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进国公府的第二天,我收到了一张带血的纸。
【小公爷不是活人,每日和他在一起不要超过两个时辰。】
【天黑后见到绣盖头的新娘,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要回答。】
【如果遇到没有五官的下人,请不要怀疑自己的眼睛,立刻杀了他。】
1
我是礼部侍郎家的庶女,沈雨棠。
承蒙宁国公府抬爱,昨日和小公爷宁谨辰拜了堂,成了亲。
他在席间吃醉了酒,拐去了书房休息,我等了他一夜,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手里正攥着一张带血的纸。
纸上是略显潦草的字迹:
【小公爷不是活人,每日和他在一起不要超过两个时辰。】
【天黑后见到绣盖头的新娘,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要回答。】
【国公夫人三年前就病逝了,如果在府中看见她,不要吃她递过来的食物。】
【丫鬟们统一着绿色服饰,若有粉衣丫鬟出现,想尽办法保持距离,不要让她触碰到你。】
【如果遇到没有五官的下人,请不要怀疑自己的眼睛,立刻杀了他。】
【国公府不养狗,若是碰到并被追逐,请屏住呼吸倒地装死,它会在三声犬吠后消失。】
【府上有一处落了锁的偏院,一旦违反规则,跑去那里可以救你一命。】
【最后,祝你好运。】
我反复看了几遍,还是有些不解,这是谁留下来的,难道是恶作剧?
昨晚丫鬟说,宁谨辰喝多了,去书房睡了,我这房间就没再进过人了。
可一觉醒来,凭空多出了这张纸,还说了这样多奇怪的话,着实令人生疑。
「夫人可是醒了,昨个是我贪杯醉了酒,这一大早就赶来给夫人赔罪了。」
门被推开,宁谨辰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水盆,走了进来。
他着一身蓝色长衫,面容清秀,哪里有半分不是活人的样子。
那纸上所言果然是恶作剧罢了。
「夫君不必赔罪,酒醒了便好。」
庶女得嫁高门正妻,这桩婚事原本就是我高攀了。
「那为夫来给夫人梳头。」
他拿起梳子,站在我身后,俨然一副好丈夫的模样。
我心中欢喜,抬眼看向铜镜,却发现里面映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右半张脸已经烂掉,腐肉垂下来,露出了森森白骨。
我猛地回头,宁谨辰的脸完好无损。
他愣了愣:「怎么了,夫人?」
「没事。」
想来是我看花眼了,可再转过来的时候,铜镜里依然是那张烂掉的脸。
我这才发现,宁谨辰今日熏了很浓的香,浓郁的香味中隐隐掺杂着一股臭味儿。
「夫人,梳好了。」
他放下梳子,揽着我的肩,凑近了些。
我惊恐地盯着铜镜,不敢动弹。
他的脸贴上我的脸,黏腻的血肉触感,让我不禁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啪嗒」,一块烂肉从他脸上掉了下来,落在了我的手上。
2
「啊!」
我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宁谨辰眼神空洞,捡起那块肉,塞了回去。
随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夫人为何惊叫?」
他拉起我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脸上。
我赶忙推开他,向后退了几步,攥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嵌进了手心。
怎么会这样,明明从订亲到拜堂,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宁谨辰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向我走来,脸因为腐烂而看不出表情,脚步却格外沉重。
走过的地方,在地板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不再犹豫,转身向外跑去,推开门的时候却撞上了一个人。
「雨棠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
来人一袭青衣,正是宁谨辰的母亲,宁国公府的夫人。
这一刻我完全相信了那张纸上所写,因为国公夫人三年前就病逝了。
宁谨辰因此守孝三年,昨日才与我完婚。
「知道你们小夫妻昨晚睡得沉,今儿一早我便吩咐厨房做了早饭送来,一起用膳吧。」
【国公夫人三年前就病逝了,如果在府中看见她,不要吃她递过来的食物。】
我想起那纸上的话,警惕地看着她。
她却拉着我坐了下来,和宁谨辰一起把我围在了中间。
丫鬟上前布菜,揭开盖子的时候,腥味扑鼻。
宁夫人笑着给我夹了几样。
「听说你爱吃辣,这凤爪的味道你一定喜欢。」
「呕!」
我胃里一阵反胃,不禁干呕出声,那餐盘里的东西哪里是凤爪,明明是人手!
