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太子爷的青梅失踪了。
这条新闻火速传播,连同着那张照片。
所有人都记住了照片上女孩昳丽的脸。
沈听肆放出话来,只要有人能找到江眠,一亿现金或是向他提一个要求。
这条寻人信息在网上霸榜数月。
直到一个大雨天。
一个女孩浑身湿透地躺倒在沈家别墅的门口。
1
我是江眠。
等我终于回到沈家的时候,保姆李妈看到我格外吃惊。
她堵在门口频频向屋里回头,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江、江小姐?」
我整个人提不起精神,身体疲累。
点点头后,没有多说,侧身越过她往里走。
却不料看见客厅里坐着一个女孩,长了一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李妈慌慌忙忙地给沈听肆打去了电话:
「少爷你快回家来看看吧!又回来了一个江小姐!」
看来,我离开的这几天,家里出现了变故。
我脚步一顿,放弃先去休息的想法。
转身坐到了另一个江眠的对面,仔细查看。
她似乎有些不安,眼神飘忽,不敢直视我。
指尖绷紧,用力抓着沙发边缘。
在我片刻不停地注视下,她的眼眶开始泛红,好像一副很害怕我的样子,整得我有些头大。
没过多久,院外传来了停车的声音。
紧接着,是沈听肆急切的脚步声。
沈听肆推门进来,呼吸急促地与我对望。
还不等他开口,沙发上的身影如倦鸟归林一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2
我抱臂站在一旁,像个陌生人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幕。
沈听肆一把把怀里的人扯开。
对上我的眼睛,他的眼尾泛起一抹红,看上去有些委屈:
「眠眠是你吗?」
「你终于回来了。」
我冷笑一声:「沈听肆你挺会玩啊。」
「我消失两天你就找好了替身。」
沈听肆猛地抱住我,脑袋埋在我的颈窝。
刺人的短发扎得我有些疼。
他声音微不可闻地说:
「不是两天。」
「已经三年过去了。」
「眠眠,我好想你。」
我原本想拽开他的手一顿,目光微微放空。
原来已经三年过去了吗?
3
沈父沈母也匆匆从公司里赶来。
见到我和另一个江眠,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
两人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收敛住了神色。
沈父对着沈母使了个眼色。
沈母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意,招呼着我们都坐下来。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沈听肆已经偷偷地握住了我的手。
另一个江眠已经微红着眼眶,依偎在沈母手边。
看向沈听肆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负心汉。
沈父清了清嗓子:
「当年老江为了救我丢了一条命,让我帮他照顾好他的宝贝闺女。」
「老江一直对前妻的事情避而不谈,我们也不确定他是不是还有一个双胞胎女儿。」
「不过,你们两个长得这么像,总是一种缘分。」
「要不,先去做个血缘鉴定看看?」
沈父的意思很清楚。
如果我们两个血缘鉴定的结果是姐妹的话,也就不需要再区分谁是真的江眠。
都是我爸的女儿,他们不介意多养一个。
毕竟沈家家大业大。
我自然是没有异议,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
我看着另一个江眠,好奇地问:「她是哑巴吗?」
4
沈母心疼地拍了拍另一个江眠的手,叹了口气说道:
「两年前那场暴雨过后,眠眠她倒在了家门口。」
「当时她失忆了,连自己怎么到的这里都忘了。」
「也是因为失忆,她对陌生的世界感到害怕,不太愿意开口说话。」
失忆了。
