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摄政王的枕边人。
所有人都知道一向心狠手辣的摄政王身边有位极得宠的女子,摄政王走哪带哪,一日也舍不得分离。
但是没人知道他患有顽疾,夜夜头疼难忍,无法入眠。
而我这位传言中得宠的枕边人,其实只是躺在他身边的药人。
专为治他的顽疾,炼成的药人。
1
我被送入摄政王府的那日是立秋。
外面是炎炎烈日,我却被裹在一件厚厚的大氅里。
师父对着坐在高位上的摄政王宋谨言行了个礼,才道:「她名唤十九,已经在谷里炼了两年,如今特送来给王爷解忧。」
我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便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宋谨言。
他长得极好看,像是谷里的那轮月亮。
「十九?」他冷幽幽地看向我,左手转了转右手拇指上的扳指。
我吓得连忙低下头,乖乖答道:「是。」
师父微微朝我这边挪了一下,更为恭敬道:「十九年岁还小,不懂规矩,若是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饶她性命。」
从谷里出来之前,师父曾嘱咐过我,在摄政王府要谨言慎行。
此时见师父如此紧张的模样,我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又犯错了。
但宋谨言似乎并不生气,也没传闻中那般要将我拖出去砍了,他只是垂下眼看着我,淡声道:「留下吧。」
师父这才松了口气,磕了个头:「是。」
就这样,我被留在了摄政王府。
而我要做的事情,师父早已经交代清楚。
便是每日入夜待在宋谨言身边。
刚开始宋谨言应该是极为不习惯,总是想与我保持些距离。
后来可能是我身上的药味对他的头疾有了些作用,便也习惯了我与他同吃同睡。
只是从来不与我说话。
「王爷性子冷,不怎么说话。」伺候我的丫鬟玉儿宽慰我,「王爷对姑娘已经算是很好了,若是旁的人是近不了身的。」
她不知道,我能近宋谨言的身也只是因为我能缓解他的头疼。
但是这件事除了宋谨言和我还有师父三人,不能再让第四人知道。
到嘴边的话又被我吞了下去,从玉儿手中接过暖手壶,只看着西下的斜阳问了一句:「王爷回来了吗?」
玉儿点了点头:「半个时辰前便回来了,眼下应该在书房。」
又在书房。
我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从榻上起来。
宋谨言的府邸很大很大,有很多好看的院子屋子,其中我最不喜欢的便是他专门辟出来的书房。
我抱着暖手壶走到书房外时,便听到了他在里面与人说话的声音。
「去领罚吧。」声音冷若冰霜。
我抬了一半的脚又收了回去。
要不我还是等会再来?
这么想着我连忙转身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是刚往回走了一步,便听到了宋谨言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进来。」
我愣了一下,随后看了看四周。
好像屋外就我和玉儿。
我眨眨眼,看向玉儿。
玉儿也看着我,眨了眨眼。
「要本王再说一遍?」
不用不用。
我连忙转身回去。
这是这一个月来,宋谨言第一次与我讲话,让我竟有些激动。
只是我一进屋便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男人。
师父说过,我在摄政王府不能多看多听多说,要做一个傻子。
于是我不敢多看,脚下快了几步走到宋谨言身边。
刚站在他身边我便打了个寒战。
这便是我最不喜欢书房的原因。
本就不向阳,宋谨言还总喜欢坐在窗户边上。
入秋的风带着些凉意,从窗外掠进来,仿佛能直接刺进我的骨子里。
宋谨言没有多看我一眼,只是对着不远处跪着的人冷声道:「下去。」
那人便连忙告退,不敢多停留。
接下来宋谨言还是如常一般一言不发地处理公文,我还是如常一般站在他身侧。
仿佛他刚刚对我说的话只是我的幻觉。
我也不敢多说,只乖乖地在他身边冷成冰雕,再乖乖地跟他一起回到寝屋。
一进寝屋,我连忙乖乖对宋谨言道:「王爷,我先去沐浴更衣。」
先洗个热水澡是我每到此时最想干的事。
等我在热水里泡了很久,觉得已经把侵入骨子的寒气都逼出来时,才舒服地换好衣服乖乖躺到床上。
但是今日跟往日不一样。
我躺在床上等了宋谨言许久,却看到沐浴完的他穿好了外衣往外走。
「王爷,不睡觉吗?」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问完便后悔了。
这些事不该我管,我只要乖乖从床上起来跟在宋谨言身边便是。
没想到我刚从床上坐起来,宋谨言便停下了步子。
他没回头:「不用跟来。」
还有这好事?
自从进了这摄政王府,我在夜里便从未有过自由时光。
我有些不信,试探道:「可是……」
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宋谨言抬脚往外走,不过眨眼便消失在了。
这……
这良辰美景,可不能浪费了。
我连忙从床上起来,让玉儿给我裹了一层又一层,提着被我藏在床底下的酒便要出门赏月。
「姑娘,若是王爷知道了……」玉儿跟在我身后,满脸的忧心。
我笑着保证:「不会的,一会我便回去了。」
以往我在谷里,大家总是喜欢在晚上偷偷带我去看月亮。自从进了这里,便再也没在晚上出来看过月亮。
今日是十五,正是月圆的时候。
合该好好看看。
「你看今天的月亮多好看啊。」我坐在亭中,看向天上的月亮,笑着对玉儿道。
玉儿望了望四周,又看了看我被冻红的小脸,劝道:「姑娘,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我摇了摇手中已经被喝完的酒瓶,点了点头。
是该回去了。
只是我们刚从亭子里出来没走两步,便遇上了回来的宋谨言。
「你怎么在这儿?」他一双好看的眉毛微微拧起,说出来的话也冷冰冰。
就好像如果我不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便会立马被他扔进旁边的河里。
「等王爷。」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我胆子竟比平日大了些。
见宋谨言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下,我连忙继续道:「我怕王爷头疼,便想着出来等等,定能早点等到王爷。」
他扬了扬眉梢,垂眼看向玉儿手中的酒瓶:「哦?」
「姑娘身子弱,被冻得全身冰冷,奴婢便自作主张替她寻了些热酒暖暖身子。」玉儿连忙跪下来。
她说这番话我是没想到的,回去一定要好好谢她。
宋谨言应该也没想到。
他微微拧眉,抬手便握住了我的手。
滚烫。
我稍稍一愣,听到他问:「怎么这么凉?」
我是药人,从记事起我便每日都要泡在冰凉的药池里,让那些药渗入我的骨髓。
所以就算在夏日,我也是浑身冰冷。
但我现在不能这么说。
我眨了眨眼,显得有些委屈,乖乖道:「入秋了,夜里有些凉,不打紧的。」
宋谨言看着我的眸子动了动,像是有人偷偷往里面放了颗星星。
「以后夜里不要再出来了。」说完这句话,他便拉着我的手往寝屋走。
而我差点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
不准我在夜里出来了。
那我以后还怎么看月亮?
