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乡村诡事

  回村过年时,我收留了个流浪女人。她大着肚子还带个哑巴孩子。

  至此村里的邪乎事不断。

  起先老王头离奇坠崖身亡,接着我娘被无数钉子射死。

  随后,晒谷场大火,村民伤亡惨重。

  凶手指向那个外来女人。

  1

  大年三十,乡亲们聚在晒谷场放鞭炮。

  我和女友夏彤也来凑热闹。

  忽然,附近的桃树林传来求救声。

  夏彤眼尖,发现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腹部隆起,看样子快生了。

  旁边还有个满脸是泪的小男孩。

  夏彤是医学生,急忙上前查看:「低血糖,体温过低,要尽快处理,否则有生命危险。」

  我脱下羽绒服盖在女人身上,她动了一下,脸露出来。

  我浑身一颤。

  她,和我被拐卖的妹妹长得很像。

  在夏彤的央求及我的私心下,我把母子俩带回了家。

  娘怪我多管闲事,让她们赶紧走。

  爹觉得母子俩很可怜,大过年能帮就帮。

  娘瞪了一眼,爹就不说话了。

  最后是夏彤求情,娘才勉强答应把两人留下。

  夏彤把自己的棉衣给女人穿,还给她喂糖水补液。

  身体恢复后,女人拉着男孩「扑通」跪下。

  她流着泪诉说,自己叫翠翠,儿子叫粽子,刚满 3 岁。如果不是我们收留,恐怕会死在大年夜。

  唉,真是苦命的人。

  我连忙扶起她:「我叫白楼,叫我楼哥就行。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

  「谢谢楼哥。」

  翠翠环顾一圈,最后盯着墙上一幅画看:「这是?」

  「是我画的,画里是我妹妹白妮和她好友冬梅。二十年前,被人贩子拐走了。」  我解释道。

  翠翠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楼哥,你一定很想她们吧。」

  我苦涩一笑:「我从没放弃找她们。其实,你和白妮小时候很像。」

  「楼哥,」翠翠泪光盈盈,「我……」

  「哎呀,白楼见谁都像他妹,」夏彤揶揄道,「他第一次见我,也说我眼熟。」

  我摸摸后脑勺,寻了二十年亲人,确实有点神经质。

  吃年夜饭的时候,我逗粽子玩,可他没什么反应。

  翠翠抹着泪告诉我们,粽子是哑巴。

  因为这个,家里男人总打她,婆婆还想卖了孩子。

  她带着粽子逃出来。没想到,肚子里还有个娃。

  她不敢回娘家,怕婆家把她抓回去,就拖着身子,带着粽子,四处流浪。

  今天是年三十,她循着烟花爆竹声到这里,想捡点剩饭吃,没想到饥寒交迫,昏厥了。

  幸好遇到我们,能穿上厚棉衣,吃上热乎饭,我们就是母子俩的救命恩人。

  说完,又拉着粽子给我们跪下。

  看着可怜的女人,我不由想起生死未卜的白妮和冬梅。

  她们能吃饱吗?

  她们能穿暖吗?

  她们有人疼吗?

