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缅北逃亡 370 天

  大二那年我被男友骗去了缅北。

  在那里,我加入了杀人工厂。

  马桶费、饮食费、同事陪伴费、老板提拔费……

  每一笔费用背后,都是必须要杀死的一个人。

  不杀人,我就回不了家。

  可杀了人,回到家我更是难逃法律的制裁。

  逃亡 370 天我终于回家了,然而几天后我手上不知怎的多了一条人命……

  1

  我和男友相宁约好一起去泰国旅游散心。

  路上我一直昏昏欲睡。

  等下了飞机,一个穿着休闲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来接我们。

  「慕李,这是酒店经理,会说中文,全程负责我们在这里的观光游览。」

  「哦,那还挺方便。」

  我有些惊喜。

  在外旅游语言不通,能有一个精通母国语言的人从旁照料,是非常顺心的一件事。

  就算后续旅游费用偏高,为了享受旅程,我也接受。

  「你对我可真好。」

  我对相宁真心实意地表白,再三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相宁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将我手中的行李箱和帆布包一起给了接机经理。

  我俩坐在后座,经理上车之后,在后视镜里看我一眼。

  就那一眼,不知怎的,却让我毛骨悚然。

  第六感告诉我,这个人有点邪门儿。

  相宁在一旁闭目养神,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倒让我觉得我可能想多了。

  但诡异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入住酒店之后,先是我们睡觉的时候有人在走廊上来回走动,或者跑,或者轻轻敲门,然后是几个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来之前相宁说过他订的是日人均消费一千的酒店,换算成泰铢,就算我们被宰客,也不会隔音质量这么差。

  再有,外面这么多人走动,酒店的安保是怎么回事?!

  我在猫眼里往外瞧,聚集在走廊里的人突然沉默,眼神齐刷刷看向我。

  凉薄阴狠的眼神让我心悸。

  我心道不好,推醒熟睡的相宁打算换个酒店。

  他却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天太累太晚了。

  我煎熬了一晚上。

  第二天推开门一看,走廊里空无一人,偶尔有几个游客开了门走出去等电梯。

  难道是我太敏感矫情了?

  「慕李,这间酒店是我好不容易托朋友订的,咱别疑神疑鬼,反正一会儿吃完饭就要出去玩了,钱包拿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相宁推着我进入电梯,极力安抚我焦躁的情绪。

  餐厅里装修风格极佳,稍微让我心情没那么紧绷。

  但我刚放下心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发现昨天晚上我在猫眼里看见过的那些男人居然也在这家餐厅。

  他们有三个人坐在我们身后桌子旁,有两个守在门口抽烟,还有一个站在点餐区一边点餐一边回头对着我笑。

  「我出去上个厕所,你好好吃,千万别饿着。」

  相宁突然起身。

  不等我反应,他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餐厅,留下我一个人待在原地。

  当相宁消失在餐厅的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如坠冰窟。

  我更觉得整个餐厅的男人都在凝视我。

  这种让人后背发冷的感觉甚至还没持续半分钟,我就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先回酒店然后报警。

  当时的感觉几乎说不清楚。

  只是没来由地恐惧、紧张、愤怒和软弱。

  收拾钱包的时候我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我想我那时的脸色一定白得像尸体。

  就当我终于收好了帆布包想要离开餐厅的时候,面前多了一双鞋。

  视线颤抖地往上,相宁安排的接机经理笑眯眯地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脸。

  「李慕李小姐,刚才你男友已经把你用十万块的价格卖给我们了。

  「给你两个选择。

  「一,跟我们走,帮我们挣钱。

  「二,反抗,被枪杀。

  「你自己选。」

  浑身像是被汗水洗过一遍。

  太多的信息涌入脑海,让我有一瞬间的晕眩。

  那个我深爱着的男友不是来带我旅游,而是要把我卖了!

