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非命的人,煞气极重。
下葬必须遵守以下规则——
【1.横死之人不能穿寿衣,必须准备一套新衣裳,由你为她净身。】
【2.净身时不能哭泣,用毛巾蘸着白酒,从上到下按顺序擦拭。】
【3.村长去请大师,于午夜十二点超度。在这之前,你必须守在灵堂,不得离开。】
【4.守灵期间,你不能睡觉,谨记尸体旁边的蜡烛不能熄灭。】
【5.若有人敲门,不要开门,千万不要看门缝。】
【6.如果你看到一个和死者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请不要接触,请不要交流。】
【7.不能使用镜子,不能长时间注视尸体。】
【8.时刻保持清醒,她不会说话,更不会说爱你。】
【9.如果你听到走路声、哭泣声,请忽略。】
【10.当超度开始,抬尸人抬走了棺材,绝对不能回头看。】
【11.切记!尸体火化时,将吊死她的麻绳一起烧掉。】
1
我老婆死在了新婚夜。
她用麻绳上吊,自缢身亡。
村里老人说:吊死的人属于横死。
尸体不安息,必回家索命。
村长说:我和老婆已经拜堂成亲,老婆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我是她唯一的至亲。
为了活命,防止煞气缠身,我必须遵守几条规则。
我牢记于心。
爸妈痛骂我不孝。
我妈说:「我早就不同意你娶她,这个女人有什么好?除了长得漂亮,家里没钱又没人,根本配不上你!」
我爸说:「这女人想死,怎么不早点死?非要选在结婚这天晚上,拖累咱们家!还要浪费钱给她安葬!」
我哭得泣不成声,替老婆辩解。
「咱们家又贫穷又偏远,城里买不起房子,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打工族。这么漂亮的女人愿意嫁给我,还有什么不知足?」
「我俩感情很好,她不会寻死,这件事另有隐情。虽然警方判定是自尽,但我坚信,一定发生过什么,逼得她一死了之。」
我妈说:我是鬼迷心窍,这女人死得好。
我爸说:赶紧烧了尸体,再给我挑个有钱人家的姑娘,早日抱孙子。
他们一点都不悲伤。
除了气愤,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我知道,爸妈讨厌我的老婆。
没人帮忙,我一个人送她最后一程。
灵堂设在我家的草棚里,很简陋,没有花圈,没有香炉,也没有供品。
老婆死得突然,连个灵位牌都没有制作。
草棚正中间摆放着棺材,旁边有个破旧的木头桌子,上面放着村长拿来的新衣服。
我把老婆的照片发给兄弟大刚,请他去县城做个遗像。
然后,我解开了冗长的婚纱,按照规则,给老婆净身。
村长说——
【1.横死之人不能穿寿衣,必须准备一套新衣裳,由你为她净身。】
【2.净身时不能哭泣,用毛巾蘸着白酒,从上到下按顺序擦拭。】
我擦干净老婆脸上的污血,把她吐出的舌头,放进她的口腔。
她那张貌美如花的脸蛋,因为活活勒死,变成惨淡的灰白色。
我的脑海中回忆着相恋三年的点点滴滴,悲伤侵袭而来。
早上还打扮得花枝招展、准备相守一生的新娘,晚上就成了一具死尸。
鼻尖泛酸,我转过头去,强迫自己不要流泪。
再转头回来,我大惊。
老婆的眼睛竟然睁开了。
一双充斥着猩红血丝的瞳孔,死死地盯着我。
一行血泪从她的眼角流下。
我惊愕得张大嘴巴,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老婆?你没死?」
她没有回答。
我急忙翻找手机,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村长。
当我拨通村长的号码,再次抬头看去……哪有什么睁眼?血泪?
