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4873 年,我是全星际,唯一来自地球的战士。
他们鄙夷地讽刺我无知、落后,同队的队友造谣我身上有来自地球的传染病。
但在我连胜,赢下第四百八十七场胜利后,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但他们仍然不相信,我一介普通平民能够战胜大集团培养的天之骄子。
比赛前夕,樱花集团派出代表找上我。
他们希望我为他们服务。
或者,死在下一场。
看着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樱花集团大公子,我笑了。
两千八百五十年,你们活得够久了。
1
两千多年前,骇人听闻的海洋核污染事件爆发后,带来了系列连锁反应。
人类与动植物,都开始出现畸变。
人类的现代纪元开始走向崩溃。
而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樱花集团,最先在这场噩梦中,开启了实验。
他们想要将畸变的动、植物,通过「神经连接技术」与人脑进行勾连。
经过一千年的试验后,于公元 3981 年,他们最终成功将人脑神经与畸变动物连接。
人类可以通过自身强大的神经操控畸变物进行行动,也可以透过动物的身体看世界,让它们代替人类,以及当时还不够精确的机器人,去进行高危作业。
这项技术,在当时取得了世界震动的成就。
彻底标志人类,进入全新纪元——我们现在,称之为畸变纪元。
因此人类开始接受各种各样畸变生物的存在,并与之共存。
到两千多年后的今天,几乎所有人,都拥有一只自己的畸变物。
而我是其中,唯一来自地球的人。
2
当我从冷冻仓中走出时,世界已经再看不出过往的影子。
灰冷的、深紫色的天空下,是盘根错节的黑色建筑,和人造光线。
我看着星际联盟的人,正在解冻和我一同沉睡了千年的乌魍。
乌魍,是我的畸变物。
但我们没有参与过任何的作业和战争。
在我和它产生勾连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沉睡了。
「所以你是说,因为乌魍的力量过于强大,不好控制,加上地球当时的环境过于恶劣,为了生存,你才选择了人体冷冻?」
我看着航空服盔掩盖下,看不见一丝面容、声音也失真的联盟审查员,点了点头。
「但是公元 3800 年的法规中,已经规定了冷冻技术违背伦理。公元 3813 年,星际正式禁止在非航空、军事领域使用。」
审查人员的面罩正对着我,我仿佛感受到了他犀利的眼神刺来。
我知道,他还有没说完的后半句。
那就是所有违规使用人体冷冻技术的人,都必须接受人道灭亡。
但凡我有一丝反应不当,或者手腕上的测谎警报响起,等待我的就是星际审判与毁灭的下场。
3
我冷静地开口,目光不闪不避:「我已经将机器的使用密码提交给你们了,查看使用日志,你们就会发现,我的使用日期是公元 3783 年,当时法规还未颁布。」
说完这句话,一切仪器依然保持着沉静。
「我们会继续验证这一点。」检测员收回了视线,看向手中纸张,「你出生于公元 3763 年,使用冷冻技术时正满十九周岁,为什么会将苏醒时间设置为一千多年后?」
检测员仍然在布置话语陷阱。
我没有过多思索便回答道:「我的设置时间是五百年,没有超过当时的星际规定。」
「但是冷冻仓会检测环境参数,当时的地球环境你们应当都有资料,所以时间一直延迟到了,你们勘测到我存在的这一刻。」
说着,我苦笑一下:「我想如果不是你们的外力介入,我可能不会有苏醒的今天。」
又经历了几个问答来回,这场口头检测终于结束。
「目前逻辑上没有问题,你的自述我会提交上去,两个宇宙日内,就会有结果了。」
我平静地点头。
但我知道,审判员的笔记不过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的迷障。
放置在我身上的「仪器」所产生的数据,才是最终决定结果的东西。
两千多年的技术发展,针对人类测谎,早就发展出了成熟的技术。
但没关系,他们什么破绽也查不出来。