2
自那日我赏月被宋谨言捉住以后,他好似稍稍有了点变化。
比如,书房的窗已经关了好几日了。
我站在长廊上,看着书房紧闭的窗,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让宋谨言多关几日。
「你便是那位被皇叔宠爱的女人?」一道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
我吓了一跳。
回头便看到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
还没等我说话,那男童将我上下打量了个遍,耸了耸鼻尖道:「不过如此,朕还以为有多貌美。」
「陛下。」还没等我说一句他真没礼貌的时候,他身边便传来了宋谨言的声音。
男童仿佛是做坏事被抓住了一般,连忙往我身后一躲。
我也反应了过来。
这天底下只有一个陛下,那便是当今皇帝。
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很害怕宋谨言。
但他不知道,我也害怕宋谨言。
我连忙往旁边挪了一步,对宋谨言弯了弯身:「王爷。」
小皇帝也往旁边挪了一步继续躲在我的身后,歪头对宋谨言苦巴巴道:「皇叔。」
宋谨言看了我一眼,才又看向小皇帝。
「臣让陛下看的书,陛下可是都看完了?」
这话应该就跟以前师父问我,该泡的时辰是不是泡够了一般可怕。
让我突然觉得小皇帝有些可怜。
小皇帝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裳,摇了摇头:「我……朕马上便要回去看了。」
他这般看着像是谷里最小的那个师弟,因为贪玩没有泡够时辰便要被师父罚。
我抱着暖壶的手紧了紧,忍不住出声道:「陛下,陛下是说马上要回去了。」
师父叮嘱我的话已经被我抛到了脑后,此时我只将小皇帝当作了那个会乖乖叫我师姐的小师弟。
小皇帝见我这么说,在我身后狠点了几下头。
宋谨言抬眼看了看我。
我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他。
在他面前说谎果真是极可怕的一件事情。
「那陛下便随臣一起回书房吧。」他看了我半晌才淡声道。
小皇帝松了一口气,道了声好便从我的身后走出来,侧头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我也松了口气,正准备带着玉儿回去。
没想到刚走了一步的宋谨言突然回头来,他对我说:「你也一起来。」
啊?
我愣了一下,又抬头看了一下日头正好的天。
这不是还没到我当值的时辰吗?
很显然,宋谨言是霸道惯了,并不觉得此时让我去书房陪着是一件不该的事。
「是。」见他一直在等我,我只好苦兮兮答了一句。
便当是他白日里也发病了吧。
我在幽谷的时候,便听说过宋谨言的事。
世人都说他是奸臣,将小皇帝当作一个傀儡,用小皇帝之名干自己想干之事,实在罪大恶极。
我在书房看了他和小皇帝许久,也实在看不出他何处罪大恶极。
「陛下,昨日的文章又写错了。」坐在案前的宋谨言突然抬起头看向另一边没认真看书的小皇帝,「今日重写,写两篇。」
小皇帝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我垂下眼。
这应该算不得是罪大恶极吧。
「皇叔,我……朕昨日写得很认真了。」小皇帝连忙从位置上站起来,为自己争辩,「真的,可不可以只写一篇?」
「不可以。」
很冷酷,很无情。
小皇帝似乎很生气:「朕是皇帝!」
我吓了一跳。
两个人不会吵起来吧?
我瞟了瞟四周,这屋里就剩我和玉儿两个外人……
「三篇。」就在我为自己和玉儿担心的时候,坐在旁边的宋谨言并不为所动,淡声道,「再说便是五篇。」
原本还很生气的小皇帝,一下子蔫了,连忙又乖乖坐下。
我眨了眨眼。
果然是冷酷无情。
这让我不得不好奇小皇帝到底是错在哪儿了,让宋谨言这么严厉。
我稍稍朝宋谨言身边挪了挪,让自己的余光能恰好落在他面前的那本册子上。
小皇帝可能是因为还年幼,字比起宋谨言的来看,简直是惨不忍睹。
我看了许久,发现整篇文章都是小皇帝对宋谨言拍的马屁。
而错处只有一个。
宋谨言的言,多写了一横。
……
「你识字?」就在我刚收回余光的时候,宋谨言侧头看向我。
我的手一抖,抱在手里的暖壶都差点抖掉了。
「不会」我摇头。
这时候我可不敢会。
宋谨言不信。
他单手撑着脑袋,侧头看着我并不说话,那目光好似能将我看穿。
我抿了抿唇:「会认几个简单的字,算不得识字。」
他点了点头,转回头去看正朝我们看过来的小皇帝:「那你告诉陛下,这篇文章哪里写错了。」
我愣住。
他是不是听不懂话?
我一抬眼便看到了朝我看过来的小皇帝,扯了扯嘴角,违心道:「陛下学识渊博,十九不敢班门弄斧。」
小皇帝弯下眼,开心了。
「哦?」宋谨言将手中的册子举到我面前,「那你说说这篇文章,从何看出陛下学识渊博?」
???
都是我的错。
是我不该青天白日哪儿不去,非要来看看今日书房关没关窗。
只要我今日没来,我就不会撞上陛下,没撞上陛下就不会撞上宋谨言,没撞上宋谨言就不会来书房……
「嗯?」宋谨言打断我的思绪。
我眨了眨眼,胡诌:「好多字十九都不识得。」
此时我手心里已经全都是汗,只要宋谨言再多问两句,我感觉自己都不需要暖手壶了。
但他放过了我。
因为小皇帝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不看了不看了,朕才不想看你们卿卿我我,朕要回宫。」
宋谨言没有留他,只是在他走时告诉他,今日的三篇明日会检查。
小皇帝是哭着走的。
我看着小皇帝哭哭啼啼的背影,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站在身边的宋谨言侧头看我:「笑什么?」
我微微歪头看他,笑道:「王爷对陛下很好。」
并不如传闻中那般。
「只有你这样说。」他转身往回走。
我也跟上去,不再多说什么。
在王府的日子便这般一日复一日过去。
很快便迎来了王府的第一场雪。
因为我的身子弱,不但我的身子弱,幽谷的所有师兄姐弟都弱,所以幽谷一年四季都是温暖的,从未下过雪。
第一次见到雪,我难免有些激动,不顾玉儿阻拦和她在雪地里玩了好一会。
第二日我便病倒了。
我迷迷糊糊醒来时,玉儿正跪在床边细声哭。
「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拦住姑娘。」她带着哭腔对坐在床边的宋谨言道。
我一抬眼便看到了拧着一双眉的宋谨言。
再往窗外看去,已经是月上树梢。
「我是不是耽误了王爷的事?」我软声问他。
往日宋谨言都是要在书房待到亥时才会回寝屋。
他总有处理不完的事。
「没有。」他倾身上前将我扶着坐起来。
然后从身旁的侍从手里接过来一碗汤药,用勺子在碗里搅了几下后,舀出一勺送到我嘴边。
我还没张嘴,便闻到了那药的苦味。
或许因为我是药人,便对苦的东西很是讨厌。
「怎么了?」见我不喝药,宋谨言难得有耐心问我。
我抿了抿唇,用极小的声音道:「太苦了。」
他一愣。
随后我便看到他的手调转方向,亲口尝了尝勺子里的药。
「不苦。」喝完他面不改色,「想来是加了甘草在里面。」
我将信将疑,喝了他再次喂过来的药。
他说谎!
