丰衣足食，有着数不清的美食，色香味俱全，而不像现在这样，一块普通的白面馒头就能引一群人大打出手。
「以前我还嫌学校的食堂难吃，看到那些黑暗料理就想跑，换作是现在，什么青菜炒橘子，辣椒炒月饼，我能一口气炫三盘，连盘子都给它舔得干干净净！」
「青菜炒橘子？」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青菜可是紧俏货，我一年也吃不上一两，橘子更只是听过名字，连见都没见过呢！
「我能炫四盘。」我认真地附和道。
「哈哈哈！」邻居大叔大笑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别哭，会瞎。」
冷不丁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惊得大叔笑岔了气，咳得惊天动地。
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便狠狠瞪了眼突然冒出来的大侄子：「王小满，你走路就不能出点声儿？你叔一把老骨头，可不经吓！」
王小满没回答，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给你。」
还没等我看清手里的东西，大叔便发出一声惊叫：「橘子？王小满，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就是橘子吗？
我惊讶地看着手里的东西，黄色的外皮，干瘪瘪的，却透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好好闻！」
我用了嗅了嗅，又把橘子塞回了王小满手中。
「不喜欢？」王小满疑惑地看着我。
我摇头：「喜欢，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自己留着吧。」
王小满没说话，却把橘子往我嘴里塞。
大叔连忙阻止：「傻小子，这橘子是要剥了皮才好吃的！」
王小满照做。
干瘪的橘子皮被拨开的瞬间，沁人的香气席满了屋子。
我一时愣神，便让王小满逮住机会，把橘子塞到了我的嘴里。
从未尝过的酸甜滋味盈满口中，令我无法遏制地咀嚼吞咽。
真好吃啊！
但吃完一瓣后，我就捂住嘴，坚决不再吃第二瓣。
大叔馋得直咽吐沫：「小满，福丫头不肯吃的话，你匀一瓣给叔吃呗？这橘子都打开了，不吃很快就坏了，多浪费！」
王小满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迅速把橘子皮包了回去，藏进衣服里：「我给强哥吃。」
我一脸惊喜：「我哥要回来了？」
王小满是第二军团的成员，对军团的动向了解得比我们普通人要多些。
「下午。」
他的话刚说完，屋外便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
「第一军团回来了！」
我大喜，嘴里连声叫着「哥哥」，就这么跑了出去。
3
黑色的铠甲，从头武装到脚，连一根头发都不会暴露在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强大的气势，令人生畏，下意识地和他们保持距离。
即便如此，人们依旧用炙热的眼神凝视着他们，用最温暖的言语问候着他们。
大家都知道，军团的每次顺利归来，都意味着，那一直威胁着基地安全的丧尸们，再次被打败，基地又能赢得一段时间的安定。
「哥哥！」
即便他们穿着一样的制服，气息也惊人地一致，我也总能一眼认出最爱的哥哥，像一只小鸟飞扑进他的怀里。
「小福。」
哥哥像往常一样接住了我，身体却微微晃了晃。
我不由紧张起来。
「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受了一点小伤，需要去军团处理一下。你乖乖在家等我，我明天就回去。」
「真的吗？」我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肯放开。
哥哥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声音沙哑：「真的，哥哥什么时候骗过小福？」
哥哥从没骗过我，一次都没有。
我点了点头，乖乖松手，退回到人群之中，默默地注视着哥哥随其他人一起离开，可心里的担心却并未减少。
哥哥究竟受了什么样的伤？
我的脑海里冒出了丧尸狰狞的面孔，又飞快摇头。
不会的，要是真的感染了丧尸病毒，哥哥就回不来了。
就像哥哥说的，他肯定是小伤，小伤！
