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商场厕所怪谈

  我被困在了商场的厕所里!

  厕所的镜子上,突兀地浮现一行鲜艳的血字——

  你们,都得死!!!

  1

  隔间里好像……很长时间都没动静了。

  当我意识到不对时,排在我前面的靓丽女士率先忍无可忍,咚咚咚地敲响了隔间门。

  「你们是约好的吗?上个厕所还要住里头?这都多久了,后面的人等得急都急死了!」

  挤在女厕里的人有五六个,闻言纷纷从手机里抬起头,七嘴八舌地附和。

  我回头朝外看才发现,原本女厕外也排着的几个人,现在全部消失不见了。

  而且,厕所外的商场,不免有些过于安静。

  不祥的直觉萦绕在我心头,我顿时连队也不排了,匆匆朝外走。

  然而厕所的卷帘门不知何时被谁放下,冰冷的铁门无情地横贯在我眼前。

  是的,我在进厕所前还疑惑过,这间商场的厕所竟然有卷帘门。

  现在总算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了。

  商场是想干什么?

  我想赶紧打电话投诉,眼角的余光却看见——

  洗手台上的大片化妆镜,玩笑似地涂满了鲜艳的红字。

  2

  亲爱的顾客,感谢您参加本次商场的消防演习。演习已经开始,规则如下:

  【1.禁止翻看手机。】

  【2.顾客只能进入相符的卫生间。】

  【3.没被从内打开过的隔间门是安全的。】

  【4.一个隔间只能存在一位顾客。】

  【5.警报声响即商场领导视察厕所,请顾客立刻进入隔间,并保持安静。再次响时,即可离开隔间。】

  【6.清洁人员穿绿色马甲,可以交流。穿红色马甲的不是清洁人员,见到请立刻无视。】

  【7.清洁人员打扫过后,请顾客例行检查,找出未清理合格的地方,并自行打扫。】

  【8.厕所温度升高时,即可视为本次演习结束,顾客可自行离开。其他任何情况,都不能离开厕所。】

  祝您演习愉快!

