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在了商场的厕所里!
厕所的镜子上,突兀地浮现一行鲜艳的血字——
你们,都得死!!!
1
隔间里好像……很长时间都没动静了。
当我意识到不对时,排在我前面的靓丽女士率先忍无可忍,咚咚咚地敲响了隔间门。
「你们是约好的吗?上个厕所还要住里头?这都多久了,后面的人等得急都急死了!」
挤在女厕里的人有五六个,闻言纷纷从手机里抬起头,七嘴八舌地附和。
我回头朝外看才发现,原本女厕外也排着的几个人,现在全部消失不见了。
而且,厕所外的商场,不免有些过于安静。
不祥的直觉萦绕在我心头,我顿时连队也不排了,匆匆朝外走。
然而厕所的卷帘门不知何时被谁放下,冰冷的铁门无情地横贯在我眼前。
是的,我在进厕所前还疑惑过,这间商场的厕所竟然有卷帘门。
现在总算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了。
商场是想干什么?
我想赶紧打电话投诉,眼角的余光却看见——
洗手台上的大片化妆镜,玩笑似地涂满了鲜艳的红字。
2
亲爱的顾客,感谢您参加本次商场的消防演习。演习已经开始,规则如下:
【1.禁止翻看手机。】
【2.顾客只能进入相符的卫生间。】
【3.没被从内打开过的隔间门是安全的。】
【4.一个隔间只能存在一位顾客。】
【5.警报声响即商场领导视察厕所,请顾客立刻进入隔间,并保持安静。再次响时,即可离开隔间。】
【6.清洁人员穿绿色马甲,可以交流。穿红色马甲的不是清洁人员,见到请立刻无视。】
【7.清洁人员打扫过后,请顾客例行检查,找出未清理合格的地方,并自行打扫。】
【8.厕所温度升高时,即可视为本次演习结束,顾客可自行离开。其他任何情况,都不能离开厕所。】
祝您演习愉快!
我的脸映在镜子里,被红色的痕迹交错分割,宛如不祥的诅咒。
「这是你用口红乱画的?」
男厕里突然出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年长的不可置信地指着镜子质问我。
但,这绝不是用口红画的。
末尾的感叹号拉得又长又粗,浓郁粘稠的红色汇聚在最后一点,弯弯曲曲的朝下淌着血泪。
「啊——」
女厕里冒出大大小小的惊呼,几人争先恐后地往洗手台跑。
「人全都不见了!」
「隔间里的人消失了!」
「啊啊啊!谁把门关上了?!」
惊魂未定的靓丽女士恼羞成怒,用手推了几下门没推开。利落地从包里翻出手机,「这商场在搞什么啊?看我不投诉它!」
「不要……」
我想起规则要阻止她,然而亮起的手机屏幕折射了白炽灯惨白的光,叫我的眼睛晃了一下。
「镜子上写不能翻看手机!」
已经晚了。
我直觉,接下来会发生很恐怖的事。
3
靓丽女士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怀疑地看向我。
「是你搞的恶作剧吗?你们商场就是这样对待顾客的?你们干什么看我——」
她终于从几双放大的瞳孔中意识到不对劲。
白皙的脸颊浮现起一道道血线,如同纵横交错的网格棋盘。脸蛋儿做起迷茫的神情,带动面部肌肉簌簌往下掉。
「哇呜呜呜呜妈妈!有怪物!」
独自来上厕所的小女孩哇哇大哭。
靓丽女士下意识朝她走了一步,全身的皮肉如同切好的肉块,争先恐后地滚落在地。
森白骨头架子随倒在血泊里,乱糟糟的长卷发吸饱了浓郁的血水,两枚黑白分明的眼珠骨碌碌朝小女孩儿滚去。
手机清脆地摔在地上,触成一片蛛网似的裂痕。
「啊啊啊啊!」
「救命了!杀人了!」
七八个男女顿时发出比尖叫鸡还聒噪的声响。
我惊恐过后,竭力大喊。
「都看镜子!」
众人总算安静了,大概看完规则后,年纪小些的男生恐惧地说。
「男厕所平常不用排队,这次等了好久。
「我们竟然能把门拉开,里面的人全不见了。可是我们两个明明都记得,这是很罕见的四个门里都有人。」
「女厕所也一样。」戴着眼镜的小姐姐捏了捏鼻梁,恐惧中望向那一坨肉块。「怎么就死了呢?」
