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平安夜不平安

  平安夜当晚,继父死在了我的面前。

  警察怀疑我是凶手,却没有确凿的证据。

  唯一能证明我清白的是我的男友,可是他跳楼了,当着我的面。

  1.

  「醒醒,醒醒。」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叫什么名字?」

  「陆……梨……」

  我从一片虚无中被唤醒,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屏的白色。

  床边的护士正在更换新的吊瓶,原来刚刚是她在唤我。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嘶——」腹部传来一阵剧痛,我不禁痛呼出声。

  「别动别动,你刚醒,麻药劲儿还没过。」

  护士见我想要起身,赶忙将我按了回去。

  房间白净幽冷,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是医院的病房。

  我为何会在这里?

  还未来得及细想,一个穿着警察模样的陌生男子走进房间,径直向我走来。

  「陆小姐,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江峰,过来找你了解些情况。」

  他从怀中掏出了警官证,在我的眼前一展而过。

  「病人现在情况还不太稳定,麻烦你们快点儿。」

  见他进来,护士也不再停留,简单叮嘱两句便离开了。

  江峰对着离去的背影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陆小姐,平安夜那天盛世大厦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江峰拉过一旁的陪护椅,径直坐下,翻开笔记本便开始询问我。

  平安夜,盛世大厦,我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两个关键字。

  无数的画面如跑马灯一般从脑海中掠过,我只觉得头疼欲裂。

  「抱歉,我不记得了。」这是实话。

  「平安夜那天,你的继父,盛世集团总裁陆道元先生在办公室被人杀害。随后……」

  「你的男友庄远,当着楼底众人的面从盛世大厦十层楼一跃而下。」

  「我们赶到时,你也腹部受伤严重,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停下手中的笔,江峰微微抬首看向我,眼里满是怀疑。

  我愣住了。

  继父陆道元,被杀?

  男友庄远,跳楼?

  而我,昏迷不醒?

  这真的是我所经历过的事?可为何我对此印象全无?

  握紧拳头,我猛地捶向自己的脑袋,试图逼迫自己想起些什么。

  剧烈的动作似乎撕裂了伤口,我痛得弓起了身子。

  恍惚之间,不远处茶几之上的水果刀进入了我的视野。

  锃光发亮。

  一瞬间,我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定在原地。

  我想起来了!

  平安夜那天,办公室里,也是这样的一把水果刀,插进了陆道元的心脏!

  2.

  我叫陆梨,或许应该叫周梨。

  亲生父亲去世时,我五岁。

  没过多久,母亲便改嫁给了盛世集团的总裁陆道元,而我的名字也从周梨变成了陆梨。

  盛世集团主营电商业务,旗下子公司遍布全国各地,算得上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顶级企业。

  而集团总裁陆道元,出生于贫苦农村,从普通商场售货员一路打拼至区域经理,再到创立盛世集团,其励志经历一度被传为业界佳话。

  可就是这样的人,年近三十五却仍未结婚,也未曾听说与任何女子有过亲密接触。

  各路营销号仿佛抓住了流量密码,对此大做文章,甚至在私下里编排起他的性取向问题来。

  直至后来,陆道元迎娶了我的母亲,此类流言才不攻自破。

  可新的流言又接踵而至。

  陆道元为何会迎娶一个刚刚丧夫的女人?

  甚至还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

  莫不是她们掌握了陆道元的什么把柄?

  一时间各种猜测甚嚣尘上,但无论是母亲还是陆道元,都始终未对此事作出一丝回应。

  我也曾问过母亲,为何她要这么快再嫁给陆叔叔?

  她不要我的爸爸了吗?

  那天,向来温柔的母亲却破天荒地冷了脸。

  「不许再提那个男人,以后陆叔叔就是你的爸爸。」

  我被母亲眼里的凌厉吓坏了,哭得不能自己。

  母亲这才将我搂在怀里,轻声哄我。

  「阿梨乖,阿梨乖,有些事等你长大些再告诉你。」

  可我再也没有等到母亲的答案。

  二十岁那年,一场车祸带走了我的母亲。

  我自此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

  也是从那时起,陆道远整个人性情大变,连我也捉摸不透。

  母亲骤然离世,所谓的父亲又与我渐行渐远,我在这个家只觉得举步维艰。

  好在后来我遇见了庄远。

  庄远是一名心理医生,我们的故事起源于一场电影。

  「爆米花怎么样?」

  电影谢幕,我正欲起身离去,身后却突然传来陌生男性的声音。

  低沉而富有磁性。

  我这才发现,左手位子上竟坐了一人,正好整以暇地望着我。

  昏暗的灯光下,年轻的面庞棱角分明。

  一双眼眸像极了夜空中的星星,闪闪发亮。

  我的心漏了一跳。

  「还不错。」是爆米花,也是人。

  「或许白嫖的东西更香些,不是吗?」他的眉梢一挑,似是在向我挑衅。

  滤镜破灭只是几句话的事。

  这分明是我的爆米花,何来白嫖一说?