4
当晚，我在床上辗转难眠，最终还是起身，拿起白天王小满留下的橘子，一路小跑至第一军团的驻地。
今夜无月，天色极黑。
驻地一如既往地防守严密，我并不想给哥哥惹麻烦，规规矩矩地在门口做登记。
军团驻地不许外人进入，我也没指望能见到哥哥，就想多打听一下他的情况，顺便让他尝尝橘子。
邻居大叔说了，这橘子不能久放，等到明天可能就坏了。
这么难得的好东西，坏了多可惜！
我运气不错，今晚的门卫是我相熟的大叔。
一见面，他就笑着打趣我：「小福，想哥哥想得睡不着？大半夜地还跑来？」
我的脸有些发热，却还是鼓足勇气请求：「齐叔，我得了个橘子，想给哥哥吃。」
门卫齐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迅速恢复正常：「橘子这种东西，你自己吃就好，你哥哥不会吃的。」
「不行，我要留给哥哥。橘子真的很好吃，我想让他尝尝！」我认真地说着。
齐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帮我联系了医务室，转头又笑眯眯地恭喜我：「你哥哥刚做完治疗，马上过来见你。」
「太好了！」我喜出望外，乖乖站在原地，却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里看。
齐叔笑笑不说话，拿起旁边的保温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正当他要喝上一口时，尖锐的警笛声忽然响彻整个驻地。
我吓了一跳，紧张地看向他：「齐叔，这是怎么了？」
齐叔表情凝重，侧耳听了几秒，便严肃地对我说：「小福，你不能留在这里了，快回去！」
可是，我还没见到哥哥……
恳求的话临到嘴边，又被我吞了回去。
哥哥一直让我不要随便来驻地，就算来了，也一定要听门卫的话，否则出了问题，他也救不了我。
我要听话，不能给哥哥添麻烦。
我抿了下唇，将手里的橘子放到了齐叔的保温杯旁：「齐叔，我走了，这个橘子，请你帮我交给哥哥。」
齐叔点了点头。
我转身往外走。
可还没走几步，就有一个矫健的身影越过高高的驻地围栏，跳到了我的面前。
驻地门口黯淡的灯光照到他的脸。
面目腐朽、眼球灰白，发现我的那一瞬间，就发出难言的嘶吼声，猛地扑了过来。
是丧尸！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要被它扑倒在地！
「砰！砰！」
危急时刻，连着几声枪响，丧尸应声而倒。
「过来！」
齐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顾不得其他，立刻往门卫室跑去。
我不敢回头，但听到身后那丧尸已重新站了起来！
快！
再快！
不能被抓住！
我拼尽全力，极速奔跑！
丧尸腐朽的气息如影随形，仿佛下一秒就会将我扑倒！
我头皮发麻，心跳如鼓，什么也不敢想，只闷头往前冲！
离门卫室那短短的十几米距离，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
「吼！」
丧尸又在我身后叫了声。
我好像瞥到一片熟悉的衣角从我的身边掠过。
齐叔抓住了我。
我终于进了门卫室。
背靠大门，我腿脚发软，几乎站不住。
但齐叔没管我，他趴在窗边，脸色凝重。
我深吸一口气，扶着墙走到他身边，也往外看去。
是哥哥！
他正在和那个丧尸搏斗！
5
我紧张地看着屋外。
和丧尸搏斗的不仅有哥哥，还有另外两人。
我听到，其中一个人着急地冲丧尸大叫：「许志国，醒醒！」
许志国？
这个名字我听过，他是哥哥的队友！
他竟然变成了丧尸！
我更担心了，哥哥不会有事吧？
就在此时，那一直被三人压制的丧尸忽然暴起，一口咬住了刚才努力呼唤他的人的脖子！
「啊！」
那人一声尖叫，我的心就是一沉，他被咬到了！
与此同时，哥哥和另外一人终于不再留手，掏出特制枪和长刀，将变成丧尸的许志国彻底杀死。
然后，他们转向了被咬伤的那个人。
我心里一阵难过，他也要被杀死了吧？
丧尸病毒无药可解，感染了，就只能死。
我低下头，不敢去看。
可下一秒，我却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大海，你还好吗？」
「没事，放心，我今天刚做了检测，我的状态很好。」
我惊讶地抬头，发现哥哥他们并没有杀掉那个被咬到的人，反而把他拉了起来，还在帮他看伤口！
「哥哥，危险！」
我大叫起来，吸引了几人的目光。
此刻的他们，没有像今天回来时包得那么严实，虽蒙了脸，眼睛却露在外面。