白领打扮的女生瑟瑟发抖,仍然不死心地喊叫,企图被人发现。
「来人啊!死人了!救救我们!」
那样的死法,不像已知的任何一种。
我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先按镜子上写的做吧,过一会儿,说不定警察就把我们救出去了。」
我隐隐有所预感,这话也只能用来安慰自己了。
4
「那……」憔悴的年轻妈妈求助似地望向我们,「我的孩子怎么办?」
她手上牵着的,是个四岁左右的男孩。
眼镜女被她看得不大自在,安慰道。
「应该没事,妈妈带孩子,也相符……」
「还是跟着这两个帅哥去男厕所吧。」我不得不打断她,「别抱有侥幸心理。」
年轻妈妈嗫嚅着嘴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牵着男孩的手更紧了。
以防万一,我还要继续劝。
而就在这时——
「嘟嘟嘟……」
警报声响了。
「快藏起来!」
我率先反应过来,一马当先地冲进女厕所最里面的隔间,一气呵成地反锁。
完成一系列动作后,手指因神经紧张而微微颤栗。
其实理解规则的那一刻,我就发觉……
女厕所隔间不够分。
隔间有四个,而女生人数足足有六个。有两个人,必然会落在外面。
所以我必须快。
其他女生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女白领和女大学生和我一样极快地占领了隔间。而最后的眼镜女刚刚进去,拽着孩子的妈妈就卡住了门。
她苦苦哀求,「小姑娘,我就算了,可孩子怕啊。你行行好,我们不会出声的,绝不会有事的。」
竟然还把孩子带进来了?
小男孩儿……没事?
明明靓丽女违反规则的后果……
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逝。
可能是因为被道德绑架外加心肠软,也可能因为这个妈妈的脚始终牢牢地卡着隔间门。眼镜女最终只能让她带孩子进来,外面便只剩了个小女孩儿。
她还看不大懂规则,只是随大流进来,这时才觉出有些被落下的害怕。
顿时哭闹不止。
「妈妈我要回家!我要回——」
哭喊的声响突兀地停止。
她怎么了?
我随即攥紧了掌心,仿佛被无形的存在慑住,连大气也不敢出。
——有人进来了。
我毫无缘由地确信着。
没有一丁点儿的脚步声,只有轻微的、仿佛幻觉的皮肤与地面的摩擦声。
安静,唯有安静。
或许,那不是人。
5
最后一丝寄托在视察「领导」上的希望,彻底湮灭在我心里。
直觉促使我静默得如同一个死人,数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很快,女厕所里响起一阵古怪的吸吮声。像是婴儿吮吸着妈妈的乳头,又像是有人用吸管竭尽全力地去吸杯底的小料。
那声音越来越大,完全不像人能发出来的。
「吸溜……」
而小女孩,已经很久没哭闹了。
「呯。」
隔壁隔间女大学生似乎动了动腿,撞到隔板上的声音竟然没被如此嘈杂的声响所掩盖。
门外的「人」立时注意到,声音短暂地安静下来。
「咚咚咚咚!」
下一瞬间,旁边的隔间门被紧促地敲了四下。
「有人吗?」它的声音很哑,像是尖锐的指甲划过黑板。「我是商场的领导,来检查消防演习的,您是被误关进来的顾客吗?」
我几乎能想象到,隔间里的女大学生瑟瑟发抖。
它自顾自地继续说:「别害怕,我会很快救您出去的。
「这些员工不知道怎么办事的,连顾客都敢关起来,实在是太可恶了。
「您说对不对?」
那女大学生依旧没有说话。
我不禁为她也为自己捏了把汗,脑袋直愣愣地目视前方。两只眼睛不敢动也不敢闭,只好落在门板红色马克笔写的代孕广告上。
慢慢的,那两三行大字里似乎藏着一行小字。
【救救我!让我出去!】
【逃!快逃!】
【死死死死死死死】
6
密密麻麻的红色死字组成一张鲜艳的嘴唇,甚至诡异地张合。转眼又看,却只有平平无奇的代孕广告。
我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直竖。
那绝不是我的错觉!