老婆依然躺在棺材里,死灰般的面孔微微浮肿。
村长情绪不太好。
对于「横死」这种不吉利的事,谁都不愿意插手。
「萧涛,你好好守灵,别总是三心二意地闲聊。」
我吭哧吭哧地说:「叔,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你。但是我刚才好像看见了,我老婆突然睁开眼睛,是幻觉吗?」
村长沉默了几秒钟。
他嘀咕道:「死人睁眼,丧师收手。」
我没听懂,「叔,我该怎么做?我老婆是不是含冤而死?」
村长又说:「冤不冤的,我不知道。但是,死人睁眼,此乃大凶之兆。萧涛,你别再给她净身了,直接换上新衣,关好门窗,等大师来超度。」
我连连答应,撂下电话,立刻给老婆更换新衣。
脱掉的婚纱污渍斑斑,前襟还凝固着几块血浆似的呕吐物。
我把污浊的婚纱扔到角落,瞧着外面黑漆漆的天空,赶紧关门、关窗。
当我再次回来,看向棺材内,发现老婆的新衣,已经完完整整地套在她的身上。
谁给她穿衣服了?
不是我啊!
我壮着胆子大声喊:「谁?谁在屋里?」
空寥的草棚死寂般宁静,我的问话漾起一层回音,空气里泛着阴暗潮湿的腐臭味。
没有人回应我。
诡异的现象频发,我心里多少有点害怕。
我坐到棺材旁,攥着老婆冰冷的小手,温柔地说:「你啊,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想不开?非要寻死?」
一阵阴风吹过。
我从头到脚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对!
我明明关严门窗,哪里来的风?
环绕着棺材的白蜡烛,瞬间熄灭了两盏。
我记得村长说过——
【4.守灵期间,你不能睡觉,谨记尸体旁边的蜡烛不能熄灭。】
我立刻手忙脚乱地找火柴。
砰砰砰——
草棚外响起了敲门声。
【5.若有人敲门,不要开门,千万不要看门缝。】
我不搭理对方,在桌子底下翻出了一盒老式火柴。
微弱的火光点燃了凄凉的白色蜡烛。
门外的敲门声戛然而止。
我深吸一口气,坐在老婆身边。
这是我能陪伴她的最后时光。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晚九点半。
村里偏僻,信号不好,无法连接网络。
按照规则,我不能睡觉。
闲来无事,我翻看着相册里的照片。
老婆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
上吊?自尽?
我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忽然,我在最近两天拍摄的照片中,发现了不寻常的端倪。
老婆吃饭时,对面桌的一个男人,侧歪过头,不怀好意地看她。
老婆刷碗时,外面的窗口站着一个男人,偷偷摸摸地盯着她。
老婆去院子里干活,弯腰的时候,树下藏着一个男人,贪婪地望向她。
这些我抓拍的瞬间,原本是当作老婆农村生活的纪念。
没想到,竟然抓到了偷窥我老婆的恶棍。
我把照片不断放大、再放大。
模模糊糊的人影渐渐清晰。
我震惊得捂住嘴巴。
这个觊觎我老婆美貌的男人,竟然是我们德高望重的村长!
2
我立刻给我爸打电话。
我质问他:结婚的前一个晚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伤害到我老婆?