  我的脸映在镜子里,被红色的痕迹交错分割,宛如不祥的诅咒。

  「这是你用口红乱画的?」

  男厕里突然出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年长的不可置信地指着镜子质问我。

  但,这绝不是用口红画的。

  末尾的感叹号拉得又长又粗,浓郁粘稠的红色汇聚在最后一点,弯弯曲曲的朝下淌着血泪。

  「啊——」

  女厕里冒出大大小小的惊呼,几人争先恐后地往洗手台跑。

  「人全都不见了!」

  「隔间里的人消失了!」

  「啊啊啊!谁把门关上了?!」

  惊魂未定的靓丽女士恼羞成怒,用手推了几下门没推开。利落地从包里翻出手机,「这商场在搞什么啊?看我不投诉它!」

  「不要……」

  我想起规则要阻止她,然而亮起的手机屏幕折射了白炽灯惨白的光,叫我的眼睛晃了一下。

  「镜子上写不能翻看手机!」

  已经晚了。

  我直觉,接下来会发生很恐怖的事。

  3

  靓丽女士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怀疑地看向我。

  「是你搞的恶作剧吗?你们商场就是这样对待顾客的?你们干什么看我——」

  她终于从几双放大的瞳孔中意识到不对劲。

  白皙的脸颊浮现起一道道血线,如同纵横交错的网格棋盘。脸蛋儿做起迷茫的神情,带动面部肌肉簌簌往下掉。

  「哇呜呜呜呜妈妈!有怪物!」

  独自来上厕所的小女孩哇哇大哭。

  靓丽女士下意识朝她走了一步,全身的皮肉如同切好的肉块,争先恐后地滚落在地。

  森白骨头架子随倒在血泊里,乱糟糟的长卷发吸饱了浓郁的血水,两枚黑白分明的眼珠骨碌碌朝小女孩儿滚去。

  手机清脆地摔在地上,触成一片蛛网似的裂痕。

  「啊啊啊啊!」

  「救命了!杀人了!」

  七八个男女顿时发出比尖叫鸡还聒噪的声响。

  我惊恐过后,竭力大喊。

  「都看镜子!」

  众人总算安静了,大概看完规则后,年纪小些的男生恐惧地说。

  「男厕所平常不用排队,这次等了好久。

  「我们竟然能把门拉开,里面的人全不见了。可是我们两个明明都记得,这是很罕见的四个门里都有人。」

  「女厕所也一样。」戴着眼镜的小姐姐捏了捏鼻梁,恐惧中望向那一坨肉块。「怎么就死了呢?」

  白领打扮的女生瑟瑟发抖,仍然不死心地喊叫,企图被人发现。

  「来人啊!死人了!救救我们!」

  那样的死法,不像已知的任何一种。

  我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先按镜子上写的做吧,过一会儿,说不定警察就把我们救出去了。」

  我隐隐有所预感,这话也只能用来安慰自己了。

  4

  「那……」憔悴的年轻妈妈求助似地望向我们,「我的孩子怎么办?」

  她手上牵着的,是个四岁左右的男孩。

  眼镜女被她看得不大自在,安慰道。

  「应该没事,妈妈带孩子,也相符……」

  「还是跟着这两个帅哥去男厕所吧。」我不得不打断她,「别抱有侥幸心理。」

  年轻妈妈嗫嚅着嘴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牵着男孩的手更紧了。

  以防万一,我还要继续劝。

  而就在这时——

  「嘟嘟嘟……」

  警报声响了。

  「快藏起来!」

  我率先反应过来,一马当先地冲进女厕所最里面的隔间,一气呵成地反锁。

  完成一系列动作后,手指因神经紧张而微微颤栗。

  其实理解规则的那一刻,我就发觉……

  女厕所隔间不够分。

  隔间有四个,而女生人数足足有六个。有两个人,必然会落在外面。

  所以我必须快。

  其他女生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女白领和女大学生和我一样极快地占领了隔间。而最后的眼镜女刚刚进去,拽着孩子的妈妈就卡住了门。

  她苦苦哀求,「小姑娘,我就算了,可孩子怕啊。你行行好,我们不会出声的,绝不会有事的。」

  竟然还把孩子带进来了?

  小男孩儿……没事?

  明明靓丽女违反规则的后果……

  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逝。

  可能是因为被道德绑架外加心肠软,也可能因为这个妈妈的脚始终牢牢地卡着隔间门。眼镜女最终只能让她带孩子进来,外面便只剩了个小女孩儿。

  她还看不大懂规则,只是随大流进来,这时才觉出有些被落下的害怕。

  顿时哭闹不止。

  「妈妈我要回家!我要回——」

  哭喊的声响突兀地停止。

  她怎么了?

  我随即攥紧了掌心,仿佛被无形的存在慑住,连大气也不敢出。

  ——有人进来了。

  我毫无缘由地确信着。

  没有一丁点儿的脚步声,只有轻微的、仿佛幻觉的皮肤与地面的摩擦声。

  安静,唯有安静。

  或许,那不是人。

  5

  最后一丝寄托在视察「领导」上的希望,彻底湮灭在我心里。

  直觉促使我静默得如同一个死人,数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很快,女厕所里响起一阵古怪的吸吮声。像是婴儿吮吸着妈妈的乳头,又像是有人用吸管竭尽全力地去吸杯底的小料。