  ……

  福报相依,如果我对这个女人好点,或许会有人对白妮和冬梅好点。

  2

  吃完饭,翠翠和粽子回屋休息,我带夏彤去了桃树林。

  这片桃林是二十年前,我爹带全村人一起种的。

  围着晒谷场绕一圈,面积挺大。

  近期桃花零星开了,粉白黛绿,香味扑鼻。

  我摩挲着其中一棵树,这是我、白妮和冬梅一起种下的。

  那年,白妮和冬梅在桃树下齐齐跪下,发誓做一辈子姐妹。

  冬梅随白妮喊我「哥」。

  我们仨手牵着手,宛如一家人。

  没想到,厄运很快降临,我一次失去了两个妹妹。

  二十年间,只要回村,我都会来桃树下,见树如见人。

  夏彤被我的情绪感染,轻轻抚摸树干:「二十年,难得活着。」

  确实挺难的。前几年连续大旱,桃树差点死了,我央求爹埋了滴灌带才救活。

  这似乎是个预兆,树在,人在。

  我摘朵桃花戴在夏彤发梢:「有生之年,我定能见到她们,她俩一定会喜欢你的。」

  夏彤咧咧嘴,低下头,有些心事重重。

  细细一想,吃饭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翠翠母子身上,而夏彤似乎有点不对劲。

  「身体不舒服?」我用手背贴贴她额头。

  夏彤躲开我的手,摇摇头。

  趁四下无人,我将她搂进怀里,却被她一把推开。

  顿时,我委屈巴巴。

  「你已经答应做我女朋友了,可是从不让抱,更不让亲。我不是 lsp,我是真心喜欢你。」

  夏彤扭头就走:「那分手吧。」

  「别别,我错了。今天你不开心,到底怎么了?」

  夏彤眼里有盈盈光点:「想念亲人吧。」

  对噢,第一次离家过春节,难免情绪波动,是我粗心,对她关心不够。

  第二天吃完早饭,粽子求我教他画画,夏彤提议带孩子去山顶采风。

  翠翠身子重,留在家休息。

  我们仨玩得很开心,直到中午才下山。

  到家后,翠翠不在屋里,娘也不在。

  爹说,翠翠不想继续麻烦白家,要在村里寻个婆家。

  娘带她去晒谷场相亲了。

  这事儿太突然,我怕翠翠吃亏受委屈,当即赶过去。

  此时,翠翠已经和鳏夫老王头相看上了。

  老王头比翠翠大二十多岁啊,我极力劝阻,可翠翠说她愿意。

  娘在一旁帮腔,老王头有手艺,饿不着,翠翠和孩子跟着他能享福。

  我还是觉得不妥,但无论怎么劝,翠翠都铁了心。

  当天,翠翠和老王头就定了亲,约定三日后成婚。

  然而,第二天,老王头死了。

  3

  那天,老王头要去县城置办结婚物件,翠翠身子不方便,请夏彤帮忙挑选。

  夏彤在城里上大学,有眼光懂时尚,又善良热心,她欣然同意。

  到了县城集市,老王头用竹筐背着粽子,逛起街来可带劲了。

  粽子喜欢吃龙虾酥,我给他买了两大包。

  他把一颗糖放在我手心,第一次对我笑了。

  采买完已是半下午,我们结伴搭车往回赶。

  老王头年龄大,憋不住尿,半路要小解,我们在路边等他。

  忽然,树后传来「啊」的叫声,接着老王头惊恐地往回跑。

  情况不对。我让夏彤照看粽子,快步迎上去。

  「叔,咋咧?」

  老王头没答话,却大力推开我。

  正当我纳闷时,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

  他捡起一根细长坚硬的树枝,朝自个儿耳洞戳:「闭嘴、闭嘴……」

  我抬手去拦,还是晚了一步。他耳朵里汩汩冒血。

  「哈哈哈,没了……」老王头坐在地上,疯疯癫癫地笑。

  血顺着脸颊流到下颌,染湿了他的外衣前襟。

  但老王头毫不在意,握起树枝继续戳另一只耳朵。

  这次,我攥紧他的手腕:「叔,别弄。」

  可他的劲儿非常大,边挣扎边嚷:「二十年啦,她回来了……」

  「谁,回来了?」我问道。

  「白妮,冬梅。」

  听到熟悉的名字我愣住了。

  难道老王头知道两人行踪?

  我摇晃着老王头:「她们在哪里,告诉我,快告诉我!」

  「卖了,哈哈哈……」

  「卖哪儿去了?」我咬牙切齿。

  「在、在……」老王头直勾勾盯着我,眼珠凸起,暗红如血。

  我屏住呼吸,等待久违的答案。

  可老王头脸色遽变:「她要杀我,我不想死……」

  言毕,口吐白沫,神志不清了。

  只差最后一步,我不甘心,招呼夏彤快过来。

  「我有很重要的事问他,有办法让他马上清醒吗?」

  「我试试。」夏彤掐老王头人中,又趴他耳边说着什么。

  我隐约听到「翠翠」两字。

  如今老王头最在意的就是新媳妇翠翠。也许,她能唤回老王头。

  夏彤的法子果然有效,老王头睁开了眼睛。

  只是,他摆脱束缚,跌跌撞撞朝崖边跑:「白妮,冬梅……」

  我紧追其后,险险在崖边抓住老王头衣角。

  命悬一线时,他像从噩梦中惊醒,洒下两行泪:「我对不住娃们。」

  「她们在哪儿,告诉我……」

  「六……」老王头刚吐出一个字,就掉了下去。

  百十米下的崖底全是石头,当场毙命。

  4

  老王头死得蹊跷又突然,翠翠悲伤过度,动了胎气。

  我担心翠翠身子吃不消,让夏彤在家陪她。

  停丧期间,老王头的女儿天天站我家门口骂。

  无非翠翠是狐狸精,勾走了老王头的魂,害他枉死。

  原本是泼妇骂街的气话,被有心人听去嚼舌根。

  鼓吹翠翠命硬,谁沾上克死谁。

  村里人多少有点迷信,我娘也不例外。

  她拿着扫帚,赶翠翠母子走。

  爹呵斥娘,可娘哭得悲悲戚戚,说老王头差点拉我陪葬,就不该管闲事。

  爹拿娘没辙,脸黑黑的,「吧嗒吧嗒」抽烟。

  我和夏彤都不信鬼神那套,老王头的死,与翠翠毫无关系。

  另外,我把老王头承认拐卖白妮和冬梅的事告诉了爹娘。

  娘扔掉扫帚,爹掐灭烟头,让我细细说说。

  我记得老王头临死前说了个「六」,应该是重要线索。

  「六?」娘蹙着眉,「咱村谁姓六?老白,你当过村长,全村人都认识,倒是想想啊。」

  「没人姓这个,」爹嘟囔道,「楼娃,去六婶店里买包烟,我提提神。」

  我刚出门又退了回来:「六婶,不就带六?」

  「哎呀,」娘一拍大腿,「肯定是她!她和老王头走得近,合着干了不少缺德事。」

  「妈的,」爹愤愤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敢打白家主意,找她算账去。」

  六婶开的杂货店在晒谷场附近,主要卖五金建材,过年期间没什么人。

  见我们一家三口进门,六婶热情招呼。

  娘二话不说正面给她个大逼兜。

  六婶整个人都蒙了,捂着渗血的嘴角:「白家妹子,你、你……」

  话音未落,娘又抬手扇去。

  六婶想反抗,但见我和爹如两堵墙般立在门口,就不敢了。

  打到第六巴掌时,六婶的脸肿得像染色的发面团。

  她哭着认怂:「你们是冲白妮来的吧,老王头死前说的疯话,我听说了。」

  不提白妮还好,提了我娘更冒火。

  她指着六婶鼻子骂:「你个王八蛋,我拿你当好姐妹,你卖我亲闺女,要是白妮有个三长两短,我弄死你。」

  六婶捂着脸谄笑:「我特意叮嘱,一定送白妮进城,她不是吃苦而是去享福咧。」

  「少特么废话,她被卖哪儿去了,快说!」

  「具体地方我不知道。」

  挨了打,六婶有摆烂不管的架势。

  我怒从心头起,捞起一个物件朝柜台砸去。

  「哗啦啦……」玻璃碎一地。

  「要不得,要不得啊……」六婶急得直摆手,差点给我跪下。

  老伴早亡,六婶无子守寡,店是她的命根子。

  「找不回白妮,别说毁你的店,杀你的心都有!」

  「好,好,我、我问问。」

  5

  我怕六婶耍诈,勒令手机开免提。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听闻六婶找人,直接破口大骂。

  二十年前的事,谁特么能想起来。

  再说,六婶好些年没供货,他懒得搭理。

  对方挂了电话,六婶缩在角落等待发落。

  找白妮的线索断了。

  娘难过得呜咽起来。

  爹抽着烟唉声叹气。

  我闭了闭眼,这时候脑子不能乱。

  有了!