在我主动说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从哪一年来,又将在这个时间点做什么。
4
接下来的两天内,我顺从地进行了繁琐的身体检查。
与身份审核一样,结果被判定为毫无问题。
最终我获得了联盟的合法身份。
拿到暂住证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交畸变角斗申请。
「我们不建议你这么做,你没有受过任何角斗的专业训练。而且现在这个时代,也已经和千年前发生了很大变化,你最好先进行星际适应。」
我向给办理材料的工作人员微笑致谢:「谢谢你们的建议,但我已经决定好了。」
「喂!你的语言翻译器坏了吗?我们好心的建议听不懂?非要去送死?」
另一个工作小哥显然没有那么好脾气。
我不甚在意,仍然感激地朝他一笑。
然后在众人的严肃目光中,录下了提交材料的瞳膜认证。
技术发展陷入瓶颈已经有五百多年。
星际的资源有限的情况下,「畸变角斗」是以联盟中的樱花集团为主导,产生的新的资源获取方式。
即便大家心知肚明,这种方式不过是另一种消耗人口的措施,最大获益方永远都是樱花集团。
但时代大背景下的人们,依然前仆后继。
因为谁都会期望自己是少数人,能够通过畸变角斗实现阶级跃迁。
5
关掉申请视频,我看着手中的赛程实时更新表。
左上角的小窗播报界面里,已经有人注意到,地域统计中,更新出现了「地球」。
来自赛斯星的小可爱:「地球?最后一批地球人不是已经在两百年前完成迁徙了吗?是我看错了?」
最讨厌吃罗非了:「地球的畸变物不都是野蛮落后的垃圾么?怎么会有人从地球参赛?」
生长素专营店(认证)-艾米:「当年读书不怎么认真···地球是哪?」
···
零星的评论很快被其他的讨论淹没。
两千多年的星际发展,历史的信息庞大而繁杂。
人们早就遗弃了充满辐射、资源枯竭的地球,遗忘了这个一开始孕育了人类生命的地方。
所以现在的星际人,对地球人,对出生在两千年前、第一批实现畸变物种连接的地球人的力量,其实一无所知。
6
「天呐,她穿的是什么垃圾?怎么乞丐也能来参加比赛啊!」
「你还不知道吧!她是从那个古时代地方——地球来的!一个落后、封闭,听说全部都是辐射的地方!」
「真可怕!听朱莉说她身上还携带古老的传染病呢!」
「哦!我的老宇宙啊···」
···
我听着周围已经超过了 70 分贝的「窃窃私语」,久违地感到了熟悉。
果然哪里都有长舌妇——不分男女的那种。
「喂——马上就轮到我们了,你可别拖后腿!」
我抬头看去,出声的人是队内的朱莉。
她说完还翻了个白眼,抱怨道:「真是倒霉死了,怎么就随机分配到和古老辕人做队友!」
我没搭理她。
因为死者为大。
将死之人亦是。
这一场角斗,参与人数有两万三千多人,随机组成六千支队伍。
团灭三千支队伍后,剩下的一半晋级。
我刷着手上「保晋级」的各地区名单,这批人,才是真正的「获益者」。
他们背靠集团,是从出生起,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
而在一开始便要下场厮杀的,大多数都是陪衬的炮灰。
7
当乌魍出现在决斗场中时,没人有看好它。
它的外表实在是太逊色——肌肉萎缩、体型瘦弱。
与那些后来不断进化、优源培育的畸变种相比,看着确实太弱了。
···
帅比杰克逊:「这就是来自地球的玩意儿?」
野田幸子的女友一号:「这看起来是个初代畸变物种呢,一下就要死掉的吧。」
放聪明点:「不会还有人不了解星网的宣传策略吧,这就是个噱头好么。」
你是个大****:「我就喜欢看垃圾被虐杀的场景!」
世界不怎么和平:「上面那个 id 昵称被屏蔽的,你好血腥!嘿嘿,我喜欢!」
存在感:「没人解答一下,地球到底是哪里吗?」
···
比赛开始前,我最后看了看星网上的直播评论。
凭借「地球」这一地域显示,我已经有些了讨论热度。
但在整个星网的热点事件中,依然是沧海一粟。
比赛正式开始,我关了星网,进入操控者空间。
周围是与我一样的操控者。
每个人仅有半平米的立足之地,被不透明的电网气罩隔开。
从直播的空中镜头看去,便是像蚁穴一般密密麻麻的景象。