「嘟嘟嘟……」
僵持之中,警报声再次响了。
或许是失去耐心,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它没有再用沙哑的嗓子试图把人骗出来。
一切彻底安静。
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残存的良知让我有心担忧起小女孩儿,这才发觉腿脚几乎蹲麻了。手刚刚搭上隔间门,又猛地松开。
不能从内打开。
我只好滑稽地攀登隔间内壁,像只壁虎一样地往外爬。旁边隔间瘫坐在地上的女大学生被惊动,瞪圆了眼睛看着我。
而翻出去的我也终于看到了外面。
小女孩安静地躺在地上,薄得像是一张纸。
她只剩下了一层皮。
肚腹之间开了一条泛着白的口子,里面的新鲜脏器和血肉全都消失不见。
就像……
被吸干净似的。
我仿佛又听见了那诡异的竭力吮吸声。
「呕……」
这样小的一个孩子……
我如坠冰窖。
我也会这样死去吗?
「帮我一下。」
女大学生已经艰难地坐在了隔间门上,焦急地看向我。我赶紧搭了把手,又一起去帮其他人。
「你们从里面翻出来吧,先把孩子递出来,我在外面接着。」
我记得,这里面挤了……两个人。
隔间门突然从里开了条缝,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男孩儿慢慢咧开鲜艳的嘴角。
7
「不用那么麻烦。」年轻的妈妈紧紧地抱着他出来,「没什么事的。」
她的身后,是一阵沉闷的冲水声。
我莫名其妙地探头想往里看,但被她以及抱着的孩子牢牢挡住。只能瞥见半满的垃圾桶里,躺着一副破碎的眼镜。
「没什么事的。」
年轻的妈妈抬起头,微微笑着再次安慰我。
「啊啊啊啊!」
男厕所里只出来了那个年纪小些的男生。
他疯了似地大喊大叫,「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我赶忙问:「怎么了?」
「血!全是血!」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神经质地到处乱看。
「他以为是我在说话,那根本不是我!不是我!我没说话!啊啊啊别找我!」
卷帘门忽然缓缓升起,露出外面笼罩在温暖和煦灯光里的走廊。
所有人都惊了,反应过来都大喜过望。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他清醒了一些,惊喜地往外冲。
我想起了什么,赶紧拦住他,「规则上说温度……」
「滚!」
他一脚匆匆踹向我胸口,我躲了一躲,只被踢到肩膀,险些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倒在地。
见实在拦不住他,我只好揉着肩膀往后退了退。
果不其然。
「唰——」
他只往外探出半步……
卷帘门猛地下落,像刑场上一把锋利的斧头,如同切豆腐一般轻松剁开血肉。
从上至下。
他的身体,只离开了一半。
刚收割完性命的卷帘门粘着碎肉若无其事地缓缓上升。
8
等等。
我扼制住无用的尖叫,匆忙冲上前。卷帘门上被鲜血溅到的地方,逐渐显现了鬼画符一样的血色小字。
【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他们说消防演习开始了】
【为什么总要欺负我?】
【别打我】
【这里好呛】
【又把我关起来了】
【骗我!这是真……】
可惜就算我再怎么快速地浏览,最后的字眼仍然隐没在升起的卷帘门里。脑海里回想那些血字排列的图案,分明是一个字。
——死。
我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
商场的一楼,有厕所吗?
而且我为什么会……
「警察是不是不会来了?」
还算镇静的女大学生脸色苍白,刻意地撇过头,不去看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我多看了两眼,呕吐的欲望更加强烈。
「恐怕不会来了。」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被切成数块,卷帘门不可能有那么锋利,也不会有人能这么快吸干净尸体里的血肉。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恐怕是某种灵异事件。
快被吓傻的女白领喃喃,「那我们怎么办?」
我终于忍不住,跑去洗手台大吐特吐。
「我们只能自救。」
当我抬起头,立刻就看见镜子上的鲜艳欲滴的规则变了。
本次厕所视察不合格,请下次务必合格。
厕所卫生合格标准如下:
【1.地面不能有明显脏污。】
【2.洗手台及镜子不能有明显脏污。】
【3.不能有明显异味。】
【4.洗手液必须装满。】
【5.设备全部能正常使用。】
【6.打扫工具务必收归原位。】
9
正当这时,有人进来了。
「你们看什么呢?」穿着绿马甲的阿姨摸了摸自己的脸,「上完厕所就赶紧出去,别耽误我干活儿。」
一个新鲜的大活人进来,瞬间唤醒了我们这一池死寂的水。
「阿姨外面怎么样了?」
「求求你,帮我们报一下警吧!」
「里面死人了!」
「你们说什么呢?乱糟糟的。」
阿姨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径自进去角落里拿了工具打扫。穿着胶鞋的脚毫无顾忌地踩在黏腻的碎肉上,皱着眉头往外拖。
「弄得这么脏,清理真麻烦。」
「阿姨……」
后面的话被我不自觉地咽在了喉咙里。
正常的人,绝不会是这样的。
她只是看起来正常而已。
女白领和女大学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纷纷闭上嘴巴,恐惧地望着她。而年轻妈妈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机械又麻木地拍着怀里的孩子。
随着水龙头里的水汩汩往外冒,地面暗红的血迹被冲进了下水道里。
「阿姨,您一直在这儿干活吗?」
我小心翼翼地弯腰问她。
她从鼻尖里哼了一声,「我都做了九年了。」
九年?