他们的眼睛，都是和丧尸一样的灰白色。
我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6
我被哥哥带进了第一军团。
我抓着他的衣角，紧张地询问：「哥哥，你会死吗？」
哥哥抬起手，想和以前一样抚摸我的头顶，但抬到一半就缩了回去：「不会。」
他将我带到一扇白色的大门前。
「进去吧，不用担心，里面会有人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你不要害怕，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
「不管你做什么选择，哥哥都会支持你。」
我点了点头，鼓起勇气开了门。
门里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偏高女人，她全身并无多余的遮挡，是个真正的人类。
她冲我笑了下，语气温柔和缓：「你就是小福吧！我听你哥哥说起过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妹妹。」
「我叫姚远，你可以叫我姚姐。」
她身上仿佛有股安抚人心的气息，令我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
「姚姐，我哥哥他，真的感染了丧尸病毒吗？他还有救吗？」我迫不及待地问着。
「是的，他感染了丧尸病毒，但他依旧保有理智，和真正的丧尸是不同的。」
「目前，丧尸病毒是无解的，但我们会全力让他们保持理智。」
他们？
我的脑海里一下浮现出那三双一模一样的灰白眼睛，顿时有了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哥哥，还有整个第一军团，都是丧尸？
「是你们把他们变成了丧尸？」
姚姐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说的没错，是我们把他们变成了丧尸，但他们都是自愿的。」
「这怎么可能？」我激动地叫着，「谁想变成丧尸？」
「这是真的。」姚姐的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忧伤，「没人想变成丧尸，可只有变成丧尸，他们才拥有了与丧尸抗衡的力量。」
我愣住了。
基地的人都知道，只要加入第一军团，普通人都会变得非常厉害。
大家一直以为，他们是被注射某种药剂强化了身体，却没想到，他们竟是变成了丧尸！
见我冷静下来，姚姐也继续说道：「这事还得从 18 年前说起……」
那时，末日已降临两年，人类被丧尸逼入绝境。
解除丧尸病毒的研究毫无进展，倒是有科学家剑走偏锋，研究出了能让人转化成丧尸还保持理智的方法。
绝境之中，人类不会放弃任何一种可能性。
基地很快招到了第一批志愿者。
那时，转化技术还不成熟，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一。
成功的，就成了初代第一军团的成员，失败的，就被无情地解决掉了。
听到这，我的大脑一片轰鸣：「第一军团从成立起就是丧尸？那我爸妈……」
姚姐看着我的目光带着怜惜：「是的。你的父母都是英雄。」
我捂住嘴巴，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眼泪汹涌而出。
18 年前，爸爸突然去世，我那时还小，家里人都告诉我他是在和丧尸战斗中不慎感染了病毒而死，却没想到，他其实是转化失败的志愿者。
妈妈比他幸运些，活了下来，也成了第一军团的第一批战士，但直到她死去，都没再回过家，只在有空的时候和我们通电话。
我以前常常抱怨她不回家，现在想来，她是不敢回，怕我见到她腐朽的面孔，更怕她自己失控伤了我们。
我哭了好一会儿，情绪才重新平稳下来。
姚远也柔声安慰我：「转换的技术经过更新迭代，已经比当初安全多了，并且只要定期做好维护，就能长久地保持理智。」
「那今晚那个人呢？」我毫不客气地问道。
姚远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他最在意的家人去世了，情绪崩溃，一不小心就走上歧路。」
「所以，小福，你一定要好好的。只有你安好，你的哥哥才会安好。」
7
那夜过后，我成了第一军团的后勤人员。
知晓所有秘密的我，当时有两个选择。
一是抹除记忆，重新做回一个普通人；二是加入第一军团，成为这里的一员。
我选择了第二条路。
哥哥加入第一军团已有 7 年。
