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有一天会出现在人口贩卖的视频中。
她像个奄奄一息的小狗,蜷缩在昏暗地下室的一角。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就是她口中的爸爸妈妈。
1
女儿七岁时,我离婚了。
陪伴前夫风雨多年,终于闯荡出一番事业。
可惜,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句话真不是空穴来风。
前夫很快就出轨我的闺蜜,两人背着我勾搭在了一起。
我知道时,前闺蜜郭婉已经身怀六甲。
她挺着大肚子找上门来。
「小玉姐,对不起,但我太爱戚璜了,孩子是无辜的。」
「你成全我们吧!」
如泣如诉,不明所以的人肯定会为之倾倒。
看我没说话,郭婉装作要跪下的样子。
「小玉姐,求你放过戚璜吧!」
这招对于渣男果然很奏效。
戚璜冲到前面,扶起说了半晌膝盖还离地半米的郭婉。
「你这女人真是铁石心肠,婉儿是你的好朋友啊,又大着肚子,你竟然让她下跪!」
难道不是她自己要跪嘛,果然,渣男永远会被绿茶蒙蔽双眼。
他不是看不到真相,他只是选择性看到自己愿意看的。
既如此,那就婊子配狗天长地久吧。
2
民政局门口。
「老公,我这马上也要生了,怕是一个人顾不上两个孩子。」
「不然,就先让俏俏在小玉姐那待一段时间。」
俏俏是我和戚璜的女儿,抚养权在戚璜手中。
「小玉姐虽然对我狠,但俏俏毕竟是她亲生,肯定不会下什么毒手。」
我在一旁听着都要笑出声了。
果然是顶级绿茶,水波流动、不动声色之间就能毁人于无形。
短短三句话,既把丈夫的女儿这个烫手山芋推出去了。
还顺带贬低了丈夫的前妻。
最重要的是,结结实实给前夫打了预防针,女儿出了问题,肯定是前妻没教好。
不过,我并不打算拆穿郭婉,相反,我还要感谢她。
「俏俏还小,还是在亲妈身边吧!」我接着郭婉的话头,顺势答应下来。
又淡淡补了句:「不然有了后妈就有后爹了。」
我一个待业多年的家庭主妇到底没能争过商海沉浮的老狐狸。
女儿的抚养权被戚璜轻易夺走。
早已没人知道,公司初创伊始,我陪着戚璜跑关系、谈客户、拉单子。
那时候,没人觉得我是老板娘,是戚璜背后的女人。
众人也都尊称我一声何总。
可惜时过境迁,自从怀孕后,我忙着保胎、生孩子。
俏俏出生后,因为身子先天性不足,我半夜带她不知跑了多少次医院。
将将养好些,又得顾着婴幼儿时期的介入培养。
孩子见风就长,特长班、外语课,我每日都忙得团团转。
人人都羡慕我是富家太太,可以安心在家陪护孩子。
但没人知道,每月伸手要钱时的卑微。
当戚璜的律师在法庭上问出那句「你现在有除了丈夫给予的生活费以外的收入吗」时。
我知道,我已经彻底输了。
全职太太是没有价值的。
3
戚璜总算还有些良心,没把资产全部转移。
我卖掉离婚判给我的三套商铺,带上女儿离开了这座伤心的城市。
岁月转瞬即逝。
转眼间,我的俏俏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顺利考取硕士研究生的她,出落得格外动人。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戚璜找上了门。
十六年未见,郭婉还是一副娇滴滴的模样。
可惜,粉扑再厚也改变不了年纪增长的现实。
岁月的侵蚀在郭婉身上格外明显。
很快,我就明白了为什么。
戚璜这次来是想让俏俏回到他身边。
「俏俏的抚养权还在我这,她回去也是应该的。」
戚璜首先想到的是用法律压我。
「你的女儿今天二十三岁了。」
可笑又可悲,自己闺女的年龄都忘了。
「以前忙,现在闲下来,想对女儿弥补父爱。」
我满头问号,当年干嘛去了,现在想起来弥补了,也得先问问你闺女需要不。
「你看,我就说小玉姐不一定能同意吧!」
「这样吧,咱一家带上俏俏去泰国玩一趟,先让孩子们熟悉熟悉。」
郭婉适时接话。
见戚璜不松口,继续道:
「俏俏从小是家中独生女,千娇万宠长大的。咱家磊磊性子也倔,这万一俏俏不适应,俩孩子再起冲突。」
看来郭婉根本不愿意俏俏回去打扰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但又拗不过戚璜的坚持,才不情不愿上了门。
直到现在,她还在试图劝服戚璜不接俏俏回家。
「磊磊是我儿子,俏俏也是我女儿。再说了俏俏那么大,肯定懂事了,怎么会打磊磊呢!」
郭婉的绿茶功力不减当年,三言两语就将还没见面的女儿在生父心中塑造成了娇生惯养的跋扈女。
「是是,俏俏肯定懂事,我这不是怕小玉姐不舍得嘛!」
眼见挑事失败,郭婉马上将炮火转移到我身上。
可惜,我不打算参与这场硝烟。
「俏俏确实自小被我娇养着长大,富养女儿嘛,我可不想让她长大因为一件不值钱的链子就去介入别人的家庭。」
郭婉的脸色一变,不自觉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
那是她和我前夫的定情之物,在我和戚璜还没离婚时。
「阳光大道走多了,在荆棘沼泽的险境中历练历练倒也能让人成长。」
「可惜啊,走惯了阳光大道,难以与臭虫为伍。」
我继续补刀。
这下不只郭婉,戚璜也变了脸色。
没错,说的就是你俩,一窝臭虫。
4
戚璜骨子里就是个重男轻女的主儿。
郭婉更不用提了,不可能舍弃自己的亲儿子,养别人闺女,更何况这个别人还是前夫和前闺蜜的孩子。
他俩如今上门来要人,只有一种可能。
我委托私家侦探去调查戚璜的企业和家庭。
果然不出我所料,戚璜和郭婉的儿子被养废了。
眼看自己的亲儿子实在不成器,戚璜想培养俏俏做他的继承人。
可惜,我终究把这事想简单了,也把戚璜和郭婉想得太善良了。
虎毒不食子,戚璜连个畜生都不如。
在我这里碰壁以后,戚璜直接把如意算盘打到了俏俏身上。
在没通知我的前提下,戚璜和郭婉直接去了俏俏学校。
待我接到消息时,俏俏已经坐上了驶往另一个城市的车。
我一时间有些混乱,跟女儿相依为命十几年,她没跟我打招呼就去了前夫那边,让我莫名地伤心。
我甚至冒出恶毒的想法:「去吧,别回来了,果然骨子里流着渣男的血,连自己亲妈也不要了。」
向女儿手机上打了四五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后来干脆关机了。