只有最明星的几人,播放了电网内的特写镜头。
播报语音落下的那刻,我闭上了眼,像所有操作者一样,开始用自己的脑内神经操控畸变物。
8
人能够通过自身神经操控畸变物种,不代表畸变物完全没有自我意识。
越是强大的畸变物种,自我意识越强,越难操控,就越需要人集中注意。
而最初时候,人与畸变物进行神经连接,便意味着畸变物所受到的任何伤害感知,都会同等反馈到人的身上。
早些年的记载中,有人为了减弱疼痛感,会在培育畸变物种时,减弱疼痛神经的发育。
但很快,人们便发现,疼痛感减弱的畸变物,在战斗时的发挥远逊色于常规畸变物。
因为疼痛,是所有动物漫长的基因进化中,自我保护的重要感知;也是战斗激素分泌的重要刺激源。
渐渐地,人们找到了这之间的平衡。
现在,畸变物受到的大多数常规伤害,人类都只是轻微感知,只有受到重大创伤或者畸变物死亡,才会对人脑造成一定眩晕影响。
但反过来,人类受伤或死亡,与之连接的畸变物,受到的是等效伤害。
9
甜甜:「天呐,你们发现了没有,那个来自地球的畸变物,所有动作都极其丝滑!没有一点控制延迟感!不可思议!」
不干人事:「 甜甜,姐妹你发什么神经?再强大的人,操控畸变物都不可能一点动作阻尼都没有。」
甜甜:「你自己看啊!有图有证据(动图)(动图)(动图)。」
江河川:「小学生别来搞笑了,这只是操作者精神控制比较强,所以人眼看不出畸变物的行动停滞而已。多去看看巅峰对决比赛再来说话。」
甜甜:「老子巅峰积分两万多,你才是小学生···」
江河川:「**********」
······
乌魍在决斗场中的厮杀,引起了小小的波澜。
但很快被淹没。
我抿唇翻阅着仅有的评论。
还不够啊。这点热度,还远远不够。
10
当我在一个月内,成功从外围突破到全星际联赛,才开始在星网上引起范围性讨论。
陆续有人开始制作我的战斗视频分析。
有许多小集团找上我,希望能与我签约。
我一一拒绝。
果不其然,星网上开始出现抹黑我的言论。
战斗过程也开始处处受到针对。
但好在,只要成功晋级,比赛方就会提供免费的医疗仓。
11
在我连胜,赢下第四百八十七场胜利——进入决赛名单后,整个星际观看「畸变角斗」的人,终于意识到:我将是这个赛季最大的黑马。
星网上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不断有我的前期比赛视频流出,并被各个专业分析机构进行拆解。
但关于我的话题里,热度置顶的,却是樱花集团最高董事三女儿的一段采访视频。
高清的画质里,记者通过全息人像向小日芬妊进行提问。
记者:「请问,您刚成年便参加畸变角斗,是您自己的想法,还是家族的想法呢?」
小日芬妊:「这当然是我自己的意愿,我从小就对畸变角斗很向往,我认为这是这个时代最具价值的舞台。」
记者:「那么您对自己最终的成绩,有怎么样的期待吗?」
小日芬妊:「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参加,我会竭尽全力,尊重每一位对手,尊重比赛。」
记者:「谢谢,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您对现在议论度极高的黑马选手珈稠怎么看,会害怕被对方打到吗?」
小日芬妊:「我十分尊敬她,她在贫瘠的地球出生,从一千多年前的世纪冷冻至今,能够走到这一步十分不易。但如果赛场上遇到她,我依然不会留情,我认为这才是对她的尊重。」
···
「天呐!不愧是被父亲最为重视和喜爱的三公主!好大气!」
「这才是集团潜在继承人的气魄和格局呢!」
「我是三公主老婆……」
「这个记者什么破问题,垃圾星来的贱民也配和我三公主相提并论?」
……
我看着满屏的对小日芬妊的吹捧,只觉得讽刺。
两千多年过去,人类的足迹已经踏入全银河系,科学技术如此发达。
留存下来的语言,却依旧充满着对阶级固化的漠然和潜意识里的奴性。
人类社会的掌权模式与思维观念,和几千年前,几乎没有差别。
12
我静坐在屋内,一键清除了光脑内的未读信息。
界面变干净的这一刻,房间内响起了机器提示音:欢迎光临
这一次,我的光脑上没有跳出房门外的人像显示,也没有进行确认的界面弹出。