这 7 年来，为了隐藏自己的丧尸样貌，每次回家，他都要经过一系列伪装，这还不算什么，最艰难的，其实是和我一起吃饭。
他除了保有理智，其他各方面，都基本和丧尸一样，他现在只能吃得下生肉，对于正常人类的食物，压根没有任何的兴趣，虽然对身体没影响，但口感就和吃塑料、吃纸壳的感觉差不多，体验非常糟糕。
但为了瞒住我，他只能装作很喜欢的模样。
我不想他再这样。
忘记一切，我会很轻松。
但哥哥，就只能继续隐瞒下去，还要时刻警惕，生怕被我发现。
「不管哥哥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哥哥，我永远不会害怕你。」
我抓住哥哥的手，慢慢地掀开他的面罩。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可那腐朽的真实面目还是暴露在我的眼前。
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还是很难过。
我的哥哥，是基地里最英俊帅气的青年，无数少女梦寐以求的意中人，可现在却变得好似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但我还是对哥哥笑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的躲闪：「哥哥，你看，我不怕你。」
哥哥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声音沙哑地开口：「谢谢你，小福。」
8
后勤部的工作并不容易。
知道战士们都是丧尸后，每次接触他们，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和紧张。
尤其是在实验室里当临时助手，看到他们没有任何伪装和遮挡的真实面目时，我总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但是不行，这是我自己选定的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
于是，除了哥哥，需要靠近其他人的时候，我总是要一遍遍地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加油。
他们只是外表是丧尸，灵魂还是人类！他们是基地的英雄，是我一直仰慕的存在，是人类的保护神，没必要害怕！
如此，我才能鼓起勇气完成工作。
或许是发现了我的紧张，也或许是哥哥帮我打了招呼，所有的战士接触我时都尽量保持不动，最大程度地消除自己的攻击性。
有个别性格活泼的，还想对我笑笑，但都及时被身旁的队友制止了。
毕竟，丧尸脸笑起来，不是安慰，而是恐吓。
这些努力确实是有效果的。
不到一周，我就不再害怕他们。
我曾以为他们无坚不摧。
但在某个失眠的夜晚，我打开窗，却听到了各种低沉的哀号。
被吵闹声惊醒的舍友迅速地关上了窗户，一切又归于平静。
「那是什么？」我的受惊的心跳慢慢平复。
舍友躺回床上，困倦地回答：「是战士们在发泄情绪。」
「他们是丧尸，不用睡觉，晚上总这样，白天就好了。」
「别再开窗了。」
「好。」
我坐在窗边，想看看窗外的情景，却什么也看不到。
第二天，我去找了哥哥，说起昨晚的事情。
哥哥温柔地回应我：「没事的，小福，大家只是为了保持情绪稳定。」
我这才知道，大家想要保持理智，不仅要定期检查注射药物，还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一旦失控，就会变成真正的丧尸，像我那晚遇到的那人一样。
而这变化，是不可逆的。
为了不变成真正的丧尸，很多战士都会在夜深人静时用各种方式发泄压力。
这种方式通常是自虐式的。
「你也是这样吗？」
哥哥沉默了几秒，还是点点头。
他答应过，以后都不再骗我。
我也沉默了，很快便找了个工作的借口离开。
我不想让哥哥看到我的眼泪。
「小福，你怎么了？」姚远研究员发现了我。
「姚姐，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家不那么痛苦吗？」我问她。
「没有。」姚远摇头，见我失落，又道，「不过，小福能对大家多笑笑的话，大家都会高兴一些的。小福笑起来的样子，会让人觉得幸福。」
我愣愣地点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为大家奉上最灿烂的笑容。
直到那一天，他们对我说，哥哥死了。
9