「这可是新鲜的,厨房今天才宰杀的,怎么了雨棠,你为什么不吃呀?」
「你为什么不吃呀?」
「你为什么不吃呀?」
宁谨辰也跟着重复这句话,他们两个人的椅子向我挪了过来,离我越来越近。
宁夫人夹着人手的筷子已经快要怼进我的嘴里。
我再也受不了了,猛地站起身子,抓住了身后丫鬟的手腕。
「救救我,带我出去。」
那丫鬟看着我,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少夫人,想要去哪啊。」
她身上的绿色衣裳渐渐褪去,露出了里面的粉色长裙。
3
【丫鬟们统一着绿色服饰,若有粉衣丫鬟出现,想尽办法保持距离,不要让她触碰到你。】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炸开,那丫鬟的脸开始变得狰狞。
她伸手想要抓我,我赶紧侧身闪开,向门外跑去。
身后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是他们在追我。
偏院,我要去偏院,那纸上说过偏院可以救我一命!
我拼了命地跑着,但由于刚嫁进国公府,对这里的路完全不熟,根本找不到方向。
道路两旁的低矮灌木中突然伸出了无数双手。
我只扫了一眼,便发现这些手与宁夫人口中的凤爪无异。
其中一只伸得老长,扯住了我的脚踝,将我绊倒在地。
我的下巴磕在石板上,痛得落下泪来,余光中我看见那粉衣丫鬟朝我扑了过来。
这下死定了。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可怕的事情发生,冥冥之中却有人拉了我一把,向旁边一滚,躲了起来。
我睁开眼,看见的是一个白净的少年。
「你是谁?」
他捂住我的嘴:「少夫人莫怕,我是来救你的。」
我们躲在假山后面,透过缝隙,我看到那丫鬟浑身是血,正四处寻找着我的踪影。
身后跟着的国公夫人挥着一条长长的鞭子,鞭子挥过之处,那些人手被抽得吱哇乱叫。
宁谨辰的脸烂得不行,时不时有腐肉掉下来,他就弯腰捡起,再塞回去。
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般可怖的场景。
待他们走远后,我才小声询问。
「他们这是怎么了,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少年似是有口难言,踌躇许久,才低声说道:「国公夫人被那东西附了身,整个国公府除了你我,再无一个活人。」
什么!三年前国公夫人突发疾病过世,我和宁谨辰的亲事也耽搁了下来。
这三年,他在家守孝,闭门不出,说是要悼念亡母,我与他之间只通过书信偶尔交流。
宁国公也深居简出,对外声称是悲痛欲绝,无法接受爱妻故去的事实。
原来这都是假的,国公府里的人竟是早就被不知名的东西给害死了。
「我要离开这里,你知不知道要怎么走?」
我抓住那少年的衣袖,偌大的死人府中,他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正门出不去的,那里有侍卫看守,偏院倒是有处狗洞,但此前已经被封死了,我们可以想办法把那里打开,然后逃出去。」
我点点头:「好,你快带我去。」
「那少夫人先等我片刻,我去把前面的下人引开,你顺着这条路直走到尽头,右拐的第三个院子就是偏院。」
他说完就冲了出去,不远处的下人都被他吸引走了。
我起身刚要向前跑,却被一人撞倒。
那双绣着金线的靴子,鞋底还沾着深红的血迹。
我慢慢抬起头,又看见了那张腐烂的脸。
「夫人,你怎么这么不乖呢?」
4
宁谨辰把我抓了回去,我怕惹恼他,不敢多言。
他倒也没做什么,就是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我,怕我跑了。
【小公爷不是活人,每日和他在一起不要超过两个时辰。】
我算了算,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了,可他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悄悄将手摸向枕头底下,摸到了一把剪刀。
因我小时候常常梦魇,姨娘便将剪刀置于枕下,这个习惯带了很多年。
大不了就同归于尽,与其被怪物害死,不如一起去死。
我攥着剪刀盯着他,他却突然开门走了出去。
我正要松一口气,国公夫人走了进来。
长鞭子一挥,直接抽在了我的胳膊上。
我怎么忘了,国公夫人才是府里最可怕的存在!