正当我觉得有些蹊跷时,收到了女儿的一条短信。
「妈妈,我跟爸爸多年没见了,我回老家看看爷爷奶奶,过几天就回来了。」
我和戚璜还没离婚时,俏俏和爷爷奶奶的关系确实很好,两位老人打心眼里疼孙女。
她想回去看看长辈,我自然无权阻拦。
但也是这条短信,让我更加确信女儿现在已经身处险境。
最起码,已经丧失了人身自由。
因为她从来不会管我叫妈妈,而是称呼「何玉女士」。
5
我迅速报了警。
但因为是孩子父亲把人带走的,而且不满二十四小时,所以暂时无法立案。
但我不能坐以待毙,匆匆赶到戚璜企业所在的城市时,已经是半夜。
我连夜去了戚璜父母的家中,两位老人对自己儿子当年的行径很是不齿,连带着对我也很愧疚。
可惜,他们也不知道俏俏的去向。
甚至当着我的面打了戚璜和郭婉的手机,都是关机状态。
一直等到早上,天光大亮,戚璜的家也是没有俏俏的踪迹,而公司早已是人去楼空。
同时,我发现戚璜和郭婉,以及他俩的儿子戚磊也消失了。
6
时间过去了三天。
俏俏毫无音讯。
我彻底被拖垮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的孩子,你到底在哪儿。
妈妈好想你,好害怕啊。
第四天。
我感觉自己到了生理极限。
我不敢闭上眼,生怕再次睁开眼就见不到我的孩子。
「但妈妈太累了,妈妈不怪你,快回来吧,俏俏。」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七天。
我终于迎来了好消息,以及坏消息。
好消息是俏俏被找到了。
坏消息是在一个人口贩卖的视频中被找到的。
发现出事的当天,我不光报了警,还委托了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在这方面很有经验,负责人说要查俏俏的踪迹,还得从戚璜入手。
果不其然,戚璜的公司资金链断裂。
因为资产不够优良,再加上之前的贷款未还,国内的银行已经贷不出款项了。
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戚璜接触到了境外财团。
后来,就是我知道的事了。
原来这两口子一开始接近俏俏就是不怀好意的,至于这俩臭虫到底和境外财团达成了什么交易我不得而知。
根据私家侦探的追踪,我的女儿已经出境。
大概位置应该是在缅北某个地下室,再具体就无法查到了。
一阵天旋地转。
俏俏,我的俏俏,你还能回到妈妈身边吗。
在我的再三要求下,私家侦探打开了那个视频。
昏暗的房间内,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背景音是我听不懂的语言,但我能听出语气中的嚣张。
那些女孩们仿佛是个物件,被随意踢来踢去。
镜头很晃,我甚至看不清女孩子们的脸。
但结尾处那个蜷缩在肮脏角落的小女孩。
那个屈腿抱膝的小女孩。
那个战栗不止的小女孩。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我的俏俏。
我用颤抖的左手压下不住颤抖的右手,指着屏幕说:「那是我女儿。」
7
我没有再一次昏过去。
我也不敢再一次昏过去。
现在抢夺的就是时间,而时间,就是我女儿的生命。
因为私家侦探告诉我,背景音中的话的大意是,那群人在展示女孩们。
「被展示的人只有一种命运,卖到拉丁美洲做地下妓女。」私家侦探表情严峻。
我马上回去委托好友帮忙变卖所有的资产,房产、车辆、首饰、包包。
只要是能变为现钱的,统统不留。
正当我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开展时,事情迎来转机。
家中的奶箱里收到一个快递。
快递中只有一张纸条,上面有个经纬度坐标。
私家侦探搜索后发现是中缅交界处。
「我最近搜集了缅北的一些信息,不论男女,都是先联系家里赎人,赎金给够的话就会放人。」
听到私家侦探的话,我的内心瞬间燃起希望,恨不得马上飞到坐标点。
「男生如果没交够赎金,则继续扣押在当地,从事电信诈骗之类的,毫无利用价值时会被做掉。」
「女生没交够赎金,基本就是被逼着去卖淫的下场了。」
听到这,我的心头又是一紧。
俏俏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没吃过一点苦。
我和戚璜的离异,算是她成长经历中最大的波折了。
即使如此,我也带着她迅速调整了过来。
我实在无法接受,也无法想象,那种屈辱的日子。
俏俏她,可能会第一时间自我了结。
思及此处,又是一阵心慌,我捂着胸口无声哽咽。
这几天来,我已经哭到眼泪都流不出了。
「我相信你愿意交赎金救女儿,也有足够的资金去交,」私家侦探顿顿,「但我不建议你去。」
他有条不紊地分析,俏俏是被她爸爸骗到缅北的,而坐标在我变卖家产的时候恰好出现。
所以这根本就是有预谋的。
如果我去了,即使交够了赎金,不光我的女儿回不来,我自己估计也回不来了。
最后只会沦落为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
因为如果我回来,一定会去报警,那样的话,始作俑者的戚璜也就暴露了。
戚璜绑架、勒索的罪名就完全成立了。
他将再也不能回到中国,只能如同过街老鼠般躲在东南亚。
所以,不论缅北那群人怎么想,会不会遵守约定,戚璜和郭婉一定不会让我回来。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在的局势,但脑子一团乱麻。
「我有个主意,但不能保证成功,而且需要你亲赴缅北。」
见我许久未动,私家侦探说道。
8
私家侦探的计划是,我扮成投资人前去考察。
虽然缅北动荡不安,但当地政府仍然在努力招商引资。
投资人作为政府方面邀请的人,首先人身安全问题可以得到保障。
其次,我可以借着考察的机会去各处转转,深入了解当地的各种灰色产业。
最后,作为甲方投资人搭上当地关系,找人速度和准确度可以大大提升。
当然,有了外宾投资者这个身份,即使救人不成,我还能全身退出。
我抬手打断他:「我不会独自回来的。」
临行前,私家侦探的负责人才将考察团信息告诉我。