「这么苦?」见我脸拧了起来,他似乎是很诧异。
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他或许真不觉得苦。
在等我来的那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应该是一直喝着各种药。
所以书房才会一直开着窗。
我还是拧着脸,却懂事道:「也不是特别苦。」
他也拧起眉,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罐子。
还没等我看清那里面是什么,便被他扔了个什么东西到嘴里。
好甜。
「今日路过一间铺子,便买了罐蜜饯。」他将蜜饯罐放在我的床头,「不可多吃。」
好甜啊。
我看着他,弯了眉眼。
比在幽谷里赏月时,吃的那块蜜枣糕都甜。
3
我这一病便好不起来。
让我没想到的是,宋谨言不仅没有怪罪我,还将书案搬到了寝屋。
这样一来,我便不担心没有我在,他在书房会头疼了。
只是我总是反反复复发热,没日没夜昏睡。
近来两日,我开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
梦里血红一片,总能听到有人在哭,有人在叫。
我再一次因为梦里让我心绞痛的哭声惊醒,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早已经一身的汗。
或许是出了这一身的汗,我的病竟很快好了起来。
从此玉儿便恨不得将我裹成一个粽子,半分不敢再让我受寒。
宋谨言也将书案又搬回了书房,只是书房里燃起了火炉。
「王爷从未在书房燃过火炉。」玉儿一边替我梳头,一边笑道,「奴婢便说王爷对您是不一样的。」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还算精致的一张脸,愣了下神。
宋谨言对我不一样,应该只是因为我能医他的头疾吧?
肯定是!
我赶紧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师父说过,只要等宋谨言的病好了,我便可以重获自由,离开王府去做我想做的事。
这样一想我便恨不得宋谨言的病赶紧好起来。
可惜他还是日日都离不得我。
「跟王爷出府?」看着来传话的侍从,我有些惊讶。
侍从点头:「王爷说今日他要出府办事,很晚才结束,需要您陪同。」
我连忙答应,看着侍从离开才从榻上跳起来。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来摄政王府之前我一直待在幽谷,来王府之后我日日待在王府,从未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
能出去我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我和宋谨言一起坐在马车上,手时不时掀起马车的帘子往外看。
可能是我惊叹的声音打扰到了正在看书的宋谨言,他放下书朝我看来:「这么喜欢?」
可不是。
「十九从未见过。」我实话实说。
没见过吆喝的摊贩,没见过人来人往的街道。
宋谨言扬了扬眉,似乎很意外。
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许以前是见过。但我不记得了。」
三年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师父说是因为我从山上摔下来,摔到了脑袋。
宋谨言倒是不在意,他又拿起来书来:「晚点结束,我陪你逛逛。」
「真的?」我开心地将脸凑到他面前。
他耳尖微微泛红,看着我的眼睛连忙垂眼看向手中的书:「嗯。」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像没之前怕他了。
他也没之前冷冰冰。
这真是好极了。
我笑着又回身看马车外的景象。
与宋谨言商议事情的有好几个人,一个我都没在王府见过。
他们也没见过我,所以看到我出现的时候都愣住了。
我乖乖朝他们行了礼,在宋谨言身边坐下。
在宋谨言身边要少看少听。
所以我一坐下便习惯性神游,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他们说了多久,宋谨言才叫了我一声。
「啊?」我连忙回神。
他勾了勾嘴角:「你先跟玉儿出去玩一会。」
我眼睛一亮。
「好!」答完又反应过来这里还有许多人,连忙又软声道,「十九在外面等王爷。」
他让我离开,应该是有宁可自己头疼也不能让我听到的事情。
不过都与我无关。
我一点没犹豫,拉着玉儿便出了厢房。
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高挂天空,街上户户都点起了灯笼,比来时要好看许多。
玉儿走在我身侧,一一替我解释沿路摊子上卖的东西。
不过才逛了一会,玉儿手中便多了许多东西。
我有些心虚:「不如我们去找个地方坐坐?」
「姑娘,不打紧的。」
说这话的时候,玉儿都有些用劲。
还是找个地方坐坐。
走几步便看到一个茶摊,我走进去还没坐下便听到隔壁桌在谈论宋谨言。
其实大抵都是些说他祸国殃民。
很多话我之前在幽谷也已经听说过了,那时听只觉得害怕。
此时听着却有些生气。
原本想着不听便是,却没想到他们越说越离谱。
「你们认识他吗?」我没忍住上前,「见过他吗?你们怎知道他就是阴狠毒辣的奸人?」
那几人看向我:「呵!哪儿来的小娘子。」
「宋谨言是奸臣,这事全天下谁人不知?」其中一人继续道,「小娘子想与天下人为敌不成?」
狗屁天下人!