按照我们村里的习俗,结婚前一天,新郎和新娘不能见面,第二天接亲才能相见。
所以,我和兄弟们去隔壁的村子暂住,老婆和我爸妈住在家里。
我当时想着:老婆人生地不熟,爸妈再讨厌她,也会照顾周到。
结果,太令我失望了。
我爸怒气冲天,对着听筒训我,「萧涛!我是你爸!我和你妈不会害你!那女人自己寻死,你不要疑神疑鬼。」
我搬出照片上捕捉到的证据。
「爸,村长是不是很喜欢我老婆?我这几天抓拍的照片上,村长一直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以前我没注意到。」
我爸先是一愣。
紧接着,他否认道:「村长是热心肠,忙前忙后帮咱家,你别胡说八道。」
啪嗒——
我爸的话音刚落,棺材里发出了一声异响。
我急忙趴过去查看。
老婆的双臂突然竖直,乌黑的双手青筋暴起。
左手背用鲜血印刻着一个字——杀。
右手背用鲜血印刻着一个字——光。
血液顺着手腕流淌,滴落在她的新衣上。
「杀光」二字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幽幽的红光。
我现在非常确定,老婆绝对是含冤而死。
「爸!你到底说不说实话?」
我愤怒了。
然而,电话那头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爸?」
我又大声喊了一嗓子。
我拿过手机一看,仍然显示通话中。
可是,没有我爸的声音。
我正想挂断,重新拨过去。
听筒里传来一首凄美的歌声——
「妾对你有情,一别两生宽,妾对你有意,天涯两相隔……」
这个嗓音,与我老婆的音色一模一样。
我贪恋着听完她的歌声,泪水潸然泪下。
她说:「萧涛,我好疼啊,好害怕。」
我记得村长说过——
【8.时刻保持清醒,她不会说话,更不会说爱你。】
但是,村长跟踪我老婆的行为,让我怀疑这个男人居心叵测,并非善类。
我不再相信他。
我直接对着手机问:「老婆,你到底为什么自尽?」
「啊!!」
尖锐刺耳的叫声传来,险些刺穿我的耳膜。
周遭再次恢复平静。
老婆的双臂放下,手背的血字还在。
我想再给我爸打个电话。
可是,手机怎么按动,都打不开界面。
借由着光滑的屏幕,我看到我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我扭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我再次看向手机,屏幕反光,那人腾空靠近了我几步。
我又扭头,背后还是空空如也。
我第三次盯着手机屏幕。
一张血脸靠近我的脑袋,嘴巴裂开,一条长长的舌头从口腔内伸出,瞬间缠绕住我的脖子。
不等我高声呼救。
真真切切的窒息感席卷而来。
我的脖子被黏稠又滑腻的东西,腾空吊起,死死勒住。
我胡乱地扑腾、挣扎,最后没了力气。
3
「萧涛!萧涛!醒一醒,你怎么睡着了?」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我的好哥们大刚回来了。
他的手中捧着我老婆的遗像。
「这东西放哪里啊?我不敢乱动。」
大刚的表情很复杂,脸上难以掩饰恐惧和慌乱。
我下意识地摸向脖子。
皮肤上沾染着黏糊糊的液体,证明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噩梦。
「大刚,我老婆可能是被逼死的。」
我喃喃自语着,抱起老婆的遗像,深深地拥在怀里。
大刚吓得脸色惨白,「萧涛,死者为大,咱还是先让她入土为安,死因有机会再调查。」
我不甘心。
我把遗像递给大刚,「你先拿着,我要检查一下我老婆的尸体。」
大刚胳膊僵硬,端着遗像,不敢放下,又不敢扔掉,把脸转到旁边,「大哥你动作快点,我真是有点慌。」
我仔细观察老婆的尸体。
我记得村长说——
【7.不能使用镜子,不能长时间注视尸体。】
他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刚才手机屏幕反光,类似于镜子的原理。
又或许村长是故意伪造的规则,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担心被我发现。
我解开老婆的新衣。
我翻过她的尸体,一寸一寸查看。
果真!
她的脊背下方,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红痕。
她的大腿,竟有一块块瘀青。
被虐打的痕迹清晰可见。
这一身伤,和老婆自尽,绝对脱不了干系!
我满腔怒火,一边给老婆穿新衣,一边思考下毒手的罪人是谁?
「萧涛!遗像怎么淌水了?」
大刚忽然惊声尖叫。
我立刻看过去。
遗像开始渗血。
从相框的顶部开始流血,一条条血迹顺着照片向下流淌,从相框的底部溢出。
我抓起刚刚给老婆净身的毛巾,飞快地擦拭鲜血。
遗像越擦越脏。
人像开始发生变化。
老婆的笑脸渐渐消失。
她的眼珠被擦掉。
她的眼睑只剩下一片灰白。
她的头颅,突然从相框中钻出,吓得我一下子跌坐在地。
大刚害怕得松了手。
遗像掉落,咣当一声,摔成两半。
一个和老婆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从碎片中站起身。
它直勾勾地盯着棺材里的尸体。
我记得村长说——
【6.如果你看到一个和死者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请不要接触,请不要交流。】
我好想问一句:老婆,你到底为何上吊?