  冷静,冷静,这里这么多人,你不至于被带走。

  可我太恐惧了,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我奔向站在收银台后面的老板。

  谁知对方却低着头哼着小曲儿擦着桌子,对我的求救视而不见。

  餐厅里的其他客人吃饭的吃饭,看戏的看戏,仿佛这种事情在这里是稀松平常。

  我精神渐渐崩溃。

  六七个男人慢慢围住我。

  他们后腰部鼓鼓囊囊的两个凸起此时在我眼前不断放大。

  他们都在腰上别了枪。

  我认命似的低头,却倔强地嘴硬。

  「正义会缺席,但永远不会迟到,你们拐卖妇女,迟早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还有相宁,他骗了我,我的家人不会放过他的!」

  离我最近的那个男人剃着平头,小麦色的皮肤紧致,肌肉硬得就像铁块。

  他听了我的话,舔着后槽牙笑得发狂,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没等我继续开口,他走过来扇了我一巴掌,直接把我打晕过去。

  2

  我被相宁卖了。

  上飞机前他递给我一瓶水,那水动过手脚。

  我一路浑浑噩噩,清醒的时候已经到了人家的地盘。

  目的地不是泰国,而是缅北。

  当天晚上,我被那六七个人摁在酒店的大床上,上了生动又残忍的一课。

  他们每个人都把我浑身的骨头拆开,毫不客气地摆列成各种形状,然后等我疼得要断气的时候,骨头又会被规整为原位。

  我的嘴唇咬出了血,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恶臭的空气里还混合了我眼泪的咸味。

  「接机经理」扯着我的头发将我往浴室里拖的时候,我听见另外的人不怀好意地坏笑。

  濒死的我突然胸怀壮烈地想。

  到底还能有什么侮辱人的花招?!

  唯死而已!

  然而这里的丧心病狂超乎我的想象。

  「接机经理」把自己遐想成一个勇敢的白衣天使。

  用血腥和撕裂让我感觉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恍恍惚惚中,他让我服用了兴奋剂,告诉我,有些体验必须意识清楚。

  我疼得喊天喊地,许下一个又一个做牛做马的承诺,换来的是下一步,他对我进行惨绝人寰的割礼……

  我想死。

  这期间我有太多次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我没办法。

  到后来,我只能诅咒骗我来缅北的相宁。

  他会下地狱,会手足生疮,四肢俱断,虫子啃咬……受尽这世界上所有不能想象的痛苦,然后众叛亲离地死去!

  ……

  3

  我在酒店整整待了一个月。

  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房间里来过多少男人。

  第二个月,终于有人带我离开了那里。

  我衣不蔽体,带我走的那个男人身高一米九,模样长得清秀,眼神比冰块要凉,他脱下外套甩在我脸上,见我双腿发软浑身恶臭,表情轻蔑。

  他带着我去了一家小医院,看好了我下面的病,然后带我上了一架直升飞机。

  一路上,我都在忍不住发抖。

  我在想,飞机降落之后等待我的将是什么可怕的禽兽。

  想到这,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想回家,我想我爸妈了。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救我的男人见我哭,甩给我一面镜子。

  我几乎认不出自己。

  里面那个面部浮肿,黑眼圈极重,哭得涕泗横流像条丧家之犬的人是我吗?

  我窘迫地扣上镜子,垂眸却看到胳膊上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是刺目的青紫,且掐痕咬痕遍布,大腿上还有一条一条的或新或旧的伤口。

  年轻女人的血是男人的良药。

  因为这句话,好多人在我腿上放血,并将血液直接生吞入喉管。

  从心脏里蔓延出来的疼痛几乎让我窒息。

  每看到一条伤口,每回想起在酒店的某些细节,我都会浑身发抖,绝望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内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我,坚定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

  你不能死。

  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他比我肮脏,在他没有受到法律制裁的时候我得活着。

  而且,我不能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我爸妈还在家等着我呢。

  他们就我一个孩子,妈妈身体不好,我得活着照顾他们。

  这里是缅甸北部。

  等我成功逃离这里。

  我的一切就是一场梦,谁也不会知道我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时候我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4

  飞机落地,我被那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推搡着走进一家堪称豪华的工厂。

  「李小姐,欢迎你加入我们。」

  一个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

  对方穿着花衬衫黑短裤,手上戴着金表,脖子上戴着金项链,脸圆圆的,慈眉善目,看起来像大肚弥勒佛。

  「我叫胡文阁,这间工厂的老板。」

  他笑眯眯地进行自我介绍。

  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掏出干净的手帕替我擦脸上的秽物,一点嫌弃的表情都没有。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也许,这间工厂的老板就是那个大善人。

  他买下我这个别人口中的奴隶,来他的工厂上班。

  就像《辛德勒的名单》,胡老板会找机会送我们回国的。

  很久没有过的欢喜袭上心头。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在这里上班吗?」

  烂得全是疮的嘴唇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我很怕听到不好的结果。

  胡老板微笑点头:「在这里,你可以有自己的宿舍,我们会准时提供一日三餐,等你养好身体,就能出去了。」

  我欣喜若狂连连点头:「我会好好养好身体出去的!胡老板,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以后我为你做牛做马都愿意。」

  胡老板拍拍我的头,眼睛转了转。

  「不过,加入我们工厂,你得有点诚意。」

  我愣住,心底一片迷茫。

  诚意?