我握着手里的暖手壶,有些紧张:「那他可对你做了什么?对你们做了什么?你们……你们也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发颤,引得那桌的几人大笑起来。
若是宋谨言来,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将他们全都吓跑。
「那你们说说本王是怎么阴狠,怎么毒辣的?」宋谨言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
那几人倒是没吓跑。
全都腿软跪了下来。
宋谨言走到我身侧来,伸手将我的大氅理了理,不让一丝风吹到我。
再看向那几人的目光冷冰冰的,有些骇人。
「怎么?不敢说?」声音也冷冰冰的,一副要将他们几个全都杀了的模样。
我偷偷看了一下四周。
全是人。
若是他今日将他们几个全杀了,那当真是坐实了奸人的名声。
我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
「罚他们出言不逊就好了。」我的声音极轻。
他扬了扬眉,低头看我:「我还以为你会让我不要罚他们。」
那不行。
我眨眨眼,继续小声道:「犯了错便要受罚,若是不罚岂不是承认他们说的是对的?」
宋谨言笑起来。
他几乎是不笑的,没想到笑起来是这般的好看。
「言之有理。
「那便罚他们一人二十个板子吧。」
那也有半条命了。
我叹了口气。
总归比杀了他们要好。
4
「你盯着这个很久了。」宋谨言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串糖葫芦。
我抿了抿唇。
原本我以为宋谨言来了便会带我回王府,却没想到他真要带我逛逛。
跟他一起逛,我看见什么都不敢买了。
一直在耳边叽叽喳喳的玉儿也一句话不敢说。
宋谨言将手中的糖葫芦递到我手里:「想吃便吃。」
他似乎并没有被那几个人影响,看起来还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松了一口气,拿着冰糖葫芦对他笑起来:「谢谢王爷。」
「不过一串冰糖葫芦。」他继续往前走,只是一双耳尖染上桃色。
近来他的耳朵似乎总是泛着红色。
想来是被冻的。
我紧紧抱着暖手壶,连忙跟了上去。
这时一个乱跑的小孩直接撞到了宋谨言,手中的烤红薯也全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是极爱干净的人,从来容不得身上有半分脏污。
烤红薯砸在他身上的时候,我看见他一双眉紧紧拧起。
「对不起。」坐在地上的小孩抬头看向他粘在他身上的红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看着便觉得有些可怜。
宋谨言弯身将他拎起来,冷声问他:「为什么要跑?」
小孩被他吓哭,一边哭一边道:「妹妹在家等着烤红薯。」
说着便又看了他衣服上的红薯一眼,哭得更凶了:「可是红薯没了。」
哭得好伤心。
宋谨言眼角抽了抽,便将小孩放了下去。
就在我以为他会责罚小孩的时候,他却侧身对一旁的侍从道:「去买两个。」
侍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领命离开。
我眨了眨眼,准备说情的话全都吞了下去。
一时间,我们谁都没再说话,只留下小孩一直哭。
直到侍从将烤红薯买来,小孩才眼睛一亮,停了哭声。
「谢谢贵人!」他看着宋谨言手中的两个烤红薯,还挂着泪的脸笑开了花。
宋谨言点点头,却将其中一个烤红薯递到了我的手上。
「今日你撞了我便是犯了错,犯错要认罚,我今日心情好便罚你给她送一个烤红薯。」宋谨言将另一个烤红薯递给小孩,「若是下次你再撞到我,我便打你板子。」
小孩连忙接了烤红薯朝他鞠了一躬:「谢谢贵人!」
我拿着热腾腾的烤红薯看着走远的小孩,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宋谨言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头看他。
「没笑什么,只是觉得王爷果真是个好人。」
「从没人说我是个好人。」
的确以前没听别人说过。
不过没关系。
我笑着将手中红薯分成两半,一半递到宋谨言面前:「现在有人说啦。」
而且他的确是个好人。
无论是对小皇帝。
还是对天下子民。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便没再像以前那般怕宋谨言。
与他相处起来越来越轻松自在,竟差点让我忘了我原本只是一个来为他治病的药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起了作用,宋谨言的头疼好似好了许多,偶尔夜里也会让我早些回去休息。
想来离他痊愈也快了。
「过两日便是二月十六了。」玉儿替正要午睡的我盖上薄被的时候,念叨了一句。
我微微睁开眼看她:「这个日子怎么了?」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天,才小声道:「是王爷的生辰。」
我的睡意一下子全没了。
「只是王爷从不过生辰。」她又小声添了一句。
有生辰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为什么不过呢?
「听说是王爷的母妃当年是因为难产而逝……」
我一愣:「不会是?」
玉儿点点头。
那宋谨言倒是挺可怜的。
但是生辰不能不过。
二月十六这日,我还是如往常一般早早去了书房。
宋谨言今日心情不大好,除了我进屋时与我说了两句话,便一直处理公文,连茶都没喝一口。
「你早些回去歇息吧。」如我所料,戌时还没过他便不用我陪了。
「是。」
我一出书房便直接去了厨房。
该准备的东西我已经让玉儿准备好了,虽然失败了很多次,但我还是在宋谨言回寝屋之前赶出来一碗像样的长寿面。
宋谨言一进院子便看到了坐在石桌边上的我,有些诧异:「怎么还没睡下?」
「我有东西要送给王爷。」
听我这么说,他扬了扬眉便抬脚朝我走来。
等他坐下,玉儿便端来我做好的长寿面。
「听说今日是王爷的生辰。」我一双手拖着脑袋看他,「也听说王爷从不过生辰,便简简单单做了一碗面。」
他一愣,看着桌上的面久久没有说话。
我一时分不清他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便继续道:「吃了这碗面,十九希望王爷健康长寿。德妃娘娘应该也是这么希望的。」
先帝的德妃娘娘便是宋谨言的母妃。
宋谨言幽黑的眸子动了动:「是吗?」
「肯定是的,她若是知道王爷从来不过生辰,应该也是会心疼王爷的。」我将筷子递到他手中,「王爷快尝尝,等会不好吃了。」
他目光落在我拿筷子的手上。
「第一次做,有些笨手笨脚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受伤的手指,「不过味道不错的,我尝过了。」
他没说话,接过筷子,开始乖乖吃那碗长寿面。
小小一碗面,他吃了很久。
我等着他吃完,才迫不及待问他:「怎么样?」
他抬起头来看我。
不知道是不是月色柔柔,竟让他那平日里看着冷冰冰的眉眼看起来柔了很多。
「你不是尝过了?」
我眨眨眼:「十九问的是王爷觉得如何。」
「很好。」他嘴角微扬,「就是有点咸了。」
啊?
我吃着不咸啊。
「明年你再做一次试试。」他又补了一句。
明年?
我想了想,明年怕是没法给他做长寿面了。
但此时说这个难免有些煞风景,我便直接跳过了这句话,从袖子里拿出刚刚藏起来的小盒子。
「给你。」我将小盒子给他,「你的生辰礼。」
里面是一个玉质温润的玉佩。
是上次出去,我买钗子的时候看到的,觉得极衬宋谨言便买了下来。
后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给他。
今日倒是正好。
宋谨言接过小盒子没看便收进了怀里。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见我眼巴巴看着他将小盒子收进怀里,他笑了一声问我。
我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师父说是在山下捡到的我,等我醒来便不记得所有的事情了。」
说起这个便有些伤心。
「不知道我有没有家人,也不知道我姓甚名谁。」
什么都不知道。
天上的月亮每个月都会圆一次,我却可能永远都无法再和家人团聚。
「我帮你寻。」
我惊得回头看刚说话的宋谨言:「真的?」
「嗯。」他点了点头,看向桌上的长寿面,「当是谢你的生辰礼物。」
那这个生辰礼物送得也太值当了。
连那个玉佩都是花他自己的钱买的。
5
自从宋谨言答应替我寻家人以后,我日日都在等他寻到的消息。
他寻到家人的消息没来,师父来了。
听玉儿说,师父一大早便来了,跟着宋谨言去了书房还没出来。
我赶到书房的时候,从未关过的书房门竟是关起来的。
「姑娘。」门口的侍从拦住了我,「王爷让您晚点再来。」
这不正常。
一点都不正常。
「本王有法子。」这时我听到屋里宋谨言的低吼,「这事不用你再管。」
这么久了,我很少听见他这般说话。
应是气得狠了。
尽管我知道他并不是传闻中那般无恶不作,却也知道他的确是手段狠毒。
若是真惹恼了他,没有人能善了。
可是里面的人是师父。
我不顾侍从的阻拦,推开了书房的门。
里面的两个人随着我推门的声音响起,突然没了声。
师父和宋谨言都朝我看过来。
我一眼望去,还能看到宋谨言脸上还没消散的怒气。
果真是气极了。
「王爷。」我快走几步挡到了师父的面前,就像他送我来时挡在我面前一般,「师父定不是故意惹王爷生气的,您消消气。」
以前在幽谷的时候,师兄师姐总是说师父最疼我。
师父的确待我很好。
这个时候我定不能让宋谨言对师父做什么。
「十九。」师父叫了我一声,「师父没事,你先出去。」
我不。
师父也是知道我的性子,便没再说什么。
倒是站在书案对面的宋谨言,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我身后的师父,冷声道:「你回去吧。」
「是。」师父在我身后答。
我看了看宋谨言,又回头看师父。
「师父不留下来吃饭吗?」我有些舍不得,「都快晌午了。」
师父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朝我笑道:「师父还有其他事要去做,十九在这里要照顾好自己。」
师父的话变了。
最开始他原本是让我在这里要听宋谨言的话的。
如今却只让我照顾自己。
我点了点头:「那师父你下次再来看我。」
「好。」
师父走后,我才又乖乖站到了书案前面。
「王爷,十九错了。」尽管师父这次没有叮嘱我要听宋谨言的话,但我闯门进来的确是不应该。
宋谨言看着我很久,没有说话。
他好像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不说话。
我连忙替自己说情:「十九下次再也不敢了。」
又过了许久,我才听宋谨言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走到我跟前,对我道:「用饭吧。」
嗯?