  一天卖两个同村女孩很少见,说不定人贩子能记得。

  我再次用砸店威慑六婶,勒令她再次和接头人联系。

  这次六婶学聪明了,接通电话后,立刻表示愿意出钱买消息。

  有钱就好说。

  果然,接头人想起了这事儿。

  白妮和冬梅是老王头前后脚交的货,娃水灵,很抢手。

  白妮被城里生意人买走,冬梅被卖到农村当童养媳。

  想知道更多信息,就需要大价钱。

  农村的 10 万,城里的 20 万。

  六婶慑于淫威,不敢让白家付钱,但她手头活钱不够,要凑一下,承诺明日办妥。

  另外,六婶死活不承认拐卖冬梅,不愿意付那份钱。

  那天她原本要拐骗冬梅,可冬梅家出了事,左右找不到娃。

  交货时间到了,刚好见到白妮,就临时起意拐了白妮。

  我拎起手边的东西砸过去。这个挨千刀的。

  六婶捂着冒血的额头,战战兢兢为自己开脱。

  那个年代,村里买女人和卖女娃不稀奇,全村人都知道。

  有些拐来的女人想明白了,会骗别的女人,还会卖别家孩子。

  干缺德事的不是她一个。

  说完,六婶意有所指瞟向我娘。

  爹轻咳一声,劝我把冬梅的事放一放,先找到白妮再说。

  和爹娘回家后,我又悄悄返回杂货店。

  我一直拿冬梅当妹妹,她的信息费我来付,六婶一口答应。

  第二天凌晨,到了约定时间,六婶还没跟我联系。

  怕她出尔反尔,我给夏彤打声招呼,背着爹娘,偷偷去了。

  6

  到杂货店要穿过半个村子,黎明前光线暗,又下了重雾,能见度低。

  走着走着,隐约听到身后有脚踩树枝的声音。

  回过头,却什么都看不到。

  我点开手机电筒,朝四周照照,没有特别发现。

  朝前走了一段路,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打开摄像头,点开夜间录像模式,镜头里捕捉到女人的影子。

  鬼啊神的,我从来不信,一定是个人。

  「谁在那里?」我喊了一嗓子。

  没人回答。

  「叮咚,叮咚……」这时,我手机响了。

  铃声惊扰了附近的狗,狗吠掩盖了周围的声音。

  电话是夏彤打来的。

  「白楼,你快回来,」她音调都变了,「翠翠有早产迹象,要尽快送医院。」

  我内心一惊:「喊娘搭把手,我很快回去。」

  「她不在家,可能去晒谷场了,今早王叔出殡。」夏彤急得快哭了。

  人命关天的事耽误不起,我赶紧去联系车。

  借上车到家,天已蒙蒙亮。

  此时,晒谷场方向传来唢呐声。

  估摸着六婶会去参加葬礼,时间紧迫,我让夏彤先收拾东西,开车往返很快回来。

  夏彤拉住我:「恐怕来不及,能不能今天不去找六婶?」

  我沉吟片刻道:「找了她俩二十年,总算有点消息。我去去就回,一定不会耽误。」

  夏彤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唇角,最后点点头。

  我开车以最快的速度去了六婶杂货店。

  门廊的照明灯亮着,说明里面有人。

  奇怪的是,门锁着。

  我敲敲门:「六婶,我是楼娃。」

  里面没人应。

  「六婶,咱说好了,我钱都带来了。」

  依旧没人应。

  难道六婶不在店里?

  透过窗户,我隐约看见门帘后有个人影。

  我气愤地砸门:「六婶,你得说话算话。」

  屋内传出「咚、咚、咚」几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墙的声音。

  肯定有人!

  我铆足了劲撞门,一下、两下、三下……

  门开了。

  屋里黑漆漆的,我摸到墙上的开关,灯没亮。

  打开手机电筒,照向门帘:「六婶,出来!」

  那人一动不动,也不理我。

  我叹了口气:「好吧,你把白妮和冬梅的信息给我,我不为难你。」

  空气安静无比。

  「六婶,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帘子后的人纹丝不动。

  有点不对劲。

  我朝前走了几步,隐隐闻到股铁锈味,脚下还有黏腻感。

  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掀开帘子,下一秒,心脏瞬间停跳。

  7

  血,很多很多血。

  地下、床上、墙面……无处不在。

  墙边站着个女人,头部耷拉着。

  「六、六婶?」我将手机光源对准她。

  女人全身上下血呲呼啦,仿佛每个毛孔都在渗血。

  「六婶,你、你没事吧?」

  她拐卖白妮,我恨她,恨不得她去死。

  但在拿到信息前,必须留口气。

  女人的头缓缓抬起,口鼻不断冒出血泡泡。

  「救、救命……」

  我惊得弹跳起来。

  她不是六婶。

  是……是……我娘?!

  定睛一看,娘全身遍布密密麻麻的出血点,每个出血点下面都有枚钉子。

  我双唇颤抖:「娘,怎么会这样?」

  娘的一只眼球被钉子射瞎,另一只独眼微睁:「楼啊,娘好疼。」

  「我,我送你去医院,坚持住……」

  「没、没用的,来不及了。」

  我的眼泪直接掉了下来:「是谁干的,我特么弄死他。」

  「她,她们回来了。」

  「谁回来了?凶手是谁?」

  「不重要了,娘对不起娃啊。」

  言毕,娘的眼里竟流出一串串血泪。

  抽噎令她肩膀一抽一抽,带动着全身上下涌出更多血。

  我找来毛巾,想堵住出血点,可窟窿太多,无从下手。

  我握住娘的手,想减轻她的痛苦,但她已经没了气息。

  「娘……娘……娘啊……」

  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立刻报了警。

  由于路途较远,警察让我原地等待,一定要守住案发现场。

  我抖着手给爹打电话,可他没接。

  算算时间,出殡的人都在晒谷场,估计人太多,听不见。

  我又给夏彤打电话,得知娘被杀,她当场呜咽起来。

  她想来陪我,可电话那头传来翠翠痛苦的呻吟声。

  「糟了,羊水破了!」夏彤惊呼道。

  送翠翠去医院不能等了,夏彤以最快的速度跑来杂货店取车。

  她要我按警察的命令,守住娘的遗体。

  我叮嘱她小心开车,有事及时通知我。等这边处理完,我立刻去县医院找她们。

  临走前,夏彤主动抱了抱我。

  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抱,很温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夏彤走后,爹打来电话。