  我都变成这样了,我能有什么诚意?

  一把冰凉的匕首塞入我的手心,胡老板扳着我的身子转过去,指着站在工厂里一个不起眼的女工,对我说——

  「想入伙,先杀人,你身上不背命案,我们用你不放心。

  「只要你杀掉那个女工,你就能获得我的信任,到时候,你就再也不用吃苦了……」

  5

  「胡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是救我出去回国的吗?」

  胡文阁听完我的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在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里,他停下笑,语气阴森:「你都让人玩坏了,居然还这么天真。你以为这是什么工厂?送你回国的慈善工厂?放屁!我这里是培养诈骗犯兼杀手的杀人工厂!小妹妹,想活着,就加入工厂替我卖命!想死,现在就可以用这把匕首自杀!」

  ……

  我被关入了禁闭室。

  那是一间废弃的厕所,恶臭扑鼻,苍蝇乱飞。

  恶心和窒息感让我泪流满面,忍不住干呕。

  胡文阁当着我的面把那个女工捅死了,血溅满了我胸口。

  就着血,他让我摁下手印,签了一份合同。

  合同里,我在这里的一切费用都用杀人代替。

  马桶费、饮食费、同事陪伴费、老板提拔费……

  我在这里喝的每一滴水,甚至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得用杀人来偿还。

  我不能杀人,杀了人我还怎么回家?

  可我不杀人,我能活到回家的时候吗?

  明天老板让我处决背叛工厂的一个叛徒。

  那个叛徒为工厂工作了几年,现在得了癌症,老板觉得他没有用,要我杀死他,把他放进行李箱里。

  这个人身上能用的器官已经被匹配了,等我明天得手,那些器官就会被高价卖给别人。

  这里是地狱……

  我抱着头痛哭。

  我是个女人,可现在我连美色都失去,失去美色的女人在这里都不算人。

  我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平安度过今天,禁闭室的门突然开了。

  那个一米九的男人出现在眼前,我往后逃了逃,惊恐地望向他。

  「我被表哥骗来这里打工,他说这里有高薪工作,结果来了以后我就被割了一个腰子,先是进入诈骗集团,后被弄来这个工厂。这里进行的全都是灰色交易。老板让我爸妈出一百万赎人,我爸妈出了一百万,他们转手又把我卖了一次。最后还是回到这里没能回家。」

  我怀疑地看他。

  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骗我。

  我什么都失去了,哪里有什么好骗的。

  就算要我加入工厂,我这种瘦骨嶙峋的女人,没什么长处,他实在不必打感情牌。

  像是读懂了我的眼神,他凑近我。

  「我是逃不出去了,但你可以,你回家以后给我爸妈带句话,就说我死了,让他们别给骗子汇钱了。」

  他告诉我他们家的地址、他爸妈的名字,还给了我他的信物。

  我捧着那块已经干枯的小指,浑身僵硬,汗毛倒竖。

  「警察会检验 DNA,现在技术发达,会证明我是我和父母的亲缘关系。这手指头是第一天我被骗来这里的时候他们剁的。你拿好,千万别弄丢。」

  说完,他起身就要走。

  禁闭室的门是虚掩的,但他走后很久我也不敢相信他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直到我听到骚动,走到禁闭室门口看到工厂大楼那边的火光。

  我才知道他没骗我。

  他被传染了艾滋,活不长了,临死之前,想让我给远在家乡的父母带句话。

  我死死地咬着牙,用他告诉我的那条路往外逃。

  我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只记得天亮了又暗,接着天又亮了,然后就是不停地下雨。

  我不知道我走的方向对不对,但就在我快饿死的那天,我碰到了一米九说的那个接头的男人。

  那个男人一看见我就把我打晕了。

  等到我再醒过来,我居然听到了有人在说蹩脚的普通话。

  6

  这里不是缅北!