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我有些头晕,意识飞速下坠。
不欲多言,我转身上楼想去休息。
下意识地走到我以前的房间门口,倏地停住了脚步。
因为我不确定这个房间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江眠的房间。
沈听肆已经先一步推开了房门。
他身姿挺拔,倚靠在墙边。
额前垂下来的几缕碎发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他声音有些发闷地说:
「眠眠,欢迎回家。」
「这间房间我一直给你留着。」
「你先去好好休息,等你睡醒我们再聊。」
我看着保存完好、定时有人打扫的房间,微微哑了嗓子,应了声「好」。
5
躺在舒适柔软的床垫上,闻着鼻间好闻的阳光味道,我闭眼就睡了过去。
梦里是无数的门。
每推开一扇门,就有一个恐怖的世界。
我不知道在里面死过多少次。
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活过来。
让我坚持下来的,就是我曾经的美好记忆。
这些记忆,在我脑海里温习过无数次。
带来温暖,疗愈了我全部的伤痛。
所以,即使我已经在别的时空度过数不清的年头。
一旦回到这个地方,我仍旧感受到了无比的熟悉与放松。
梦境的内容繁杂,终究是有些累人的。
我的思绪纷飞,眉头紧紧皱起。
房间里响起一声轻叹。
一只带有凉意的手轻轻抚平了我的眉头。
紧接着,我的意识飞速下坠。
睡了一场无比舒心的好觉。
等我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
秋夜寒重,我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想换身衣服,打开衣帽间,一溜的棉麻风小白裙。
算了,我现在习惯干净利落的衣服,已经很久没穿过裙子了。
推开门,沈听肆还守在门外。
见我出来,他抬起头,眼眶有些微微发红。
我扯起唇角,想象着以前我笑的样子,努力地向他笑了一下。
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透过沈听肆透亮的瞳孔,我看到的我的笑。
很假,很生硬。
我难堪地垂下头,唇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沈听肆的手轻柔地放在我的头上,安慰道:「会好起来的。」
6
沈听肆要带我出去吃饭。
路过客厅时,另一个江眠见到沈听肆就立马站了起来。
她眼睛亮亮地盯着沈听肆,手指不安地搅动着小白裙的裙角。
脸上带着欣喜,似乎是想说什么。
沈听肆扫过她的眼神却始终淡淡的,像是没看见那里有个人一样。
等到了我最爱吃的那家西餐厅,服务员已经按我的以前的喜好布置好了包间。
洁白的纱帘垂落,随着夜风温柔地舞动。
桌上的蜡烛静静地燃着。
白玫瑰娇艳欲滴。
沈听肆为我拉开椅子坐下。
等待上菜的间隙,对我说起了关于另一个江眠的事情。
……
三年前,我失踪后。
沈听肆疯了一样地寻找。
可人是在监控下凭空消失的。
警方也无能为力。
他就拿出了一亿人民币当作提供线索的奖赏。
沈家独占龙头这么多年,有不少竞争对手。
他又怕是仇家把我绑走的。
便再加一个条件,可以向他提出一个要求。
为了扩大寻找的影响力,他在所有软件上都投放了开屏广告。
就连国外,他也动用了关系,街头随处可见我的照片。
可即使这样,他也没能找到我。
在铺天盖地的假消息中,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我失踪的一年后,所有人都不再抱有希望。
那段时间,京市暴雨不断,周边县市灾害频发。
另一个江眠突然出现,晕倒在沈家别墅门口。
她被保安发现时,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沈听肆连忙把她送到医院救治。
在医院一连守了她好多天。