  撸起袖子,我正欲与他好好争论一番,动作却猛地撞翻了右手边的纸桶。

  顷刻之间,爆米花散了满地。

  待反应过来整件事的原委,脸早已红成了虾子,羞得有些发烫。

  跑,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

  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捏得有些用力。

  「嫖完就跑,不太合适吧!」

  「姐姐?」

  不记得是以什么名义加上的微信,只记得落荒而逃时的窘迫。

  半个月后,我多了个男友,唤我「姐姐」。

  3.

  「陆小姐,你有想起些什么吗?」江峰的声音猛地将我从回忆里唤醒。

  「抱歉,我的头很疼。」

  我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这种疼痛。

  「那你先休息,若有新的线索请及时与我联系。」

  目送江峰走出病房,我放下了手。

  头很痛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却是假的。

  我想起来了!

  陆道元死的那天晚上,我在办公室见到了另一个人,浑身是血。

  他是我的男友,庄远。

  4.

  平安夜当天,是我与庄远相恋五周年的纪念日。

  我们定于当晚 7 点在一家西餐厅共度,可直至 9 点,他也没有出现。

  无论是打过去的电话还是发过去的微信,都仿佛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应。

  于是,我打开我们二人专属的定位软件,查看他的实时位置。

  软件显示,庄远此时正在盛世大厦。

  那是陆道远的公司总部。

  我赶忙驱车前往。

  盛世大厦毗邻本市著名的旅游景点盛江,平日里往来游客众多。

  而平安夜当晚,市政府又在江畔组织了一场规模空前的灯光秀,是以游客比以往多了两倍不止。

  周围的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故当我赶至公司楼下时,已然是一个小时之后。

  往日里灯火通明的盛世大厦,此时已尽数熄了灯,唯有十楼的那间办公室。

  那是陆道元的私人办公场所。

  果断停车上楼,我直奔办公室而去。

  推开厚重的大门,我终于见到了庄远。

  他果然在这儿。

  「阿远,你怎么……」

  我正想质问他为何没有如期赴约,眼角余光却猛地扫到了一旁倒在血泊之中的人。

  是陆道元。

  有一把锃光瓦亮的匕首,直直插在了他的心脏之上。

  鲜红的血水从他的胸前涌出,源源不断。

  「啊!」

  我不受控制地大叫出来,随即双腿发软瘫倒在了地上。

  尖锐的叫声吸引了庄远的注意,他缓缓地转过身,看见了我。

  喷薄而出的血迹出现在他的身上,显得阴森而骇人。

  看见我的一瞬,庄远的瞳孔倏地放大,面色霎时间变得死灰。

  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震惊,转而又变成了纠结和犹豫。

  片刻后,他缓缓向我走来。

  脚上的皮鞋在光滑的瓷砖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击打着我的耳膜,也击打着我脆弱的神经。

  冰冷的气息渐渐向我靠近,残存的理智告诉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可两条腿却开始不听使唤起来,怎么也挪动不了分毫。

  越发地近了。

  五米,三米,一米……

  5.

  就在我与他的距离仅剩半米之时,庄远停下了脚步。

  未知的恐惧弥漫在心头,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下一秒,我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略带有一丝鲜血的腥味。

  试探着睁开眼,是庄远将我搂在了怀里。

  「姐姐,我爱你。」

  「很爱很爱你。」

  他的手越发用力,像是要将我揉入骨髓。

  我被这不明所以的拥抱箍得有些喘不过气,拼命地挣扎着。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将我松开。

  顺势逃离桎梏,我好似劫后余生一般,连滚带爬地往后撤退。

  直到后背触及办公室的墙壁,再也退无可退。

  那一瞬,我觉得我要完了。

  可他却在此时起身,径直走向了另一侧的飘窗。

  「刺啦」一声,紧闭的窗帘被猛地拉开,窗户也被重重地向外推开。

  五彩灯光瞬间射入办公室内,在墙上留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挺拔而魁梧。

  只是细看之下,竟有些细微颤抖和耸动。

  他要做什么?

  「阿远,你……」

  一种深深的不安感从心底涌起,逐渐战胜了原本的恐惧。

  可他没有回我,只是缓缓侧过身再看了我一眼,温柔而缠绵。

  随后,在我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转身从飘窗跳了出去。

  「不要!!!」

  我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往窗边奔去。

  窗外是万千灯火,亦是人山人海,却唯独不见了庄远。

  他跳楼了,当着我的面。

  6.

  这是我全部的记忆。

  醒来时,我已然躺在医院的病床之上。

  江峰说,他们赶来时我的腹部受伤严重,倒在办公室里昏迷不醒。

  可为何我的记忆之中却全然没有自己受伤倒地的这一环节,那腹部的伤口是从何而来?