  电话那头的唢呐声特别大,我听不清他说什么。

  想告诉他,娘出事了,可讲了几遍,他都在:「喂、喂,啥子?」

  很快,哭丧的声音起来,爹挂了电话。

  这时,雾气已散得七七八八。

  我踩着杂货店门口的梯子,抬眸望去,嗮谷场里乌泱泱的人头。

  小时候,听娘提过,老王头靠背上的竹筐,帮很多光棍成了家,村民都记得他的好。

  那时候我不懂,长大后我才明白,他干的是人贩子营生,专门给光棍买老婆。

  后来,国家政策好,年轻人走出大山,贩卖人口的恶行基本绝迹。

  可年长的村民多少都受过老王头「恩惠」。

  现在老王头死了,基本上全村人都聚集在晒谷场。

  大家有种默契,不堪的过去也会随着老王头一起埋葬吧。

  思绪飞扬时,晒谷场冒起浓烟。

  糟了,起火了。

  我赶紧给警察打电话,他们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到。

  晒谷场传来的哭喊声直戳我心底最深处。

  斟酌再三,我朝娘的遗体磕三个头,拿上店里所有能用的长管子,跑去晒谷场救人。

  到了跟前,我发现,火情比我预想的严重。

  8

  起火点有多处,晒谷场内部、外围的桃树林全部烧着了。

  桃树林很宽,火焰像堵密不透风的墙,困住了里面的人。

  留在外面的大多是年幼的孩子和行动不便的老人,没有救援能力。

  里面的惨叫声,外面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整个村子上空。

  事不宜迟,我把管子接上水。

  一股股水流喷洒在火焰上,终于打开个缺口。

  离得最近的村民,疯了般朝外挤。

  你推我搡,有人被踩得嗷嗷叫,有人被挤进火堆里,衣服被点着。

  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想的是活下去。

  人性如此。

  但几十年的邻里感情,不该如此。

  我扯着嗓子喊,大家不要乱,排队撤离。

  起先没人照办,还是你推我搡,争先恐后。

  关键时刻,爹发话了。

  虽然他退下村长位置好多年,但依旧有权威。

  爹带头扶起摔倒的人,指挥没受伤或受轻伤的人,搀扶重伤的人。

  大家有序朝外跑,最大化减少了踩踏和烧伤。

  大概逃出来一半人时,起风了。

  火势肉眼可见变大,扑灭的火苗复燃了。

  更糟糕的是,管子被踩裂,水断流了。

  唯一的逃生通道没了。

  侥幸逃离的人感叹苍天有眼。

  还没逃出来的人骂骂咧咧,哭哭啼啼。

  「楼娃,楼娃……」有人喊我。

  爹!

  透过橘红色的火焰,我看到爹身上冒烟,躺在地上痛苦扭动。

  娘没了,不能再失去爹,我电打了般跳起来。

  「爹,坚持住,我进去救你。」

  「楼娃……咳咳咳……别管我……」爹的声音越来越低。

  「爹……爹……」我瞪着眼睛,四处搜寻能救人的东西。

  倏然,一个物件映入眼帘。

  埋在地下的滴灌设施!