  那声音越来越大,完全不像人能发出来的。

  「吸溜……」

  而小女孩,已经很久没哭闹了。

  「呯。」

  隔壁隔间女大学生似乎动了动腿,撞到隔板上的声音竟然没被如此嘈杂的声响所掩盖。

  门外的「人」立时注意到,声音短暂地安静下来。

  「咚咚咚咚!」

  下一瞬间,旁边的隔间门被紧促地敲了四下。

  「有人吗?」它的声音很哑,像是尖锐的指甲划过黑板。「我是商场的领导,来检查消防演习的,您是被误关进来的顾客吗?」

  我几乎能想象到,隔间里的女大学生瑟瑟发抖。

  它自顾自地继续说:「别害怕,我会很快救您出去的。

  「这些员工不知道怎么办事的,连顾客都敢关起来,实在是太可恶了。

  「您说对不对?」

  那女大学生依旧没有说话。

  我不禁为她也为自己捏了把汗,脑袋直愣愣地目视前方。两只眼睛不敢动也不敢闭,只好落在门板红色马克笔写的代孕广告上。

  慢慢的,那两三行大字里似乎藏着一行小字。

  【救救我!让我出去!】

  【逃!快逃!】

  【死死死死死死死】

  6

  密密麻麻的红色死字组成一张鲜艳的嘴唇,甚至诡异地张合。转眼又看,却只有平平无奇的代孕广告。

  我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直竖。

  那绝不是我的错觉!

  「嘟嘟嘟……」

  僵持之中,警报声再次响了。

  或许是失去耐心,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它没有再用沙哑的嗓子试图把人骗出来。

  一切彻底安静。

  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残存的良知让我有心担忧起小女孩儿,这才发觉腿脚几乎蹲麻了。手刚刚搭上隔间门,又猛地松开。

  不能从内打开。

  我只好滑稽地攀登隔间内壁,像只壁虎一样地往外爬。旁边隔间瘫坐在地上的女大学生被惊动,瞪圆了眼睛看着我。

  而翻出去的我也终于看到了外面。

  小女孩安静地躺在地上,薄得像是一张纸。

  她只剩下了一层皮。

  肚腹之间开了一条泛着白的口子,里面的新鲜脏器和血肉全都消失不见。

  就像……

  被吸干净似的。

  我仿佛又听见了那诡异的竭力吮吸声。

  「呕……」

  这样小的一个孩子……

  我如坠冰窖。

  我也会这样死去吗?

  「帮我一下。」

  女大学生已经艰难地坐在了隔间门上,焦急地看向我。我赶紧搭了把手,又一起去帮其他人。

  「你们从里面翻出来吧,先把孩子递出来,我在外面接着。」

  我记得,这里面挤了……两个人。

  隔间门突然从里开了条缝,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男孩儿慢慢咧开鲜艳的嘴角。

  7

  「不用那么麻烦。」年轻的妈妈紧紧地抱着他出来,「没什么事的。」

  她的身后,是一阵沉闷的冲水声。

  我莫名其妙地探头想往里看,但被她以及抱着的孩子牢牢挡住。只能瞥见半满的垃圾桶里,躺着一副破碎的眼镜。

  「没什么事的。」

  年轻的妈妈抬起头,微微笑着再次安慰我。

  「啊啊啊啊!」

  男厕所里只出来了那个年纪小些的男生。

  他疯了似地大喊大叫,「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我赶忙问:「怎么了?」

  「血!全是血!」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神经质地到处乱看。

  「他以为是我在说话,那根本不是我!不是我!我没说话!啊啊啊别找我!」

  卷帘门忽然缓缓升起,露出外面笼罩在温暖和煦灯光里的走廊。

  所有人都惊了,反应过来都大喜过望。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他清醒了一些,惊喜地往外冲。

  我想起了什么,赶紧拦住他,「规则上说温度……」

  「滚!」

  他一脚匆匆踹向我胸口,我躲了一躲,只被踢到肩膀,险些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倒在地。

  见实在拦不住他,我只好揉着肩膀往后退了退。

  果不其然。

  「唰——」

  他只往外探出半步……

  卷帘门猛地下落,像刑场上一把锋利的斧头,如同切豆腐一般轻松剁开血肉。

  从上至下。

  他的身体,只离开了一半。

  刚收割完性命的卷帘门粘着碎肉若无其事地缓缓上升。

  8

  等等。

  我扼制住无用的尖叫,匆忙冲上前。卷帘门上被鲜血溅到的地方,逐渐显现了鬼画符一样的血色小字。

  【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他们说消防演习开始了】

  【为什么总要欺负我?】

  【别打我】

  【这里好呛】

  【又把我关起来了】

  【骗我!这是真……】

  可惜就算我再怎么快速地浏览,最后的字眼仍然隐没在升起的卷帘门里。脑海里回想那些血字排列的图案,分明是一个字。

  ——死。

  我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

  商场的一楼,有厕所吗?