  庄远又为何会在我们的恋爱纪念日出现在陆道元的办公室?

  是他杀了陆道元吗?

  还有那个跳楼前的拥抱,不断重复的「爱我」。

  究竟作何解释?

  7.

  三天后,江峰再次来到医院,将两份尸检报告转交给我。

  报告显示,陆道元死于利器刺破心脏导致的大出血,庄远死于高空坠落导致的全身多器官破裂。

  这都与我的记忆完美吻合。

  此外,江峰还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一个月前,庄远所在的三甲医院发生了一起医疗事故。

  而事故责任人,恰好是庄远。

  「怎么会?阿远可是个心理医生!」我惊得险些从病床上弹起。

  「病人有严重的心理障碍,庄远在对其进行沙盘治疗时,病人的情绪突然失控,当场跳楼身亡。」

  江峰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猛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不敢相信。

  我的庄远,做事最是谨慎不过的庄远,怎么会发生如此严重的事故?

  更奇怪的是,庄远从未将此事告知于我。

  甚至我细细回想过去一月与他的相处,也未曾发现有半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后来呢?结局如何?」我急忙问道。

  「医院出面协调,最终庄远与病人家属达成协议,自愿支付 1 千万人民币作为精神赔偿,此事就此私了。」

  「1 千万?」我瞪大了眼睛。「什么事故需要 1 千万的赔偿?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1 千万人民币,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何况庄远只是一个普通的心理科医生,他如何能筹措出这么多钱?

  就算是拥有钞能力的陆道元,要在短时间拿出这样一笔现金,也并非易事。

  等等!

  陆道元!

  该不会是?

  「江警官,庄远的钱从何而来?」我的指尖几乎掐进肉里。

  「庄远的钱从何而来我们不得而知,但你的父亲陆道元先生,却曾于一月前从公司账户提取了 1 千万现金。」

  1 千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所以,你们怀疑是他给了庄远这笔钱?」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事后,我们对案发现场的水果刀做了鉴定,证实了那是导致你父亲死亡的直接凶器,且刀柄上也实实在在检测出了庄远的指纹,因此我们有理由怀疑是庄远为了这笔钱杀害了你的父亲。」 

  「不可能!」我立即反驳道,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阿远绝不是这样的人!」

  记忆中的庄远出身农村家庭,父亲残疾不利于行,母亲身患精神疾病,但他从不抱怨,硬是靠着自己二十多年的寒窗苦读走到了今天。

  之所以选择从事心理行业,也是为了能对母亲的病情有所助益。

  每每听他提及悲惨的童年经历,我都觉得辛酸不已。

  我也曾笑着和他打趣,「阿远,要不你入赘陆家吧?」

  谁知他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

  「姐姐,我并不觉得我的家庭有什么拿不出手的。我的父亲那么好,我的母亲那么好,我也能够很好。」

  「请再多给我几年时间,我会带给你最好的一切。」

  这样善良的庄远,让我如何能信他会为财杀人呢?

  点点滴滴的回忆涌上心头,眼泪不知怎么就落了下来。

  「陆小姐,你先别激动,这也仅仅是我们的猜测。」见我哭得伤心,江峰急忙安慰我道。

  「案子我们会继续调查,若你还有其他的线索,也欢迎随时与我们联系。」

  临走前,江峰将一枚戒指交到我的手上,说是庄远的遗物。

  那是一枚钻石戒指,内侧刻着的「ZY & LL」,是我和庄远名字的缩写,也是我最最喜欢的样式。

  所以,平安夜那天,庄远原是打算向我求婚吗?

  后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能让他义无反顾地抛下我独自离开?

  真的是因为这笔钱吗?

  8.

  半个月后,我伤愈出院。

  犹豫许久,我还是回到了与庄远二人的小家。

  站在门前的我暗自许愿,希望过去一月发生的事只是一场噩梦。

  而打开门的那一瞬,就是梦醒时分。

  钥匙在门上停留了很久,终于还是被转动。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

  我的梦醒了。

  一场关于「庄远还活着的梦」,醒了。

  我独自躺在我们曾经共度几百个日夜的床上,可身旁却再也没有了属于他的温度。

  心脏疼得像是被人生生卸下一块,哭到眼睛都肿了。

  9.

  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睡梦中,我隐约感觉有人在我的身侧。

  一双略带薄茧的手在我的胸前游离、抚摸。

  潜意识告诉我,是庄远回来了。

  挣扎着睁开眼,面前的人让我顿时间如临深渊。

  他是我的继父,陆道元!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10.

  尘封的画面、遗忘的记忆,瞬间如潮水一般向我涌来。

  第一次见陆道元时,我五岁。

  彼时父亲刚刚离世,母亲便领着这个男人来到我的面前,对我说,叫爸爸。

  我不理解。

  我的爸爸明明才去了另一个世界,眼前的这个爸爸又从何而来?