那只是一次很普通的丧尸围剿行动，大家出去的时候都很轻松，哥哥还承诺回来之后会用他的功勋为我兑换一个橘子。
结果，他，他们所有人都没能回来。
之后，军团又派了另一支队伍寻找他们。
这支队伍也没回来。
军团震动，连派了两支队伍探查情况。
这次，终于有人回来了。
只有一个人。
他没了手脚，是靠着身体硬生生地滚回来的。
「谭封叛变了，他出卖了大家。
「大家都死了。」
他只来得及说完这两句话，就被研究员们带走抢救了。
我呆在原处，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忽然下起了大雨，有人将我拉到了屋子里。
那是一个丧尸战士。
我见过他，但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只是下意识地抓住了他：「我哥哥，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那人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我们会为你哥哥报仇的。」
报仇！
这两个字重新唤醒了我的神智。
「不，我要自己给哥哥报仇！」
10
我申请接受实验，成为丧尸战士。
第一次，我被拒绝了。
他们说，哥哥曾留下遗言，希望我好好活下去。
我不放弃，哥哥自己都没有兑现承诺，有什么资格来决定我的人生？
我坚持继续提交申请，想办法说服相识的研究员，但还是被拒绝。
直到，军团又一次遭受了严重的打击，战士人数严重不足，他们终于接受了我的申请。
第二次，我又被拒绝了。
因为我的身体素质不达标，实验失败率会高达百分之七十，转化我是对资源的浪费。
于是，我开始疯狂锻炼，并且花光了哥哥留下的积分，兑换了能够在短时间内增强体质的药剂。
「你真的要兑换这个，这会损害你的寿命。
「不要紧，变成丧尸就等于死了，无所谓。」
就这样，半个月后，我成功将自己的体质提升到了正常标准，再次提交了申请。
这一次，我终于通过了。
11
这一次参加转化的有三百人。
我在其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满？」
他向我点点头，快速走到了我的身边。
「你为什么在这里？」
「第二军团是第一军团的后备役。」
我怔住。
「你早就知道第一军团的真相？」
他摇头。
「只有应召且通过初审的人，才会知道。」
他看着我的眼睛。
「小福，我从来不骗你。」
「嗯。」
我相信他。
时间有限，小满要回自己的队伍了，离开前，他对我说：「你会成功的。」
我点头：「你也是。」
12
我成功了。
因为注射了麻醉，转化的过程并不痛苦，只是睁开眼，世界就变了。
我眼里的一切都不再有色彩，全都是单调的灰白色。
唯一鲜活的存在，是人。
看到人的那一瞬间，我便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扑上去，咬破他的皮肤，吸食他的血液，咀嚼他的骨头，将他吞噬殆尽。
但我克制住了自己。
我永远不想伤害人类，哪怕这与我的本能相悖。
那人注意到我的反应，对我笑了笑：「恭喜你转化成功！」
与此同时，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低沉的嘶吼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枪响。
那是和我一同转化的临时组员。
很遗憾，他失败了。
我的心不由沉了沉。
但没办法，转化的成功率本来就不是百分百。
最后这 300 人，成功了 220 人。
13
小满也成功了。
我们成了队友。
他告诉我，邻居大叔去世了。
很幸运，他是一夜睡着后，安静地死去的，并没有经历太多的痛苦。
但他像是预知了自己的死期似的，留下了一封遗书，希望小满能够活到丧尸被消灭，人类重获新生的那一天。
「那太难了，不过，我可以为了那天快点到来更努力一些。」
这就是小满加入第一军团的理由。
也是他不害怕成为丧尸的原因。
我没有那么远大的目标，我只有一个念头，要为哥哥报仇！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经过了艰难的过渡期。
成为丧尸后，身体已不会感到疼痛，但相伴而来的，是对身体控制力的下降，我们需要重新学习掌控自己的身体，并应用到战斗中。
比这更难的，就是保持情绪稳定，特别是要克服人类先天对丧尸的巨大诱惑力。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自己以前在战士们眼前晃来晃去的行为是多么危险，也对他们强大自制力深感佩服。