不罚我?
尽管我再不解,也不会傻到问他为什么不罚我,只乖乖答了一句:「好。」
日子便这样又过了许久。
我依旧没有等到宋谨言寻到我家人的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对这件事太过挂心,我又开始做噩梦。
梦见了什么我总是一醒来便忘了,只记得好似到处都是血红一片,有人叫喊有人哭。
或许是噩梦做得太多了,我的身子也开始大不如前。
比以前更冷了,几乎每日都要躲在屋里,不能吹一丝风。
也消减了不少。
宋谨言再次将书案搬到了寝屋。
我软软靠在塌上,看着拧眉处理公文的他有些愧疚:「都怪十九不争气,耽误了王爷的正事。」
他停下手中的笔朝我看过来,拧起眉也舒展开来。
「不怪十九。」他如今与我说话的语气都柔了许多,「是我喜欢在这里处理公务。」
他说谎。
不过我也挺开心。
近来他也不常在王府,好似挺忙的。
不知道是忙着朝政的事还是别的事,每日都回来很晚。
想来是彻底不头疼了。
「王爷的头疾是不是好了?」我裹了裹身上的被子,问他。
「嗯?」
「若是王爷的头疾好了,等十九身子好了,能不能放十九离开王府?」我继续问。
虽然师父说宋谨言的病好了我便能自由,但如今毕竟是在王府里。
这件事还是得与宋谨言说说的好。
宋谨言将手中的笔放下,走到我身边来:「十九想去哪儿?」
不清楚。
或许是去看看山,看看水,总归是比做他的药人要好。
「听说江南很美。」我想了想,「去江南也不错。」
宋谨言坐在我身边,替我拉了被子:「那等你好起来再说。」
这便算是答应了?
得到了我想要的回答,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
还没等我想明白为什么失落,我又沉沉睡过去。
噩梦还是每夜每夜来。
我还是每次被梦中的场景惊醒,却立即忘记梦里的场景。
太医开的养身子的药日日都在喝,身子却一直没见好。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王府总会有新的太医来。
后来宫里的太医来了个遍,又开始请城里的大夫。
「我得的是很严重的病吗?」终于有一天,在送走大夫后,我问了宋谨言这个问题。
如果不严重怎么会请那么多大夫。
但是我觉得应该也不可能。
我是一个药人,虽然身子是弱了一些,却从没生过病。
果然我听到宋谨言说:「不是,是那些人都没用,你很快便能好起来。」
很快是多快?
6
师父来了。
这一次宋谨言没有和师父吵架,是他把师父带来的。
师父坐在我的床边,伸手搭在我的脉上。
看着他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我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宋谨言日日都跟我说我得的不是什么大病,很快便能好起来。
可我总不见好。
「十九。」师父收回手,拉起被子替我掖好,「你想不想跟师父回去?」
嗯?
我有些不解,下意识侧头看向另一边的宋谨言。
他站在不远的地方也朝我看过来,一双好看的眸子幽黑,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我又回头看师父:「王爷的头疼病还未好……」
宋谨言昨夜里处理公务的时候,我还看见他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
那是他头疼特有的动作。
想来是我身子太弱,体内的药香对他已经不太起作用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谷里已经有人来替你了。」师父声音很温柔。
我一愣。
有人来替我?
我又侧头看向宋谨言。
这次他已经背过身去没再看我,单薄的背影挺得笔直。
看上去对这件事并不意外。
「王爷。」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您都知道?」
不知不觉我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发颤。
知道马上就要有人来代替我。
她会跟我一样和他一起吃饭一起逛街。
也会跟我一样睡在他身边。
宋谨言没回头,只是后背微微颤了一下,淡淡回了一个「嗯」。
这时我才突然想起来,我只是一个药人。
因为我如今身子太弱,对宋谨言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所以我随时会被换掉。
明明一开始我就明白自己是一个药人的。
是宋谨言。
是他非要对我好,给我买蜜饯给我买冰糖葫芦。
还说要帮我找家人。
……
「十九,随师父回去罢。」
整个王府,舍不得我的只有玉儿。
她跪在我床边哭得跟个泪人一般,看得我有些于心不忍。
我抬头看向宋谨言。
「你若喜欢,便带走吧。」没等我开口,他便先一步道。
倒是大方得很。
可能在他眼里,我和玉儿一样,都是可以随意扔掉的人。
我垂头:「谢王爷。」
从这以后,宋谨言再没来看过我。
我像是来的那日一般,被师父裹在一件大氅里,离开了王府。
上马车前,我回头想再看一眼王府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不远处的宋谨言。
他站在门后遥遥向我看过来。
这时玉儿拢着我的大氅,忧心道:「姑娘快进去吧,您受不得风。」
我点点头,再往门后看去时,未见人影。
果真只是我的幻觉。
王府到药谷的路很长很长。
似乎比来的路还要长。
不知道走了多远,我最终还是在马车上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已经回到了药谷我原本的房间中。
按照惯例,药谷的药人在离谷后,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抹掉。
房间也会给后来的药人。
我环顾房间四周,里面的摆设还跟我离开之前一样,甚至那个被我用来插花的小罐子里都插着鲜艳的野花。
「姑娘,您醒了。」玉儿端着水进来,看到我醒了连忙放下水朝我走来。
我在她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我睡了多久?」
「两天了。」玉儿从旁边端来一杯水递到我嘴边。
「您等着,奴婢去请贺先生。」
没一会,师父就来了。
一向爱穿白衣服的他,今日却穿了一身玄色的长衫。
他走到我的床前来探我的脉。
一双眉微微拧起。
「师父。」我轻声叫他,「十九是不是病得很重?」
其实我早该想到了。
药人离了谷从未有人回谷。
若不是我病得很重,师父也定不会将我带回来。
师父抬头看我。
他不过也只有二十五六的年岁,此时看起来却有些沧桑。
「十九。」他收回手,问我,「你是不是喜欢王爷?」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问我这个。
心漏掉一拍。
反应过来后,我慌忙收回手,紧紧捉住被子:「没、没有……」
他见我这模样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为什么叹气。
药人不可以爱上药主,这是药谷的规矩。
我是谨记这规矩的。
我也是想着把宋谨言的头疼医好后,可以离开王府去过自由的日子。
可是我没做到。
师父可能是被我气走的,临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是玉儿端来的药越来越苦。
每当我喝药的时候,都想起宋谨言给我买的蜜饯。
随后便会想起他身边已经有了别的药人。
「姑娘,您怎么哭了?」玉儿连忙将手中的蜜饯罐子放到一边。
