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他。
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这样真好啊。
他死了，就不会有人怀疑我。
1
遇到宋时，是一个非常烂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
厚重刘海掩盖不住懦弱气息，我在放学路上被几个小太妹拦住，拿不出足够的钱被扇耳光，扯头发。
宋时叼着支烟适时出现，三言两语赶走了「霸凌者」。
从此整个市一高都知道，高一三班的贫困生苏黎暗恋校长儿子——高一届的校霸宋时。
从被「英雄救美」的第二天起，我雷打不动地给宋时带早餐，不管他是扔垃圾桶，还是踩碎了，还是嗤笑着让我滚，我都坚持送早餐。
也因此，原本小透明的我，遭遇了更多的霸凌，尤其是来自宋时的爱慕者和狗腿子跟班们。
扯头发，堵厕所打耳光，撕作业本，课桌写肮脏的咒骂，嘲笑哄闹，稀松平常。
我就这么厚脸皮地硬挺着，哪怕宋时气急了掐着我的脖子让我去死，没能撼动我对他的「爱」。当然，我也没能动摇他的心。
终于，转机出现了。
宋时妈妈死了，小三带着刚满月的私生子登堂入室，大闹原配丧礼。宋时痛恨爸爸的背叛，对小三和私生子更是非打即骂。
有了小白花「后妈」和私生子，他的校长爸爸也逐渐厌恶了宋时这个「不长进的逆子」，成为「后爸」一样的存在。
一时间，风光无限的校长独生子——校霸宋时，变成众人口中八卦议论的主角，变成死了妈爹不疼的可怜虫。
只有我——苏黎，记挂着少年英雄救美的「恩情」，待他如常。
凌晨，酒吧街的小巷前，我气喘吁吁地跑近，心疼地看着烂醉的宋时，沉默地搀扶他。
「苏黎……哈哈哈，是你，苏黎……」
「是我，你喝醉了宋时，我送你回家。」
「家，我没有家。现在是那个贱人和狗崽子的家！」
「那，我送你去酒店，你需要休息。」我蹲在他身旁，轻声说道，「宋时，别难过，先去睡一觉吧。」
宋时醉眼朦胧地看着我：「苏黎，你喜欢我？」
我呼吸一滞，满脸通红，难得地鼓起勇气直视着宋时：「是，我喜欢你。」
「现在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喜欢，我喜欢你！」
宋时大力扯着我的手腕将我拉入怀中，紧紧拥着。
2
我成了宋时的人。
不是女朋友，也不是女人，像是专属的宠物、女佣，召之即来，形影不离。
嘲笑、哄闹对我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看到的，是苏黎对宋时的毫无保留的「爱」，爱到没有自尊没有自我。
高中毕业没能斩断我的「爱」。
宋时被他爸爸安排到一所职校，我也作为他去上学的附加条件一起弄了进去。
入学不到半个月，全校师生都知道，苏黎爱宋时，爱到毫无保留，不求回报。
有个漂亮的女孩引起了宋时的兴趣，他的眼神不同，但不要紧。我不会吃醋、发脾气，只是求着宋时，不要丢下我。我甚至可以帮他制造追求那个女孩的机会，可以跪着祈求那个女孩接纳我。
有位老师安排我去看心理医生，她说过度的爱不是爱情。
我听从安排去了，我需要一个专业人士证明，我的确爱宋时爱得难以自持，爱得无法自拔，爱到无所谓自我牺牲。
宋时爱我吗？
不重要。
他自己也分不清楚爱不爱我。
而我，我只需要他离不开我。
现在，他又紧紧地抱着我，一遍一遍地让我发誓永远不会背叛他，不会离开他。
他刚从他爸爸的家回来，亲眼看到自己父亲跟小三和私生子的幸福生活，恨和嫉妒让他面目狰狞。他想要紧紧抓住我，毕竟现在只有我眼里、心里都是他，只属于他。
真好啊，我期盼的时机要到了。
3
我在警局坐着，双手握着一杯水，紧张又无助。
宋时失踪了，整整一天我都联系不上他。
电话不接，微信不回，认识的人我都问遍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
我来报失踪，接待的警察姐姐温和的告知我成年人失踪不足 48 小时，不能立案。我一再恳求，她只给我一杯水，劝我冷静一下回去，找找他的家人和朋友，或者再多等等，没准儿宋时自己就回来了。