  铁质的总阀被火烧得变色,拧阀门时,我的手掌烫得脱了层皮。

  但我顾不了那么多。

  十几秒后,一股股水柱喷了出来。

  水与火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围在晒谷场四周的桃树林,变成了白色的雾山。

  火势明显小了。

  「啊,来水啦,有救啦……」

  「二十年的桃林,没了……」

  「楼娃,是咱村的大救星啊……」

  「还有人在火里……」

  「快快,大伙儿都搭把手……」

  9

  警察来后,组织更多人灭火救人。

  晒谷场的火势终于得到控制,可现场惨不忍睹。

  外围的桃树林基本烧毁,场内更是一片狼藉。

  满地的鞋子、拐杖和破碎物品。

  老王头的棺材是场内的起火点,烧得只剩黑乎乎的壳子。

  离棺材最近的人,伤亡最大。

  老王头的女儿、村干部,还有关系好的几个老人全被烧死了。

  吹唢呐、抬棺材的几个中年人被烧伤。

  帮忙打杂的婆姨们,被踩踏骨折。

  这么大的事故引起社会关注。

  上级医院派出医疗队,重伤送院,轻伤就地治疗。

  我的手烫破了皮,包上纱布还能坚持。

  爹受伤很重。

  原本他离出口近,为了维持秩序,没有走。

  爹前胸后背大面积烧伤,必须去医院住院治疗。

  但得知娘遇害,死活不肯走。

  警察已把娘的遗体送去县里做尸检,见不到娘,爹就执拗地在家等。

  爹的身体和精神很不好,说娘死不瞑目,让我一定找到凶手。

  正好,警察叫我配合查案子。

  路上遇到一些死里逃生的村民,纷纷对我作揖感谢。

  还说,画画没什么出息,等大学毕业,支持我回村当村长。

  我嘴上应承着,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村里伤亡太大了,失火原因亟待查明。

  桃树林在我心里代表着妹妹白妮和冬梅。

  桃树被烧,代表着……我不敢往下想。

  与此同时,娘被残杀,凶手未知,动机不明。

  我跟着警察先去了六婶的杂货店,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警察做了现场取证。

  店里少了把射钉枪,娘身上的长钉子也是店里的。

  凶手是就地取材。

  也许是计划杀人,或者临时起意,甚至也可能是误杀。

  死亡现场有搏斗的痕迹,凶手体力应该和娘相当。

  据一个孩子说,他见过有女人进店里。

  六婶有重大嫌疑,找到她是关键。

  很快,晒谷场那边传来消息,找到六婶了。

  她死在老王头棺材里,烧焦的骨肉还在隐隐渗血。

  诡异的是,她被钉在棺材盖上,成百上千的长钉子肉眼可见。

  据法医初检,棺材起火前,六婶已被袭击,而且还活着。

  六婶跑不脱,脸朝下,和老王头凹陷的半颗头颅近距离接触。

  与其说,她被钉在棺材板上活活烧死。不如说,是被吓死的。

  六婶和娘死因一样,死亡时间也接近。

  警察推测,凶手杀人动机应该与老王头有关。

  走访调查中,年长的村民大多被送到医院,轻伤在家的老人受到惊吓,见到警察就摆手。

  我脑中一闪,爹应该知道一些事。

  10

  回家的路上,夏彤给我打来电话。

  「翠翠生了,母女平安。」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

  夏彤让我处理完娘的后事,再去县医院接她们。

  我没告诉她晒谷场大火的事,怕她担心。

  正要挂电话,翠翠说话了:「楼哥,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笑了,恭喜她儿女双全,好日子长着呢。

  带警察回家后,爹正盯着白妮小时候的画像发呆。

  我不忍打扰他,但必须尽快抓住杀害娘的凶手。

  警察在旁边也讲了利害关系。

  爹沉默片刻后,哭了。

  「是冬梅回来了,报应啊……」

  冬梅?!

  爹抽噎着,讲述了二十年前的往事。

  那些罪恶,属于老王头,属于六婶,属于娘,更属于全村人。

  二十年前,村里穷,村外的姑娘不肯嫁进来,加上村里重男轻女,很多男丁找不到媳妇。

  传宗接代是庄稼人最大的期盼,有人开始想歪点子。

  时间太久,爹记不清谁是第一个被拐来的女人。

  只记得,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娘是被六婶拐骗进村的,又被我爹买下来。

  起先,娘又哭又闹,还逃跑过几次,但都被抓回来。

  村里被拐卖后顺从的女人们纷纷上门游说。

  加上爹打心眼里疼娘,从未怠慢过她,最后,娘自愿留了下来。

  不久,生下了我。

  母凭子贵,又当上村长夫人,娘彻底扬眉吐气。

  那会儿,村里没通公路,村民用竹筐背山货去集市卖。

  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

  但六婶赚得盆满钵满,率先在村里盖起小洋楼。

  娘急了眼,怪爹顶着村长头衔,却挣不来钱,想跟着六婶干。

  爹坚决不同意,但他管不住娘。

  娘拐来的第一个女人,就是冬梅娘。

  她是大学生,黑亮的长发,素雅的白裙,像朵芙蓉花。

  全村的光棍都盯着她流口水,最后,被出价最高的冬梅爹买走。

  冬梅娘是烈性子,时刻想着逃跑。

  就算生下冬梅,也没放弃执念。

  村里很多女人上门,证明拐来的女人也能过好日子,但都被骂走。

  尽管不愿意,冬梅娘还是被迫生下了孩子。

  由于生的是女娃,冬梅娘日子过得很不好。

  冬梅 5 岁多的时候,她娘又怀上了,查出是男胎。

  冬梅爹高兴,放松了警惕,年三十晚上,冬梅娘逃了。

  被抓回来后,冬梅娘疯了般捶打肚子,就像砸沙袋。

  结果胎死腹中。

  大过年见血不吉利,村民们嫌弃、嘲讽、谩骂。

  冬梅爹又气又恨,把冬梅娘拉到晒谷场转卖。

  可她刚掉了娃,加上屡屡逃跑,没人肯要。

  最后,冬梅爹找来我娘,要求退钱退货。

  冬梅娘看到生机,跪着求我娘赎回她,放了她。

  我娘当然不肯。

  若退钱给冬梅爹,就坏了这行规矩。

  娘对着冬梅爹巴拉巴拉输出,左一个「男人不行」,右一个「没本事怪谁」。

  冬梅爹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当着全村人的面,将冬梅娘活活打死,扔进桃树林,任野狗肆意啃食。

  当时,年幼的冬梅就在旁边,目睹整个过程。

  就在那晚,冬梅失踪了。

  11

  听爹说完二十年前的事,我手脚冰凉,找不到呼吸。

  没想到,娘作了那么多恶。

  冬梅和白妮亲如姐妹,可娘不仅拐骗冬梅娘,还间接害死她。

  警察推测,娘的死与冬梅有很大关系。

  「六婶和老王头,也与冬梅母女有仇吗?」警察问道。

  爹沉吟片刻:「老王头不骗孩子,只背出去卖,冬梅应该是他背出去的。至于六婶,据说冬梅不是她拐骗的。」

  「谁拐骗了冬梅?」警察追问道。

  爹摇摇头:「只有老王头知道。」

  警察又问:「村里还有谁拐骗孩子?」

  「挺多的。」爹叹了口气。

  二十年前,村里弥漫着重男轻女风气。

  不想要女娃的,就委托老王头用竹筐背出去卖掉。

  后来,村里有些女人去骗别家女娃,也让老王头卖掉。

  干这个营生的有好些,爹不知道是谁对冬梅下手。

  从爹讲述的情况看,冬梅有回村报复杀人的重大嫌疑。

  最近进村的陌生人,应重点排查。

  陌生人?

  我脑海里闪现出翠翠的面容。

  但她是孕妇,干不了杀人的坏事吧。

  根据掌握的线索,警察认定翠翠进村时间点可疑,须当面了解情况。

  眼下,翠翠就在县医院,离村子十几里远。

  我们立刻赶到县医院。

  匪夷所思的是,妇产科没有叫翠翠的孕产妇。

  夏彤是学医的,不会带着临产孕妇冒险。也许情况紧急,临时换了医院。

  警察把全县公立和私立医院翻了个遍,都查无此人。

  更离谱的是,夏彤手机无法接通。

  难道,出了事?我更加不淡定了。

  警察查到夏彤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的。

  通过信号发射基站,定位到了长途汽车站。

  去汽车站的路上,警察猜测,夏彤和翠翠怕是跑了。

  跑了?