  那个人居然真的把我送回来了!

  我不知道一米九跟别人达成了什么交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穿越边境线的。

  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黑暗的地方我不清楚,甚至连听说都没有听说。

  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回家。

  回到家之后我要让渣男相宁得到应有的惩罚。

  只有把他送进监狱,才能让其他无辜的女孩获得安全。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和信念漫无目的地走在国土上某个小小的山村里。

  道路旁的玉米地蹿得老高,我走了整整一个上午都没能走出这片青纱帐。

  到下午的时候,我终于走到一片稍微宽阔的土地,身后那片绿色渐渐离我远远的。

  不远处有几个男人在劳作,一看就是当地的村民。

  但我太害怕了,我根本不敢相信他们。

  我怕他们把我卖第二次、第三次。

  或者卖给村子里那些没有媳妇的光棍,或者直接把我拖进玉米地施暴……

  不怪我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陌生人。

  连我认为的最亲密的男友都能把我送出国送往地狱。

  只有我回到家,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

  我一路像个乞丐一样往家的方向走,我只跟看上去比较和善的年老女人打听路线,只要她们有一点不对劲我就使劲儿跑。

  我在缅北待了大概两个月,再一路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里,直到冬天我都没有回家。

  我用一双腿走路,从偏僻的山村一直走。

  在荒山脚下,我看到过不幸摔下去的放牛老人的尸体,头发全白,身子已经白骨化,手里还死死牵着放牛绳。

  在破废的公园里,我看到过许多无名尸体,来自于像我这样不能回家的流浪汉。

  祖国广阔天地,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居然会有这么多活人踏足不到的地方。

  我有好几次走到警察局门口。

  但我不敢进去。

  连日来的折磨让我觉得那些地方都是我的幻想。

  只有家,才能让我回到现实世界。

  我用一双脚走到了我家门口。

  历时 360 天。

  做流浪汉的日子并不比在缅北待的时候幸福。

  我白天在路上走,晚上也不敢停,我怕一切出现在眼前的陌生人。

  我就像个人人喊打的老鼠,蜷缩着,在找家的方向。

  7

  终于站在我们家门口的时候,我才放肆地痛哭了一场。

  我天生软弱,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而这 360 天,是我人生中最最勇敢的日子。

  我以为自己熬不过去,毕竟我通常胆小如鼠,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女孩,我不需要或者我根本不能这么勇敢,但每天每天的经历,都让我的心硬上几分,让我更加有勇气面对陌生的世界。

  这 360 天,我连死也不怕。

  眼前是熟悉的景色——

  去年我买给爸妈已经脏兮兮的出入平安脚垫、我用兼职的钱帮爸妈订牛奶的牛奶箱、怕爸妈出去挨晒挨淋我自己做的晴雨伞收纳架……

  一件一件的东西都让我觉得我活过来了。

  我的眼泪怎么流也流不完,摸到放在门口的熟悉的爸爸的皮鞋鞋底,我翻出家里的备用钥匙。

  钥匙进入锁芯打开门……

  「这是哪里来的乞丐,你走错地方了吧!」

  爸爸正在做饭,听到动静,手里拿着铲子冲到玄关。

  「爸爸,我是慕李啊,我被相宁骗了,他把我卖到缅北去了。我好不容易逃回来……」

  我爸愣住了,随后我妈听到动静从卧室走出来,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地看向我。

  最后我爸僵硬地问:「你不是在外面上学吗?怎么会被诈骗到缅北去?」

  我眼前一阵晕眩,胸口像是被一块厚重的大石压住,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我将自己锁在浴室里整整一天,清洗我身上的污垢。

  然后去了警察局报警。

  警察叔叔把我身上那瓶用福尔马林泡着的小指拿去做 DNA 检验,证实我说的话是真的,成功找到了一米九的父母。

  他父母真的一直在给境外诈骗团伙汇钱,第一年汇了一百万,以后每年十万。

  如果我不带来这个口信,他父母会一直累到死。

  他们都相信一米九还活着,只要给钱,他就有回家的机会。

  可外头那么凶险,能回来的,比如我,已经被折磨得不像个人了。

  我在警察叔叔的帮助下查到了这一年来给我手机打过电话的人。

  相宁回来之后去学校帮我办了休学申请,这期间除了我最好的闺蜜不停地给我打电话询问,除此之外便是各种兼职的老板联系我,还去不去上班。

  我爸妈,在我消失的一年里,没有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我逃亡了 360 天,每天每天都想着怎么回家,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想过找我。