这是一行十五人的队伍,队内都是国内做机械、工程的老板以及高管。
负责人说,这是最近出发去缅北考察的一支队伍,让我切记不要将救女儿的信息随意透露给其他人。
不然整个考察团可能会滞留在当地或者直接遣返。
绑架足以闹得人心惶惶,更何况是跨国绑架,还涉及人口贩卖、色情交易。
不要试图依靠善心让别人帮助自己,毕竟大家都很惜命。
我点点头,这一趟我只能靠自己救出女儿。
「何女士,我们采用专业软件再三甄别,视频中有一句话提到了 H 镇,它隶属于 W 城。」
我点点头,搜索范围进一步缩小,W 城。
「何女士,到了那边,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要当回事。虽然当地动荡不堪,但有一点好处,只要你有钱,万事皆可为。」
9
经过三小时的飞行,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了仰光。
这是缅甸最大的城市。
一出机场,异域风情就扑面而来,不过这并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G 城、W 城以及 X 城才是我们本次考察的地点。
考察团并未在仰光过多停留,下机后,我们登上一辆豪华大巴直接奔赴 G 城。
令我深感意外的是,大巴前后分别行驶着几辆军用吉普,上面还有荷枪实弹的军人。
不知道是这次考察团级别较高,里面有重要人物需要特殊保护。
还是这地方不太平,危险到必须出动军队。
G 城远比我想象中要破旧,说是城市,但其实和国内乡镇差不多。
八九十年代的县城街景都要比它现貌更繁华。
抵达 G 城时已是晚上八点,稀稀疏疏的几点街灯映衬得这里愈发萧条。
我们被安置在一家五星酒店,陪同的当地招商局负责人特意嘱咐我们好好休息,晚上不要出门。
一群人在陌生国度怀揣对明日的未知憧憬,沉沉进入梦乡。
因为离女儿越来越近,我当晚竟也睡得很香,没有如同前几天频频被噩梦惊醒。
10
白天的 G 城更让人觉得心慌。
不同于夜晚的萧条肃杀,白日的街道很是热闹,但满大街都是赌场和妓院。
明晃晃地招嫖、揽人。
同行的老板们也都面面相觑。
似乎没人想到,这里竟然是红灯区。
我们入住在了红灯区。
很快,我们就意识到,这里并不是所谓的红灯区。
我们下榻的酒店是当地最繁华的街道,而这种繁华是由赌场和妓院堆砌的,因为 G 城并没有其他支柱产业。
所以,并不是红灯区开在了繁华的地界,而是红灯区构建了繁华的表象。
接待我们的招商负责人建议我们可以在当地开赌场,收益高、来钱快。
黄赌毒在国内犯法,这些老板也都是正经干生意的,谁也不肯沾上这些不道德的买卖。
看大家兴致寥寥,负责人随即提出带我们去产业园区逛逛。
园区内零零散散建 了几栋大楼,基本都是五六层。
猛地看过去,不像写字楼,倒是像农村的别墅。
门口站着真枪实弹的军队,像极了香港电影中的场面,仿佛下一秒就会是枪林弹雨。
有老板想去内部参观下,被拒绝了。
招商负责人出来打圆场,一番电话沟通后,我们才被允许进入。
里面倒是和平常的公司没什么两样,只是简陋了些。
但空气中弥漫着甜腥的味道,像灭蝇药,但更加淡。
办公室的气氛很是僵硬,每个人都在机械地打字。
有个男孩子看起来才十几岁,我注意到他偷偷抬起头瞥了我好几眼。
尤其是在我用中文问了句,卫生间在哪后。
从园区出来上车前,我观察到产业园周边都被拉上了高耸的围栏。
眼见我们的投资意向并不大,招商负责人换了一个。
之前那个白净面皮,讲话还算斯文,一看就是常坐办公室。
新换的这个则是一脸凶相,黝黑的面孔也挡不住眼神中的寒意。
G 城之旅不到两天就结束了,新负责人送我们回酒店之前,突然对着茂密的草丛连开十几枪。
「突突突」的声音吓得一个老板当场湿了裤子。
新负责人解释说,刚才草丛中埋伏着歹徒,想要打劫我们,幸亏他发现及时,才救下我们。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得亏我,你们才没有客死异乡。」
随行的翻译磕磕巴巴将这句话转达给我们时,老板们马上明白了其中之意。
一个个点头哈腰握手表示感谢,对方毫无反应。
一个老板随即从手包中掏出一万钞票塞到负责人怀里,对方才露出笑脸。
最终,以安全为由,我们每人掏了六万块。
11
因为在 G 城震撼的所见所闻,导致队伍内大部分老板都开始打退堂鼓。
不愿意按照原定路线接着去 W 城和 X 城。
距离 H 镇只有咫尺之遥,我坚信马上就可以见到女儿,自然不愿意放弃。
晚上十几个人聚集在酒店的一个房间内,举手表决。
最终只有我和另外一个人愿意继续行程。
这趟考察之旅是其中一个老板的表兄攒的局,据说对方是个掮客,自己生意版图也很广。
那位老板打给表兄说明情况后,表兄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建议他完成行程。
即使不投资,也可以当作旅游,看看异国的风景。
通话是开的外放,算上开头寒暄的时间,整个时长也没有超过三分钟。
人心惶惶,队伍里出现了骚动。
「妈那巴子的,不是说你老表嘛,亲表兄能干这种事。」
「不是亲的,其实我俩也是生意上认识的,表哥都是尊称,远房都算不上。」
「你个憨熊,怎么不早说。」
「发次本,侬倒是坐得住,现在咋能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争论起来,我起身回了房间。
次日一早,考察团再次恢复往日的秩序,不同的是,相比以往更加沉默。
我已经无比焦灼,从收到坐标点到今天已经过去 116 个小时。
私家侦探嘱咐过我,时间越短,俏俏安全的概率就越大。
所以我必须争分夺秒,但又不能闭眼乱撞,务必要通过这次考察与当地政府方面搭上线。
12
W 城和 G 城的区别并不大,最繁华的街区有满地的妓院和赌场。
产业园区有高高的围栏和荷枪实弹的军队。
当天傍晚,结束半天的考察行程,大家原本的兴致都被打击得所剩无几。
我趁机提出,想去 H 镇看看。
「来之前就听朋友说过,H 镇风景很好,趁着咱们考察间隙,一起去逛逛。」
W 城的招商领导听懂意思后很热情,当即就拉着我们要去 H 镇。
一路上忐忑的心在到达 H 镇的那一刻陡然落下,破碎。
说是镇子,其实只是个村庄。