我不断重申宋时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坚持要在警局等，等他们可以帮我找。
48 小时，再有一百个 48 小时，宋时也不会回来了。
我握着一次性纸杯，感受杯里的水逐渐变凉，无助地坐着出神。
警察姐姐看我太执着，在我坐了六个小时后，终于拉住了一个男警察，请他帮帮我。
这位被称作「林队」的警察，有一双穿透人心的眼睛，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我，慢慢走近，开口问道：「姑娘，你男朋友失踪了？」
我被突然惊到，露出慌乱的表情，看着他和站在他旁边的警察姐姐，好似刚刚反应过来他也是警察：「是，他叫宋时，他从昨晚就没回来，他们都不知道他在哪儿，我找了好久，你是警察吗？你帮帮我，求求你帮我找到他！」
「你先冷静，情况我听说了。但成年人失踪不足 48 小时，不能立案。你先回去，我会帮你留意一下，有什么消息再通知你。」
「我在这里等！我就在这里等！警察叔叔，你帮帮我！」
「……我不是叔叔，叫我林警官！」
「林警官，求求你快点帮我找宋时，他真的从来没有这样过，他只是说出去一下，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电话不接，微信也不回复！」
「你冷静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坐下来好好说。」
「我叫苏黎。」我轻轻缓了口气，呆呆地坐下。
「苏黎，我会帮你留意下，找你男朋友。你先冷静下来，回去等着。我是这里的刑警队长，说话算数，说了帮你留意肯定会找的。你还是个学生吧，你先回去，等有消息了我联系你。」
「可是我……」
「回去吧，你在这儿坐着也没用，也影响我们工作。」
我默默站起身，看了他一眼，轻轻鞠了个躬，转身回去。
到家后，我躺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给宋时的爸爸、他的狐朋狗友们，一一发了询问消息后放下，无比平静。
接下来，我只需要等警察联系我了。
他们一定会联系我的，就是不知道他们要多久才能发现宋时了。
4
我接到林警官电话时，正在吃早餐。
平静的，一个人的早餐，有好多年没有享受过了。
「苏黎，我是林警官。」
「林警官，是不是有宋时消息了？您找到他了，他在哪儿？」
「苏黎，你现在来警局一趟。」
林警官在门口等着我，温和的警察姐姐也在。
「林警官，姐姐，是不是找到宋时了？」我略显激动地问，期待地看着他们。警察姐姐似乎有些不忍，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苏黎，」林警官看着我，「你，你跟我进来。」
我疑惑地跟上他，直到走到了一间略有些冷的房间。房间正中间的台子上，一块白布覆盖着什么。
我停下脚步，微微有些颤抖：「林警官，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宋时呢？他在哪儿？」
林警官没有马上回应我，他走到台子前，揭开了白布：「苏黎，你，过来看看。」
我有些不知所措，看向警察姐姐，她微微别过头，我颤抖着一步一步走近：掀开白布露出的部分，赫然是宋时的头部和上半身，手臂不见了。原本连接着手臂的位置空荡荡。两条手臂不见了，只留下被整齐切断的伤口。
我尖叫一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警察姐姐赶紧过来双手扶着我的肩膀：「苏黎，苏黎，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别怕。」
「苏黎，你看清楚，他是不是宋时？」林警官走过来，半蹲着看着我。
我神色激动，眼泪簌簌地落下，颤抖着摇头。
「先带她去审讯室！」林警官吩咐警察姐姐一声，自己起身盖上白布，转身出去了。
我呆坐在审讯室，手还在微微颤抖。