  「我们女儿慕李从小就不让人担心,她平常有时候暑假也不回家,找暑期工挣钱。挣了钱就贴补家用。我们也实在不知道她居然会被诈骗。」

  我爸站在警察局询问室里老实巴交地回话。

  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是个老警官,他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我,极为气愤地训斥我爸。

  「女儿都失踪了一年多,你们当父母的是干什么吃的?女孩子在外面上学打工,你们不应该隔三岔五地问问吗?」

  我妈拦在我爸跟前回答:「警察同志,我们女儿平常听话懂事,从来不跟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她要不就在学校,要么就去打工,她能出什么事啊?」

  老警察一时语塞,最后苦涩地笑了笑:「驴唇不对马嘴,真是驴唇不对马嘴。」

  他稍后向我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

  我用力抠住自己的手指。

  警察带我去验了伤,询问了我这一年经历的所有细节,事情已经过去一年,这些日子,我连恐惧是什么东西都忘了。

  我只是不停地告诉他们,我虽然加入了杀人工厂,但是我没杀人,我的手是干净的。

  我想干干净净地回家,然后把渣男相宁送进监狱,然后,我可以心里安定地重新开始。

  有好几个女警察听了我的叙述都哭了起来。

  我想,她们一定是被我的勇敢感动了。

  最后送我离开警察局的时候那个老警察拉住我:「闺女,你爸妈就是没多少文化,不会表达对你的关爱,上一辈的人都这样,你别难过,有什么事情就来这找叔,叔叔请你吃饭。」

  我朝着警察叔叔鞠了一躬,然后跟爸妈回了家。

  8

  根据我提供的消息,警察两天后在边境线附近逮捕了相宁。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女生遇害。

  那两个人杳无音讯,大概是没有我这样的好运气,早早死在了异国他乡某个不知名角落里。

  等待相宁的将会是法律的制裁。

  就像当初我被残害的那天我说的那句话一样。

  正义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只是遗憾的是,我终究是被相宁害得遍体鳞伤。

  我以为只要我忘掉在缅北的一切我就能重新开始,但我想错了。

  大学可以重新去上,朋友可以重新交,但每次清洗身体,看到镜子里那些可怖的伤疤,我会忍不住颤抖。

  不知怎的,回家之后我倒比逃亡的时候胆子更小了一些。

  爸妈待我有些谨慎。

  他们不会在我面前提过去一年的任何事,就好像我被骗去缅北的这一年不存在。

  他们也不会让我和邻居说话,像是怕我受到什么不好的刺激。

  以前只要我回家家里的活都是我来做,但现在地上掉片纸巾,我妈都会一把扶住我,不让我弯腰。

  也许,警察叔叔说的是对的。

  我爸妈只是没有文化,不知道怎么表达爱我。

  我每天都给自己进行心理建设。

  我渐渐发现我的这种催眠有用,我的精神一天天好起来,我甚至不会再做噩梦了。

  就当我以为我凭着勇气能度过这段艰难时间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开始疯狂地转动。

  「真的要让慕李吃这种东西吗?」

  是我妈的声音,她在卫生间压抑地开口。

  我爸叹了一口气:「都成这样了,万一以后被发现她被人玩坏了的事情,嫁不出去不说,我们全家丢人都丢死了。」

  我妈声音压得更低:「可是毒鼠强毕竟是毒药,警察会发现的呀。我们这是造孽。」

  「造什么孽?我们老李家丢不起这个人。再说了,慕李遭遇了这么可怕的事情,你以为她想活着吗?我都看见好几回她拿着水果刀在自己大腿上比画了。慕李有癫痫病,吃了毒鼠强,她会出现癫痫症状。到时候我们回村里办葬礼,火葬了她,谁还能发现不对劲?都是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慕李身体不好啊。只会同情咱们,不会想着报警的,你放心。」