房子的大门被直接打开了,警报全部哑声。
我看向率先进入厅内的两列人,他们特殊制服上不出意外地印着樱花标志。
「珈稠女士,我们前来与您谈一场合作。」男人慢条斯理地从门外进来,利落的黑色碎发下,是与我一样的黑色瞳孔。
「这就是你们谈合作的态度?」我坐在沙发上并未起身,微微抬头睨视他。
男人不请就坐,修长的手指随意一挥,我便看到自己的光脑上自动接收了一份文件。
「鄙人小日贲圭,我前来,便是对您最大的诚意。」
小日贲圭,樱花集团的大公子,最为有力的樱花集团继承人。
不需要他说,星网上的热门报道也早就让我认出了他的脸。
我快速浏览了一遍文件,是樱花集团的签约文件。
给出的报酬和待遇都很优渥。
但其中有一条:必须无条件遵从集团关于赛程的安排。
「所以,如果我愿意加入樱花集团,接下去需要我怎么做呢?」
小日贲圭笑了。
「您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这一届的冠军,」他说着停顿了一下,放低了音量:「非我妹妹莫属。」
「呵,」我没忍住轻嘲了一声,「您可真是,爱护家人啊。但如果我拒绝加入你们呢?」
男人神色未变:「只要这届的冠军是我妹妹,您仍然可以获得这些。」
说着小日贲圭随手一划,圈出了光脑文件上的几段内容。
那是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几辈子也累积不到的财富。
我轻轻摇了摇头:「你大概没有明白,为什么前几次的签约邀请,我都拒绝了。我要的可不是财富···」
小日贲圭微微凝了神色。
「我要的,是这届的冠军啊。」我的眼睛直视小日贲圭。
他抿唇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那么女士你大概也还不明白,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开出筹码。」
说着他站起身来,伸手抚了抚并不存在褶皱的衣袖:「我,只为活人开筹码。」
「你应该向你的祖宗们学习,恶心事他们可是说干就干,才不会做什么口头威胁。」
小日贲圭皱了眉,并不理解我在说什么:「你会为你的狂妄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伸手朝向门外:「不送。」
13
等人走后,我检查了屋内的所有仪器。
果不其然,所有的视频影像都已经损坏,他们的来去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我揉了揉眼睛。
没关系,我还在读书的时候,有一句古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
14
畸变角斗的决赛,在万众瞩目中拉开序幕。
决赛的六人中,有三人都是樱花集团的人,其中包括了小日芬妊。
除此之外的三人里,我是唯一的个人操控者,没有被任何集团签约。
场外黑市上,我的赔率达到了最高的 1:2982。
随着我每赢下一场,赔率都在呈几何式增高。
···
傲游星际:「该不会真要被这个平民取胜了吧。」
蹲在路边拉翔:「笑死,樱花集团已经蝉联六届的冠亚季军了,这届也不会例外好么。」
我的大炮呢:「赞同!前几届又不是没有黑马,但最终,泥地里长大的小民怎么抵得过世家集团培养的战士?」
明天就暴富:「我先押个一星币,吃个瓜。」
甜甜:「我是珈稠粉!她真的很帅啊!我觉得她会赢!」
自由味道:「珈稠粉快滚,丢人现眼。」
甜言蜜语我会说:「我三公主必胜!」
···
我看着最终站在我身前的小日芬妊,准确来说,是小日芬妊所操控的畸变物。
它外形庞大,却背生双翼,四肢纤细。
这样的物种,一看便是精心培育的,兼具力量与敏捷的畸变物种。
乌魍在它面前,小了整整一圈。
但当我操控乌魍开始行动后,却和小日芬妊的畸变物打得不分上下。
透过乌魍的眼睛,我看见它已经开始微喘。
劳累与伤痛,都会让这些思维简单的畸变物退缩,变得更难操控。
但乌魍不会有这种问题,乌魍永远一往无前,她不会畏惧于这些,因此她永远不会后退!