她夺了我的剪刀,将我绑了起来,蹲下身子,捏住了我的下巴,整个人身上弥漫着肉类腐烂的味道。
「雨棠,听话,别再乱跑了,我还盼着你和谨辰早点让我抱上孙子呢。」
我不去看她,只觉得胳膊上被抽过的地方又疼又痒。
这才发现她腰间的鞭子根本不是正常的鞭子,那上面乱七八糟地挂满了人的器官,眼睛、牙齿、舌头之类,每一样上面都带着倒刺。
舌头一伸一卷,眼睛也咕噜噜地直转,胳膊上的伤口似乎更痒了。
一整个下午都没有人再来打扰我,直到太阳落了山,有人轻轻推开了门。
我被绑着无法回头,但听这脚步不像是怪物,难道是白日里的那个少年。
「什么人,是来救我的吗?」
「嘘,别出声。」她蹲在我身后鼓捣着绳子。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可是那少年不是说整个国公府只有我和他是活人吗?
我扭头瞥了一眼,她红色的裙摆垂在地上,竟然是件嫁衣!
5
【天黑后见到绣盖头的新娘,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要回答。】
我突然想起这句话,心脏怦怦直跳,脊背开始发凉。
绳子被解开,我立刻转过头来,向后缩了缩。
这女孩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虽身着嫁衣,却没有戴着盖头,这也让我疑惑起来。
她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害怕,并没有上前。
「小公爷很快就要回来了,你必须马上离开这儿。」
她示意我离开,我却不敢答话,生怕下一刻她就变成了可怕的样子。
毕竟大晚上的穿着嫁衣着实有点瘆人。
「那些规则……」
她刚要说出口,嘴巴却好像突然被缝上了一样,怎么都讲不出后面的话。
「你信我,快走。」
她神色慌张,拉起我的手,推开门,向外跑去。
天色昏暗,我分辨不出方向,只好跟着她拐了又拐,那只拉着我的手也越来越冰。
有身着粉衣的丫鬟提着灯在路上巡逻,灯罩上斑斑点点,似是血迹。
我和她一人一根,躲在了石柱后面。
我屏住呼吸,尽量将自己藏好,待那些巡逻的人走远后,才喘了口气。
可一侧头,却发现那个女孩子不见了。
她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只留了我一个人在这里。
但我不能回去,回去了就等于是自投罗网。
我探出头来,四处看了看,不远处的假山看起来和白日里的那座很是相似,我又想起了那个少年的话。
「顺着这条路直走到尽头,右拐的第三个院子就是偏院。」
偏院是眼下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我提起裙摆,飞奔过去,寻找着第三个院子。
可我越跑,越觉得不对劲,这条路上只有两个小院,哪里来的第三个,再往前分明是一堵墙。
这是一条死路啊!
两旁的院落大门忽然敞开,身穿红色嫁衣的新娘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了出来。
她们的头上都戴着盖头,手里正握着数不清的银针,一下一下地戳向自己的脑袋。
原来所谓的绣盖头竟是这样。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风吹过,我听到自己的牙齿都在打战。
那些新娘慢慢地从四面八方走来,向中间围拢,我浑身颤抖,腿软得不行,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里根本没有偏院,这里分明是座新娘冢!