  「你说她为什么会被骗去缅北啊!那个人又没有说高薪招工。慕李就是太贪玩了,找的什么男朋友,给咱们家造成多么大的损失啊。」

  ……

  自从我逃亡回来,我就十分敏感。

  不论是对人的情绪,还是各种声音。

  爸妈以为我睡着,在卫生间商量着怎么拿毒鼠强毒死我的时候,我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9

  等他们离开卫生间回房间睡觉,我走出来,在厨房里发现了那瓶毒鼠强。

  透明瓶子里的白色粉末,无味无臭。

  爸妈就是想让这个东西毒死我。

  我转身离开了厨房,敲响了爸妈的房门。

  屋子里很久之后才有了声音,更久之后才开了门。

  爸爸站在门口看着我,一脸的紧张:「慕李,怎么了?」

  我看向屋内的妈妈,开口:「我做噩梦了,睡不着,我能和妈妈在一起睡吗?」

  「啊,可以,当然可以。」

  爸爸有些尴尬地让开一条路让我进去,妈妈的表情先是有些不对劲,随即挤出一抹笑容,张开手臂抱住我。

  她的怀抱突然就不像小时候感觉到的那样温暖了。

  我和妈妈在床的两侧,各自一夜无眠地睡着。

  第二天晚上,我又听到他们在卫生间窃窃私语。

  第三天,妈妈亲手做了我最喜欢的糖醋排骨,爸爸则出门帮我买了芥末牛柳粒。

  今天是我从缅北逃亡回来的第 370 天。

  爸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看着我狼吞虎咽。

  我吃了三碗米饭,吃到我再也吃不下的时候,我看向爸妈。

  「妈,我是不是最孝顺的孩子?」

  我妈愣了愣,随即心虚地点头:「当然啊,你是从来不让爸爸妈妈操心的。我和你爸都觉得有你这个女儿,很自豪。」

  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弯了弯嘴角。

  当天夜里,我终于完成杀人工厂里老板交代的那件任务。

  原来,完成任务竟如此简单。

  番外

  作为一个警龄二十多年的老警官,我出过不少杀人现场,手头破获过许多谋杀案。

  但最近的一件案子让我直到退休都不能释怀。

  杀人现场干净得要命,只有床上有挣扎痕迹。

  死者双手双脚捆绑在一起,整个躯体以诡异的方式扭曲。

  根据现场法医的判断,死者出现尸僵,死于中毒,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 8 点到 11 点之间。

  案发现场没有第二个人出现。

  整个案件疑点重重,让人不知道如何下手。

  更让人郁闷的是,死者是前不久在警局报过案的女孩——李慕李。

  女孩去年被男友骗去缅北,遭受非人待遇之后又被卖到杀人工厂,成为那里的亡命之徒,但凭借着一点机遇,趁乱逃了出来,凭借着一双脚「走」回了家。

  因为不相信陌生人,女孩走的路都是没人会去的偏僻地方,由此更添了一些恐怖的经历。

  因为女孩的勇敢举报,我帮助一名男孩的父母免遭诈骗的后续伤害,更抓捕了诈骗女孩的罪魁祸首,并以此为切入点即将抓到本市藏匿的一个诈骗团伙。

  谁知道就在我跟进那个案子的时候,女孩突然死了。

  难道是诈骗团伙的报复?

  法医将李慕李带去警局解剖,我则留下询问李慕李的父母,并让警察对家里的所有物品进行搜查。

  李慕李的父母像是吓坏了,女儿死了,连哭也没哭,只是惊恐着麻木地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切。

  我一边安慰着李慕李的父母,一边派人在小区附近蹲点巡逻,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几天后,李慕李的死亡鉴定结果出来了。

  死因——服用了违禁品毒鼠强。

  我也在李慕李房间的床底下发现装有白色粉末的透明瓶子。

  更让人感到辛酸的是,我们这新来的一个实习生小姑娘在李慕李房间里发现一个隐形的摄像头,并找到了一段录像视频。

  视频里,李慕李坐在床上,对着镜头微微笑,然后用手拍了拍白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我不想让爸爸妈妈丢人,倒不如死了的好,其实,我早就该死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始终笑着,说完,她打开瓶子,吞了一大口毒药,然后将毒药瓶子盖上,放到床底。

  随后,她用枕头底下准备好的绳子绑好腿,再绑好双手,认命似的做完这些,就躺在床上,等死。

  死亡的过程极其痛苦,她浑身痉挛,口吐白沫,整个人剧烈地喘息,不停地翻着白眼,最后身体僵直,昏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动也没有动。