  怎么可能!

  翠翠骗我,夏彤绝不会。

  也许夏彤怕我担心,没告知实情,直接带翠翠去外地医院了?

  对,一定是这样。

  到了汽车站,真相狠狠打了脸。

  我第一次意识到,根本不了解女友夏彤。

  12

  我经手借的车,就停在汽车站停车场,钥匙还插在上面。

  汽车站的监控拍得清清楚楚。

  翠翠牵着粽子,和夏彤一起登上了开往外省的大巴。

  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翠翠腹部平坦。

  她不可能在车上生,就算生了,也不会恢复这么快。

  我都能看出端倪,更逃不出警察的法眼。

  真相就是,翠翠假怀孕。

  细细想来,自始至终只有夏彤近距离见过翠翠的孕肚。

  动胎气、羊水破、生女儿,都是夏彤告诉大家的。

  夏彤是医学生,我从没怀疑过。

  但显然她骗了我,骗了全村人。

  据大巴车司机说,两个女人和孩子中途临时下车,行踪不明。

  警察推断,夏彤和翠翠都有重大嫌疑。

  夏彤是我女友,也是我带进村的,警察让我详细说说,我俩认识以来的全过程。

  和夏彤第一次见面,我记忆深刻。

  年初郊游,我的腿被毒蛇咬伤。

  夏彤是附近医学院的学生,立刻帮我处理伤口。

  到医院后,医生说幸亏处理及时,否则腿可能保不住。

  为感谢夏彤,我请她吃饭、看电影,互加微信。一来二去就熟了。

  我喜欢她,追求她。

  可她性子偏冷,始终和我保持若远若近的距离。

  我追得更卖力。

  在不懈努力下,她终于答应做我女朋友,还主动陪我回村过春节。

  回家第二天,我俩在桃树林遇到翠翠母子。

  后面发生的离奇事,大家都知道。

  回头想想,每件事都能串联起来,像是多米诺骨牌。

  推倒的第一张牌,就是我收留翠翠母子。

  接着,翠翠在娘的介绍下,闪嫁老王头。

  老王头意外死亡,必然导致村民参加葬礼,进一步会引发全村人聚集晒谷场。

  一旦有人提前放置易燃物,很容易造成伤亡。

  至于六婶的死,也是必然。

  老王头应该受到某种刺激,导致他情急下供出六婶,并将她带入死亡局中。

  娘的死或许是突发事件。

  她思念白妮,知道线索后去找六婶算账。

  凶手算准时间,掳走六婶,杀了我娘。

  记得,去杂货店路上,有个女人跟着我,我还接到夏彤电话,去借车,耽误了行程。

  综上来看,夏彤是故意拖延,为凶手杀娘争取时间。

  一连串的因果事件,环环相扣,细思极恐。

  警察断定夏彤接近我,别有用心,立刻与医学院联系,核实身份。

  没想到,夏彤确有其人,但并非我认识的「夏彤」。

  说白了,我的女朋友夏彤是借用她人名字和身份的冒牌货。

  这完全超出预期,我的脚底生出一股股寒气,直蹿头顶。

  13

  我没去过夏彤家,但有近照。警察据此找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我再次吃了一惊。

  夏彤竟然是国内一所 985 名校的农学专业学生。

  她爹妈是企业家,在当地颇有名望。

  不过,夏彤的出生证明是上小学时补办的,很是可疑。

  警察带着我连夜赶到夏彤家。

  在警察的追问下,夏彤爹承认,女儿是买来的。

  二十年前,夏彤爹娘婚后无子,女方输卵管堵塞,男方有弱精症。

  当时的医学条件下,这对夫妻很难有孩子。

  夏彤娘郁郁寡欢,精神越来越差。

  夏彤爹干着急没办法。

  有一次,临近过年,他去外乡卖年货,意外撞见有人卖孩子。

  看到满脸泪痕、哭得抽气的女娃,他心都碎了。

  人贩子扬言,可以把女娃买走,当童养媳。

  这么小的孩子怕是会被糟蹋。夏彤爹立刻买下来带回了家。

  夏彤娘很喜欢,二十年来当亲生女儿养。

  夫妻俩一直瞒着女儿的身世,本以为没人知道真相,可纸包不住火。

  警察让夏彤爹仔细回忆,买孩子时有没有印象深刻的事。

  夏彤爹想起来,还有个年龄相仿的女娃,说是同村姐妹,求他一起买走。

  但夏彤爹身上没钱了,而且有个农村人看上那个女娃,买走了。

  没错了,肯定是白妮和冬梅!

  六婶说,她给人贩子交代,把白妮卖到城里。

  如果夏彤就是白妮,翠翠就是冬梅,两人在某个时刻认出彼此,联手回村报仇,能说得通。

  「她有没有去过农村?」警察问。

  夏彤爹苦笑道:「她从小喜欢跟我去农村,说喜欢农作物。」

  「我以为她想回家,有意让她独处,但她没有跑过。」

  夏彤娘叹了口气:「我知道拐卖孩子犯法,但我们从没怠慢过娃,她对我们也很孝顺。」

  「年初,她有没有异常?」警察又问道。

  夏彤娘想了想:「她要了几笔零花钱,几万块,问她用途,她说谈恋爱了。」

  「对了,她说要去农村朋友家过年,还管我要了十万块钱。」夏彤爹补充道。

  警察查了夏彤的银行卡流水。她在汽车站银行网点取出全部存款。

  现在年轻人都用电子支付,很少用现金。

  除非,有特别的原因。比如,隐藏行踪。

  警方发动各方力量搜寻,但一无所获。

  夏彤和翠翠母子彻底消失了。

  我跑遍与夏彤去过的所有地方,即使知道她不会出现,还是坚持寻找。

  我想问问夏彤,竟然她是我亲妹妹,为何不认我,还刻意接近欺骗我?

  回村见到爹娘,为何不认亲?

  翠翠是不是冬梅?

  村里的一系列诡事,是否她俩所为?