漫山遍野都是荒地,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村子转了转,只有当地居民正常生活的痕迹。
那一刻,我只想蹲下来,放声痛哭。
从小到大,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良心的事。
上学时,我考试从不作弊,作业从不抄袭;恋爱时,我洁身自好,甚至连婚前的恋人行为都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惩罚我。
我的俏俏,我的孩子,你到底在哪儿。
仿佛是看出我们的戒备心,第二天一早,招商领导说改了行程,今天带考察团去放松下。
那是一幢六层小楼,一层是赌场大厅,二层是赌场 VIP 厅。
三到六层则是酒店,我们一行人就被安排在六楼居住。
从酒店下来,直接被领到了贵宾厅。
招商领导并没有出现,一个三十多岁的中文流利的男人接待了我们,自称中文名字是周明。
「各种老总随便消遣,费用都算在场子头上,尽兴、尽兴啊!」
说着便将一摞垒高的筹码推到我们桌前。
老板们互相对视几眼,有人默默走开,也有人跃跃欲试。
我自小被家中教育杜绝任何形式的博弈,便只是在大厅中转着逛逛。
周明并不上桌,只是不时在老板们的身后指点一二。
虽然客气有余,但并无卑躬屈膝之态。
其间接了个电话,英语夹杂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大概率是本地话。
我判断他应该是个级别不低的小头头,不一定是赌场的人。
赌场的荷官和服务员对他都保持着生疏的距离感,而且并未明显惧怕之意。
说明他并不常来赌场。
根据前几天的观察,如果是一个场子里的上下级,尊卑之分是很明显的。
有可能是政府或者军队的人。
不然怎么会接替招商领导。
我决定主动出击。
因为,他会说中文。
早在 G 城时,我就已经尝试与当地建立联系,无奈语言壁垒实在坚挺。
现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必须要抓住。
「生意蛮好的,周总。」趁着男人去抽烟,我连忙凑上去。
「托您的福。」男人赶忙灭了烟。
「咱这边每天的流水能有这个数吗?」我用手掌比划着。
周明笑着点点头。
「我之前没涉猎过这部分业务,不知道好不好做呀!」
「您放心,在这里开场子的,三个月之内就可以回本。稳赚不赔的买卖,后面就是躺着数钱。」
「我一个女人,异国他乡的,安全吗?」
「实不相瞒,我们这边赌场都是军队直接派人保护的,安全方面您完全可以放心。」
进一步证实了我的判断。
一个赌场的小领导是不会讲这种话的,毕竟存在竞争关系。
「那就好,咱们做生意,就图个钱,到时候这钱怎么变白呢?」
周明心领神会,正要开口,角落里的小房间被大力撞开。
周明脸色一沉,用下巴示意一个极其精瘦的男人,估计是保镖。
我抱膀,看来有闹事的,我想看看周明会怎么处理。
房间内跌跌撞撞跑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两张脸,化成灰我都认识,正是戚璜和郭婉。
13
冤家路窄,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这俩臭虫。
但我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成功将我的女儿拐骗到这里,他俩难道不应该被奉为座上宾吗。
怎么看这个架势,反倒是丧家之犬呢。
「我儿子呢,说好了人给你们,就把我儿子放了。」
「还我儿子,你们这群丧良心的!」
大厅里满是郭婉凄厉的叫喊和戚璜的骂声。
「人给你们送来了,地址也给你们了,你们自己要不到钱,关我们什么事!」
「那女人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筹钱也需要时间的嘛,就不能先把我儿子放了吗?」
「我的儿啊,那个天杀的女人怎么还不来。」
「就算那女人不来,你们把那个女孩子送去卖,不也有钱嘛,怎么就不能放过我儿子!」
地址,送人,女人没来,我猛然警觉,他俩口中那个天杀的女人应该就是我。
而那个女孩子说的就是俏俏了。
虎毒还不食子呢,丧尽天良的戚璜,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我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撕碎这两个狗男女,俏俏的下落就在他们手上。
但我不能,一旦我暴露了,不光俏俏救不走,我也得折在这。
向后退了一步,我将自己隐入看热闹的人群中。
一定不能被俩臭虫认出来,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戚璜和郭婉被保镖制服,压着胳膊往楼下走。
转角的那一瞬,戚璜回头对上了我的眼睛。
凶残的眼光中满是围捕猎物的势在必得,他踉踉跄跄挣脱束缚,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
「就是她,那个女人,她送钱来了!」
14
满室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到我身上。
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不可置信。
我不慌不忙地上前,「啪啪」两下重重扇在戚璜脸上。
「负心汉,骗了老娘的钱来这边玩博彩,还说什么你是黄金单身汉!」
「你他妈有家庭还骗我感情,那个女的是你老婆哇,丑八怪一个。」
「我前前后后转了两百万给你,你屁都没放一个就跑了。」
「真是老天有眼,让我在这碰到你这个渣男,还钱!」
越说越激动,我上手直接在戚璜的脸上四处乱挠。
多亏保镖反应及时,擒住了戚璜,方便我的发挥。
待把我和戚璜分开时,他脸上已经有数不清的血印子。
办公室里。
郭婉几次失控地指证我就是那个女人,戚璜的前妻,他们送来女孩的亲妈。
我一脸莫名其妙地直接否认。