  于是我哭着闹着,大喊他不是我的爸爸。

  母亲走上前想要与我解释,却被陆道元拦了下来。

  他说,「阿梨还小,咱们的事以后再告诉她。」

  一个月后,母亲改嫁陆道元,他也成了我名义上的继父。

  平心而论,与母亲结婚后,陆道元对我还算不错。

  让我去最贵的学校,帮我请最好的老师,送我最美的花裙子,以及,给我怎么也用不完的零花钱。

  我想要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竭力为我摘下。

  人心终归是肉长的。

  久而久之,我的态度渐渐软化,对他的称谓也从最初的「喂」变成了「陆叔叔」。

  但让我改口称他「爸爸」,我还是做不到。

  离这个称呼最近的一次,是在游乐园。

  母亲见我正在兴头上,便哄我道,「你爸他知道你喜欢过山车,专程陪你过来,还不快谢谢他!」

  我瞬间清醒,立即与他划清界限,「谢谢陆叔叔!」

  那一刻,陆道元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向我伸出的手也直直停在了半空中。

  母亲见状忙安慰他,「阿梨还小,咱们慢慢来。」

  而我也只作充耳不闻,继续唤他「陆叔叔」。

  这样的日子,我原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后来,母亲出了车祸。

  11.

  母亲走后,陆道元仿佛变了个人,变成了一个我从未认识过的疯子。

  他常常盯着我发呆,望向我的眼神也越来越扭曲。

  那绝不是一个父亲对女儿应有的眼神,更像是一个猎手对猎物的眼神。

  暧昧、贪婪,以及渴望。

  不仅如此,我的饮食、出行、社交、娱乐等等,都受到了陆道元的严格限制。

  哪怕是去见男友庄远,也总会有一群人跟在身后。

  监视我,寸步不离。

  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我怀疑陆道元对我产生了偏执的爱。

  事情发生在母亲去世的半年后。

  深夜,我还在睡梦之中,隐约觉察到有人在撕扯我的衣物。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看到陆道元正趴在我的床边,脸贴得离我极近,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厚重的睡意瞬间消了个干净。

  「陆叔叔,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吗?」我强作镇定道。 

  「我的阿梨,长大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神上下游离,细细打量着我,嘴角的笑容让我有些发怵。

  「要您没事的话,早点休息!」

  委婉的逐客令,我仍是不想与他在此刻撕破脸皮。

  若是不走,我就……

  还未等我细思下一步该如何时,陆道元已然起身往门外走去。

  我目送他一步一步离开,直到他突然在门口停住,猛地回头。

  心好似一下悬到了嗓子眼,「陆叔叔?」

  「晚安,我的阿梨!」

  我的两个字被刻意加重,显得诡谲而夸张。

  「晚……晚安……」我的声音有些颤抖,背后早已经被汗水浸透。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我连滚带爬地冲下床,将房门紧锁。

  又细细检查了一遍所有的窗户,确保已经锁死。

  待查验完毕,我吓得瘫坐在地上,胸膛剧烈地起伏,扶着床沿大口喘着粗气。

  这个家,是万万不能再待下去了。

  12.

  我从家中搬了出来,与庄远同住。

  原以为陆道元会有所阻拦,但他只是简单叮嘱两句,便放任我离开了。

  从那以后,我便甚少与陆道元来往,二人见面的机会更是寥寥无几。

  当然,逢年过节的问候自是不可少,毕竟我曾唤了他近十年的陆叔叔。

  搬离陆家的第三年,也是我与庄远相恋的第五个年头,我们决定迈入婚姻的殿堂,成为彼此一生的伴侣。

  庄远说,陆道元作为我名义上的父亲,需要牵着我的手走过红毯。

  我百般不愿意,但也架不住他的再三相劝。

  平安夜那晚,我们相约去见陆道元,随后再去西餐厅共度我们的五周年。

  车行至盛世大厦楼下,庄远却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医院发生了紧急事件,急需庄远回去处理。

  比不得其他地方,医院如此疾呼,必定是发生了人命关天的大事。

  「去吧,晚点我们西餐厅见。」

  见庄远犹豫的样子,我虽心有不愿,但还是表现了作为医生家属该有的大度。 

  「姐姐,我去去就回。」

  盛江的灯光秀恰逢此时开始,绚烂的灯光照亮了庄远离去的方向,直至再也看不见。

  望着高耸的盛世大厦,我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上楼。

  推开门,陆道元正端坐桌前浏览文件。

  「陆叔叔?」我出声唤他。

  「阿梨?」陆道元闻声抬头看向我。

  「陆叔叔,我和阿远计划结婚了,您能祝福我们吗?」

  「我的祝福重要吗?」伴着一声冷哼,陆道元的脸渐渐变得青黑。

  我后悔了,就不该来见这个「疯子」。

  握紧拳头,我继续赔笑道,「希望您能祝福我们。」

  「若是我不同意呢?」

  「啪」,桌上的文件被陆道元重重甩了出去,在房间四散开来。

  「无论您是否祝福,我们的决定不会改变。」

  不再理会他,我起身径直往门外走去。

  「站住!」陆道元厉声叫住了我。「你就不想知道周临是怎么死的吗?」

  脑袋「嗡」的一声,我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周临是我的亲生父亲,十五年前死于一场意外。

  但陆道元这话的意思,是我父亲之死另有隐情?