它仿佛察觉到我的心思。
猛地,它的脑袋转动 180 度,狰狞可怖的面孔腐烂生蛆,朝着我嘶吼一声。
我的问话被噎在喉咙里。
这东西怎么看都不是我老婆。
我正在犹豫的空隙。
它速度极快,双手双脚并用,蹿出草棚。
大刚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良久。
他指了指空落落的遗像,喃喃低语两个字,「跑了。」
我低头,看见原本制作好的人像,空落落的,只剩下碎裂的相框。
4
我和大刚缩在一起,相互壮胆。
按照规定——
【3.村长去请大师,于午夜 12:00 超度。在这之前,你必须守在灵堂,不得离开。】
现在,手机显示时间:11:40 分。
我和大刚只要熬过 20 分钟,就能等来有能力的高人。
死寂般安静的夜晚,周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仿佛有很多人走进草棚。
我和大刚瞪圆眼睛,生怕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
模模糊糊间,我看到一团团黑影从门缝飘进草棚。
四周响起诡异的哭泣声。
凄厉悲凉的歌曲宛如怨女在吟唱。
大刚凑到我耳边,悄悄地问:「是不是尸体的同行来了?」
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别理它们,假装听不到。」
村长说过——
【9.如果你听到走路声、哭泣声,请忽略。】
这一条我相信是真的。
村长的话真真假假,目的是故意隐瞒某些真相。
我捂住耳朵,迫使自己不要聆听。
「别怕。」
歌曲戛然而止,怨女不知与谁诉说衷肠。
她说:「你的苦,我受过。」
声音缥缈空灵,夹杂着一股凄凉和悲悯。
我怀疑,她在对我老婆讲话。
棺材前,围绕着一团团白影。
她又说:「我们和你一起报仇。」
轰隆——
铿锵有力的唢呐声乍然闪现,裂石流云。
我一看时间,正好午夜 12:00。
村长领着大师回来了。
草棚外唱着送葬的腔调。
草棚内阴风四起。
围绕在棺材四周的蜡烛全部熄灭。
大师领着一群村民一边唱、一边跳,进入草棚,合上棺材盖。
村长的头上包裹着红色布条,怀里抱着个东西,神秘兮兮的,跑到我跟前。
「萧涛,你是死者唯一的亲人,你跟在抬尸人后面,把这个一起烧给它,让死者早日安息。」
说罢,他塞给我一个一人高的纸人。
我瞧着纸人的白脸红嘴,格外瘆得慌。
「村长,这东西有什么用?」
「这是大师亲手制作的,能够化解死者的煞气,你切记一定要和棺材一起火化。」
不等我多问,村长推搡着我出门,让我赶紧跟住了丧葬的队伍。
哀乐四起。
我泣不成声。
泪水掉在纸人身上,洇湿了它的脸颊。
「萧涛,别哭。」
身后一个人在呼唤我。
「萧涛,不要难过。」
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继续前行。
丧葬队伍穿过了树林,来到了村里的火化场。
哀乐停止。
大师念叨着我听不懂的咒语。
抬尸人围着棺材,跳动着诡异的舞蹈,像是电视里的驱赶仪式。
我不知他们在做什么。
耳旁的女声还在蛊惑我。
「我在你身后,回头看看我。」
大师挥挥手,命令众人将棺材推进去,点燃、火化开始。
「萧涛,真的是我。」
我杵在原地,竖起耳朵倾听,这个女声很熟悉。
「萧涛……」
「萧涛……」
真的是我老婆的声音。
我记得村长说过——
【10.当超度开始,抬尸人抬走了棺材,绝对不能回头看。】
我不知这一条规则是真是假。
眼下,丧葬还在进行中,我也不知超度进行到哪一步。
我太想念她了。
我一生挚爱的女人。
哪怕见她最后一面,问清楚她的死因,也无憾了。
我下定决心,转身、回头。
一张血淋淋的脸,忽然贴近我。
它的瞳孔是两个黑漆漆的窟窿。
我尖叫一声,脑袋一片空白。