林警官坐在另一端，审视着我。
呵，不愧是警队的「战狼」，有着猎犬一般的嗅觉呢。
可是怎么办，林警官，你应该什么都没有发现吧。
你也不可能有任何发现。
5
「你和宋时是什么关系？」林警官许是盯得累了，语带冰霜地问我。
「他是我男朋友。」我恍惚着轻声回应，像极了遭受重大打击的样子。
「哦？我们也在排查宋时身边的人，跟你这个说法好像不一样。苏黎，这里是派出所，给假口供是违法的。」
「他真的是我男朋友！我，他，我爱他！只有我这么爱他！」不愧是经验老到的刑警，找准情感点刺激我，想看我「发疯」暴露点什么吗？
呵。
宋时身边的人？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吧。用膝盖想都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他们会说我是宋时的「舔狗」，没脸没皮死贴着宋时，打都打不走。
学校的老师同学？人人都知道，我爱宋时爱到没有自尊没有自我。
有警员送了份报告进来。林队扫视过，眼眸闪过异色。
他缓缓抬头：「你知道宋时吸毒吗？」
「啊？！不可能！我每天都和他在一起，他不可能吸毒。」
「苏黎，我们要给你做个血检。例行检查，请你配合。」
「好，好，林警官，您相信我，宋时他不可能吸毒，我们就是普通的学生，怎么可能买到毒品呢？他连吸烟都是去年才开始的！」
林队起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未做回应，转身离开。
警察姐姐也跟着起身，顿了顿，转头看向我：「苏黎，宋时死了，我们一定会一查到底。你要是想起来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他最近有什么反常，一定要如实告诉我们。」
我仍是略带呆滞的样子：「警察姐姐，宋时，他很爱干净的，我能，我能去帮他擦洗吗？」
「当然不行，尸体也会说话，法医正在检验，我们会尽快抓到凶手的。」
「警察姐姐，请你们一定抓到凶手！」闻言，我缓缓起身，直视着她，郑重鞠了一躬。
警察姐姐也出去了，独留我在审讯室。
我木然坐着，心底升腾起无限快感。
宋时死前赤红双眼挣扎着匍匐，刚被砍掉双臂的地方血流下来染红了沙滩，在月光的映衬下闪着诡异的光。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半蹲下来，直视他的双眼：「宋时，我从来没有爱过你，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我都在强忍着恶心。」
宋时努力仰起头，目眦尽裂，我只静静看着他，直到那双罪恶的眼睛缓缓闭上，一头栽倒在地。
有液体从眼角滑落。这算是大仇得报的喜极而泣吗？
6
我不叫苏黎。
我叫苏带弟。
听名字就知道，我是不被期待的存在。
闭塞的小山村，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女孩，带弟，招弟，来弟。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挨骂挨打干农活儿家务，大一点送去嫁人换彩礼贴补弟弟。
我一直以为，生活就是这样了，也只能是这样。
可是黎安安出现了。
13 岁的她跟着父母回来看外公外婆。穿着干净漂亮的小裙子，辫子上绑着一个粉色的蝴蝶结发圈，笑起来好似山里初升的太阳，明媚得晃眼。只因我经过时顺手扶起摔倒的她，便用尽全力给我温暖。
有黎安安在的那个夏天，挨打后我再不用一个人哭泣，她会飞奔回家带着药水帮我擦，边擦边轻轻地吹，刚问完我「疼不疼」自己就先掉眼泪了。
她会悄悄地给我看她的书，给我讲故事，告诉我山外面有游乐园，每个女孩和男孩一样去上学，一样可以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出去玩。
黎安安说，苏带弟你要坚持啊，别听你爸妈的，一定要去上学啊。
黎安安说，苏带弟你不要怕，他们打你就跑，跑得快快的。