「太苦了。」我抬头看玉儿,哭得更狠了,「太苦了,玉儿。」
玉儿被我哭得手足无措,只连声道:「改日奴婢再去寻些别的蜜饯果子来。」
我摇摇头。
什么都是苦的。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个滋味。
还是说因为药人一直泡在药里,所以喜欢一个人才会这么苦。
7
我的院子里一直都很热闹。
特别是曾经一起玩,还没被送走的师兄妹最爱跑来我这儿陪我说说话。
他们应该是听玉儿说了我觉得蜜饯苦。
给我带来了许多糕点果子。
其中还有我在药谷里最爱吃的蜜枣糕。
我看着桌上的蜜枣糕,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们是药人,在药里泡了这么些日子,想来心都是苦的。」师兄见我这副模样,拿起一块蜜枣糕递给我,「所以才要多吃些甜的东西。」
师妹吃着点心,连连点头。
「小师姐,你就多吃些吧,等师父走了我们连这些蜜枣糕都没得……」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师兄踢了一脚。
我一愣,抬头看她:「师父要走?」
「你别听她胡说。」师兄笑道。
我看向他:「她从来不胡说。」
「哎呀,师兄你就别瞒着小师姐了。」师妹叹了口气,「师父把你带回来,谷主发了好大的脾气,回谷第一天就受了罚。」
我只知道出谷的药人从未有人回来过,却不知道是药谷不让药人回来。
师妹是被师兄拉走的,师妹一边走一边对我道:「师父向来最疼你,当初送你走的时候也和谷主大吵了一架……」
她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师父来的时候,我正看着窗边的鸟儿发呆。
他走到我的床边来坐下,还像往常一般伸手搭在我的脉上。
我回头看他,发现他身上的长衫已经由玄色又换回了白色。
「师父,是十九让您受累了。」我垂下眼,鼻头一酸。
他抬头看我,一眼便知道是师妹把事情都告诉了我,笑着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不碍事。」他声音柔柔的,带着能抚慰人心的魔力,「我没告诉过你们,谷主是我的父亲,所以不用为我担心。」
这我的确是不知道。
哪有父亲会赶走孩子的。
听到这些,知道师父不会因为我离开药谷,我悬了一天的心才落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安下心来,当天夜里我睡得格外沉。
梦里白茫茫一片。
宋谨言就站在雾的另一端。
等我朝他跑过去,可无论怎么也跑不到他身边。
我从梦里惊醒,发现天竟已经亮了。
自从回了药谷以后,我再没睡过这般一夜到天亮的觉。
只是头有些疼。
我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刚要叫玉儿就看到了床边放了一罐蜜饯。
看着眼熟得紧。
像是宋谨言经常给我买的那家蜜饯。
「玉儿。」
玉儿听到我叫便推门进来。
我看着那罐蜜饯:「这是你买的?」
玉儿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上前拿起看了看:「不是啊,奴婢让人去买的还没到呢。」
是宋谨言。
一定是宋谨言来过了。
我掀开被子,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便往外跑。
只是刚跑到院子里,便碰上了匆匆赶来的师父。
他看着我没穿鞋的脚,拧起眉,拦腰将我抱起往屋内走。
「怎么不穿鞋?」
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师父,王爷是不是来过了?」
他目色一暗。
随即将我放回了床上。
「十九,你忘了,药谷从不让外人进来。」
我不信。
我抬头看他,鬼使神差地问:「师父,送到王爷身边的药人是谁?」
「你不认识。」
我为什么会不认识。
我离开药谷不过一年,就算是像我这般出色的药人最少也要炼两年才能被送出谷。
「你骗我。」我拉着师父的袖子,「师父,你们骗我。」
宋谨言根本就没有新的药人。
师父没说话。
他慢慢抽出自己的袖子,连声音都冷下来:「十九。」
「药谷的药人不能爱上药主,这是规矩。」
师父应该很生气。
这一次,他一连五天都没再来看过我。
于是我趁着一天夜里,带着玉儿打算偷偷离出药谷。
但是我忘了。
这药谷外人进不来,没有允许药人也出不去。
我是被师父亲手捉回来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满脸的怒意,捏着我的手腕:「十九,为了他你连命都不要了吗?你现在离开药谷,就会死。」
可是宋谨言一直头疼也会死。
不然他不会让药谷送去药人。
那书房里久久散不去的药味,光是闻一闻都能闻出有多苦。
「师父,您就让我去吧。」我哭着抬头看他,「我就算不离开这里,也是会死的。」
流水一般的药日日都往我这里送。
我一碗不漏地全喝了。
身子却不见一点好。
想来是好不了了。
「十九,你相信师父,师父已经找到法子救你了。」他捏住我手的手更用力了,声音也柔下来,「等你好了,师父再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师父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等我好了一定会放我下山。
他从不骗人。
从此以后,我每日喝药喝得更勤了。
师父说的法子是泡药池。
在我又喝了小半月的药以后,师父将我带去了药池。
「你是药人,想要痊愈还得在这药池里泡七七四十九天。」
「只要四十九天我就可以好了?」
「嗯。」
8
我是药谷的一个药人。
听说我和别的药人不一样,我是被药主退回来的。
我坐在后山的山头上,和一众师兄妹赏月吃蜜枣糕。
师妹说:「你都不记得了,你被退回来那日,师父为了留住你,被谷主罚了,从刑洞里出来都时候浑身都是血。」
我吃蜜枣糕的动作一顿。
一时间觉得蜜枣糕也不甜了。
曾经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没想到师父为了我受了这么多苦。
当天夜里回去,我就将在后山采的花送到了师父的房里。
师父房里有一个专门插花的小罐子。
我很喜欢。
每次看到好看的花都会拿到他房里插上。
「师父对十九这么好,十九以后天天给师父采最好看的花。」我将花插上。
师父一身玄色长衫,坐在灯下看书。
听见我的话才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我。
目光柔柔。
「好。」
「师父,十九被退回来了以后是不是就不会有药主要了?」我在师父对面坐下来。
近来谷里的好多人都被送走了。
师妹说每一个药人都只对应一个药主,像我这种被退回来的定是没人要了。
师父点点头:「留在这里陪师父不好吗?」
我点点头。
临走的时候,我问师父:「师父,那十九曾经的药主病好了吗?」
师父倒水的手一颤,壶里的水倒到了桌上。
「难道他死了?」
师父回过神来,用手巾擦了桌上的水,低头没看我:「他好了。」
我弯下眼,满意地离开:「那便好。」
看来我不是因为没用才被退回来的。
谷里好像又来了两个新人。
师父比平日忙了许多,再也不能每日都陪我。
谷里都人愈来愈少,连一向话很多的小师妹都被送走了。
我闲得无聊,在屋里竟翻出来一罐蜜饯来。
蜜饯像是宝贝一样被保存得很好。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开罐子。
一股香气从罐子里飘出来。
「今天路过一间铺子,随手买了一罐,不可多吃。」一道声音突然在脑子里响起来。
是谁?