  李慕李是自杀,自杀前她买了隐形摄像头和绳子,还花了两百块钱买了一条白裙子。

  可毒鼠强却不是她买的,是她爸爸李海亮买回家的,李海亮买毒鼠强的时间,就在李慕李回家的第二天。

  我在询问室里审问李海亮的时候,他一副不懂法的样子,一直说他买毒鼠强确实是想毒死李慕李。毕竟李慕李有癫痫症,吃了毒鼠强痉挛死了,回村子一烧一下葬,就谁也不知道了。

  但是还没等他下定决心呢,李慕李就自杀了。

  「我这个女儿啊从小就是个怂蛋孬包,别个欺负了她,她还回去嘛,干吗寻死觅活这么没出息!」

  我只能无言以对。

  哪怕实习小女警跟他说过多少遍,李慕李可能是发现了他要动手,才心灰意冷想自杀的。

  但李海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个劲儿只是骂李慕李胆小鬼没脊梁。

  直到我告诉他,违法买卖违禁药物,并意图害人,起码要判三年以上,他这才停止唾沫横飞,一脸担忧地闭了嘴。

  倒是李慕李的妈妈李霞被审问的时候更安静一些。

  「她爸说让她吃, 我一直有点害怕, 总归是犯法的事情, 所以一直劝她爸先别动手。我说女儿这种情况,也活不了多久, 让她自生自灭, 虎毒还不食子。

  「我这女儿什么都好, 就是不懂事。要是不上大学,早早听话嫁人, 哪会有这种事?平常就爱穿一些花花绿绿的衣服, 买这个那个的化妆, 你说好人家的女儿哪里会天天画成个妖精一样嘛。怎么别个不诈骗其他的女孩,就光诈骗我家慕李呢?我想她就是不够懂事不够乖。」

  实习小女警听了这话,气得脸色通红。

  「她怎么就和妖精一样了?!她朋友圈里的照片哪张不是白白净净的?涂个防晒霜就是妖精了!穿个红 T 恤就是妖精了!她上大学兼职打工倒给你们钱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她是妖精了!你们这对吃人的父母!你们害死了她啊!」

  李霞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哪个女孩不挣钱贴补家用哦,你在这里工作挣了钱也得孝顺父母哦。小小的女娃这么凶,小心长大了嫁不出去。」

  实习小女警被气哭,随后被我请出询问室。

  李慕李的死已经真相大白。

  过几天提交了各种程序之后,案子就结了。

  李海亮买卖毒鼠强, 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李霞没有直接参与毒鼠强买卖,属于共犯,被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

  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李海亮、李霞夫妇二人购买毒鼠强是为了杀害李慕李, 所以他们没有杀人罪名。

  口头上的承认并不能被当作证据,他们后来也确实翻供了。

  实习小女警有好一段时间都别别扭扭,来上班的时候眼睛也是红的。

  不过越来越多的案件压向她,到最后,她也只剩下唏嘘,一心投入到工作当中了。

  毕竟,还有好多人等着我们去拯救。

  我却放不下李慕李这个女孩。

  每当午夜梦回,我都会想起她,为她觉得万分惋惜。

  有时候我还会生出对李海亮、李霞的怨恨。

  李慕李逃亡 370 天,从一开始的不想杀人, 不想犯法,到最后, 终究还是杀了人——她杀了最不该杀的她自己。

  或许临死之前她想过, 既然要杀人,那干脆就杀了父母,起码自己能解心头之恨。

  或许,她也想过, 只要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她就不用杀人,也不用被杀。

  我无法得知,李慕李临死之前究竟想过什么。

  但最终的结果是,她杀死了自己。

  她明明可以再一次勇敢地逃亡, 却最后死在家的牢笼里。

  她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勇敢, 最后却勇敢地杀死了自己。

  她明明可以拥有自由, 最后却选择永远被困在铁笼子一样的监狱。

  我点上了一根烟,把手机里最后一张有关于李慕李的案件截图删掉。

  我想了想,没得出什么结论。

  手机上最新的一条新闻标题是——女孩缅北逃亡 370 天, 如今轻舟已过万重山。

  轻舟已过万重山,山的后面,是更高的山。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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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if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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