等她醒来后,她说自己失忆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沈家门口。
另一个江眠不光长得跟我一样,就连爱好、脾性都一样,除了她因为失忆不太敢跟外人说话以外。
但沈听肆看到醒来的她就莫名觉得,她不是我。
所以,即使她回到沈家,沈听肆也不允许她住到原来我的房间,而是让保姆另给她收拾一间客房。
虽说明面上的消息被沈父撤了,但沈听肆一刻也没有放弃过对我的找寻。
烛光模糊了沈听肆锋锐的五官。
他眸子里溢满温柔:
「真好,真的等到你回来了。」
7
轮到我讲述我消失的这段时间的故事时,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是跟他讲我曾经穿到怪物的世界,被怪物当口粮圈养,怪物活生生啃完了我的一根腿,我才找到机会把它杀掉。
还是讲我曾被困在角斗场,利用系统的道具,被很多人杀死,也杀了很多人。
还是讲我死过千万次,才能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咽下喉咙里即将溢出的委屈。
没事,都过去了。
我仰头对着沈听肆扯了个谎。
我说:「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沈听肆自然能听出来这话是用来敷衍他的。
他眸光闪了闪,却也没有追问。
服务员敲了两下门,菜品依次端上桌。
我尝着回忆里回想过千百次的味道,几乎要落下泪来。
很奇怪,我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被折磨,痛苦缠身的时候我没哭。
面对幸福,我的眼睛却酸涩肿痛得厉害。
8
这家的芒果慕斯蛋糕是沈母的最爱,临走的时候,我打包了一份。
我跟沈听肆慢悠悠沿着江边小路回家。
吹着凉凉的江风,沈听肆轻笑:「也就你每次都记得她好这口。」
我眨眨眼,想起了以前的时候。
以前,每回我跟沈听肆出来玩,都会给沈父沈母捎点小礼物回家。
有时候是一点小零食,有时候是路边我觉得好看的手工艺品。
他们二老每回收到都极为捧场,表现得爱不释手。
沈听肆一路讲着我们以前的事情,我心里回到现实世界的踏实感更重了一些。
路过江边涯石时,沈听肆还感慨,当年他险些落水,幸好我及时抓到他。
走到家中,客厅中一片欢声笑语。
沈母和另一个江眠亲密地靠在一起看电视。
看到这幅场景,我的心凉了一瞬。
曾几何时,坐在那里的那个人是我啊。
我回头看了沈听肆一眼。
他的眸子里露出了些担忧。
我紧紧地抓着沈听肆的衣袖。
没关系,至少他还能认出我。
9
没等几天,我跟另一个江眠的亲子鉴定结果就出来了,显示毫无血缘关系。
这就证明我们两个之间,只有一个人是真正的江眠。
再次齐聚的沈家人有些头疼。
我能感受到沈父沈母内心的偏向。
他们更偏向于另一个江眠。
原因很简单,另一个江眠更像我。
更像以前那个,他们印象里的我。
即使我对以前的事情对答如流,而另一个江眠什么都不知道。
我垂下眼睫,对于他们今天的反应早有预料。
说不上失望,只是心里有些闷闷的难受。
沈听肆站在我身边,坚定地开口:「爸、妈,我能感觉得到,她才是江眠。」
听到他这么说,沈父沈母面面相觑。
另一个江眠已经红着眼垂下头,一只洁白柔嫩的手轻轻揉着眼角。
衣袖下垂,露出了小臂上的伤疤。
沈母恍然记起,「对啊!以前眠眠为了救听肆,被江边的铁栏杆划伤了手臂,留下了这道疤。」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在了我的小臂。
记忆可以编造,身体的痕迹骗不了人。
我的眼神却僵住了,因为我没有疤。
我在消失的那几年里,不断地穿越无限世界做任务,死过去又活过来,身体被重塑过无数次。
所以,那道疤早就不见了。
10
事已至此,仍旧无法分辨。
甚至,我在原本最是喜爱我的沈父沈母眼中的可信度又降了一些。
渐渐地,我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
是不是我不该回来?
是不是我其实我一直搞错了,其实那个才是真正的江眠,而我只是一个有着她记忆的怪物?