黎安安说，苏带弟你要好好的啊，等我考上市一中就请我爸妈再带我来看你。
我很听她的话，就算被打得站不起来，都不肯退学。就算被装猪草的筐压到背都弯了，也会认真把作业写完。靠着一股执拗的狠劲儿，死也要学的韧性，成了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市一中的学生。我厚脸皮求着校长、老师，求着村长，逼着父母同意我去上学。
在被迫签下了考不上大学就听从安排嫁人，考上大学不要家里花钱，毕业要每个月给父母 2000 元的协议后，终于可以去上学了。
我设想着当我站在黎安安面前她惊讶又开心的样子，迫不及待地等待开学。
我甚至想好了第一句话要跟她说什么，用什么样的表情。
村里有人去做暑假工，我以挣钱为由骗过了父母，跟着去了。将市一高的录取通知书裹了一层又一层，小心翼翼地带着。
拿着一周的薪水买了车票，按照记忆里黎安安提到的地址满怀激动地找过去。
我没有看到黎安安。
我被她父母迎进了家。客厅一侧的墙上挂着黎安安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她还是笑着，笑得苍白。
黎安安死了。
她张开双臂从六层楼顶跳下来。她的父母，时值壮年看着却苍老了很多。
不知道原因，甚至没见到女儿最后一面。她妈妈强忍着悲伤，念及黎安安和我相识，收拾了客房留我住一晚。
我怎么能睡得着！那样明媚的黎安安，怎么会因为成绩下降而自杀？！
夜深人静时，我悄悄进了黎安安的房间，感受着她残留的痕迹，也试图找到「自杀」的原因。
我看了黎安安日记，塞在学习桌与墙壁的夹缝中。那曾是她炫耀过的躲避爸妈检查，藏零食的地方。
黎安安好看，乖巧，成绩好。刚开学一个多月，就被宋时「盯上」了。「表白」被拒后，宋时放狠话要给不识抬举的黎安安一个难忘的高中生活。扯衣服，掀裙子，扔垃圾，扇耳光，宋时的「狗腿子」「爱慕者」给了黎安安无穷尽的伤害。
宋时甚至在黎安安跪着求他放过自己时，将她一把抓起来再狠狠掼到地上，嚣张地笑着：「那你去死吧，死了我就原谅你。」
我合上日记，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全身的血液叫嚣着，我的脑袋却无比清醒：我要给黎安安报仇。
撑到天亮，我偷偷藏起日记本，告别了黎安安的父母。
回村后，我找到村长，以怕同学嘲笑，想安心读书为由，求着他帮忙改了名字。
从此，没有苏带弟，只有苏黎。
7
一场有预谋的「英雄救美」戏码，给了我名正言顺靠近宋时的理由。
听说，戏演得多了，很容易入戏，分不出戏剧还是现实。可是几年的深爱戏码，依然没能抹去刻骨铭心的仇恨。
宋时，抹杀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光。
那我就亲手送他下地狱。
得益于宋时才能住下的安保完善的高层住宅监控设备，给了独处的我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因为连日的阴雨和海水的浸泡，宋时的死亡时间推算是有误差的。我的不在场证明，有关人士的证言，足以让我的「配合调查」提前结束。
我离开警局时，仍不忘扮演恋爱脑，真诚地恳求林队早日找到杀害宋时的凶手。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终究没有说什么。
尽心尽责的警务人员，再有现代侦查手段的加持，六天后警察再次按响了我的门铃。
「听说，你这几天都没出过门？」
我将两杯水轻放在林队和他的同事面前，垂目回应：「是」。
「杀害宋时的凶手找到了，我们已经通知宋时父亲签字领取他的尸体。」林队探究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
「是谁？！是谁？！」眼泪瞬间滑落，我急切地抓着桌角。
「王虎子，据说是在酒吧认识的。你听宋时说过吗？」
「没，宋时经常一起的朋友我都见过，没听说这个人。他为什么要杀宋时？」
林队没有马上回答我，甚至在他的同事回应时及时给了眼神制止。