我是冲着商场新开业降价来的啊。
「您过来的时候,商场的人有没有想进来上厕所的? 」
「没人。」她头也不抬,手上破烂的拖把饱蘸了鲜血,像一团蠕动的头发。「这里不会有人过来的。」
这家新开业的商场明明爆满……
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10
「商场?」女大学生茫然地看向我,「这里明明是学校厕所啊。」
女白领反驳,「这不是公厕吗?」
众人顿时都意识到不对劲,交流过后才知道每个人都是从不同的地方进入这个厕所。
「也就是说,这个地方和现实不在同一个维度。」
我下了定论。
这样的话,我们更无法去指望警察什么的了。
而另一个问题抛了出来。
不同身份不同地点的我们被聚集在一起,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们确实,素不相识。
某些诡异的存在没有给我们更多的时间。
穿着绿马甲的阿姨基本是随便糊弄两下,就算是打扫完成要走了。
女白领慢了半拍去拦,「阿姨,您这就走了?」
阿姨左手提着手里的拖把,稀稀拉拉地滴了一地浅淡的血水。右手拖着一个巨大的垃圾桶,里面装满了东西。
「昂,我还要去打扫别的地方呢。」
「可是、可是地上……」
女白领未完的话湮灭在阿姨恶毒的眼神里。
「你有意见?可是这拖把脏了,没办法拖地了。小姑娘,你的头发很干净啊。」
女白领脸色惨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很快又反应过来,歉疚地朝我们低头。
「对不起,我没拦下。」
我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剩下的,我们一起做吧。」
卫生间不算大,有把剑悬在头上,我们几个当然齐心协力去做。
碍于只能进入相符的卫生间,我们谁也没提男厕用不用扫。快要收尾的时候,我才发现洗手台上的卫生液不够了。
11
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令人反胃的猪肝色浅浅地积了一层。
女大学生找了又找,终于死心。
「怎么办?这里没洗手液的库存了。」
女白领出了个馊主意,「要不然兑点水,又是满满一瓶。」
我差点没笑出来。
糊弄鬼呢。
好吧,还真是糊弄鬼。
「完全行不通,这洗手液的颜色和一般的不一样。」
倒是很像……
我忽然变了口风,「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地上的血水,并未清理干净。
「这能行吗?」
她们都很犹豫,可现在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至少装满后看上去是那么回事,只能寄希望于糊弄过去。
时间到了,铃声比上一次响得更急促。
幸好我们为了活命,每个人干活的效率都很高,紧赶慢赶地完成了,并且力求打扫干净每个缝隙。
厕所隔间是够用的,所以我这次走得并不快。落在最后进去,却赫然发现属于我的隔间有人了。
「快出来啊!你走错了。」
我跳起来扒着隔间门,竭力和蹲在底下的年轻妈妈对话。她仰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地看着我。
「没错哦。」
小男孩儿也仰起细弱的脖子,扭曲成有些夸张的弧度,红红的嘴唇朝着我笑。
「没错哦。」
铃声响到尾声了,似乎有人已经进来了,拖着奇异的、忽轻忽重的脚步。
我心一横,到底记着不能和别人呆一间。飞快地跑到空闲的那间进去,反锁了厕所的隔间门。
12
但是、但是这样能行吗?
年轻妈妈从来都没在意过隔间不能从内打开,不过她好像是没什么事,那我也不会有事的吧……
忽然,我的眼神定在冒出尖儿的垃圾桶上。发黄发褐的废纸上,躺着一架银边眼镜。
镜片破碎了一半,框上还沾着血。
有点儿眼熟。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拿。手下的触感黏腻,被提起的眼镜腿还粘了一张卫生纸带起来。
那底下却不是满满的一筐卫生纸。
我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
眼里的惊恐几乎要夺眶而出,卫生纸只铺了薄薄一层,下面满满当当的全是——
头发!