接着出口讽刺:「看来你勾搭的好姐姐不止我一个啊,你老公在外面这么乱搞,你也能忍,真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臭虫。」
「抓紧还钱,我那两百万你可拖了半年了。」
「还自称大老板呢,只会花女人钱的软脚虾吧!」
周明的眼睛不断在我和戚璜、郭婉脸上游移,似乎要听出我话里的破绽。
「长官、查她,那就是她女儿,她不舍得不管的!」
戚璜爬到周明脚边,扯着他的裤脚信誓旦旦地说。
「别他妈的造谣老娘了,我一辈子连婚都没结,哪来的女儿!」
「但凡老娘结过一次婚,上过一个男人的当,还会被你个软饭男骗几百万!」
我上去给了戚璜一脚,狠狠踹在右腹,又在左边补了一脚。
「俩肾都别要了,省得再祸害别人。」
周明上来打圆场:「何姐,别把您的鞋子踢坏了。」
「不过,何姐,刚才他俩从房间冲出来时,您怎么没认出来呢?」
15
我判断得没错,这个周明果然不是赌场的人,大概率是军方的人。
周明质问我时眼神中的狠厉不是一个正常商人会有的,那是一双见过血的眼睛。
看来是政府直接把考察团交接给了军队。
不然招商领导今天不会不在场。
「你别看他岁数不小,平时都是打扮得油光水滑去见我,穿个马甲、西裤还挺像那么回事。」
「谁能想到他今天跟个落水狗一样突然就冒出来了。」
「不是爱勾搭姐姐嘛,我让你再用这个脸去骗人!」
我顺势又在戚璜脸上挠了一把,锋利的指甲盖已是一片狼藉。
可惜女儿亲手给我做的美甲了。
周明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保镖马上将戚璜压住。
「何姐,小心你的手,这么漂亮的指甲,为了这种垃圾弄伤实在不值得。」
我明白这关现在算是糊弄过去了。
在毫无利用价值的戚璜和我这个意向投资人之间,缅北军方选择相信我。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周明,单独找戚璜和郭婉问出俏俏的下落。
我对周明表示愿意投资产业园,但希望能私下跟戚璜和郭婉见个面要回我的钱。
一根金条,周明同意了。
16
一间昏暗的地下室内,戚璜和郭婉被脚链锁住。
我站在主位,深恶痛绝地俯视着俩臭虫。
「老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担心被周明听出端倪,直接用方言与戚璜对话。
「你我夫妻一场,俏俏也是你的亲骨肉啊,她现在到底在哪?」
戚璜似是良心未泯,听到亲骨肉那句话,低着头不吱声。
倒是郭婉,如同一条疯狗,不住地来撕咬我。
「老戚,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说我像是画报上走出的人。你还送了我一张邮票,我现在还记得,是桂花无齿。」
「俏俏刚出生时,粉嫩嫩的一团,你都不敢抱她,生怕太使劲弄伤她。」
「你就这么用两只手托着,轻轻地托着,看着小猫一样的她。」
「你还记得俏俏第一次开口吗,她叫了爸爸,她第一次说话叫的是爸爸。」
「没有人教她,我当时天天陪着她,但她开口第一声还是叫的爸爸,你当时激动到得都哭了。」
「俏俏那时候很黏你,每天你出门工作,她都要在门口跟你告别,还要亲亲告别。」
「有好多次,俏俏晚上等你等得都睡着了,我把她从沙发抱到床上,她醒来第一件事还是找你。」
「她是我们共同的孩子,我们的女儿,明明我陪伴她的时间比你多,但她就是黏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嫉妒。」
「离婚的时候,俏俏说要跟你,还哭着说不要妈妈,是妈妈让爸爸走的。」
「后来每一年的父亲节、你的生日,俏俏她都会主动给你打电话,家里有个房间,专门存放这么多年俏俏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半个屋子都被装满了。」回想起女儿的种种,我不禁哽咽了。
戚璜猛地抬起头,「对不起,小玉,你还能原谅我吗?」
「俏俏在哪?」
「你原谅我,我们一家三口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俏俏在哪,你的女儿在哪?」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俏俏,当初都是郭婉那个贱人勾搭我,我一时大意没有把持住。」
「我们的女儿俏俏在哪里,找到俏俏,咱一家三口才算团圆。」
「我没有想到郭婉这么狠心,都是她出的主意,她儿子滥赌还不上账,她知道你有钱,就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我愣在了原地。
竟然是我让女儿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俩臭虫知道女儿是我的软肋。
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
「她让我去找你,说接俏俏回家。她知道你肯定不同意,又装作深明大义的样子退一步说一起去旅游,这样你就会降低防备心。」
原来都是圈套,戚璜和郭婉一唱一和演的双簧。
「她就是个恶毒的女人,养出一个废物儿子,败光了我辛苦二十多年攒下的家业。」
戚璜恶狠狠地看向郭婉,郭婉此时的表情十分精彩。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个一小时前还与她同舟共济、想要救出儿子的男人如今背刺了她。
「你胡说,明明是你出的主意,你把手伸到自己前妻和女儿身上。」
「你自己也滥赌、招嫖,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们老郭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我儿子还不是被你教坏了!」
我听着简直要笑出声了,好人,专门介入闺蜜家庭的好人吗。
郭婉此时也意识到我才是她唯一的救星,她挣扎着向我爬过来。
「小玉姐,对不起,当年的事我跟你道歉,你救救我儿子吧,他才十六岁啊!」
「咱们都是女人,都是被戚璜这个负心汉骗了。」
「你也有孩子,你也是母亲,你怎么忍心看着磊磊被砍手脚啊,那群天杀的说还不上钱就让磊磊断手断脚哇!」