过渡期后，原来的 220 人再次减少为 185 人。
接下来，我们只要再顺利完成一项实战考核，就能成为真正的第一军团战士。
14
实战考核，就是杀死丧尸。
末世生存的人，或多或少都和丧尸打过照面。
那是刻在人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哥哥曾如此告诫我：「只要看到丧尸，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跑！」
从小到大，我一直把这句话当作人生的最高指令。
因此，当一群丧尸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下意识地就要转身逃离。
小满抓住了我。
「别怕！」
与此同时，其他队友们已经如饿虎扑食般冲了上去，和丧尸们厮打在一起。
为了避免丧尸过度聚集，数量太多难以收场，大家没有开枪，只用刀甚至是身体进行战斗。
眼看着一只丧尸咬上了队友的脖子，我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就看见队友抓住它的头发，干脆利落地砍下了它的头，转身又去攻击别的丧尸。
我这才回过神来，丧尸，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们都是丧尸，难道还怕感染什么病毒？
「谢谢，我不怕了。」
我拉下小满的手，拔出自己的刀，也快速地加入了战斗之中。
没有了对丧尸病毒的畏惧，这些低级的、只会野蛮攻击的丧尸，根本不是经过训练的我们的对手。
不过半小时，不到二十人的小股丧尸就被我们的十人小队解决。
这是对菜鸟战士的首秀优待。
真正的第一军团战士，个个都是能以一敌十的存在。
但，这只限于低级丧尸。
15
末世二十年，人类研究出通过保持理性变成丧尸的方法，丧尸也同样进化出了智慧。
这些进化的丧尸，就像是猿类进化成人那样，慢慢地掌握了工具的使用，也会像人一样思考，智商水平也越来越接近人类。
但和第一军团不同，进化的丧尸对人类没有任何的情感，人类在他们眼中，就只是单纯的食物。
这种智慧丧尸，通常比普通丧尸更强，也更加狡猾，还能操纵普通丧尸为它们所用。
它们早就发现了第一军团的异常，认为他们是丧尸的叛徒，想方设法地狩猎这些异类。
哥哥他们就是遭遇了这样的智慧丧尸。
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它们设下陷阱，坑杀了大家。
更可怕的是，它们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策反了第一军团的战士。
这样懂得人心还能利用人心的智慧丧尸，才是人类的大敌。
而我们在接下来的考核中，竟就遇到了智慧丧尸。
16
根据情况，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数量三十左右的小股丧尸。
可随着我们的厮杀，丧尸的数量却并未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明明没有动用枪支，也没有人类鲜活的气息，丧尸们却像是感觉到了强烈的吸引力，一直靠过来。
「大家小心，可能有智慧丧尸在操控！」
领队是我们的监考，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战士，很快发现了异常。
原本只是游离在战场外观察记录的他，也提刀加入了进来，一边砍杀丧尸，一边寻找智慧丧尸的存在。
智慧丧尸从外表上与普通丧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并且极其善于隐藏，想要分辨它们，经验和运气都非常重要。
领队的运气不太好。
分辨了三次，都失败了，代价是他自己断了一只手、一条腿，我们队员折了三个。
我们的压力骤然增大，气氛也紧绷起来。
但谁都没有怨言，依旧团结在一起，奋力对抗着丧尸群。
领队靠着仅剩的一条腿、一只手，依旧能阻挡住数只丧尸的进攻，并且顶着巨大的压力，再次确认了某只丧尸。
前三次的失败在大家心中留下了一丝阴霾，手上的动作不免有些迟疑。
眼看着机会转瞬即逝，小满一马当先，快很准地向那只丧尸发起了进攻。
见状，我立刻上前支援他。
其他人也一一跟上。
大家齐心合力，击杀了那只丧尸。
这一次，我们终于猜对了！
丧尸群又陷入了那种无序的混乱之中。