6
新娘们围着我蹲了下来,语气娇柔又带了些蛊惑。
「夫君,你怎么不揭开我的盖头呀?」
「夫君,芸娘好想你呀。」
我双手捂住眼睛,不敢动弹。
她们拉住我的胳膊,滑腻的黏液触感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夫君,你睁开眼睛看看人家。」
红色的盖头将她们的脑袋一整个罩住,我已经分不清那上面究竟是原本的红色布料还是血迹。
见我不语,周围的语气开始变得恶毒起来。
「你为什么不穿嫁衣!」
「你为什么不绣盖头!」
眼看着她们举起了手,银针就要扎下来,我赶紧将脑袋埋得更低。
完了完了,这下是真死了。
就在这时,一束微弱的光照了过来,光线晃在这些新娘身上,她们惊叫着爬走,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很快就不见了。
我慢慢抬头,透过指缝睁开了眼睛。
一张像是被水泡肿了的脸,就这样停在我面前。
整个脸从中间开始裂开,一些黄白的液体正顺着那裂缝缓缓地流着,长长的舌头也向外耷拉着。
我整个人惊恐得说不出话来,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真的会失声。
身后又是一束光照了过来,阴森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少夫人,原来你在这里啊。」
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刺激着我恢复了几分理智,赶紧站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光向这里聚集,而这些持着灯的人正是府上的粉衣丫鬟们。
【丫鬟们统一着绿色服饰,若有粉衣丫鬟出现,想尽办法保持距离,不要让她触碰到你。】
千万不能让她们碰到我,我一脚踢开面前的那张怪脸,向来时的路口跑去。
身后的那些丫鬟跟得很紧,跑得也极快,好几次她们的指甲都差点划上我的背。
这可怎么办,我根本找不到所谓的偏院,而长时间的恐慌和奔跑,已经让我的体力渐渐不支。
就在我再一次开始腿软时,身后追逐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双绣着金线的靴子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向我递过一把剪刀,正是我枕下的那一把。
宁谨辰眼神空洞,僵硬地开口:「找出那个布菜的丫鬟,杀了她。」
7
我不敢伸手,死死地咬紧牙关,向后退了两步。
「我叫你杀了她。」
他的脸凑了过来,那些腐烂的肉块里隐隐有细小的白虫在爬。
我颤颤巍巍地接过剪刀,回过头去,看到那些丫鬟们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她们个个面容残破,恐怖又诡异。
布菜的丫鬟长什么样子来着,这一日只顾着逃命,我实在是想不起她的脸。
更何况她们如今都生得这般可怖,梳着同样的发髻,穿着统一的服饰,就连身高都出奇地相似。
「夫人,你若再慢些,她们可就要杀你了。」
宁谨辰话音刚落,丫鬟们的眼珠开始脱落,垂在脸颊两侧,幽幽地冒着黑气。
我突然想到今日我曾抓过那丫鬟的手腕,她戴了个小小的镯子。
我紧咬着嘴唇,一个一个地摸过去,最后摸出了两个戴着镯子的丫鬟。
可这两个人中间哪一个才是布菜的呢?
她们两个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看着我的眼珠仿佛淬了毒的刀子。
我握着剪刀的手出了一层手汗,长这么大,我连条鱼都没杀过,更别说要杀人。
虽然她们已经不是人了,是怪物,可我还是不敢下手。
身后的宁谨辰开始不耐烦起来。
「三、二……」
那些丫鬟双手猛地抬起,指甲里满是皮屑和血渍,似乎下一刻就要将我撕碎。
「一。」
就在她们朝我抓来的瞬间,我拿着剪刀,戳向了左侧丫鬟的心脏。
我记得我早上摸到的是右手戴了镯子的人,希望没错。
「嘭!」
这个丫鬟在我眼前爆开,身后的丫鬟们也跟着一个一个地爆开。
那些说不清的汁液溅了我一身,我的头发和脸上也沾了不少。
她们散落在四周的肢体里爬出了大量的蛆虫。
那些蛆虫迅速长大,很快就变成了小指般粗细。
宁谨辰嘴角上扬,脸上的肉晃来晃去,随时就要掉落。
他抬脚踩爆了一只蛆虫,腥臭的味道扩散开来。
他向我走来,伸手想要摸我的脸。
我睁大了眼睛,剪刀朝着他的胸口扎去。
「去死吧,你这个怪物!」
剪刀没入他的胸口,仿佛扎进了一团棉花。