我抱着蜜饯罐子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个什么重要的人。
我不敢吃,又将罐子放了回去。
从此我便开始做一些梦。
梦里血红一片,有人哭有人喊。
最后一个男子从那片血红里走出来,我看不见他的样子,只觉得应该是很好看的一个人。
男子朝我伸手:「十九,我们回家。」
我的手刚伸过去,便被师父叫醒了。
师父坐在我的床边,伸手擦了擦我眼角的湿润:「怎么哭了?」
我想说自己做了噩梦。
可是脑子一闪,那些梦全都不见了。
「师父,你很久没来看十九了。」
「师父近来有些忙。」师父摸了摸我的脑袋,「还得忙一些日子,不过师父给你带了这个。」
他说着从背后摸出一只小狗来。
煞是可爱。
师父说他不在的时候,就让小狗陪着我。
这只小狗很活泼,谷里的人都喜欢。
我也喜欢。
只是它太爱乱跑了。
不是跑到后山去刨土,就是跑进谷主的山洞偷吃东西。
这日我不过是想给它洗一洗,没想到一松手它便跑了。
我追了它很久。
一路追到山下。
师父说,药人不经允许是不可以出谷的。
我却跟着小狗钻了狗洞跑了出来。
捉到它的时候,我浑身是泥,恶狠狠地对它道:「今日我可不会轻易饶过你。」
就在我要捉它回去的时候,却撞到了一人身上。
我一身的泥一下将那人用银线绣了好看花纹的衣服弄脏了。
「对不起。」我连忙道歉。
那人没说话。
我抬头看他。
真真是好看,比师父还要好看。
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漆黑,低头看我像是要将我吸进他的眸子里去。
「十九。」他唤我的名字,声音又低又哑,还微微有些颤抖。
我手下意识一松,怀里的小狗跳了下去。
来不及去捉,只有些惊讶地看着男人:「你认识我?」
那人一愣,漆黑的眸子也跟着闪了一下。
我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师父说我之前摔到了脑袋,以往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认识。」他看着我,伸手想来碰我,手最后在空中停住,「我们很熟。」
听他这样说,我突然很难受。
「你叫什么名字?」
「宋谨言。」
「宋谨言。」我念了一声,「这次我记住了,肯定不会再忘记。」
宋谨言勾了勾嘴角:「好。」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手巾,小心替我擦了擦鼻尖的泥。
我僵在原地,一颗心跳得很快,却乖乖任由他将我整张脸擦干净。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从前没有过。
等他擦完,我盯着手巾:「都脏了。」
他笑了一声:「不脏。」
他笑起来更是好看,像是昨晚我在后山看到的那轮月亮。
我鬼使神差地,从他手里拿过手巾。
「我、我帮你洗了再还给你。」我抬头偷偷看他一眼,脸迅速烫起来,「可以吗?」
这样就可以再见到他了。
就在我为自己的小心思得意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师父的声音。
「十九。」
9
师父认识宋谨言。
他让我抱着小狗先回去,他有话要对宋谨言说。
「哦。」我抱着小狗往回跑了两步,又回头看宋谨言。
我朝他挥了挥手里的手巾。
他弯着眉眼,点了点头。
见他明白我的意思,我十分满意地抱着小狗回谷。
不知道师父和宋谨言后来说了什么。
我回谷没多久,师父也回来了。
「师父。」我扔掉给小狗的骨头,站起来迎他。
没等我说后面的话,他停在了院门口,对我冷声道:「以后不许离开这个院子半步。」
他从未这么对我说过话。
我有些害怕:「师父,十九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十九,药人不得擅自出谷,你知道的。」
「可是小狗跑出去了……」我看着他,有些委屈,「我不是故意的。」
师父背过身去,不看我。
「从今以后,不许离开这个院子半步。」
说完这话他就走了。
可是我还答应宋谨言,要把他的手巾洗了拿去还给他。
师父说话向来是算话的。
第二日我的院子外就守了两个哑奴。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被我挂在树枝上晾干的手巾发呆。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宋谨言。
他长得那样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娶亲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睡得很沉。
那些梦还是一如既往地来。
只是这一次,朝我伸手的男人变成了宋谨言。
他站在日光之下,朝我伸出手来:「十九,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十九,这长寿面咸了,明年再给我做一次。
「十九,甜食不可多食,会牙疼。
「十九,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江南。」
……
我猛地睁开眼睛。
四周一片漆黑,天还没亮。
梦里的那些片段却没像之前那样很快就消散不见。
只是容不得我多想,我的脑袋就剧烈地疼起来。
像是有无数银针扎进脑袋里。
疼得我蜷缩在一起。
不知道疼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地被人抱了起来。
迷迷糊糊间我睁眼看到了师父。
「乖,别动。」他声音轻轻柔柔的。
我点头:「师父,十九听话,让十九去见见宋谨言好不好?」
他的步子一顿。
过了一会,他才无奈地笑了一声。
「好。」
师父说话向来是算话的。
我便安心了。
师父抱着我进了谷主的洞里。
他跪在地上,将我护在怀里:「父亲,求您救十九。」
我已经疼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只能听到有什么东西砸过来,砸在了师父身上。
「我早该将她处死。」谷主震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师父没有说话。
接下来我便没了意识。
这一觉我睡得格外久,久到我将我和宋谨言之间的所有事都在梦里过了一遍。
醒来的时候我又泡在了药池里。
只是这一次跟以往的池子不一样,血红的池水,浓重的药味里还掺杂了淡淡的血腥味。
我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池子外面的师父。
他一身黑色长袍,衬得他的脸苍白毫无血色。
「十九,在这池子里泡满八天,你就可以下山了。」他语气很淡,「从此你不再是药谷的药人,这里的一切你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师父……」
「我也不再是你的师父。」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离开。
从此我再没见过他。
等我在池子里泡满了八天后,来接我的只有哑奴。
哑奴带我回去收拾东西。
一进屋我就看到那个插花的罐子里都是枯败的野花。
哑奴敲了敲门,示意我快一点。
我就这样被赶出了药谷。
宋谨言站在药谷的出口,似乎是已经等我很久了。
我跑了两步,扑进他的怀里。
「宋谨言,我好想你。」
他伸手接住我,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十九,我们回家。」
「好。」
我松开他,看向他身后的一堆人:「他们是干什么的?」
他回身:「这是我的亲信,来接你回家。」
「你是不是准备打上去?」