我们精神大振，向丧尸群发动了猛烈的反击。
丧尸数量锐减。
可就在我们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了大堆丧尸，袭击了我们。
原来，这里的智慧丧尸并不只有一个。
源源不断涌来的丧尸令人胆寒。
更绝望的是，我们被包围了，除了战斗，没有任何的退路。
「用枪！能走一个是一个！」
教官如此命令道。
他也没办法了。
我快速地掏出了枪，一边射杀丧尸，一边不由自主地想着，哥哥当初就是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吗？
我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
17
最先牺牲的是领队。
为了给我们创造一个突破口，他冲入了丧尸群中，拉响了炸弹，与一群丧尸同归于尽。
我们强忍着痛苦冲过去，却发现，领队所打开的只是第一层包围，包围之后还有包围！
第二个倒下的是张河。
他是队员中最强壮的一个，但速度很慢，经常跟不上节奏。
于是，他就用自己的身体充当大家的盾牌，一次次地为大家抵挡伤害。
他拉足了丧尸的仇恨，被数十个丧尸盯上，它们淹没了他，将他的身体撕成碎片。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牺牲的同伴越来越多，我心里的恐慌也越来越深。
我不怕死，但我还没给哥哥报仇，我不想死在这里！
身后忽然传来兴奋的嘶叫声。
我猛地回头，就看见王小满的头少了半个。
他张着嘴，似乎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只是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而咬掉他头的丧尸，却冲我露出了狰狞的笑。
「啊！」
我尖叫着扑了过去。
这一刻，我忘记了自己人类的本质，把自己也当成了丧尸，用尖锐的指甲和牙齿与它对撕对咬。
我杀了它，世界却变得更加灰暗。
大家都死了。
全都死了。
我为什么还活着？
就在我精神趋于崩溃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你是第一军团的新人？」
我回头。
那个暗算我们的智慧丧尸已经死了。
剩下的丧尸停止了对我的攻击，簇拥在另一个丧尸的身边。
他穿着与我同样的第一军团制服！
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是谭封！
出卖哥哥、害死大家的叛徒！
「死！」
强烈的恨意让我爆发出强大的战意，奋力地冲到他的面前，却被他一招放倒。
「我不是叛徒。
「我没有出卖基地。」
他附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
18
我不信他。
可我也杀不了他。
他把我制住，让别的丧尸看守我，又走到了那些死去的战士身边。
「拿开你的脏手！
「你不配碰他们！」
我大叫着，疯狂地骂他，结果却是被看守的丧尸狠揍了一顿。
「闭嘴，我是在救他们！」
我的叫声戛然而止。
我紧张地看着他扶起了王小满那少了一半的头，下一秒却听他发出了「嘶」的一声。
王小满咬了他！
谭封却笑了：「不错，还有救！」
19
王小满还活着，我的情绪也再次平稳了下来，想杀谭封的心不变，但理智地保持了安静。
谭封似乎看出了我的隐忍，把王小满的身体拼凑好后，就将我们控制在了一起。
「我从没背叛过基地。
「背叛只是个计划的一环，只有这样，我才能接近丧尸王。
「我已掌控了丧尸王的弱点，屠尸计划即将启动。
「但我的联系人死了。
「我需要你们帮我向基地传递消息。」
为了取信我们，谭封说了很多。
王小满有些动摇，将目光投向了我。
我看着谭封，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你做的这些事，哥哥他们知道吗？」
谭封沉默片刻，哑声道：「他们知道。
「他们是自愿赴死的。
「只有这样，我才能成功取信丧尸王。」
我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是生物学教授，保持理智的丧尸实验就是我主导的。」
20
在谭封的帮助下，我和王小满安全返回了基地。
回来的小队不到半数，也都遇到了智慧丧尸。
我和王小满商量过后，把谭封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达给了军团。