他的嘴角裂开,一把抓住了我的头发,血红的嘴几乎要将我吞噬。
他说:「夫人,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
8
【小公爷不是活人,每日和他在一起不要超过两个时辰。】
刚刚因为恐惧和迟疑,我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那一炷香的时间早已过去。
我清晰地听到身体里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那只被国公夫人抽过的胳膊也痒得要命。
我抬起自己的手臂,将袖子撸上去,才发现那里原本的鞭痕已经开始溃烂。
皮肤下有一片黑色的像雾一样的东西,正在缓慢地向四周扩散,仔细看上去还有细小的虫子在蠕动。
我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这么崩溃过。
书上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怕死,却怕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宁谨辰就站在那里,表情诡异中透露着几分嘲讽。
「夫人,你看,我们就要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
当初姨娘说,国公府身份地位如此之高,怎么会一心要娶庶女为妻,其中怕是有古怪。
可我不信,印象里只见过几面的宁谨辰永远都身着蓝衣,温文尔雅。
我曾以为我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嫁给顶好的夫君,过幸福美满的日子,却不承想到头来,全是假的,我还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抽出那把剪刀,拼命地朝宁谨辰戳去,剪刀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洞,却软绵绵的,没有一滴血。
「哈哈哈哈,世人都说国公府好,殊不知都是假象罢了,偌大的宅院,竟是住满了怪物。」
我将手中的剪刀丢掉,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脸上划过一片湿润,是眼泪。
就在我走到拐角时,有人拉了我一把。
「嘘。」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正是下午那个救过我的少年。
他将我带去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关上了门。
「少夫人,我看见巡逻的丫鬟全都死了,趁着夜色,我带你去偏院。」
「不必了,我也活不长了。」
我撩起袖子,露出胳膊给他看了看。
「少夫人别急,我可以救你。」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放在蜡烛上烤了烤,捏紧我的手肘,豁开了那道鞭痕。
黑色的血伴着白色的小虫被他挤了出来,随后他又拿出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药粉全都倒在了我的胳膊上。
「嘶。」
胳膊火辣辣地疼,但疼痛过后开始不痒了,黑色部分也停止了蔓延。
「我的胳膊还会好吗,我还是正常人吗?」
我问他时,声音里带着颤抖,却还抱有一丝希望。
「你放心,会好的,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他眼神坚定,再次让我燃起了活着的欲望。
「你要去哪?」
我见他起身开门,着急地问道,怕他这一去又不见了。
「你伤了胳膊,我先去把狗洞打开,我已经找好了路,一会儿就回来接你,相信我,少夫人。」
我点点头:「好,我等你。」
他走后,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是那个之前消失的嫁衣女子。
「你快开门,我带你走,不要相信刚刚那个人!」
9
一个是身穿嫁衣不知来历的女人,一个是三番两次救我的少年。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那个女人,甚至严重怀疑她之前只是想把我拉去新娘冢。
毕竟她们身上穿的嫁衣都一模一样。
谁能保证那些蒙着盖头的新娘里,当时没有她呢?