「林警官，求求你告诉我好吗？还有宋时的……他爸爸已经带走了吗？为什么不通知我？是我报警的，是我报警找他！」
林队轻咳一声，语速平缓而简洁地给我讲述王虎子和宋时的事。
一年前，宋时在不常去的一间酒吧叫了个姑娘，恰好是王虎子的相好。据王虎子交代，他相好看宋时有钱、脸不错，起了心思。王虎子怀恨在心，有意接近宋时，利用香烟和激将法让宋时染上了毒。想等他毒瘾加深，挣钱的同时给宋时教训。没想到，两人都吸了毒，神思恍惚，再加上那个姑娘曾经当着王虎子的面跟宋时搂搂抱抱，他一时激愤砍了宋时两条手臂，还捅了两刀。
突如其来的「真相」让我有些失神，林队没有回应我宋时尸体的问题，我也没有再追问。
他看我没再说话，带着同事起身告别。
我沉默地送他们到门口，林队突然看似不经意地回头说了句：「吸毒后神思恍惚是很正常的，但像王虎子这样杀了人还不确定，边供述边说自己以前想过，没想到真的杀了他，还是有点奇怪啊。」
不待我回应，再次转身离开。
宋时他爸爸，可能是失去了又念起亲生儿子的好，给宋时风风光光办了葬礼。
我一袭黑裙去了现场，但没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的墓碑。
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喊，没有痛哭流涕的悲痛。五年了，我终于再次体会到了开心。发自内心地放松。
我早就发现宋时跟着王虎子碰了毒。他为了避免我发现，一直随身带着两包相同的烟，悄悄做了标记。在我面前，就抽正常的烟，一眼错开，就吸掺了毒的烟。一年的时间，瘦了，配上三五不时换颜色的头发，像一只遗漏人间的恶鬼。
我的存在，让宋时多了撒野的底气。
我的纵容和没底线的偏爱，更让他看不清自己。加之毒品的影响，早就心智飘忽。
不经意的挑拨，刻意的放纵，更容易放大人性的恶。
宋时视捏着自己毒品来源的王虎子为猪狗，对他「护食」自己相好的行为更是带着嘲弄与调笑。一点迷幻药加上毒品的作用，让宋时和王虎子神情迷乱。
我在那个时间乔装出现，迷晕了王虎子，砍了宋时的双臂，又捅了他两刀。
他的血太脏了，好在我穿了雨衣出现。
烧了雨衣，什么都没留下。
黎安安，你看到了吗？
我亲手送那个禽兽下地狱给你赔罪。
黎安安，不要害怕。我断了他的双臂，他再也不能用那双罪恶的手扯你的衣裙，不能将你狠狠推倒在地。
8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
但人，很容易有忽视和不在意的细节。
比如说，没有人会留意几年前在小山村里 2 个偶尔相处的女孩能建立多深的链接。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会被同学的「玩笑」伤害，人们更愿意相信是现在的孩子太脆弱了因为成绩退步而选择跳楼自杀。
也没有人会相信，有人为了曾经受到的一点温暖铤而走险，不惜丢弃自己也要报仇。
王虎子被判了死刑。
新闻出来的当天，林队再次不请自来。
他说：「苏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的职责，就是打击违法犯罪，捍卫法律的尊严。」
他说：「我相信王虎子有罪，但我也相信，事情不只是这么简单，我不会放弃的。」
我没有回应他，目送他离开后，我买了第二天的机票。
我打算再给自己五年的时间。
这五年，我会连同黎安安的份儿一起好好生活，好好看看这世间。
五年后，我会回来自首的。
天道好轮回。
法律尊严得以维护，世俗良序得以捍卫，才能让更多人相信这世间还有光，人间还值得。
【黎安安】
遇到苏带弟，是一个平常的夏日。
我不小心摔倒了，那个看起来脏兮兮的女孩，面无表情地走过，却在听到我喊疼时，停下来，略带嫌弃地将我粗鲁地拉起来，送回家。
她看起来真的很嫌弃我，可是我知道她是个好女孩。
她怕弄脏我的裙子，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半天才来拉我。