  而且我为什么会……

  「警察是不是不会来了?」

  还算镇静的女大学生脸色苍白,刻意地撇过头,不去看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我多看了两眼,呕吐的欲望更加强烈。

  「恐怕不会来了。」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被切成数块,卷帘门不可能有那么锋利,也不会有人能这么快吸干净尸体里的血肉。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恐怕是某种灵异事件。

  快被吓傻的女白领喃喃,「那我们怎么办?」

  我终于忍不住,跑去洗手台大吐特吐。

  「我们只能自救。」

  当我抬起头,立刻就看见镜子上的鲜艳欲滴的规则变了。

  本次厕所视察不合格,请下次务必合格。

  厕所卫生合格标准如下:

  【1.地面不能有明显脏污。】

  【2.洗手台及镜子不能有明显脏污。】

  【3.不能有明显异味。】

  【4.洗手液必须装满。】

  【5.设备全部能正常使用。】

  【6.打扫工具务必收归原位。】

  9

  正当这时,有人进来了。

  「你们看什么呢?」穿着绿马甲的阿姨摸了摸自己的脸,「上完厕所就赶紧出去,别耽误我干活儿。」

  一个新鲜的大活人进来,瞬间唤醒了我们这一池死寂的水。

  「阿姨外面怎么样了?」

  「求求你,帮我们报一下警吧!」

  「里面死人了!」

  「你们说什么呢?乱糟糟的。」

  阿姨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径自进去角落里拿了工具打扫。穿着胶鞋的脚毫无顾忌地踩在黏腻的碎肉上,皱着眉头往外拖。

  「弄得这么脏,清理真麻烦。」

  「阿姨……」

  后面的话被我不自觉地咽在了喉咙里。

  正常的人,绝不会是这样的。

  她只是看起来正常而已。

  女白领和女大学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纷纷闭上嘴巴,恐惧地望着她。而年轻妈妈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机械又麻木地拍着怀里的孩子。

  随着水龙头里的水汩汩往外冒,地面暗红的血迹被冲进了下水道里。

  「阿姨,您一直在这儿干活吗?」

  我小心翼翼地弯腰问她。

  她从鼻尖里哼了一声,「我都做了九年了。」

  九年?