它张开鲜红的嘴巴,一股腐臭味儿扑面而来,直冲我的鼻腔。
我的脑袋一阵眩晕。
大师飞奔过来,架住我瘫软的四肢,喊道:「你快点去烧纸人!动作快!」
我想开口求救。
我想说:我真的没力气去烧。
可是,喉咙里仿佛塞住一块石头,发不出声响。
它伸出双臂,一下子抱住我。
冰冷的触感令我头晕目眩。
大师还在嘶吼些什么,我听不见了。
我想睁开眼睛,然而,眼皮太沉重。
它的声音温柔清幽,回荡在我的耳边。
「萧涛,我领你看看真相。」
我的意识渐渐涣散。
恍惚间,我坠入一段古怪的回忆中。
5
新婚前夜——
我妈拿着带血的姨妈巾,鬼鬼祟祟,向我爸告状。
「这女人就是个扫把星,她和萧涛在一起好几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我早就怀疑她不能生育。萧涛为了娶她进门,骗咱们说她怀孕了!」
「你看看,我在厕所看见的东西。新婚来月水!咱们老人常说,月水是晦气之血,会冲掉结婚的喜气,婆家要倒大霉,非常不吉利!」
我爸脸色凝重,「明天就是婚礼了,还能怎么办?」
我妈撇撇嘴角,「我不认这个儿媳妇,她就别想嫁进咱家大门!」
我爸也唉声叹气,「我一直希望咱们萧涛能找个城里的姑娘,有房有车,岳父岳母条件好,能帮衬着萧涛。」
「将来再生个大胖小子传宗接代,祖祖辈辈都是城里人。谁不想找个有钱的亲家啊?这女人条件确实太差,我真看不上。」
我妈骨碌骨碌地转动眼珠子,得逞地笑了下。
「别急,我有办法。既然萧涛不愿意分手,咱们就让这个女人主动离开。儿子伤心一个月,以后再找个更好的。」
我爸拍手赞成。
当晚,我爸领着亲戚朋友,在东厢房胡吃海喝,玩牌饮酒。
我妈领着我老婆,在西厢房摆一桌,单独款待村长。
我老婆不会喝酒。
我妈软磨硬泡,逼着她喝了一杯白酒。
老婆头晕目眩,吐得不省人事。
我妈对村长说:「便宜你这个老东西了。」
村长一脸贱笑,「你放心,我经常进城,肯定帮你找个有权有钱的亲家,让你家萧涛飞上枝头。」
我妈担心一会老婆醒了大喊大叫,拿胶带封住她的嘴巴,亲手把她送上火炕。
村长熄了灯。
我妈关门、落锁,守在外面,生怕被旁人发现。
整整一宿,老村长享受到了登天入地的快活人生。
天蒙蒙亮。
我妈进屋了。
我老婆哭成泪人,浑身伤痕累累,像是一摊烂泥,倒在腥风血雨中。
「哎呦呦,你这老东西干的好事。」
我妈装模作样,捶打村长两拳头。
村长提上裤子,「以后,这娘们就是我的人了,结完婚,让你儿子进城上班,我每晚都来,少不了你家的钱。」
村长拿出一沓钞票,递给我妈。
这是他俩早就商量好的说辞。
我妈接过钱,送走村长,回到屋里,撕开老婆嘴上的胶带。
兴许是村长昨晚说了什么。
又或许,我老婆猜到了真相。
她的眼睛里失去了光彩,如同行尸走肉,痴痴傻傻地问了句,「你们这么做,萧涛知道吗?」
我妈唾弃一口。
「以前你守身如玉,萧涛偏心你。现在你是个烂裤裆,萧涛早晚抛弃你。」
「我要是你啊,卷铺盖走人,至少留个好念想。如果你非要嫁进门,耽误我家萧涛的前程,以后啊,只能让你伺候村长了。」
老婆唯一的希望被掐灭。
她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我妈也不管她的死活,开始打扫昨晚留下的狼藉。
最后,我妈撂下一句狠话。
「啧啧,瞧瞧你这大腿,真恶心。今晚洞房花烛,萧涛亲眼看见你这贱样儿,这么疯狂,连夜休了你。」
我老婆心如死灰。
6
我的思绪渐渐清晰。
过去的影像在脑海中消散。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
火光四射。
火化场一片明亮。
抬尸人在四处逃窜。
大师被熊熊烈火包裹住身体,哀号连连。
很快,他被烧成一具干瘪的尸体。
我的脚下,躺着完好无损的纸人。
我的耳边回荡着老婆结婚时的誓言。
她说——