  我有无数疑问,却得不到回答。

  给娘办完丧事后,爹的身体每况愈下,嘴里总念叨白妮。

  临死前,他说白妮和冬梅一起回来了,可他没脸见娃啊。

  爹还说,让我一定找回她俩。

  但我找不到。爹死不瞑目。

  大半年后,警察通知我,找到了两人。

  14

  半夜时分,警方接到夏彤报警,郊区一家化工厂是人口贩卖集团老巢。

  警察赶到时,化工厂已是一片火海。

  起火点在厂里办公室,门从里面锁上,人跑不出来,死伤十余人。

  经查,全部是人口贩卖集团的核心人物,其中几人还是通缉犯。

  报案的女人烧成重伤。

  赶往医院的路上,我只希望夏彤安好,其他的都不在乎。

  然而,躺在 ICU 的报案人不是夏彤,而是翠翠。

  她全身重度烧伤,除了一张脸,其余部位全都裹着纱布。

  纱布的网格里不断渗出血液、体液的混合物。

  她的眼睛紧紧闭着,眉头拧着,一定很疼。

  医生说,翠翠身上还有几处枪伤。

  目前的状况,无法做手术取出子弹,大面积植皮也有困难。

  所以,时间不多了。

  翠翠神志不清,警察无法询问案情。

  根据人贩子集团幸存者供述得知,翠翠是化工厂新招的销售员。

  她长得漂亮,但虚伪爱钱,还心狠手辣,想做拐卖生意。

  人贩子半信半疑。

  翠翠直言,她装成孕妇,杀了仇人,还烧死烧伤半村人。

  网上有新闻和视频作证。

  人贩子们被唬住了。

  为表诚意,翠翠拐骗了个叫夏彤的姐妹。

  没想到,夏彤给警方通风报信。

  翠翠按老板授意,当场杀了夏彤,还把尸体扔进浓硫酸池化了。

  翠翠的狠厉行为让集团老大很欣赏,同意吸纳她加入团队。

  今晚,开内部会议时,翠翠竟然锁门放火,连集团老大都被烧死了。

  警方在硫酸池里捞出一具女性尸体,已完全碳化,无法取样确定身份。

  不过根据残存的肢体测算评估,和夏彤身高基本一致。

  硫酸池上方的监控视频,可以辨别出夏彤的衣着外貌。

  看来,夏彤不仅被翠翠骗了,还死在她手里。

  我不顾医生阻拦,冲进 ICU 病房,摇晃着翠翠的身体:「起来!」

  疼痛令翠翠睁开了眼。

  「哥……」

  「我知道你是冬梅,警方的 DNA 检测很快就出来。」

  「哥……」

  「你杀了娘和白妮,火烧村民。你以为自己是打拐英雄,其实是不折不扣的魔鬼!」

  「哥,对、不、起……」

  话音刚落,翠翠闭上眼睛,眼角滑下两行泪。

  刺耳的仪器蜂鸣声宣示着,她死了。

  但我疯了般捶打她:「冬梅,起来,还我白妮……」

  15

  所有的亲人都离开我了。

  我情绪抑郁,颓废至极。

  警察打来几次电话,我都拒接了。

  关于案子,就算知道再多,也改变不了亲人去世的结果,只会让我更痛苦。

  如果不是贩卖人口,就不会有如今的惨况。我恨这个地方。

  大学毕业后,我独自去遥远的大西北支教。

  农民丰收的季节,学校迎来一年级小朋友报到。

  美术课上,一个小男孩吸引了我的目光。

  他画画很有天赋,我忍不住夸他。

  男孩在我手心放了颗糖:「谢谢哥哥。」

  是农村集市上卖的那种,甜腻不硌牙,适合老人孩子吃的龙虾酥。

  我脑子一个激灵。

  龙虾酥!

  我端详着男孩的眉眼。

  粽子?!

  许久不见,长高了,爱笑了,还会说话了。

  我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激动得浑身抖个不停。

  粽子问我,是不是病了。

  我摇摇头,守着他一直到放学。

  警察说过,我娘和六婶被射钉枪袭击的时间接近,翠翠或许有同伙。

  翠翠放心托付儿子的人,肯定有问题。

  当见到那人时,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夏、夏彤?!」

  16

  她见到我,也相当吃惊。

  我不顾一切冲上去:「白妮,你还活着,太好了。」

  可夏彤眼神冰冷:「白楼,放过我吧。」

  言毕,牵起粽子就走。

  我拦住她,慌忙解释:「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照……」

  「够了!二十年前,白妮和冬梅被人贩子卖掉,已经死了。我是夏彤,不是谁。别来打扰我的生活。」

  我哑口无言,站在原地自责不已。

  很快,夏彤给粽子办了退学。

  我劝阻她,但夏彤对我视而不见。

  熟悉的恐惧感再度袭来。

  我守在夏彤家门口,珍惜与亲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深夜,房门开了条缝,粽子出来,把一幅画放在我手心。

  上面画着两个小女孩。

  一个穿着漂亮的衣服,一个衣不蔽体睡猪圈。

  人物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名字。

  「你画的?」我摸摸他的头。

  「娘让我画的。」说完,粽子一溜烟跑掉了。

  第二天,夏彤不顾我的挽留,带着粽子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房门敞开,我第一次走进夏彤租住的房子。

  我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毫无目的,又满怀期待。

  也许,只想闻闻亲人的气息。

  临走时,我捧着那幅画哭了。

  手指轻轻摩擦两个女孩的脸,幻想着在桃树林手拉手的画面。

  没有人贩子,没有生离死别,三人一起长大,一起感受这世间的美好。

  可惜,不会有了。

  就在这时,我被画纸最底下一行夹杂拼音的小字吸引。

  「那天是年三十,娘害死了冬梅娘,又掳走冬梅,我想找哥哥救冬梅,却遇到六婶,她把我抓走了。人贩子要卖掉我和冬梅。我决定,替她去农村受苦,因为我们是一辈子的姐妹。」

  不足百字,我却遭受如狂风暴雨般侵袭。

  视线移到画像上的名字。

  笑脸盈盈的女孩,写着冬梅。

  哭泣流泪的女孩,写着白妮。

  不对啊,我们一直认为,去城里的是白妮,去农村的是冬梅。

  难道画像名字标错了?