铁链拉住郭婉的脚踝,她努力伸着手想要够我。
「对,我也有孩子,我也是母亲,那你也是母亲,你怎么能狠心将我女儿骗到这呢,她小时候可是最亲你的。」
郭婉一愣,随即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是我,小玉姐,你想想,我怎么可能将俏俏骗上车呢,她怎么可能听我的呢?」
「是戚璜干的,他是俏俏的亲爹,俏俏相信他呀!」
「你个不要脸的贱人,主意都是你出的,都是你害了我女儿,竟然还敢栽赃给我。」
「我弄死你!」
戚璜和郭婉撕扯起来,我无心听他们的破事,大声喝道:「我女儿呢!」
17
戚璜和郭婉的出现给予我希望的同时又让我陷入了更深的深渊。
到达 W 城后,俏俏就被单独带走了,戚璜和郭婉并不知道我女儿的下落。
但从戚璜和郭婉大闹赌场的行径来看,俏俏现在应该还在 W 城。
不然这俩臭虫也不能就赎金和犯罪团伙还在进行拉扯。
我将最新的消息告知私家侦探,对方建议我从招嫖入手,他们也在积极打通这边人口贩卖的通道,看是否有关于俏俏的线索。
在与周明和招商领导的交际中,我逐渐了解到这片土地上的规矩。
赌场的经营需要牌照,而且是由当地政府的军事委员会主席直接管理,牌照由其发放。
根据赌场规模,一张牌照 50 万到 100 万不等。
所谓的网络科技公司基本都是做电信诈骗的,形式各异。
这类网络科技公司集中在产业园区之内,园区内大楼都是私人建造。
这里的土地比较便宜,但不能买卖,只能租赁,不过没有租金,每年一次的管理费代替租金。
W 城,与其说是一座政府管理下的城市,不如说是军队的驻扎地。
在这片土地上,军队凌驾于一切之上,管理整个城市的方方面面。
比如管理费交给军队下属的管委会,平时社会的安定由军队管辖的治安大队负责。
而产业园区、赌场、妓院都需要军方统一派兵站岗。
这里甚至可以买卖枪支,只要你有持枪证。
为了防身,我悄悄买了一支手枪。
当地的军方不限制你的经营,这里没有法律,更没有道德,只有金钱和权势。
出手阔绰,再加上有考察团背书,周明和当地招商领导对我礼待有加。
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男人聚堆的场合,总是少不了女人的助兴。
周明笑嘻嘻地问,要不要给我安排几个男人,什么口味的都有。
我借此大做文章,先是装作喝多的样子臭骂戚璜,连带着骂男人,然后趁机提出要看美女跳舞。
周明不疑有他,果真带来几个善舞的妹子,一个个画着妖艳的妆容,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我大发酒疯,说就是这样的妖精抢走了我男人,点名要清纯的、会说中文的。
按照俏俏的模样,做了描述。
早在出发之前,私家侦探已经告诉我,缅北这群人都是拿钱办事的主。
为了钱能顺利到手,他们不会对人质怎么样的。
但时间久了就不行,既然要赎金行不通,犯罪团伙就会从其他方面压榨人质的价值,比如逼迫卖淫。
一连三天,我都游戏在各种妓院,但丝毫没有俏俏的消息。
18
我开始心灰意冷,难道我的孩子已经被卖到其他大陆或者惨遭毒手了吗。
我联系私家侦探,告诉他我想直接跟周明挑明找女儿的事,看看他能不能帮忙,当然我会付钱,很多钱。
私家侦探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
并告诉我,如果我这样做,钱花光了,大概率都找不到我女儿。
甚至失去金钱的我,也会被永远留在当地。
毕竟我完全摸不透当地的情况,也无法确定周明在军方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他们觊觎我的金钱,主动坦白只会让我滑落到更加不利的境地。
19
距离我女儿失踪已经过去两周,我坚信我的俏俏还活着。
白天我照例忙活产业园的事情。
演戏演全套,我最终答应在本地投资网络科技公司。
自己租地建楼。
赌场成本过高,妓院更加耗费精力,只有产业园门槛低、前期投资少。
为了尽可能拖延时间,我宣称要从国内找施工队,他们集齐人员再过来也得一两周。
白天我便在赌场观察情况、寒暄交际,希望能套出有用的信息。
晚上则继续流连妓院。
搞得名声在外,W 城近期都在传言,来了个出手大方的女老板。
规律的生活让我原本紧绷的情绪得到了放松。
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而暴瘦、脸色蜡黄的我,面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内心的那道弦已经几近断裂,它被抻得太紧太硬了。
第十六天,私家侦探发来消息。
是一个当地的号码。
私家侦探那边真的打通了人口贩卖的渠道,这个号码就是产业链上的一个小头头。
我告诉对方自己也想在这里面分一杯羹。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一根金条,他帮忙引荐自己的上峰。
20
赌场二楼 VIP 大厅角落里的小房间。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
那个上峰竟然是周明。
他远比我猜测的要深不可测。
明白我的来意后,周明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起我产业园的进展。
我坦然地告诉他,租地管理费都已办妥,现在就等着起楼做买卖了。
我还告诉他,只要起一间房子,就马上开始干,边盖楼边开展业务。
这样既不耽误赚钱,赚的钱还能跟盖楼的成本相抵冲,一举两得。
他笑着点点头,「何姐是天生的商人哦。」
我摆手谦虚,「逐利是商人的本性。」
周明没有问我为什么想参与人口贩卖,只问我晚上做不做噩梦。
我摇摇头。
「做了这个买卖,恐怕你以后晚上都睡不好觉了。」
马上,我就知道了周明这话的含义。
21
蒙眼塞耳行驶了半小时,我见到了人间炼狱。
一间间狭小的地下室内,挤满了年轻的女孩们。
长期不见天日和拥挤的环境,让地下室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气味。