「萧涛,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如愿嫁给你了,可惜咱俩有缘无分。」
我当时并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我完全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款待亲朋好友,忽略了我的老婆。
她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带着浓烈的爱、满腔的恨,吊死了。
我万万没想到,老婆的死亡真相,竟然如此残忍。
我妈、我爸、村长,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老婆确实是自尽。
所有证据都证明,她是自己选择的死亡。
然而,过程又有谁在乎呢?
老婆含冤而死,怎能安心入土?
如今,大师都被烧成灰,谁能度化她?
我浑浑噩噩地站起来,抓住一个抬尸人,怒吼道:「你说!大师为什么会死?」
抬尸人吓得脸色惨白,指着我身后的纸人。
「和我没关系啊,这些都是大师出的主意。纸人是替村长去死的,你没烧掉,煞气还在,反噬了大师。」
我恍然大悟,「难道村长请人来,不是为了超度?」
抬尸人摇摇头,「村长是做了亏心事,害怕遭报复,想要化解煞气,避免死者索命。」
我仰天长啸。
「死得好!死得妙!」
助纣为虐、掩盖罪恶、欺辱弱小,本就该死。
我一点都不同情。
我抱起纸人,走向残月下的村庄。
村长这个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
他逼死了我老婆,又让尸体不得安宁。
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7
后半夜两点多,我来到村长家。
他的大门前贴满了符咒。
我扯下来,全部撕烂。
原本应该关灯的房间,此刻灯火通明。
我把纸人放在门口,又从院子里拿了一把斧头。
平房的门被锁死,我用力踹几脚,屋里响起了村长的说话声,「村长已经死啦,烧成灰啦,你快走吧。」
这也是大师教他的方法。
痴心妄想,用一个纸人糊弄我老婆。
我抡起斧头,直接劈开了玻璃。
碎玻璃碴子撒落一地,气愤令我失去理智。
我感觉不到疼痛,双手掰开窗户,跳进房间。
村长缩在被子里,整个人蒙得严严实实,还在重复着那句话,「村长已经死啦,烧成灰啦,你快走吧。」
我一斧头砍在他的被子上。
棉花飞溅,被子裂开一个大口子,村长吓得嗷嗷乱叫。
当他睁眼一看,发现来人是我,满脸错愕。
「萧涛你发什么疯?吓死我了!纸人烧没烧?」
我二话不说,双手攥紧斧头,挥舞双臂,进行第二次攻击。
村长躲到炕头,盯着我看了三秒钟,恼怒地爆粗口,「你是萧涛老婆?」
他抓起被子,朝着我扔过来,拔腿就跑。
我在后面穷追不舍。
眼瞅着快要追上他,村长突然不动了。
他在我的正前方,四肢扭曲,腾空而起。
紧接着,我看到那个纸人从黑暗中踮着脚走出来。
纸人的头发不断变长,像是索命的绳索,头发丝缠绕住了村长的双手双脚,越勒越紧。
村长的脖子也挂着一缕长长的黑发,将他吊在门口的歪脖子树上。
他的衣服裤子被勒断,渗出大片大片的鲜血,顺着头发丝往下滴。
我亲眼所见,只觉得痛快淋漓。
那一晚,我老婆所经历的痛苦、折磨和绝望,如今,村长也体验一遍。
他开始求饶,「我错了!你放过我,都是萧涛他爸妈的主意,我只是帮个忙啊!」
咔嚓——
随着骨头碎裂的声响,村长的喉咙被掐断。
黑发伸进他的脖子内,他的头颅后仰着,摇摇欲坠,与颈椎只连着一层皮肉,随时都要掉下来。
他被活活吊死。
那纸人扯断头发,飘荡的身影消失在漫漫黑夜中。
我忍不住大声问:「老婆!是你吗?」
无人回答。
夜风袭来,空气里夹杂着血的味道。
它要去哪里?