  木然地转过身,我看向陆道元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

  「我与你母亲本是青梅竹马,奈何当年事业心太重,一心只想外出闯荡,没承想竟被周临这小子横插一杠。」

  「待我衣锦还乡之时,你都已经五岁了。我找到你母亲,希望可以和她再续前缘,可周临却怎么也不肯与她离婚。」

  「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你母亲,凭什么被周临抢了先?」

  「谁都别想抢我的东西,若是敢抢,我就杀了他。」

  「于是我找人做了点手脚,他就死了。」

  「你母亲与我本就情缘未了,重修旧好只是时间问题。」

  「可惜天不遂人愿,后来你母亲车祸走了,就这么离开我了。」

  说到母亲,陆道元的眼里平添了几分柔情,但转瞬即消失不见。

  「不过没关系,我们阿梨,长得越来越像妈妈了,不是吗?」

  13.

  「疯子!真是个疯子!」

  我出声呵道,满腔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还没等我继续发作,陆道元却猛地向我扑了过来。

  没有丝毫防备,我被他重重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略带薄茧的手沿着我的脸缓缓滑下,直到触及胸口,随即开始撕扯我的衣物。

  我慌了。

  「你要做什么!」我拼命挣扎着,但都无济于事。

  「做什么?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脖颈,厚重的身躯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吓坏了,拼命扭动着身躯,但悬殊体力差距让我怎么也逃不出控制。

  胡乱挣扎之际,我的右手摸到了一旁的茶几,一把冰冰凉凉的利器被我抓在了手里。

  那是一把水果刀。

  ……

  待清醒过来之时,陆道元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那把被我死死抓在手里的水果刀,正插在陆道元的心脏之上。

  精准无比。

  我杀了他,杀了陆道元。

  世界好像一瞬间安静下来,我瘫坐在地上。

  此时的大脑如同一张白纸,一片茫然,亦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忽然从外往内被推开。

  是庄远。

  「姐姐,我等你好久……」

  说到一半的话猛地停住,在他看到室内的狼藉之后。

  「姐姐,怎么了?」

  庄远一个箭步冲到我的面前,将我搂在怀里。

  「陆道元他……他害死了我的父亲……刚刚又要欺负我……我抓到了一把刀……杀了他……我杀人了……不小心……」

  我的脸埋在他的胸膛,泣不成声。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庄远闻言也哭了出来。「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来见他!」

  「阿远,我杀人了!我该怎么办,阿远?」

  「没事的姐姐,没事的!」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会的。」

  庄远抱住我的手越发用力,恨不能将我融入骨血。

  又不知过了多久。

  庄远堪堪整理好我的衣物,将我抱到一旁坐下。

  随即转身走向一旁的血泊,蹲了下来。

  插在陆道元胸前的水果刀被用力拔出,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阿远,你要做什么?」

  他没有回我,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方手帕,细细擦拭着那把水果刀的握柄。

  而后,拿着刀向我走来。

  「阿远?」我慌了。

  「会有点疼,但不会有事,相信我。」

  「你要做……」

  还未等我说完,那把水果刀已经插进了我的腹部。

  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我瘫倒在地上,连呼吸都费力。

  「姐姐,对不起。」

  「坚持住,警察马上就来,一定要坚持住。」

  庄远跪在我的身边,冰凉的手抚上我的脸颊,眼里满是心疼与不舍。

  「你……要……做……什……么……?」

  剧烈的疼痛在叫嚣,每说一个字,都是撕裂般的痛苦。

  可他还是没有回我的话,只是站起身自顾自地往窗边走去。

  「刺啦」一声,办公室的窗帘被拉开,窗户也被向外推开。

  「阿……远……」我的心脏骤然绷紧。

  「姐姐,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庄远最后看了我一眼,温柔而缠绵。

  随即转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不要!!!」

  14.

  「不要!!!」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浑身都是冷汗。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白色,浓郁的消毒水味道瞬间扑面而来。

  这是我半个月前醒来的病房。

  我怎么回来了?

  我不是在与庄远的家中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房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是陆道元,他端着药盘走了进来。

  「啪。」看见我的一瞬,陆道元手中的药盘摔在了地上。

  「庄医生!庄医生!」

  「阿梨醒了!阿梨醒了!」

  15.