  粽子说,是娘让他画和写的,应该错不了。

  我脑海里轰的一声炸开。

  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搞错了两个女孩的身份。

  我抖着手给警察打电话。

  警察说,翠翠的 DNA 结果出来后,就知道弄错了人。

  翠翠才是我妹妹白妮。

  夏彤家的采样结果显示,夏彤就是冬梅。

  警察想告诉我结果,但没联系上。

  由于嫌疑人死亡,杀人纵火案已经结案。

  放下电话,我摇摇欲坠,站立不稳。

  我是个不称职的哥哥。

  小时候,没保护好白妮,长大后,又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死前,她一遍遍叫我哥,还哭着说,对不起。

  而我,弄得她很痛,很痛,很痛。

  我还把她当成杀母仇人,恨了三年。

  我狠狠捶打自己,就像那天捶打死去的翠翠一样。

  可是,自残无法改变结局,换不回我的妹妹啊。

  不过她的儿子粽子、好友冬梅还好好活着。

  这是白妮的遗愿,也是我能为她做的事。

  我乘最快的航班赶到南方,在火车出站口等到了夏彤和粽子。

  17 冬梅(夏彤)

  我叫冬梅。

  从懂事起,我就知道娘是被拐来的女人。

  因为,她整天被铁链锁在猪圈里。

  吃得不如猪,还经常被爹欺负,奶奶责打。

  娘好可怜啊。

  5 岁那年,在我的帮助下,娘顺利逃跑,可还是被爹抓了回来。

  我躲在桃树后面,目睹娘被打死。

  而罪魁祸首竟然是我最好的姐妹白妮的娘。

  我找白妮娘说理,可她顺手把我卖了。

  王叔把我背到交货地点,没想到白妮也在那里。

  她可能吓坏了,抱着我哭得很伤心,嘴里一遍遍说对不起。

  当时,我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从小她被爹娘和哥哥疼,这下被人贩子卖了,有苦头吃了。

  她娘作的恶,要由她来还。

  很快,来个城里的生意人,人贩子把白妮推荐给他。

  同时,有个农村人想买我做童养媳。

  我见过娘受的苦,当即跪求城里的买主也能带我走。

  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万万没想到,白妮把我推给了城里人。

  她跟农村买主走时,冲我喊道:「记住,我们是一辈子的姐妹。」

  这句话折磨了我许久许久。

  我们之间有条无法跨越的沟壑,还能做姐妹吗?

  后来,小小年纪的我想通了。

  白妮不代表她娘,上一辈的恩怨不该影响我们纯粹的友情。

  白妮比我小,我应该保护她,而不是看着她被恶人摧残、地狱吞噬。

  我发疯般寻找白妮,跑遍了全国各地的边远贫困地区。

  功夫不负有心人,二十年后,我终于找到了她。

  不忍直视的是,白妮成了我娘的翻版。

  她被铁链锁在地窖,蓬头垢面,瘦骨嶙峋,恶臭不已。

  她男人是个傻子,除了吃,就是进地窖欺负她。

  白妮有个儿子,偷偷给她送吃的,但是个哑巴,自己也吃不饱,还常挨打。

  可以说,母子俩活得生不如死,畜生不如。

  我想救白妮,但她让我不要冒险。

  她疾病缠身,活一天算一天,只求我带走粽子。

  然而,粽子不肯走,要陪着娘。

  看着抱在一起流泪的母子俩,我一不做二不休,烧了傻子家,救出两人。

  白妮的病拖太久,已经治不了,医生说最多还能活半年。

  我心里特别难受,抱着白妮,问她有什么愿望。

  她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白妮想回村见见亲人,再带老王头、六婶和人贩子一起去死。

  我也恨透了人贩子,但白妮不让我动手杀人。

  她说,我干净纯洁,人生的路还长。

  我答应了她。

  查到白楼行踪后,我刻意接近他,并跟他回了村。

  白妮也按照计划,装成怀孕的流浪女人,顺利住进白家。

  老王头是第一个目标。

  白妮提前在老王头帽子里放了蓝牙耳机,播放录音吓唬他。

  我故意在老王头耳边说白妮附身翠翠,让老王头彻底疯癫。

  六婶寡居,杀她很容易。

  没想到,  白妮娘去了,正巧撞见白妮打昏六婶。

  白妮娘想跑,被白妮控制住。

  杀亲娘,白妮下不去手,但时间快来不及了。

  我打电话谎称翠翠早产,骗白楼借车,趁机赶到杂货店杀了白妮娘。

  晒谷场易燃物是翠翠提前放置在花圈里的。

  她点火后,我才开车带她离开村子。

  藏了几天后,  白妮决定提前实施最后一个复仇计划。

  其实我知道,  她担心警方怀疑我杀了白妮娘。

  于是想出一石二鸟之计,既能铲除人贩子集团,  又能让我假死脱身。

  陪人贩子头头一起掉进浓硫酸池的,  是她抓的另一名人贩子。

  白妮死后,  我带着粽子开始了全新生活,  没想到,竟遇到白楼。

  也许这就是天意。

  人啊,  犯了错,终究要承担责任的。

  18 尾声

  我是白楼。

  知道夏彤的真实身份后,  我把那幅画交给了她。

  看到白妮的留言,冬梅号啕大哭:「原来,  二十年前她什么都知道。」

  冬梅跪在白妮坟前:「我曾经恨过你,  放弃过我们的友情,可你始终在保护我、珍爱我。」

  「你说我们要做一辈子姐妹。一辈子怎么够,  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你等等,我就来。」

  冬梅把粽子交给我,  去自首了。

  我带着粽子回到村里,竞选村长。

  上一辈村民,愚昧无知,酿下无法挽回的错。

  年轻的我们,大有可为,  未来生活美好可期。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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