我乍然想到:我的爸妈!
老婆的手背写过两个字——杀光。
那么,我爸妈也难逃一死。
8
我发疯一样地往家跑。
明明十分钟的路程,我来来回回跑了一个小时。
我就像是原地绕圈一样,每次都回到吊死村长的歪树下。
我的心底发毛,恐惧感吞噬着我的每一寸神经。
我很害怕,老婆会不会用更加残忍的方式,对待我的爸妈。
天边破晓来临。
公鸡鸣啼。
我灵机一动,记得以前村里老人说:鸡叫表示天明,邪祟力量减弱。
我再次奔向回家的方向。
终于,我看到了我家大门。
我狂奔进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满地血迹斑斑。
塌陷的草棚、踹碎的门板,足以见得刚刚发生了一场激烈的血战。
我飞快地跑进屋。
我妈佝偻着身体,躺在装满水的农村大锅里,锅底的火苗乱蹿。
我爸被镜子里的一双枯手逮住,从背后掐住脖子,不能说话,无法反抗,动弹不得。
纸人坐在太师椅上优哉游哉地摇啊摇。
我动作迅速,先把我妈救出来,一盆水浇灭了灶里的火。
然后,我抡起椅子,砸碎了困住我爸的镜子。
我爸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跌跌撞撞扑向我妈,抱住她痛哭流涕。
纸人怒了。
它的脑袋转动两圈,脖子发出吱嘎吱嘎的骨节声,两颗发着红光的眼睛瞪着我。
「老婆!你别杀他们!」
我伸开双臂,挡在父母面前,扬声哀求。
「我爸妈犯下了大错,可是,他们生我养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啊。」
纸人手臂一挥,灶台上的菜刀腾空飞起,直愣愣地砍向我爸。
我奋不顾身地冲过去,用后背挡住了致命一击。
疼痛感遍布全身,菜刀砍在我的肩膀上,鲜血染红了衬衣。
我爸见状,再也忍不住了。
他跪在纸人面前,咣咣磕头。
「我们错了!真的错了!对不起,我们不该害死你!我愿意去死,用我的命,换我老婆儿子的命!你饶了他俩好不好?」
纸人一动不动,鲜红的嘴唇撕裂开,一个头颅缓缓地探了出来。
我妈这个时候也醒了,见到眼前的一幕,直接吓到腿软,惊声尖叫。
「萧涛你快跑!我和你爸岁数大了,一条烂命,你跑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来。只要你活着,咱们家就没有断了香火!」
我知道,爸妈是疼爱我的。
生死攸关,他们愿意用性命交换我的平安无事。
但是,这一切灾难,皆由我和老婆的结婚开始。
那么,我愿意亲自了结。
「老婆,我不会嫌弃你,我娶了你,便和你生生世世不分开。」
我一步步走向纸人,双手捧着它口腔内的头颅,搂在怀中。
我爸狂喊,「萧涛!你疯了?那不是人!」
我妈哭天抢地,「我们一把年纪了,死不死没关系的,萧涛你要好好活着啊!」
我像是听不见父母的号啕声,拨开头颅两侧的长发。
映入眼帘的是老婆那张貌美如花的脸颊。
她放大的瞳孔里流出两行血泪。
我用指腹擦掉她脸上的污渍,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
「我陪你走,我们永远在一起。饶过我爸妈吧,他们再也无法阻碍我们的幸福了。」
老婆点点头。
我欣喜若狂。
这样也好,既能救下生我养我的父母,又能和一生挚爱的老婆永不分离,我不后悔。