海草一样,扭曲纠缠的长头发。我想起来了!
之前有个戴眼镜的女孩儿也在这个隔间待过,但是她后来再也没出来过。就像是人间蒸发,也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一阵寒意爬上我的脊梁骨。
从这里出来的年轻妈妈和小男孩儿,真的还是他们本身吗?
不,这些跟我都没关系!重要的是,这个地方绝对不安全了!
我该怎么办?!
「卫生怎么打扫成这样啊?还得我来重新复工。」
黏腻的脚步声停了。
仅仅隔着一个门板,我听到了绿马甲保洁员的声音。她大声地抱怨着,重重地敲响了我的隔间门。
「快出来,领导马上就要来了,我还得抓紧打扫呢。」
确实有拖把和地板碰撞的水声,但我依然不敢掉以轻心。然而保洁员不会就此放过我,她敲隔间的力道更大了。
13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仿若催命。
隔间门不堪重负,似乎下一秒就会有人夺门而入。我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里,直到听见她说——
「有病啊!死那里头得了。」
她不情愿地换了个目标,敲响了旁边女白领的隔间门。
我舒了口气,感觉自己瞬间活了过来。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贴着冰冷的地面朝外看,想看看它长什么样子。
它却正在看着我。
那是一张难以形容的脸,漆黑的表皮上到处是龟裂的沟壑。它似人非人,猩红的眼珠淌着血泪。
「看到你了。」
它笑了,带动了面部皲裂的沟壑。里面鲜红的肌肉纹理张开又合上,像是鱼翕动的鳞片。
「赶紧出来,叫我好好打扫啊。」
声音明明还是绿马甲的声音,但它穿的是鲜红的红马甲。我以为自己会尖叫出声,没想到过于震惊反而说不出话。
它干枯如鸡爪的手从缝隙里探进来,我慌忙往后躲。可隔间一共就这么大,那只手仿佛能无限延长。
就要抓到我了——
「啊啊啊!」
恰在这时,旁边隔间的女白领大叫了一声。仿佛是压力太大不堪重负,又或许是她看见了别的什么。
那只手犹豫了一下,总算退了出去。不消几刻,旁边隔间里的白领好似化身乱撞的野猪,剧烈地挣扎着,直到渐渐微弱下来。
「救救我……」
她痛苦地祈求着。
鲜血从地面蔓延了过来。
14
然而女大学生和我一起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面对这样恐怖的事物,我们能做的唯有自保和同情。
同情别人,也同情即将遭遇不测的自己。
它没走。
我是如此地确信着。
它此时就停在那儿,对着女白领的尸体进食。然而空气里飘过来的不是血腥味,而是渐渐浓郁起来的烟味。
烟?
我精神一震。
不知何时开始,伴随烟味浓郁的是逐渐上升的温度,简直就像厕所里有哪里着火了一样。
我不管那么多,只认准了一条规则。
——温度上升就可以离开。
我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但它仅在一墙之隔,这个事实浇灭了我心里的火热。
怎么办?要不要赌一把?
旁边隔间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归于沉寂,我咬了咬牙,推开隔间门冲了出去。
我再也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女学生还没有动静,不知道是没发现温度上升还是在犹豫。
它在我身后吗?它会来追我吗?
我脑海里的念头繁多而复杂,只有一条最为清晰。
——逃出去。
我一定要逃出去。
烟味已经实质化,滚滚的白烟糊满了我的视线。我不住地呛咳着,然而绝望地发现——
卷帘门牢牢地隔绝了一切。
我用手去推,手掌仅仅是刚接触,就像碰着烧红的烙铁一样缩回来。
烫,太烫了。
不知从何而起烟雾争先恐后地钻进来,温度已经高到足以让人体不适。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地乱转,根本找不着出路。
怎么办!
15
「咳咳咳……」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从女厕里发出,仿佛要把心肝儿肺一块儿咳出来似的。我喉咙里一阵烧灼感,连忙撕了衣服沾湿水捂住口鼻。
女厕不能去,只能先去男厕躲着了。
这里赫然是没打扫过的模样,烟雾下也看得出一片血肉模糊的惨状。我随便挑了个隔间躲进去,只求能多苟延残喘一会儿。
谁来救救我!
然而不仅救兵没来,反而等来了一阵呛咳声。
「门开了,快走啊许西!」
是女学生的声音。
她也出来了!