甚至第一眼我都并没有辨认出那些在地下横七竖八躺着的物体是人。
因为光线昏暗,很难看清楚她们的脸和衣服。
我也是通过长发和消瘦的身躯依稀辨认出是些少女。
「怕吗?」周明贴心地让我走在外侧,也许是作为入场券的三根金条让他格外绅士。
「你会怕流水线上的货物吗?」我反问道。
我尽量放缓脚步,仔细观察女孩们的面庞,想要看清俏俏是否在其中。
令我失望的是,马上到了地下室的尽头。
长廊前的石壁我已经窥到,但依然没有俏俏的身影。
最后一个房间,室内环境稍微干净些,甚至顶上有盏微弱的电灯。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瘦弱的女孩子,长发遮住了半边脸。
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俏俏,我的孩子。
我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激动,保持面色镇定。
转身的一瞬,俏俏抬起了眼。
没有我想象中的抱头痛哭的急切相认,俏俏木然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
那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眼神,俏俏的眼神,像一个提线木偶。
22
与周明分开后,我马不停蹄回到房间,告知私家侦探我找到了俏俏的消息。
让他定位刚才地下室的位置。
出国前,我随身携带了微型定位器,私家侦探可以随时定位我的地点。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洗头吹干,回到赌场大厅。
照旧重复前几天的生活。
周明是个很谨慎的人,我担心他看出端倪。
令我意外的是,最后发来的定位地点竟然就在酒店后院。
可是车子明明行驶了将近半小时。
周明果然狡猾。
耳塞的作用就在这里了,他担心我听到熟悉的声音,猜测出地下室的位置。
如果真是要隐瞒陌生的地点,仅蒙眼就可以了。
电话联系了考察团的老板们,得知他们刚完成 X 城的行程。
我在 W 城碰到戚璜和郭婉后,就以投资的名义留了下来。
考察团的其他人则是按照原计划继续去了 X 城。
他们告诉我,虽然 X 城的经商环境和城市安全比 G 城和 W 城强很多,但一行人商量以后,还是决定不投资,尽快回国。
三个城市,除了我同行的第一个 G 城,后面的 W 城和 X 城,整个考察团也是被以各种名义要钱。
慈善捐款,救助失学儿童、建设希望学校,安全防护,净化社会环境。
名目五花八门,但核心宗旨就一个,出钱。
老板们不敢再待,正在联系中间人安排回国事宜。
我盘算着带上俏俏跟考察团一起走,和盘托出想法,想让老板们等等我。
一时间热闹的讨论鸦雀无声。
一位在团内德高望重的老大哥坦言:「能赶得上就一起走,赶不上也没办法,这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
我听出了其中意思,客气地道谢挂断。
看来救出俏俏和回国之路我都要靠自己了。
23
正在我和私家侦探设计营救计划和回国路线时,周明突然找到了我。
「何姐,做生意要讲诚信吧!」
我点点头,不知他此话何意。
「戚璜是你的前夫,戚俏俏是你的女儿,你这趟来就是找女儿的,根本不是投资,对吧?」
我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脱口而出:「那你能放了我女儿吗?」
「如果你没参观地下室的那群女孩子,说不定可以,但你掺和了这事,我就无能为力了。」
圈套,我马上反应过来。
果然,周明的下一句话暴露了他自己:「不过你可以花钱买你女儿一条命,何姐不缺钱的。」
在这等着我呢,前面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这句要钱。
即使是勒索,也要让受害人被勒索得心甘情愿。
「我确实不缺钱,但怎么能确保你说话算数呢?」
周明呵呵一笑,「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能和女儿葬在一个国度,我也无憾了。」敌不动我不动。
「你舍得如花似玉的女儿去死?」周明先沉不住气。
「都是命。」我盯着他漆黑的眼珠,淡然道。
走到今天,我确实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但愿黄泉路上,我的俏俏能理解妈妈。
「我保证言而有信,但我要你全部的钱。」
「可以,那我们来聊聊实际的,我女儿回国是走陆路、水路还是飞机?」
周明沉思片刻。
「后天你帮我做掉一个人,我安排你女儿乘车直接回国,最迟后天半夜就可以入境。」
「我和女儿一起回国。」
周明深深吸了一口气。
「何姐,你确实是个有智慧的女人,你的魅力让人无法拒绝。」
「如果你再年轻十岁,我一定会拜倒在你的牛仔裤下,义无反顾地追求你。」
周明突然凑近,低声说道。
他呼出的热气让我一阵恶寒。
我毫不客气地回怼道:「我可不喜欢油腻男。」
「我很好奇,你怎么发现的?」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是我那天没有克制住表情吗?」
「因为指甲。」
我低头,是了,现在的美甲是俏俏帮我做的,她那时也给自己做了同款。
周明的心思细腻到可怖。
「对了,我需要一个帮手。」出门前,我开口道。
周明的脸阴晴不定,我看出反复的讨价还价让他很不爽。
没有出口拒绝,他用沉默表示答应了最后一个要求。
24
周明要做掉的人是他的顶头上司。
我推断,周明应该是军方某个单位的二把手,这个上司是一把手。
两人大概率有很大的利益冲突,但背后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所以不能找当地人动手。
奇怪的是,周明为什么会选择我这么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次日一早,周明派人带我去看了回国的路线。
从 M 地乘车可以直接入境。
景洪机场转机后就可以到家了。
我默默观察路上的一切,岔路口的一个陡坡引起了我的好奇。