不,不会的。
沈听肆他明明认得我的。
我像小时候一样,难过的时候一个人躲在别墅后的院子里。
仰头看着月亮,希望月光能驱散我的所有烦恼。
夜里寒风重,仅仅一会儿,我的手脚已经冰凉。
无奈起身,打算先回房间。
路过另一个江眠的房间窗户,她床头的小夜灯微微泛着光亮。
借着那微弱的光,我看见沈听肆站在她的床边,目光温柔,俯身对着睡着的江眠轻轻吻了上去。
那一瞬间,我仿佛感受到了身体内血液一股脑地往头顶冲去。
脑海中杂乱思维相互冲击。
怎么回到房间的我都不知道。
11
事到如今,我仍不愿意相信,我心心念念的沈听肆会去偷吻别的女孩。
我把头埋进枕头里,再一次回想起那些支撑我走过无数个恐怖世界的回忆。
我跟沈听肆从小就是邻居,一起长大。
那时候,沈父和我爸一样还只是个普通职工,挤在破旧的家属楼里。
后来,他听说南方出了新政策,便带着沈母向南谋发展去了,把沈听肆托付给了我爸。
好在我们两家就住对门,沈听肆对我家的环境并不陌生,接受良好。
我俩每天一起上幼儿园,一起回家。
推开家门,爸爸已经做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吃完饭,爸爸就会打开电视给我们看动画片。
等爸爸洗完碗,又会给我俩端来温热的牛奶。
我的爸爸笑容憨厚,有点小胖,做得一手好菜。
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最好的爸爸。
他死在了沈父创业成功打算找他一起赚钱的那天。
为了救沈父,被疾驰的大货车撞飞出去。
从那以后,沈父沈母收养了我。
沈父极为愧疚,给了我百分之三十三的股份作为补偿。
很多人对沈父说,让他给我改姓、改称呼。
小孩子的记忆不深,等长大也就都忘了。
沈父沈母都没有同意。
他们认为不该掩埋掉一个人的存在。
更何况那是我爸,是他们最亲近的朋友。
他们没有因为我年纪小就糊弄我,而是把所有的事实真相都告诉了我。
那时候,我还不懂死亡的意义,也不懂沈父给我的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我还是天天跟沈听肆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只是偶尔会趴在窗口,想着爸爸怎么还不来接我。
沈母每晚都会给我们两个温好牛奶,在我雷雨天害怕时,温柔地把我搂进怀里。
后来,宋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房子越换越大。
宋父宋母常会因为公司的业务出差。
有天晚上突然下起大雨,雷电交加,空旷的房间里传来呜呜的风声。
我蜷缩到墙角,捂着耳朵不敢入睡。
一道又一道的雷鸣炸在耳旁,我将双腿抱得更紧,忍不住小声呜咽起来。
忽然,门把手「咔嚓」一声,我顿时一个激灵。
沈听肆穿着孙悟空的睡衣站在我的门口。
他努力佯装镇定,掩饰住颤抖的尾音:
「眠眠,别、别怕,妈妈说了我是男子汉,我会保护好你的。」
再后来,沈听肆充当起了我的保护者的角色。
学校里,有小男孩想掀我的裙子。
他板着脸直接把人送进校长办公室。
有人试图拿着我无父无母的身份贬低我。
他会在我开口前冲出来,揪着那人的衣领把他摁在墙上,冷声威胁:
「你他妈再说一遍?」
12
再长大些,沈听肆仍旧习惯站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
朋友们都戏称沈听肆是我的骑士。
那时候,沈父已经成为了首富。
沈听肆也成了众所周知的太子爷。
可面对路上迈不过去的水坑时,沈听肆还是会蹲下身子,背着我蹚水走过去。
回到家,不顾他满鞋子的水,也要先给我擦干头发。
我仍记得,那时候他身上好闻的清茶味,像一阵微风拂过我的心尖。
高中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并肩坐在操场上看夕阳的盛大落幕。
泛着绯红色的不只夕阳照耀着的那片天空,还有少男少女的粉红心事。
「眠眠,我有话想跟你说,我……」
沈听肆一向淡然,却在与我四目相对时,紧张到把昨晚背好的词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心里忐忑又期待,恨不得给他起个头。
「我……」
「我想做你的骑士,对你一辈子忠诚,可以吗公主?」
这、这是什么奇怪的 play?怪让人难为情的。(✿◡‿◡)
而且,前几天他在阳台偷摸背词的时候,我漏听过只言片语,分明比这两句长得多。
想调侃他两句,可对上他真挚澄明的目光后,我也紧张了,紧张到近乎失声。
最后只涨红着脸,呆呆地点了点头。
……
而如今,这些曾经甜蜜的回忆,化成了刺入我心脏的一把利刃。
13
忽然刮了一阵风,我起身去关窗,就见屋外大颗大颗的雨滴落下。
伴随而来的,还有电闪雷鸣。
我下意识地转身看向门口。
忘了。
我已经不害怕打雷了。
而且,再也不会有人来了。