  我是冲着商场新开业降价来的啊。

  「您过来的时候,商场的人有没有想进来上厕所的? 」

  「没人。」她头也不抬,手上破烂的拖把饱蘸了鲜血,像一团蠕动的头发。「这里不会有人过来的。」

  这家新开业的商场明明爆满……

  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10

  「商场?」女大学生茫然地看向我,「这里明明是学校厕所啊。」

  女白领反驳,「这不是公厕吗?」

  众人顿时都意识到不对劲,交流过后才知道每个人都是从不同的地方进入这个厕所。

  「也就是说,这个地方和现实不在同一个维度。」

  我下了定论。

  这样的话,我们更无法去指望警察什么的了。

  而另一个问题抛了出来。

  不同身份不同地点的我们被聚集在一起,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们确实,素不相识。

  某些诡异的存在没有给我们更多的时间。

  穿着绿马甲的阿姨基本是随便糊弄两下,就算是打扫完成要走了。

  女白领慢了半拍去拦,「阿姨,您这就走了?」

  阿姨左手提着手里的拖把,稀稀拉拉地滴了一地浅淡的血水。右手拖着一个巨大的垃圾桶,里面装满了东西。

  「昂,我还要去打扫别的地方呢。」

  「可是、可是地上……」

  女白领未完的话湮灭在阿姨恶毒的眼神里。

  「你有意见?可是这拖把脏了,没办法拖地了。小姑娘,你的头发很干净啊。」

  女白领脸色惨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很快又反应过来,歉疚地朝我们低头。

  「对不起,我没拦下。」

  我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剩下的,我们一起做吧。」

  卫生间不算大,有把剑悬在头上,我们几个当然齐心协力去做。

  碍于只能进入相符的卫生间,我们谁也没提男厕用不用扫。快要收尾的时候,我才发现洗手台上的卫生液不够了。

  11

  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令人反胃的猪肝色浅浅地积了一层。

  女大学生找了又找,终于死心。

  「怎么办?这里没洗手液的库存了。」

  女白领出了个馊主意,「要不然兑点水,又是满满一瓶。」

  我差点没笑出来。

  糊弄鬼呢。

  好吧,还真是糊弄鬼。

  「完全行不通,这洗手液的颜色和一般的不一样。」

  倒是很像……

  我忽然变了口风,「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地上的血水,并未清理干净。

  「这能行吗?」

  她们都很犹豫,可现在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至少装满后看上去是那么回事,只能寄希望于糊弄过去。

  时间到了,铃声比上一次响得更急促。

  幸好我们为了活命,每个人干活的效率都很高,紧赶慢赶地完成了,并且力求打扫干净每个缝隙。

  厕所隔间是够用的,所以我这次走得并不快。落在最后进去,却赫然发现属于我的隔间有人了。

  「快出来啊!你走错了。」

  我跳起来扒着隔间门,竭力和蹲在底下的年轻妈妈对话。她仰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地看着我。

  「没错哦。」

  小男孩儿也仰起细弱的脖子,扭曲成有些夸张的弧度,红红的嘴唇朝着我笑。

  「没错哦。」

  铃声响到尾声了,似乎有人已经进来了,拖着奇异的、忽轻忽重的脚步。

  我心一横,到底记着不能和别人呆一间。飞快地跑到空闲的那间进去,反锁了厕所的隔间门。

  12

  但是、但是这样能行吗?

  年轻妈妈从来都没在意过隔间不能从内打开,不过她好像是没什么事,那我也不会有事的吧……

  忽然,我的眼神定在冒出尖儿的垃圾桶上。发黄发褐的废纸上,躺着一架银边眼镜。

  镜片破碎了一半,框上还沾着血。

  有点儿眼熟。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拿。手下的触感黏腻,被提起的眼镜腿还粘了一张卫生纸带起来。

  那底下却不是满满的一筐卫生纸。

  我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

  眼里的惊恐几乎要夺眶而出,卫生纸只铺了薄薄一层,下面满满当当的全是——

  头发!

  海草一样,扭曲纠缠的长头发。我想起来了!

  之前有个戴眼镜的女孩儿也在这个隔间待过,但是她后来再也没出来过。就像是人间蒸发,也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一阵寒意爬上我的脊梁骨。

  从这里出来的年轻妈妈和小男孩儿,真的还是他们本身吗?

  不,这些跟我都没关系!重要的是,这个地方绝对不安全了!

  我该怎么办?!

  「卫生怎么打扫成这样啊?还得我来重新复工。」

  黏腻的脚步声停了。

  仅仅隔着一个门板,我听到了绿马甲保洁员的声音。她大声地抱怨着,重重地敲响了我的隔间门。

  「快出来,领导马上就要来了,我还得抓紧打扫呢。」

  确实有拖把和地板碰撞的水声,但我依然不敢掉以轻心。然而保洁员不会就此放过我,她敲隔间的力道更大了。

  13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仿若催命。

  隔间门不堪重负,似乎下一秒就会有人夺门而入。我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里,直到听见她说——

  「有病啊!死那里头得了。」

  她不情愿地换了个目标,敲响了旁边女白领的隔间门。

  我舒了口气,感觉自己瞬间活了过来。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贴着冰冷的地面朝外看,想看看它长什么样子。