  记忆的堤坝突然坍塌,无数的画面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向我奔涌而来。

  那些无法解释的疑点,那些刻意遗忘的细节,在我的脑海中轮流播放。

  直到逐渐形成一条清晰的脉络。

  头快要疼炸了。

  16.

  一个月前,平安夜当天,是陆道元的生日。

  傍晚时分,我与母亲驱车前往盛世大厦,接陆道元回家庆生。

  车行至盛江江畔,一辆黑色的大货车倏地从十字路口蹿出,直直向我们冲来。

  一瞬间,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骤然颠倒。

  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眼,我见到了他。

  一个已经消失十五年的人。

  17.

  我在一处破旧的天台醒来,双手双脚被缠上了粗大的麻绳。

  几分钟后,我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我被绑架了。

  绑匪却是我的亲生叔叔,父亲周临的亲生弟弟,周渊。

  十五年前,父亲意外去世,母亲改嫁陆道元,我们便与周家切断了一切联系。

  想不到久别重逢,竟是如今的局面。

  「阿梨,十五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周渊的指腹,蹭过我的眼角。

  一阵恶寒自心底升起,我别过脸,不去看他。

  「只可惜,是个野种。」

  「你什么意思?」我这才看向他,眼神冰冷。

  「就你想的意思。」

  他触碰过我的手在上衣下摆处细细搓了搓,仿佛我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十五年了,也该做个了断。」

  我正想问他意欲何为,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迅急的警笛声。

  声音由远及近,直到停在了楼下。

  不多时,全副武装的警察从楼梯口冲了上来。

  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陆道元。

  见众人出现,周渊一把将我拽了起来,死死挡在身前。

  锋利的匕首紧贴着我的大动脉,稍有不慎,我就要命丧当场。

  「周渊,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队长江峰,有什么要求你可以和我提,请务必保证陆小姐的安全。」

  自称江峰的警察收回手中的枪械,上前一步说道。

  「别过来,除非你们想这个野种死在这里。」

  尖锐的匕首往里使劲按了几分,一丝鲜血的腥味随即飘了出来。

  「周渊,十五年前的恩怨为何要牵扯到阿梨,她可是你哥哥的亲生女儿,有什么事你冲我来啊!」

  陆道元喊得撕心裂肺,若不是一旁的警察死死将他拦住,恐怕下一秒就要冲上来肉搏。

  「放你娘的狗屁!她是你的种!不是我们周家的!」

  「十五年前,柳颜嫁到我们周家才七个月,她就出生了,还敢说她不是野种。」

  柳颜是我的母亲,也是周渊曾经的嫂子。

  「那是因为周临欺负了阿颜,若不是如此,她宁死也不会出嫁。」

  我愣住了。

  十五年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但印象中父亲与母亲的感情向来不和,竟是有这样一份隐情。

  「还想骗我?十年前你们就合谋害死了我哥,用区区 1 千万封住了所有人的嘴。」

  「我隐忍了十五年,就是为了今天,替我哥报仇。」

  说着,周渊拖着我就要往天台边缘处移动,似是要与我同归于尽。

  「不要!!!」

  见状,陆道元再也顾不得其他,生生突破警察的阻拦冲了上来。

  可周渊却在此时一把将我推了出去,悬在脖颈处的匕首猛地调转方向,直直往陆道元心脏的位置扎去。

  「去死吧!」

  「陆叔叔!」

  「陆先生!」

  众人的呼喊从四面八方响起,伴随着的还有一声枪响。

  枪响过后,周渊应声倒地,鲜红的血水从他的胸口涌出,源源不断。

  再也支撑不住,脑海中传来剧烈眩晕,渐渐模糊了我的意识。

  闭眼前的最后一幅画面,天边残阳如血。

  18.

  「陆梨,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陌生的声音猛地将我从回忆里拽出。

  我本能地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是站在我身侧的医生。

  胸前的铭牌刻着清晰的几个大字,「盛州医科大学 外科主任医师 庄远」。

  来不及细想其他,我连忙转头看向一旁焦急等待的陆道元。

  「我妈呢?她在哪?」我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记忆中车祸发生时,母亲倒在副驾驶昏迷不醒,血流了满地。

  该不会……

  「阿颜还在昏迷中,暂时没什么大碍。」

  「你们母女俩一睡就睡了大半月,我真怕你们再也醒不过来。」

  陆道元抬手抹了把眼泪,复又笑着安慰我道。

  我这才发现,记忆中生意场上运筹帷幄的陆道元,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心生不忍,我出言相劝,「这不没事了吗?」

  「先是车祸没有及时调整,后又遭遇了巨大的刺激,才会导致陆小姐昏迷了许久。现在已经苏醒,应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庄远也连忙解释道。

  「好好休息,若有不适请随时找我。」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病房里只剩下我与陆道元二人。