他微微扬了扬眉梢。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师父没告诉你,我今天下山吗?」
「说了。」
「那你还……」
他伸手揽过我的腰,低头来看我:「我害怕。」
我笑起来:「师父从来不骗人的。」
他看了我很久,也弯起眉眼:「是。」
虽然师父说他不再是我的师父,但是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反正以后我也不是药人了,他也管不着我。
宋谨言没有带我回王府。
他带着我一路往南,去了江南。
江南的风景果真是美极了。
山水如画。
不知怎么,却总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宋谨言从玉儿手里拿过披风裹在我身上,和我一起站在船边。
「你的家在江南。」他搂着我,轻声道。
我心中一颤。
「你找到我的家人了?」我抬头看他。
他低头来看我。
过了许久,一阵风吹来吹乱了我鬓边的碎发。
他抬手将那些碎发替我拨到耳后才道:「你叫苏宁儿。」
「苏宁儿?」我念了一遍。
脑子里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五年前,苏家满门遭难,仇家一把大火将苏家烧了个干干净净。」
「是师父救了我?」
不然我怎么会活下来。
宋谨言将我搂紧:「进去吧,外面风大。」
我抓住他的衣袖:「你知道仇家是谁吗?」
他看了眼我抓着他衣袖的手,又看向我。
最后打横将我抱起来,一边往船内走一边淡声道:「已经死了。」
我在他怀里眨了眨眼睛。
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乍一听到这事并没有什么恨意。
却没想到宋谨言不仅帮我找家人,还帮我报了仇。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谢谢你。」
他低头看我。
一双幽黑的眸子闪了闪。
「宁儿。」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放在了床上。
他整个人随即压了上来。
「王、王爷……」我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堵住了嘴巴。
从此,我不再是宋谨言的药人。
我成了他的夫人。
(正文完)
【师父番外】
父亲一共有三个儿子,我是最出色的一个。
我每次带回来的药人苗子都是药谷中最好的。
无论什么病,都能用我的药人治好。
江南苏家的独女,是这么多年,我见过的最好的药人苗子。
我带走她那日,正好是她十二岁的生辰。
为了以绝后患, 每一个药人都需要没有家人,没有后路。
我一把火将苏家烧了个干净。
这个丫头是我带回来的第十九个药人, 我为她取名为十九。
可能是年岁小, 不过喂了些药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药池里的药也会让她永远想不起来前尘,忠心成为药谷的药人。
只是十九好像与别的药人不一样。
她总是笑盈盈的。
跟在我身后一声又一声叫我师父。
「师父, 你看这个罐子好不好看?」小丫头不知道去哪儿捡了个破罐子。
我看着手中的药书, 瞥了一眼。
不算好看。
「日后十九时常采些好看的小花来插上, 就更好看了。」
她最爱在房间里摆弄。
不仅把她自己的房间摆得与其他人不一样,还爱来倒腾我的屋子。
我也懒得管。
很快一年过去了。
药谷收到一封帖子,说是摄政王常年被头疾所困。
摄政王手握滔天权势。
父亲自是对此十分重视, 亲自去了王府。
回来便钦点了十九为摄政王的药人。
药池是我亲手调的。
尽管我已经尽量放了些止疼的药, 十九还是在第一日下池时哭得昏天黑地。
就这样泡了一日又一日。
我看着她一日一日长大。
屋里的那个破罐子里,一年四季都是不一样的花。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开始不忍心。
我开始去物色新的药人。
新的可以代替十九去摄政王身边的药人。
但父亲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冷冷道:「两月后,将药人送到摄政王身边去。否则,我将她处死。」
我别无他法。
索性十九的药池我是费了些功夫的,不会让她跟其他药人一般在药主痊愈时身死。
「十九,好好待在摄政王身边,医好他的病你就自由了。」
十九亮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看样子是十分开心。
我想着等摄政王的病好了,她无论想去哪儿我都陪她去。
却没想到她竟差点死在了王府。
摄政王来找我的时候, 再没有了曾经的傲气。
他放低姿态,不太像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请你救她, 本王可保药谷长存。」
「我是将她好好交到你手上的。」我捏着他的衣襟, 咬着牙恨不得将他撕碎。
不过好在我把十九接回来了。
父亲罚了我五十鞭。
五十鞭而已。
十九以后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了。
可是我发现她会偷偷哭, 哭着想摄政王。
她爱上摄政王了。
明明她只被送出去了一年。
明明摄政王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我不明白。
也很生气。
她居然还想回到摄政王身边。
我费尽心思将她带回来, 想让她留在我身边,她居然只想着那个害她差点死掉的摄政王。
父亲说我疯了。
我是疯了。
我再次让十九下了药池。
这一次我要她忘记摄政王。
我将她的婢女赶下山去,我告诉那个婢女十九已经死了。
我知道那个婢女一定会告诉摄政王。
那个婢女就是摄政王派到十九身边照顾她的, 十九不知道, 我却是一清二楚。
我没想到摄政王会来。
他不信十九死了, 来求见父亲。
父亲看了我一眼, 对摄政王说十九的确已经死了。
摄政王依旧不信。
他红着眼睛,扬言要将药谷夷为平地。
是父亲亲自将他送下山的,回来的时候, 他看着我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摄政王一直在山下。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十九竟然下了山。
他们见面了。
十九忘记了他, 看他的眼睛里却依旧是缱绻爱意。
她从未这般看过我。
我要将十九锁起来。
可我锁得住她的人, 却锁不住她的心。
她每日每日想着摄政王。
身体被反噬。
那些原本能救活她的药,在她体内乱窜。
她要死了。
要和所有药人一样,暴毙而亡。
能救她的唯有我一人。
我将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放在给她调制的药池里。
是我告诉摄政王十九下山的日子。
摄政王的剑就架在我的脖子上:「她若没来,我定将药谷夷为平地。」
「她会来的。」我自嘲地笑了一声。
离开的时候, 他问我:「苏家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我后背一颤。
我知道, 十九能记起他, 却一定记不起十二岁前了。
但我还是害怕。
我害怕她恨我。
更害怕她气急攻心,再没有一个人能救她。
所幸,摄政王也是怕的。
十九下山那日, 我躺在床上已只剩一丝残息。
「她已经走了。」父亲走了进来。
我费力抬眼看了他一眼。
他坐在我的床边,叹了一口气:「你原是我最得意的孩子。」
我勾了勾嘴角。
「可儿子……只有十九陪的这几年……才觉得自己是个人……」
闭眼的时候,那个破罐子里的那朵枯花掉下了最后一片花瓣。
十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