老婆的头颅开始靠近我。
她张开嘴,双目猩红,锋利的獠牙咬断了我的喉咙。
那一瞬间,我获得了解脱。
9
外面天快亮了。
我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
死的人是我。
爸妈抱着我的尸体不撒手,放声大哭。
我一手搂住纸人的肩膀,另一只手捧着老婆的头颅, 走出家门。
村子里的狗看见我,叫个不停。
偶尔有早起的村民,他们看不见我的存在。
在他们眼里, 一个纸人在腾空走路, 飘飘荡荡, 好似幽魂。
村民吓得四处乱窜,逢人便说:我老婆死得冤枉, 煞气作祟。
我顺利来到了火化场。
我躺在老婆没烧完的棺材里。
纸人以自身点燃火把,与我相拥。
明亮的火光中, 我的老婆睁开眼睛, 笑眯眯地亲吻我。
她说:下辈子还要嫁给我。
10
番外——
萧涛的婚礼, 成了村里最邪门的事。
一夜之间死了很多人。
从新娘上吊开始,事态愈发诡异。
大师死在了超度的火葬场, 被烧成灰烬。
村长死在了自家的歪脖子树下,被头发丝活活吊死。
还有新郎萧涛更离奇, 被什么东西咬断了脖子。
村里人不敢讨论此事, 生怕不小心沾染到晦气, 再诱发血光之灾。
他们主动避开关于萧涛的任何话题。
萧涛的父母终日神情恍惚。
本来儿子娶妻是一件喜庆的大好事,结果, 演变成了一场凶煞的惨剧。
他们先厚葬了儿子。
然后,顶着巨大的悲痛, 每天寻医问药, 希望一把年纪能再怀上男丁。
没有子嗣,乃是村子里的大忌。
不能生育儿子, 就等于断了香火。
传宗接代,对于这对夫妻来讲,比命都重要。
萧涛父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终于在半年后, 成功有孕。
他们以为好日子要来了,渐渐忘却过去的伤痛。
诡异的是, 萧涛的母亲性情大变, 经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那日。
萧涛父亲干完农活回家,发现萧涛母亲摆弄着一条沾血的麻绳。
不知为何, 这条绳子越看越眼熟。
他猛然回忆起,村长曾经说过——
【11.切记!尸体火化时,将吊死她的麻绳一起烧掉。】
当时死了几条人命,根本没人留意到吊死新娘的绳子。
萧涛父亲发疯地跑过去, 一把抢过麻绳,愤怒地质问:「你从哪里捡到了这个脏东西?」
萧涛母亲抬起头。
眼珠猩红。
勾唇浅笑。
喉咙里的声音竟然和萧涛死去的老婆, 一模一样。
「嘻嘻,怀孕了是吧?我来当肚子里的孩子, 好不好?」
萧涛父亲的脑袋轰然炸开。
他看着妻子诡异的模样,彻底绝望。
他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 曾经的恐惧, 席卷而来。
他歇斯底里地狂喊,「萧涛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萧涛母亲伸手摸着高高隆起的小腹。
「用你的命,换你这个孩子的命。」
他沉默不语,浑身无力。
任由着麻绳套在他的头上, 将他笨拙的身体高高挂起。
萧涛母亲一脸满足,推门离开,走向村头那口深井。
- 完 –
□ 我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