我平静地回到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许久。
直到顶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睡梦中,我再次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叹息。
14
昨夜忘记拉窗帘。
绚烂的阳光斜射进来,烘得我眼皮发热。
我揉揉眼睛坐起来,看着窗外,雨后初晴,碧空如洗。
空气中有些木质的潮湿气味。
我踩着软绵绵的拖鞋推开窗户。
吹进来的微风轻轻拂过我的发梢。
这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
我却倏然觉得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门被轻轻敲响。
我开门。
是沈听肆。
他似乎清早刚洗完澡,额前细碎的刘海儿还挂着水珠。
水珠砸在地板上,晕开一片水迹。
手上还拿着一颗石榴。
不出所料,这石榴是我昨天买来顺手放在客厅桌子上的。
他用力把石榴掰开,溅射的石榴汁染红了他的指尖。
「这个石榴还不错。」他尝了下,继续说,「不过王强新开了个石榴主题生态园,里面有些不一样的品种,想去看看吗眠眠?」
他明知道我以前不爱吃石榴。
但他没有问。
我也想看看沈听肆他究竟想干什么,便点头应了下来。
石榴园在城郊。
沈听肆开车带着我一路向西飞驰。
三年,足够一个城市改头换面。
沿途都是陌生的风景。
直到看到那座破败的家属楼,我才感受到了一点熟悉感。
露出了大片红砖的墙体,在旁边新楼构架的衬托下格外醒目。
忽然,我反应过来。
不对。
一股子寒意沿着脊骨爬向头顶,我整个人瞬间僵住,忘记了呼吸。
家属楼早就拆了。
15
我的心上涌上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不过,还是要到那栋家属楼中才能验证。
我状似不经意地对沈听肆提议:
「刚刚好像路过家属楼了,沈听肆,我们掉头回去看看吧?」
沈听肆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青筋暴起。
「不是说好去石榴园了吗眠眠?王强已经在等着了。」他继续说,「改天有时间我再陪你去。」
佯装淡定的嗓音中还是透漏了一丝戾气。
路边景色很美,枫树落叶,铺成黄金大道。
只是我无心去看。
我注意着沈听肆异常的反应。
他紧抿的薄唇,青筋暴起的手,还有紧皱的眉心。
这些无意识表露出来的细微表情,无一不表明了他对家属楼的抗拒。
又或者是,对我去家属楼的抗拒。
说实话,沈听肆一直是个情绪极为稳定的人。
他让你看到的,必定是想让你看到的那一面。
如今的他整个人绷得挺直,表情都忘记管理,我不得不理解为他在恐惧。
家属楼里,究竟有什么呢?
16
回到沈家的这些天,我极力地忘记过去在恐怖世界中的经历,忘记那些我赖以生存的技能。
只当我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江眠。
但当我抬手劈晕沈听肆、迅速接过方向盘后,我知道了,那些经历已经长于我的血肉里。
车停在家属楼前,我从驾驶位下来。
循着记忆向上走,直到找到画着手拉手的两个小人的门。
我抬手轻轻抚过那稚嫩的画迹,接着一脚踹开了门。
铁门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破开。
楼体似乎都跟着震了震。
回到这个久违的幼年时候的家里,我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温馨,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压抑。
不用我找,任务面板就明晃晃地摆在桌子上,上面写着:
【玩家江眠,欢迎来到副本:真假现实。】
【任务:成功逃脱。】
我闭了闭眼,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肉里。
果不其然,这里才是我最后一个任务世界,一个虚假的现实世界。
「别、别走,你不能走。」
被我扔在车里的沈听肆闯了进来,目光哀求着冲我摇头。
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向我靠近。
透过窗户的反光,我看到了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里,握着泛着寒光的匕首。
17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即使我知道了这里不是真的现实世界。
他也不是我的沈听肆。
我也无法把他当作一个简单的 NPC 来看待。