  「陆叔叔?」

  「阿梨!」

  我们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想来是都有话要说。

  沉默良久,终是陆道元率先开了口。

  「知道你想要问些什么,原本我与阿颜是打算等你大些再告诉你的,想来如今也是时候了。」

  陆道元长叹了一声,思绪缓缓飘向远方。

  「孽缘啊……」

  19.(柳颜视角)

  我是柳颜,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叫陆道元。

  他是个孤儿,平日里靠着捡些垃圾与捉野生黄鳝卖钱过活。

  亲戚邻里见他可怜,偶尔施舍他些剩饭剩菜,但也仅限于此。

  毕竟村子里都不富裕,大伙儿也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我常常在家中饭点时从灶里多拿两个番薯,偷偷藏在怀里,待饭后再悄悄溜出门去塞给他。

  见他坐在田垄间大口吞着番薯的样子,我觉得幸福极了。

  就这么长到了十八岁。

  陆道元的个子蹿得很高,身形却因为长年营养不良而瘦削无比。

  我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村里成年的女孩子少,是以前来说媒的人多到要将家中的门槛都踏破。

  其中有一户人家姓周,算是村里的富户,家中长子也到了成家的时候。

  媒婆提着一袋水果便上了门,在堂屋里与爸妈聊得热火朝天。

  她说,只要我愿意嫁过去,周家愿意出 1 万元的彩礼。

  那个年代的 1 万元可不是笔小数目,能做很多事。

  可以在农村修一栋像样的房子,可以帮阿弟说一位标致的媳妇,甚至可以让亲生父母卖了自己的女儿。

  于是爸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哪怕我在一旁哭得声嘶力竭。

  媒婆走后,我冲到爸妈面前,大喊死也不嫁。

  送来的水果也被我一把扔出了门外,砸个稀烂。

  爸爸气得狠狠甩了我一个巴掌,骂我是「白眼狼,不识好歹的东西」。

  我这才意识到,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之所以前头拒绝了许多人的求娶,不过是在寻一个更好的买家,等一个更好的价钱。

  哭着跑到田间,我满世界地寻找陆道元。

  终于在河塘里见到了他,此时他正顶着烈日在捉黄鳝。

  卷起的裤腿沾了些泥,连带着脸上也有些泥点。

  眼神对视的一瞬,我哭得更大声了。

  陆道元见到此景忙从塘里跳了出来,跑到我的面前,问我怎么了。

  我这才将刚刚的发生的事说与他听,中途几次哭得不能自已。

  沉默良久,他突然问我,「若是嫁给我,你愿意吗?」

  「愿意!」我回得不假思索。「我愿意!」

  于是他抓起我的手就往家中跑去,甚至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上。

  这一幕我整整记了十多年,支撑着我走过后来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曾有那么一个夏天,在田间,有一只温暖的手拉着我奔向光明。

  20.(柳颜视角)

  见到爸妈的那刻,陆道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他们将我嫁给他。

  我也跪在一旁,泣不成声。

  爸爸气得脸都红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怕是下一秒就要厥过去。

  妈妈在一旁为他顺气,嘴里不断咒骂着我这个不孝女。

  夏日里的石砖晒得炙热,短短几分钟,膝盖疼得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不知跪了多久,爸爸终于松口。

  陆道元想娶我也行,拿出 2 万元彩礼,从此婚嫁自由,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我们都沉默了。

  陆道元是个孤儿,靠着捉些黄鳝在田间里讨生活,如何能筹得出 2 万元?

  离开了家,我们并坐在田垄上,望着一望无际的山野,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陆道元说,村子里没有机会,这辈子也赚不到 2 万元。

  他要去大城市闯荡,等攒够了钱就回来娶我,让我等他一年。

  十八岁的年纪,哪里知道物是人非的道理。

  我答应了他。

  当晚,我将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交给他。

  伴着月色,看着他背上小小的行囊,独自走在出村的路上。

  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21.(柳颜视角)

  我以为爸妈真的能等陆道元一年的时间。

  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这从一开始就是个缓兵之计,他们从未打算放弃我这个摇钱树。

  周家的媒婆隔三岔五地就来家里送东西,商量婚事的各种细节。

  每每我质问他们,他们也只说都是亲戚邻里不好把话说得太绝,再三地向我保证绝不违背我的意愿。

  终究还是我太相信所谓的亲情,错信了他们。

  陆道元离开三个月后的一天,我彻底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天,家里破天荒地把下蛋的老母鸡给宰了,炖了一锅浓浓的鸡汤。