那个陡坡被杂草掩映,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如果驾驶人大意,车速又快,很容易直接冲下陡坡。
那样的话,不死也得搭上半条命。
我找的帮手是戚璜,毕竟我力气有限。
戚璜虽然伤害了我和女儿,但也是我在这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那个夜晚我睡得格外香甜,因为知道女儿就在一墙之隔的房间。
25
一切准备就绪。
一把手此次是来视察的,一群人像迎接皇帝般接待了对方。
午饭吃得很尽兴,一把手眼睛油腻腻瞥向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周明选我的原因。
酒足饭饱,一把手遣散手下,急不可耐地向我扑来。
戚璜走在最后,磨磨蹭蹭向外踱步。
前面的周明正好挡住外面众人的视野。
我抓住机会,一把将锋利的匕首插进他的脖颈。
一把手吃痛推开我,「啊」地叫出了声。
戚璜回身补刀,一把手躺在地上没了声响。
外面顿时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砰砰几声枪响。
周明的手下将我和戚璜带上了一辆军用吉普,俏俏窝在后座,一脸麻木。
走出很远,才听到原本吃饭的会所噼里啪啦响起急促而连续的枪声。
而后是一群车子鸣笛的声音,那代表周明在做追捕凶手的动作。
周明的安排确实周密,一把手求救的声音几下枪响就解决了,看来真是做了万全准备。
整个赌场除了一把手随身的亲信,估计都已是周明的人。
此起彼伏的鸣笛声逐渐淡去。
几乎一路畅通无阻,我们三人顺利离开街道,驶入郊区。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我紧紧抱住俏俏,感到久违的安心。
戚璜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嫌弃右驾驶位不习惯。
我在后座抱着俏俏不停地指路。
「认路的时候,你就该带我来,不然哪用这么麻烦,还得你全程指挥。」
戚璜没好气地说。
我瞥了他一眼,没接话。
带你来,带你来怕是我和俏俏现在已经没命了吧。
算算时间,距离陡坡很近了。
我让戚璜停下车,抱着俏俏换了另外一辆我提前准备好的三轮车。
昨天周明的手下带我走过一遍路线,回去后我马上自驾一辆阿尔法又去熟悉了一遍路线。
当然了,熟悉路线不是重点,送车才是。
W 城满大街都是各种豪车,又以阿尔法居多。
都是日本、韩国报废掉的车辆,五万块就能买一台。
当地人会专门把阿尔法后座掏空,用来运货,就像国内三菱和厢货的结合体。
我把一台三轮车塞进后座,停放在陡坡不远处的草丛中。
阿尔法去阿尔法回,周明那边负责监视我的人也不会觉察出问题。
吉普被我和戚璜合力推下了那个陡坡。
骑上三轮车,走出没多远,一声爆炸的轰鸣从下面传来。
正是那台军用吉普。
我从来都不相信周明。
「你是不是跟周明睡了, 不然他怎么会放了你,上车之前他就可以把我们就地处决。」
三轮车的驾驶位居中, 明显比右位驾驶座让戚璜舒服。
他主动和我搭话。
我没回答。
周明当然不会轻易放了我,刚才车子的爆炸不就是最好的说明。
但我也不会轻易任人拿捏。
饭局正式开始前, 我特意找了周明,播放了一段录音。
那是周明要求我做掉一把手时的录音。
我告诉他这份录音我已经发到邮箱以及云盘备份。
一旦我三天之内没有回到家, 这份录音就会出现在缅北每个军方高层手中。
既然我有途径在异国参与人口贩卖, 那我自然也有路子去散播录音。
多手准备,万无一失, 这是我从离婚中获得的经验教训。
不然, 到手的就不只是三套商铺了。
26
一路颠簸, 一路无话。
俏俏的情况没有任何好转,不论我如何引导她开口,她都只是木然地望着前方,眼神完全不聚焦。
天色逐渐暗下来,前方一个高大的石碑引起了我的注意。
「看那,是国界碑吗?」
戚璜也瞬间来了精神:「是, 是国界碑!」
车子猛地一停, 我惯性向前一摔,抱着俏俏一起,脑袋重重磕在车挡板上。
「怎么回事?」顾不上额头疼,我赶紧询问戚璜。
「车子坏了。」他懊恼地说, 「走两步吧, 马上到了。」
「回国啦, 回家啦, 我的俏俏!」戚璜上前想要背着俏俏。
我一把将他推开,独力扶起俏俏往前走。
突然间身子猛地被拽了一下, 俏俏也摔在一旁地上。
我回头, 戚璜正一脸恶狠狠地瞪着我, 握着匕首的右手高高举起。
「你干嘛?」我大声质问。
「我能让你活着回去吗,你回去我还有活路吗?」
「就我干的这些事, 不得判个二十年, 我这辈子都别从监狱出来了!」
戚璜手中的匕首向我刺来。
真是好心机好算计啊。
为了能回国, 戚璜撇下了他的宝贝儿子、陪伴他十六年的二婚妻子。
为了能安全回国,戚璜还打算除掉他的亲生女儿、陪他白手起家的发妻。
看来他最爱的还是自己。
我用手臂挡下一刀,锋利的匕首马上划破皮肤,一阵痛感袭来。
我和戚璜扭打在一起, 我已经不知道被刺了多少下。
但我不敢倒下, 因为我知道如果现在放弃,那我的女儿会跟我一起离开世界。
她狠心的爸爸绝对不会放过她。
即使他的女儿已经精神失常、变得痴傻,他也不会留下这个不定时的炸弹。
不然他不会选择在距离国境线一步之遥的地方动手。
男女体力悬殊再加上被刺了太多, 我渐渐体力不支。
戚璜再次高高举起手中的匕首,他已经嗜血成魔, 眼中尽是势在必得。
一声枪响, 在空旷的田野中如平地惊雷。
远处树上几只不知名的鸟被惊到, 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戚璜重重倒在地上。
他的身后,俏俏举着枪。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那张脸隐没进浓密的夜色中。
27
俏俏沉默着将戚璜的尸体推进一旁的草丛中。
连同那把匕首、那支手枪, 都消失在了异国的田野中。
我的女儿用她瘦弱的肩膀背起我,一步一步挪向回家的路。
前方的国界碑已经到了身后。
我伏在女儿的身上,哭出声来。
- 完 –
□ 香火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