她默不作声地将我的书用随身携带的破旧毛巾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在背篓里。
那天之后，我知道了她的名字。
爸妈说，苏带弟很可怜，她父母太不是人了，自己姑娘都不疼，就想着生儿子疼儿子。
婆婆说，苏家这个丫头冷清清的，可能是被打傻了。
我知道，她一点都不傻。她只是，没有看到希望，没有找到努力的理由，她只是，过得太苦了。
那个夏天，我总是出现在苏带弟的面前。我无法帮她挡住父母的偏见，也不够力气帮她打足够多的猪草，让她少一点被骂。
可我想陪着她，哪怕她不太愿意理我。我在她旁边说着大山外面的世界，读爸妈讲过的故事给她听，用树枝在地上写老师教过的字给她看。
苏带弟很聪明。她有心上学的，只是被繁重的不应该她这个年纪承担的家务、农活儿压榨着，没太多时间去学习。
虽然她时常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可她总在我读书的时候看过来，总是不经意地多看几眼写在地上的字。
慢慢地，她开始回应我几句，甚至会在我读书时，轻声跟着念。
暑期结束，我要跟爸妈回去了。
我很没出息地抱着苏带弟哭了，我跟她说了很多很多话，多得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可是苏带弟记得。
她真的很努力地学习，她真的考上了市一中。可惜，当时我已经不在了。那些被欺辱的日子，一点点榨干了我，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我看着自己摔下来，绽出一朵刺眼的血色花朵。
奇特的是，我死了，好似并没有如灯灭。我看到了伤心的爸爸妈妈，看到了学校的推诿与不作为，看到了霸凌者毫无悔意的嘴脸，好累啊。
然后，我看到了苏带弟。看到她颤抖着手，一页一页翻看着我的日记, 也翻看那些发生在我身上腐烂的、不堪的过往。
她改了名字, 叫苏黎。
我整日飘荡在她的身边, 她应该是无知无觉的吧。
呵, 虽然改了名字, 人也长大了。她还是我当时认识的，那个执拗又善良的姑娘。仅仅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我，她就这样, 消耗着自己, 一步一步地走进宋时, 靠近那个「恶魔」，直到亲手杀了他。
宋时死了, 王虎子判了刑。
苏带弟带了束花来看我。
她紧抿着双唇，木头一样站在我的墓前。
我飘在她对面, 好似开了灵智，能听到她的心声。
苏带娣说：黎安安, 你看到了吗？我亲手送那个禽兽下地狱给你赔罪。
她说：黎安安, 不要害怕。我断了他的双臂，他再也不能用那双罪恶的手扯你的衣裙, 不能将你狠狠推倒在地。
我很想抱抱她。
我好想跟她说，苏带弟, 你应该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苏带弟，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去看这个世界，去感受我没能经历的美好。
我抱不到她，只好双手合十诚挚地祈祷着。
那位姓林的警察，怀疑苏带弟。好在，仅仅是怀疑，并没有找到证据。
苏带弟离开了, 我的魂魄好似被她牵引着，也跟着飘飘荡荡。
她去看了草原，壮着胆子骑了马，下来后两腿打颤, 差点摔倒。
她换了苗族服装, 乖巧坐着，安静地被画上好看的妆容, 戴上苗族头饰。
她去了两江四湖，乘着夜色在湖上任风撩动长发。
苏带弟还去了好多好多地方，看不同的风景, 体验不同的民俗文化与美食。
在洱海边，她将我的日记拿出来, 一页页撕下，烧掉。
她说, 黎安安，你看到了吗？这个世界，真的像你想象的那样，很美, 也很大。愿你来世，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鬼魂应当是没有眼泪的吧。可是, 苏带弟，我好想哭啊。
苏带弟，你要好好的啊。
请你好好的。
-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