为了保密，我们被关了起来。
姚远又一次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给我们讲述了这个庞大的屠尸计划。
谭封是加入第一军团之后的名字，他的原名是秦越，末世前就是生物领域的天才科学家，不到二十岁就已取得教授头衔。
末世爆发后，他率先投入到丧尸病毒研究中，发现此路不通后，中途转道研究出了理智丧尸的转化，还为了说服高层，用自己做了实验，成为了第一个保持理智的丧尸。
成为丧尸后，他更是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如何消灭它们的研究上，取得了很多的成果。
唯独在异变的智慧丧尸身上，遇到了阻碍。
又经过数年研究，大家发现，智慧丧尸的智慧启蒙并不是自主进化，而是来源于丧尸王的赐予。
无人知道丧尸王的来历，它也从不出现在人前，却一次次地在人类与丧尸的重要决战中，将人类近在咫尺的胜利摧毁。
想要彻底消灭丧尸，就必须杀死丧尸王。
屠尸计划，由此开始。
丧尸王太过狡猾，它对人类有着强烈的戒备，基地试了多次，都没能把任何人送到它的身边。
直到秦越改名谭封，历时三年，以无数的丧尸战士的生命为代价，一点点卸下了丧尸王的防备，才终于接近了它，也成功掌握了它的秘密。
那些牺牲的战士早就知道了真相，他们都是自愿的。
直到此刻，我才想起, 哥哥离开前的那个早晨, 久违地给我梳理了头发, 还别上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发卡。
那发卡，是母亲的遗物。
原来, 哥哥早就已经和我告过别了。
忧伤溢满我的心，可变成丧尸的我，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我还得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免失控。
姚远担忧地看着我，转身对王小满说：「看好她。」
王小满沉默地守在我的身边。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我失控, 请杀了我。」
他一言不发, 只轻轻点了点头。
21
谭封的计划成功了！
丧尸王落入了基地的陷阱。
第一军团倾巢出动，在谭封的操作下, 伪装成丧尸, 包围了它。
我和王小满也加入其中。
我终于看到了这个杀死哥哥的真正仇人。
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就像是生化实验里出逃的变异人, 有着三个不同的头颅, 还有一条鱼尾。
被逼入绝境的它，还在努力蛊惑我们：「你们不能杀我。
「就算拥有理智，你们也已经是丧尸了。
「杀了我，人类得到真正的解脱，你们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到时候, 他们还会留着你们这些威胁吗？」
没人听它的废话，我们只想杀了它。
濒死之际，丧尸王选择了自爆。
它冷笑着留下了最后的诅咒：「你们将成为人类新的敌人！」
22
丧尸王死了。
丧尸再不是人类的对手。
仅仅两年时间，丧尸就被清除殆尽。
就在人类取得最终胜利的时候, 第一军团的真实身份也突然被曝光。
一夜之间, 我们从英雄变成了敌人。
23
基地并没有抛弃我们。
他们给我们建造了一处世外桃源, 为我们提供所需的一切，前提是，我们终生不能再离开这里, 以免给民众带来恐慌。
24
临别那天，我和王小满一起去了墓地。
他去见邻居大叔, 我去见哥哥。
哥哥的遗物代替他本人安葬在了这里。
我絮絮叨叨地和他讲了自己做的事。
「我杀死了丧尸王，为你报仇了！
「丧尸已经被清除干净了，大家终于可以不用再龟缩在基地, 自由地生活了！
「好遗憾, 你没有看到这些。
「我很想你。」
离开墓园时, 我们还撞上了一队快乐的游行队伍。
他们没有发现我们的伪装，邀请我们一起参加游行。
我们快乐地混在其中, 在游行结束的时候，还分到了一个橘子。
饱满的橙黄的橘子。
我拨开了橘子，将它塞进了我和王小满的嘴里。
「好吃吗？」
「好吃。」
25
我们走了。
大家以为我们进入了世外桃源。
但其实, 除了谭封，所有的人都选择了死亡。
谭封真的很勇敢，他留下，只是为了继续实验, 研究丧尸病毒的疫苗，以免末世再临。
而我们，没有他的勇气。
我们只想平静地进入真正的长眠。
人类自由了。
我们也自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