  它却正在看着我。

  那是一张难以形容的脸,漆黑的表皮上到处是龟裂的沟壑。它似人非人,猩红的眼珠淌着血泪。

  「看到你了。」

  它笑了,带动了面部皲裂的沟壑。里面鲜红的肌肉纹理张开又合上,像是鱼翕动的鳞片。

  「赶紧出来,叫我好好打扫啊。」

  声音明明还是绿马甲的声音,但它穿的是鲜红的红马甲。我以为自己会尖叫出声,没想到过于震惊反而说不出话。

  它干枯如鸡爪的手从缝隙里探进来,我慌忙往后躲。可隔间一共就这么大,那只手仿佛能无限延长。

  就要抓到我了——

  「啊啊啊!」

  恰在这时,旁边隔间的女白领大叫了一声。仿佛是压力太大不堪重负,又或许是她看见了别的什么。

  那只手犹豫了一下,总算退了出去。不消几刻,旁边隔间里的白领好似化身乱撞的野猪,剧烈地挣扎着,直到渐渐微弱下来。

  「救救我……」

  她痛苦地祈求着。

  鲜血从地面蔓延了过来。

  14

  然而女大学生和我一起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面对这样恐怖的事物,我们能做的唯有自保和同情。

  同情别人,也同情即将遭遇不测的自己。

  它没走。

  我是如此地确信着。

  它此时就停在那儿,对着女白领的尸体进食。然而空气里飘过来的不是血腥味,而是渐渐浓郁起来的烟味。

  烟?

  我精神一震。

  不知何时开始,伴随烟味浓郁的是逐渐上升的温度,简直就像厕所里有哪里着火了一样。

  我不管那么多,只认准了一条规则。

  ——温度上升就可以离开。

  我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但它仅在一墙之隔,这个事实浇灭了我心里的火热。

  怎么办?要不要赌一把?

  旁边隔间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归于沉寂,我咬了咬牙,推开隔间门冲了出去。

  我再也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女学生还没有动静,不知道是没发现温度上升还是在犹豫。

  它在我身后吗?它会来追我吗?

  我脑海里的念头繁多而复杂,只有一条最为清晰。

  ——逃出去。

  我一定要逃出去。

  烟味已经实质化,滚滚的白烟糊满了我的视线。我不住地呛咳着,然而绝望地发现——

  卷帘门牢牢地隔绝了一切。

  我用手去推,手掌仅仅是刚接触,就像碰着烧红的烙铁一样缩回来。

  烫,太烫了。

  不知从何而起烟雾争先恐后地钻进来,温度已经高到足以让人体不适。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地乱转,根本找不着出路。

  怎么办!

  15

  「咳咳咳……」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从女厕里发出,仿佛要把心肝儿肺一块儿咳出来似的。我喉咙里一阵烧灼感,连忙撕了衣服沾湿水捂住口鼻。

  女厕不能去,只能先去男厕躲着了。

  这里赫然是没打扫过的模样,烟雾下也看得出一片血肉模糊的惨状。我随便挑了个隔间躲进去,只求能多苟延残喘一会儿。

  谁来救救我!

  然而不仅救兵没来,反而等来了一阵呛咳声。

  「门开了,快走啊许西!」

  是女学生的声音。

  她也出来了!

  我不由得一阵惊喜,在这个鬼地方多一个伙伴陪我,哪怕没什么用也是好的。就算是死,也可以不那么孤零零。

  我就要出去,却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我从来没告诉过她们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她是怎么知道我叫许西的?

  除非是它。

  我愈发大气不敢出,拼命忍住呛咳的冲动和上升的温度,可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它一间一间地检查过来,咳嗽声也越来越大。

  也越来越近。

  「许西。」它依然是女学生的声线,声音却仿佛和我毫无阻隔了。「快出来呀。」

  我僵硬地抬起头。

  浓烟里,它那张丑陋的、似人非人的脸就在上方看着我。

  我已经被逼到绝境了。

  「留下来陪着我吧,我好孤独啊。」

  它这样说道。

  我根本不想留下来!