我不由得一阵惊喜,在这个鬼地方多一个伙伴陪我,哪怕没什么用也是好的。就算是死,也可以不那么孤零零。
我就要出去,却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我从来没告诉过她们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她是怎么知道我叫许西的?
除非是它。
我愈发大气不敢出,拼命忍住呛咳的冲动和上升的温度,可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它一间一间地检查过来,咳嗽声也越来越大。
也越来越近。
「许西。」它依然是女学生的声线,声音却仿佛和我毫无阻隔了。「快出来呀。」
我僵硬地抬起头。
浓烟里,它那张丑陋的、似人非人的脸就在上方看着我。
我已经被逼到绝境了。
「留下来陪着我吧,我好孤独啊。」
它这样说道。
我根本不想留下来!
我抖如筛糠,皮肤已经被热气熏得发红。胸腔急促地喘着气,滚烫的烟雾灼烧着呼吸道。
16
诡异的黑爪伸得很长,这一次我无力躲避,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掐住我的脖子提起来。
皮肤的触感干枯如树皮。
它歪了歪头,似真似假地抱怨着。
「为什么每次演习都要我打扫卫生?」
「为什么你们总是要给我捣乱?」
「为什么要把我关进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听不懂它在说什么,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
我是要死了吗?
凭什么!就因为我来商场上了个厕所吗?
鸡爪似的手如铁钳一样的紧, 我徒劳无功地挣扎着。忽然望见天花板上印着一块儿黑色, 似乎是个手印。
为什么这儿会有个手印?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挣扎中拼命把自己的手印了上去。心里祈祷着出现奇迹,意识却渐渐昏迷下去。
「许西、许西、许西……」
谁在叫我?
是它吗?
我不安地睁开眼睛, 撞进刺眼的白光里。还没说些什么,爸爸妈妈已经焦急地握住了我的手。
「西西, 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疼啊?想吃什么?」
躺在安全明亮的病房里, 厕所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噩梦。
后来我才知道, 我那天确实到了一个新开的商场上厕所。但是据说有什么不明有害气体沿着下水道上涌,导致我昏了过去。
同一时间, 这家医院也接收了其他几名受害者,都是在上厕所的时候吸入了有害气体, 但是他们苏醒得比我早。
奇怪的是, 除了昏睡了一阵子, 我们的身体并没有受到其他影响。
17
事后我问过其他受害者,他们同样模模糊糊地觉得做了一场恐怖的梦。但谁也没我记得清楚, 所以谁也没有我放不下。
我总觉得那个梦里有很多古怪之处,它很恐怖不假, 但越想越觉得它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呢?
我实在忍耐不住好奇心, 后续在附近的区域调查关于厕所里的诡异事件。鬼故事没听多少,却在附近树下乘凉的阿姨那儿听到了一桩刑事案件。
「……附近原来有个商场, 后来厕所失火,把整个商场都烧没了,当时的员工全没了。」
八卦的阿姨嗑着瓜子, 上下打量着我。
我急忙道:「厕所怎么会失火?」
「有人放的呗。」树下乘凉的阿姨撇了撇嘴。
「那天正好是消防演习, 有人把保洁员关里面捉弄她,故意放了一把火, 没想到真把人烧死了。」
我顿时感觉荒唐, 「就这样活生生把人烧死?那么多员工,没有人去救她吗?」
阿姨咳嗽了两声, 「都不想惹事儿,她是新来的,本来就一直受欺负,干了好多不该干的活儿。
「而且都以为在厕所呢不会有事, 也有些以为是消防演习必要的。」
这一刻,镜子里那些鲜红的规则仿佛有了解释, 和现实能彼此对应。
我心里的疑惑尽数解开,却又产生了新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阿姨笑了笑, 「我曾经在那儿干过九年,商场失火后才没干了。」
原来是这样。
18
我礼貌地对她表示了感谢, 一身轻松地离开了。走出去老远突然定在原地, 猛地向树下看去。
那个乘凉的阿姨已经消失不见。
九年、九年!
那个绿马甲就曾说过她干了九年!
而且阿姨说当时的员工全没了,她又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恐怕绿马甲是她,红马甲也是她。
把我们拉进这场梦,或许只是想讲述一下自己的故事。
过去事件的细节已经找不到了, 我也没再这上头费心思。只是偶尔留意,托朋友找到了当时保洁员的照片。
正是那阿姨的模样。
冲着镜头,笑得疲惫又开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