「你这个怪物,还想骗我,我已经见过新娘冢了,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她停顿了一下,敲门声变得更加急促。
「我现在没办法给你解释,但请你相信我,那个人不是活人,只有我能带你找到偏院。」
「那你又是谁,你要怎么解释你身上的嫁衣,以及刚刚你的突然消失?」
「我……」
她迟疑了,门口传来脚步声,是那少年回来了。
那女人像阵风一样溜走了。
「少夫人,狗洞那里被国公夫人派了人看守,看来我们必须要杀了府上的怪物,才能顺利离开。」
「杀不死的,宁谨辰的身子和棉花一样,我试过了,他死不掉。」
那少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既是棉花,也许可以用火。」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或许利刃杀不死他,大火却可以烧死他。
「那我们要怎么做?」
「少夫人,小公爷这会儿应是回房了,一会儿我去把他叫出来,就引到刚刚那个拐角,那里有干草,你来放火,烧死他。」
宁谨辰这个怪物,步子很沉,走起路来有些慢,若起了火,他必死无疑。
「好,就这么定了。」
那少年推开房门,我和他向拐角走了过去。
「我还有一事想问。」
「少夫人请讲。」
「在你回来之前,有个穿着嫁衣的女人,说要带我走,你可认得她?她和那些戴着盖头的新娘是不是都是怪物?」
那少年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我的头磕在了他的后背。
真硬啊,像石头一样。
「少夫人,你千万不要相信那女人的话,国公府在你之前已经娶过很多夫人了,那女人也是其中一个。」
我揉着额头,满脸震惊:「你是说,那些新娘全都是宁谨辰娶回来的?」
他点点头:「没错,你也看到了,她们都成了怪物。今日你若相信了那个女人,就会变得和她们一样。」
我心中一阵后怕,幸好她那时候消失了,也幸好我刚刚没有开门。
10
我将干草铺好,捏了火折子在拐角处的石柱后面躲了起来,等着那少年把宁谨辰带过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宁谨辰跟在那少年身后,走到了干草的中间。
「你说夫人在哪?」
那少年冲着石柱后的我比了个手势,我将火折子丢出,他迅速跳了出去。
干草瞬间燃起,直接烧上了宁谨辰的衣摆。
他动作僵硬地试图拍灭火苗,然而火势越来越大,蹿上了他的衣服。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大火包围,但这火势似乎失去了控制。
「不好,这火太大了,怕是整个府邸都要遭殃。」
「啪!」附近响起了一声鞭子抽在地面上的声音。
「给我灭火!」
国公夫人声音尖锐,像是要震破我们的耳朵,那些下人,盖盖头的新娘以及四处乱爬的人手,都慌乱地泼起水来。
「少夫人,小公爷死定了,我们先走,别被国公夫人抓住。」
我跟着他,偷偷溜回了小院。
「那些怪物,怎么那么听国公夫人的话,还有,国公府究竟是何时开始变成这样的?」
那少年回忆了一会儿:
「我也记不清了,大约是六年前或者七年前,府里就开始不对劲了。」
「最开始发生变化的是国公夫人,她被那东西上了身后,脾气越来越差,开始虐待驯化府中的其他人,尤其是国公爷和小公爷。
「而我们所有人都出不去府,府里也动不动就会有人死去。
「国公夫人开始一房又一房地为小公爷娶妻,有些女子发现了他的怪物身份,不肯生育,就变成了绣盖头的新娘。
「有些人生下了孩子,孩子迅速长大,成了没有五官的下人。
「府中便由此开始循环往复,国公夫人很厉害,好像会操纵人一样,让府外的人根本看不出府上的怪异之处。」
他喝了口茶,郑重地对我说道:「少夫人,我们必须得杀了国公夫人,只有她死了,那些小怪物才会一同消失。」
见我眼神有些涣散,那少年以为我是吓坏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讲起了如何杀死国公夫人的计划。
而我的思绪却变得越来越混乱。
国公夫人下午抓我时的确说过让我早点和宁谨辰生个孩子,而刚刚那些下人灭火时我也没敢看。
因为那纸上说过,【如果遇到没有五官的下人,请不要怀疑自己的眼睛,立刻杀了他。】
我怕自己来不及动手,所以索性装作看不见。
那少年的话似乎没有掺假,但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
如果说国公府的这种现象已经持续了五六年,那在无人生还的怪物中,眼前这个少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既已知逃亡的路线和杀人的法子,为什么没有逃走呢?
我又想起了那个嫁衣女的话,她叫我不要相信这个少年,说他不是活人。
其实仔细回味一下,我确实也不了解这个少年,只是走投无路,不得不相信罢了。
「少夫人,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11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吓了我一跳。
但我一抬头,烛光的映衬下,他并没有什么异样,看起来还有些温柔。
「不好意思,我有点走神。」
他没生气,只是重新给我讲了一遍对付国公夫人的办法。
正在我们商量对策的时候,门被猛地撞开。
那个穿着嫁衣的女孩神色慌张,她的头发上披着红盖头,却没有盖上。
「我要没时间了,请你相信我,马上离开这,不需要去狗洞,只要你在偏院门口站一会儿,就能离开了。」
「少夫人小心。」
那少年将我拉到身后,匕首朝着那女孩刺了过去。
「扑哧」一声,匕首穿过她的胸膛,有鲜血流了下来。
「快走。」
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绝望。
我手里举着蜡烛,对着那个少年,眼中满是怀疑。
那女孩被杀死的状态,分明是个活人啊!