  爸爸将满满的第一碗盛给了我,而不是给阿弟。

  黄艳艳的油花漂在上面,香极了。

  可是鸡汤还没喝完,我就倒下了。

  昏迷前,我隐约看见有个陌生男子与媒婆一同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径直向我走来。

  男子的脸靠得很近,随即他将我打横一把抱起,往房间里走去。

  媒婆在一旁笑着说,「这还拿不下她?!」

  我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挣扎着,又踢又踹。

  直到一双手突然伸了出来,将我的腿死死抱住。

  那是妈妈的手。

  忽然就不想挣扎了,任由他们将我送进了房间。

  ……

  醒来后,我浑身疼得像是散了架一般。

  洁白床单上留下了几滴鲜红的血渍,格外刺眼。

  它提醒着我,有些事,终究是不一样了。

  一个月后,我怀孕了。

  两个月后,周家派人送来了 1 万块钱,是我的彩礼。

  三个月后,我嫁进了周家,成了周临的妻子。

  进门前一天,陆道元回来了,拿着 2 万块钱。

  他冲进房间时,我正坐在梳妆台前,像个傀儡一般被众人摆弄着。

  他似乎更瘦了些,眼底的黑眼圈重得像只熊猫。

  短短六个月时间,不知他是如何攒到的这 2 万块钱。

  想必是吃尽了苦头。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这穿红抹粉的样子,还有那微微隆起的小腹。

  于是我说,我爱上别人了。

  这话我自己听着都恶心,何况是他。

  所以他走了,将千辛万苦攒下的 2 万块钱撒得满地都是。

  爸妈在地上捡得不亦乐乎,边数边笑他是个傻子。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想。

  这狗血的人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22.(柳颜视角)

  十个月后,我生下了一个女儿,唤作周梨。

  记得那天窗外的雪下得很大,我在产房里疼得死去活来,怎么都生不下来。

  医生说有难产的风险,家属要尽早做好心理准备,考虑保大还是保小。

  几乎是想都不想,他们说保住孩子。

  好在我撑了过来,平安生下了阿梨。

  当生了个女儿的消息传出产房时,他们不顾在场的众人,高声咒骂着我。

  说我是个赔钱货。

  那次的难产也给我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我自此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作为周家的长子,周临承担着「传承皇位」的重任。

  阿梨是个女儿,远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于是他们变本加厉地折磨我,只因为我让他们周家绝了后。

  饭菜是我做的,衣服是我洗的,粗活是我干的,花销是我赚的。

  那我获得了什么呢?只有三番两次的咒骂和毒打。

  饭菜咸了,打我一顿。

  赌钱输了,打我一顿。

  心情差了,打我一顿。

  甚至不需要理由,闲着没事干, 也能打我一顿解解闷。

  但这些我都忍了,因为我还有阿梨。

  每次撑不下去时, 我就想想阿梨。

  想想那嫩嫩的脸、甜甜的笑,好像又能再多撑几日。

  我原以为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阿梨五岁那年。

  周临一家驾着三轮进城卖货,途经山路时, 突逢山体崩塌, 整辆车都被埋在了巨石之下。

  公公婆婆当场死亡,而周临却因驾驶位比较靠前, 侥幸活了下来。

  不过也成了植物人, 靠着氧气罩苟延残喘, 和死了没有什么差别。

  在医院见到周临时,看他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样子,我觉得痛快极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我拔下了他的氧气罩,在放弃救治同意书上签了字。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顺利得有些难以置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我拔下周临氧气罩的一幕, 被周渊看在了眼里。

  周渊是周临的弟弟,当时只有十岁,因贪玩而没有跟着进城,这才躲过了一劫。

  但这又有什么呢?

  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罢了, 我心想。

  半个月后, 我将周渊送进了孤儿院。

  我厌恨周家的所有, 哪怕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哪怕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从此,我与周家再无瓜葛。

  23.(柳颜视角)

  或许上天终于想起垂怜我一次。

  一个月后, 陆道元事业有成回到村里, 向所有帮助过他的人发放红包。

  据说红包总值达到了 1 千万元, 村里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夸他是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我也再次见到了他, 久别十年之后。

  这一次, 我再也隐忍不住内心的情绪, 将过去所有的辛酸苦楚全盘托出,丝毫没有隐瞒。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也是最后一次。

  他说,他以为他已经够苦了。

  我们抱在一起诉说着过去的十年, 从天亮说到了天黑, 又从天黑说到了天亮。

  最后,他又一次问我,「若是嫁给我, 你愿意吗?」一如十年前那个正午。

  我亦含着泪点头,「愿意!我愿意!」

  24.(柳颜视角)

  幸好, 他还未娶。

  幸好, 我已重生。

  25.

  不知不觉间, 我的脸上已全是泪水。

  同样泪流满面的,还有沉浸在回忆中的陆道元。

  望着一旁沉沉睡着的母亲,我望向陆道元。

  「爸, 妈妈会醒来的吧?」

  「会的,一定会的!」他眼里的泪更多了。

  「我们一起等妈妈醒来,然后回家给您补个生日吧!」

  「好!」

  - 完 –

  □ 江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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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if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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