  我抖如筛糠,皮肤已经被热气熏得发红。胸腔急促地喘着气,滚烫的烟雾灼烧着呼吸道。

  16

  诡异的黑爪伸得很长,这一次我无力躲避,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掐住我的脖子提起来。

  皮肤的触感干枯如树皮。

  它歪了歪头,似真似假地抱怨着。

  「为什么每次演习都要我打扫卫生?」

  「为什么你们总是要给我捣乱?」

  「为什么要把我关进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听不懂它在说什么,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

  我是要死了吗?

  凭什么!就因为我来商场上了个厕所吗?

  鸡爪似的手如铁钳一样的紧, 我徒劳无功地挣扎着。忽然望见天花板上印着一块儿黑色, 似乎是个手印。

  为什么这儿会有个手印?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挣扎中拼命把自己的手印了上去。心里祈祷着出现奇迹,意识却渐渐昏迷下去。

  「许西、许西、许西……」

  谁在叫我?

  是它吗?

  我不安地睁开眼睛, 撞进刺眼的白光里。还没说些什么,爸爸妈妈已经焦急地握住了我的手。

  「西西, 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疼啊?想吃什么?」

  躺在安全明亮的病房里, 厕所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噩梦。

  后来我才知道, 我那天确实到了一个新开的商场上厕所。但是据说有什么不明有害气体沿着下水道上涌,导致我昏了过去。

  同一时间, 这家医院也接收了其他几名受害者,都是在上厕所的时候吸入了有害气体, 但是他们苏醒得比我早。

  奇怪的是, 除了昏睡了一阵子, 我们的身体并没有受到其他影响。

  17

  事后我问过其他受害者,他们同样模模糊糊地觉得做了一场恐怖的梦。但谁也没我记得清楚, 所以谁也没有我放不下。

  我总觉得那个梦里有很多古怪之处,它很恐怖不假, 但越想越觉得它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呢?

  我实在忍耐不住好奇心, 后续在附近的区域调查关于厕所里的诡异事件。鬼故事没听多少,却在附近树下乘凉的阿姨那儿听到了一桩刑事案件。

  「……附近原来有个商场, 后来厕所失火,把整个商场都烧没了,当时的员工全没了。」

  八卦的阿姨嗑着瓜子, 上下打量着我。

  我急忙道:「厕所怎么会失火?」

  「有人放的呗。」树下乘凉的阿姨撇了撇嘴。

  「那天正好是消防演习, 有人把保洁员关里面捉弄她,故意放了一把火, 没想到真把人烧死了。」

  我顿时感觉荒唐, 「就这样活生生把人烧死?那么多员工,没有人去救她吗?」

  阿姨咳嗽了两声, 「都不想惹事儿,她是新来的,本来就一直受欺负,干了好多不该干的活儿。

  「而且都以为在厕所呢不会有事, 也有些以为是消防演习必要的。」

  这一刻,镜子里那些鲜红的规则仿佛有了解释, 和现实能彼此对应。

  我心里的疑惑尽数解开,却又产生了新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阿姨笑了笑, 「我曾经在那儿干过九年,商场失火后才没干了。」

  原来是这样。

  18

  我礼貌地对她表示了感谢, 一身轻松地离开了。走出去老远突然定在原地, 猛地向树下看去。

  那个乘凉的阿姨已经消失不见。

  九年、九年!

  那个绿马甲就曾说过她干了九年!

  而且阿姨说当时的员工全没了,她又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恐怕绿马甲是她,红马甲也是她。

  把我们拉进这场梦,或许只是想讲述一下自己的故事。

  过去事件的细节已经找不到了, 我也没再这上头费心思。只是偶尔留意,托朋友找到了当时保洁员的照片。

  正是那阿姨的模样。

  冲着镜头,笑得疲惫又开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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