那少年的背影僵住,我心中的预感越来越不好。
他没回头,只低声说了一句:「少夫人,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
难道我以为的生路到头来竟还是条死路吗?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死去的丫鬟突然站了起来。
她的面容变得模糊,头顶披着的盖头一点一点地向前滑了过来,最后将她的整个脑袋完全盖住。
她从怀里掏出了银针,一下一下地戳向自己的脑袋。
那少年再次拿出匕首,向她刺去,最终割下了她的脑袋。
盖着盖头的脑袋咕噜咕噜地滚了出去,少年立刻关上了门。
他的白衣和脸上都溅满了鲜血。
他声音嘶哑,带着几分悲凉:「我说过,她和那些新娘一样,你看到了。」
我将蜡烛一点点放了下来,手撑着桌子坐下。
「对不起,我不该不信你的。」
「那夫人,还愿意和我一起杀了国公夫人吗?」
「好,听你的。」
这少年说寅时是怪物最弱的时刻,必须要在这期间将她杀死,否则天亮了,又是新一天的轮回。
我和他一人一把匕首,悄悄地走到了国公夫人的屋外。
她的屋子里没有吹灯,巨大的影子映在门上,我和那少年对视一眼,踹开了门。
只见国公夫人背对着我们,赤裸着上身,而她的背上正是那条鞭子。
这鞭子仿佛长在她的肉里一样,她的后背布满了鞭子上的眼珠,牙齿,舌头。
「雨棠,你见到谨辰了吗?他就在你身后,看着你呢。」
我浑身一激灵,赶紧转头看向后面,什么都没有。
「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就该早点把你送去和她们做伴。」
国公夫人抬起右手,将鞭子抽了出来,不,不应该说是抽,她是将自己背上那一整片皮肉生生扯了下来。
12
长鞭子照着我的脸抽了过来,我向后一仰,堪堪躲了过去。
那少年一个箭步,踩在桌子上,匕首冲着她的脖子扎去,却被她的长鞭一卷甩了出去。
「你这种东西,也敢来杀我?」
少年的头磕在桌角,花瓶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我立刻拿着匕首冲上去,给她的后背来了一刀。
果然,和宁谨辰一样,像是松软的棉花。
但这一次我们的匕首上可是涂了易燃的粉末。
那少年挣扎着起身,抄起一旁的油灯,砸向了国公夫人。
火苗在她身上燃起,可她却并没有像宁谨辰那样直接死掉。
被火刺激的国公夫人更加癫狂,她整个人的身子迅速暴涨,扩大成了刚刚的两倍之大。
身后的门被突然关上,无论怎样都打不开。
她伸手开始抓我们,但由于身形过大,动作中多了几分僵硬。
那鞭子也仿佛活了过来,卷上我的脚踝,将我绊倒。
我用匕首戳烂了鞭子上的眼珠,把它重新扔进了火中。
此时被国公夫人摸过的地方全都燃了起来,整个屋子已经被大火包围。
「咳咳。」
我的头发被烧到,卷了起来,焦糊味儿充斥着鼻翼。
「少夫人,把所有的油灯蜡烛都打翻,我们从窗户走!」
我顾不上那么多,立刻掀翻屋中的蜡烛,打碎油灯,扯下了床头的帷幔。
国公夫人不小心被那帘子缠住了脚,大火噌地一下蹿了起来,直接烧上了她的头发。
少年拎起椅子,砸开了窗户,我捡起掉落的匕首,跟在他身后跳了出去。
我们两个在外面,死死堵住窗户,火势越来越大,这一次那些怪物没有再救国公夫人。
屋内传来声声惨叫,尖锐刺耳,大火蔓延开来,烧向了其他的院子,屋里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想来她是死了的。
「我们可得去偏院了,这次火势真的止不住了。」
我拉着那少年,要往外走,他却仿佛定在原地,僵着身子。
「你怎么了,快走啊!」
他的头慢慢转了过来,入眼的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13
「少夫人,我等了这么多年,只有你帮我杀了他们,嘻嘻嘻嘻。」
他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我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如果遇到没有五官的下人,请不要怀疑自己的眼睛,立刻杀了他。】
我脑袋里是这样想的,身子却不听使唤,最后只能拔腿就跑。
「少夫人,和我一起留下来呀,你为什么要跑呢?」
他紧追在我身后,无论怎样都甩不掉,这时突然传来了几声狗叫,他猛地止住了脚步。