我给了他机会,任由他把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
「为什么?」我问他。
沈听肆晃了一下神,接着答道:「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他身上带的不止一柄匕首,还有手铐和捆绳。
似乎是担心我的威胁,他给我戴上手铐,用捆绳把我绑在了椅子上,让我动弹不得。
我想,这些他早就准备好了吧。
石榴园大概也只是个幌子。
忙活一通,他终于放下心来。
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平静地看着我。
那种眼神,平淡又疏离,好似不带一丝情感。
我沉默半晌,最后不可置信地问:「你骗我那么久,就是为了把我绑在这儿?」
沈听肆没理我。
许是憋在心里太久了。
他目光慢慢放空,自顾自地说起了上辈子。
上辈子的他为了找到江眠,捕风捉影的线索都会信以为真,跑遍了大江南北,精神近乎崩溃。
一年后,他的江眠回来了。
即使江眠失忆了,在后面的相处中,还是再次爱上了他。
而就在他们结婚的前几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
当我看到沈家家里已经有了别的江眠,没有我的位置。
而沈父沈母还有沈听肆眼里都没有我,甚至把我当个外来者,奋力驱赶我的时候。
我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情感没有对我形成迷惑作用,我的任务完成得轻而易举。
可在我走后,天空浮现了奇怪的字样:
【任务结束,是否脱离世界?】
【「接受」或者「拒绝」。】
渐渐地,人们开始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出了问题。
看什么都是一个个像素块。
直到有人站出来,大家才知道。
不是人的眼睛出了问题,而是这个世界真的在像素化。
后来,整个世界被像素块吞噬,最终归于死寂。
临死他才知道,这个世界的消亡跟我有关。
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时空重置,而他保留了记忆后,他就准备好了计划。
他故意冷落了自己的江眠,把她藏在心底。
就是怕我像上辈子一样毫不留情地掉头就走。
他向我示好,用情感迷惑我后,再想个法子把我关起来,让我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
说实话,确实挺有效的。
若不是昨晚我不小心看到那一幕。
我想我会被一直蒙在鼓里。
沈听肆说着说着,语气中带了些歉意。
他也知道这样违背我的个人意愿,对我来说,并不公平。
于是放缓了语调,问我有没有想去定居的城市或者国家。
只要不离开这个世界,怎么样都行。
我看着他,认真道:
「如果我偏要回家呢?」
18
我的话音刚落,刀尖就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沈听肆的眸底隐隐染上了疯狂之意。
他稍一用力,我就感受到了皮肉绽开的刺痛感。
温热的液体顺着往下淌。
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我却丝毫不害怕,平静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我的身份牌是玩家。
那我就有无限存档、复活的机会。
就在沈听肆蓄力准备了结我的那一刻——
江眠扑进来夺走了他手中的刀子。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冲着他摇头:
「不要,不要杀她。」
沈听肆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
江眠继续道:「我想起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19
江眠朝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半蹲在我的面前,试图把沈听肆施加给我的束缚解开。
可她一动就发现,那绳子和手铐就像碎纸片一样散落满地。
她张大嘴巴看着我,表情有些傻气:
「哇,原来你早就解决了呀!你真的好厉害!」
等沈听肆把医药箱拿上来。
她轻柔地给我清理伤口:
「呼呼,不痛不痛啊。」
这么点伤口,涂药的时候还要哄着,我有些麻木地闭了闭眼,跟她说:「我不疼。」
「好,你不疼。」
她嘴里这么说着,眼眶却一下子通红,眼泪突然落下:
「你一路走到现在,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我愣愣地看着她,心脏抽痛了一下。
她握住了我的手,满是泪痕的脸颊靠着我的手背。
她说:
「我是江眠,我也是你,我只是闯了第一个恐怖世界的你的意识。」
原来,江眠是因为在第一个恐怖世界中所中的毒素才会失忆。
而石榴,就是常规世界中默认的解毒物品。
所以,我一个并不喜欢吃石榴的人,习惯了随手买石榴。
今早沈听肆临走时,顺手把那颗扒开的石榴放在了客厅水果盘中。
并不知道自己不喜欢吃石榴的江眠,出于好奇尝了一口。
在石榴的解毒作用下,她恢复了记忆。
也记起了上一世发生的事情。
她知道,如果我完成任务离开,会造成这个世界的消亡。
而他们的意识也将不复存在。
但她还是看向了沈听肆,哀求道:
「沈听肆,我们帮她离开吧!」
沈听肆垂着眸子,眼底意味不明:
「眠眠你……」
江眠笑了笑,又落了泪:
「因为我心疼我自己。」
「当初的我也是这样,只想着回家,只有这一个念头能保持我的理智,让我不至于疯掉。」
「她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的路,坚持了那么久。」
「这最后一段回家的路,我们就帮她一把好不好?」
空气中寂静了许久。
沈听肆哑着嗓子, 应了声「好」。
20
在我还在脑海中呼唤我的废物系统的时候,我的手里被塞进了一把匕首。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江眠。
她视死如归地向我解释:「我记得上辈子的你说, 这个世界需要消除情感上的羁绊,没关系, 杀了我们吧!」
我摇了摇头,把匕首收了起来:
「你就不怕时空再次回溯吗?」
按他们所说的, 上辈子, 我分明已经成功通过了这个世界。
结果, 有股异常能量使得时空回溯, 导致我还要再次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
那会不会还有下次?
我想来想去, 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我的废物系统了。
它曾不止一次地引诱我留在恐怖世界中。
这个世界,想必也是它捣的鬼。
我跟江眠他俩说了我要静一静, 接着, 便专心地跟系统交流。
【嘻嘻,宿主, 我在。】
我沉默一瞬,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你搞的鬼吧?】
系统大言不惭地回复我:
【宿主, 我只是为了让你看清,男人是不可靠的, 女人唯有事业才能成就自我。】
【宿主,留下来,我会帮你抢夺恐怖世界主神之位。】
我坚定地说:【不。】
【宿主, 你不该脑子里只有男人,看看你的事业不好吗?】
听到这话我简直要笑了。
事业?
哪门子事业?
被系统当作傀儡的事业?
我不想再跟这个试图 PUA 我的系统掰扯,直截了当地对它说:
【我已经向「规则」检举你, 不合规使用能量, 属于偷用、滥用行为,你将还有十秒钟被处决。】
系统急了:
【你他妈***你***我真*你……】
我充耳不闻,安心给它的生命倒计时: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砰」的一声,天际炸开了一朵烟花。
21
我在经历第三个世界的时候听说了「规则」。
它负责监察所有系统以及守护规则。
当任务者完成所有世界任务, 可以实现任务者的任意一个心愿。
然而,任务者一旦被恐怖世界逼疯, 那他们将会被关进能量池中, 永生为小世界的运转提供能量。
系统盗用了能量,所以它被规则所消灭了。
而我完成了所有世界任务, 那「规则」自然会把我送回到现实世界中。
「哇哦!」江眠猛地扑进了沈听肆的怀中, 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太好了!我们不用死了!」
「嗯。」
沈听肆垂下眼, 试图遮掩眼圈湿红的一片。
江眠还在那里喋喋不休:
「你还装不认识我。」
「你说这像话吗沈听肆?」
我看着娇软可爱的江眠, 看着从前的自己。
心里不由得有些羡慕, 也不由得有了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已经三年过去了。
我的沈听肆他还好吗?
他还在等我吗?
不等也没关系的,毕竟, 无期限的等待太漫长了。
我能理解。
江眠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中所想。
她凑到我耳边,悄声告诉我。
因为这个世界映射的是现实世界, 能量不稳的时候现实会跟这里融合。
所以, 她见过我的沈听肆。
她说:「他一直在等你回家。」
22
面前凭空出现了一扇门。
我们都知道, 我该走了。
于是,我对着他俩招了招手,毫不犹豫地跨进了门里。
迎面而来的是一场暴雨, 顷刻间我浑身湿透。
身体里属于恐怖世界的东西一点点溃散,力气也泄了一大半。
我腿一软,晕倒在了沈家别墅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