他不追了,变成狗追我了。
我这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多路,眼看着那狗就要咬上我的小腿,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屏住呼吸,闭眼装死。
【国公府不养狗,若是碰到并被追逐,请屏住呼吸倒地装死,它会在三声犬吠后消失。】
我感觉到那只狗踩过我的身体,在我脸上嗅了又嗅,最后叫了起来。
「汪汪汪。」
刚好三声,踩着我的爪子不见了,这狗应该是走了吧。
我缓缓睁开眼睛,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离我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几乎要和我贴在一起。
「去死啊!」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使劲推开了他,爬起来,继续跑。
他却抓住了我被扯坏的裙摆,一用力,就把我拽了回来。
他死死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拎了起来。
「你不听话,就一起去死。」
他越来越用力,我的脸涨得通红,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这时,我看到他的身子晃了一下,刚刚在杀国公夫人的时候,他是受了伤的!
不是完全没有活路。我伸手掏向衣服里面,拿出了那把捡上的匕首,朝他的脸划了过去。
划了两刀,我实在没力气,他也吃痛,松开了我。
捂着自己的脸,嗷嗷直叫。
没有五官的下人,一定要杀了他。
我将他扑倒在地,举着匕首疯狂地扎向他。
血液溅在我的脸上,我的嘴里,眼泪模糊了眼睛,手却不敢停下。
我以前连鱼都不敢杀的,可现在的我却像一个失去了理智的杀人魔头。
终于,身下的他没了声音,四周一片寂静。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听见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抬头看去, 天亮了。
14
我这才真正看明白, 这座国公府房屋破损, 亭台楼阁摇摇欲坠,就连匾额都已经磨花了。
但还在烧着的大火,和眼前的怪物尸体, 都在告诉着我, 那不是梦, 是真实存在的。
所幸,怪物都死了, 所有的怪物,骗我的, 害我的,全都死了。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 一步一步地寻找着偏院的位置, 却在路过最开始和那女孩躲过的石柱后面,看到了一张带血的纸。
和昨日递到我手中的一样。
纸上写着那些规则, 还有她后来匆匆留下的话以及一幅国公府的简易地图。
【我可能很快就要变成怪物了,你一定要逃出去, 不要相信其他人,也不要相信最后变成怪物的我,根据地图去偏院,不要再成为第两百二十一个。】
旁边还写着那句,【祝你好运】。
可惜,我当时没能看到这张纸,而她也被那个无脸怪物杀了。
我根据地图,终于走到了偏院的位置, 落了锁的小门上已经结了一层蛛网,看来很久没有人逃出去过了,又或者从来都没有人出去过。
只要在门口站一会儿,就能离开, 我站在那里, 看到那锁动了起来。
终于,我要离开这里了。
可下一刻, 锁却重新锁了回去,再也没有动了。
「不会的,为什么不让我离开!」
我扑过去, 使劲拽着那把锁,可它就是纹丝不动。
我这才发现, 自己的手已经不是最初白皙细嫩的模样了,而是腐烂到露出了白骨。
衣袖撩起, 那条胳膊已经完全变黑,鞭痕附近的肉脱落下来,只连着一点点皮肤。
而我低头时,才看见自己破了的衣裙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和那女子一模一样的嫁衣。
我不敢相信这一切,冲到小池塘,水面映出的人看不清脸, 头上正披着火红的盖头。
后来那张纸上又多了一行字。
【国公府上没有活人,除了你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
- 完 –
□ 今天吃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