15
当乌魍的鹰爪刺穿畸变物的脑袋时,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我睁开眼睛,看见对面透明电网罩中的小日芬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后倒了下去。
赛前的质疑、谩骂、蔑视···都在我拿下这次冠军之后,变成了史无前例的庆祝。
主办方的人来引导我走下赛台,我看着对准我的直播镜头,缓缓笑了一下。
然后走入了属于冠军胜利者的后台室。
踏入通道的这一刻,所有直播镜头消失,红色的矿石地面反射着壁光,声音在这里也被隔绝。
我知道,此刻的场外是震耳欲聋的呼喊,兴奋与狂欢充斥着星际的每一个地区。
比赛的胜利,确是尘埃落定。
但针对我的杀局,才正式开始。
16
当我直接干扰了安全室内的所有危险装置后,小日贲圭才带着人出现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干扰技术。你这样的人才,可惜了。」他说着,不再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命令手下的人进行绞杀。
我休息的这一小时,是他们唯一杀死我的最好时间,否则,我又将走入直播镜头下。
但我们所在的场地,注定了樱花集团无法使用大规模杀伤武器来制裁我。
在我将小型武器干扰成功后,他们便只能采用最原始的肉搏的方式。
我看了一眼营养液中的乌魍。
「别看了,治疗仓完全隔绝向内的神经控制。你死后,我们会好好对待它,发挥它的最高价值。」
在精神控制隔断的情况下杀死操控者,是唯一切断连接,并且不会对畸变物产生影响的方式。
「那你们也得有本事才行。」我抽出了一只放置在手腕内的压缩激光切割机。
「把她解决了。」小日贲圭没有理会我,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消失了——刚才在原地的,只是他的全息影像。
17
一刻钟过后,我渐渐感受到体力的耗散。
「既然如此,不如鱼死网破。」我说着从裤管内拿出了一颗小型榴弹。
制服人们见此,终于有所畏惧地停了下来。
如果我选择同归于尽,一旦大规模爆炸发生,各个竞对集团会立即来探查,联盟也不会放过这件事。
樱花集团的杀戮丑闻会轻易暴露。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伸手准备掏出什么。
「慢着!」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制服人的动作顿住。
我抬眼看去,来人是小日芬妊。
她快步走向我。
「这个人我要了,告诉哥哥,让他不要插手我的事!」
小日芬妊站定在我身前。
将我完全挡在身后的姿势,让我意识到,她此刻是来救我的。
18
我跟着小日芬妊往外走,制服人纷纷让开一条道。
走出休息室,小日贲圭的人被彻底隔绝在身后。
「不用担心,这里通向我的休息室。」
小日芬妊在前面领路,我沉默着在后面,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你一定很疑惑,我为什么要救你吧?」她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我依然抿唇不语。
小日芬妊苦笑了一下:「你不信任我很正常,我理解。其实我和你一样,对我的家族已经厌恶透顶了。」
「什么意思?」我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我从小被家族控制着,训练、战斗···还有···杀人,就像一个机器一样。我从来没有在家族中感受过爱,我知道,在他们看来,我也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说着,小日芬人咬了下嘴唇,定定地看向我:「我一直想反抗,可我又胆怯,我无法和如此庞大的集团对抗,但是···」
「但是?」
「但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反抗的希望!」小日芬妊说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其实你也在不满对不对?你也痛恨他们的行为对不对?」
小日芬妊向我靠近:「我看了你所有的战斗视频,我了解你。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
「所以,你想和我合作?」
「是的。救你,就是我先给予的诚意。」小日芬妊伸出手来。
我看着身前刚刚成年的少女,她眸中有热火,心中有波涛,伸出的手并不纤细,上面伤痕累累。
我握了上去。
19
「十六分钟后,家族就会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需要我做什么?」
小日芬妊没有回头,手上飞快操纵着控制台。
「等下我打开这扇门,从这里出去,就会进入监控区。」
「这代表着我们的通讯设备将全面恢复,他们会立即定位到我们。因此我们只有···14 分钟了,能跑到哪里是哪里,然后就要准备战斗。」
「只要跑到这个位置,」小日芬妊点了一下全息图纸上的红点,「我们就会在此进入他们的视野盲区,再往下就不用我说了吧。」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么准备吧。」小日芬妊抬手,点击按钮,系统开始识别她的瞳孔。
下一刻,合金大门打开。
小日芬妊朝我示意,我率先跃出大门。
跨越大门的这一刻,我的光脑震动。
那是解除屏蔽后,各种信息的提示。
这种屏蔽,针对一切通讯设备,无论敌我。
小日芬妊紧随其后。
这意味着,她的光脑也开始接收通讯了。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十几分钟很快过去。
「停下,准备战斗!」
小日芬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闻言迅速降速停稳。
还来不及回头,也来不及观察四周情况。
下一刻,一柄太刀刺进了我的心脏,从身前穿透而出!
20
那是一柄早已淘汰在历史长河里的刀种。
却被现在的樱花集团重新改造,在上层贵族之间才流传使用的长刀。
鲜血滞后于行动,几秒后才从伤口处渗出。
小日芬妊毫不留情地抽出了刀刃,红色的血液便从我胸前喷洒而出。
「去死吧!」小日芬妊的声音从我耳后传来,伴随声波一同到达的,是她再次抬手刺穿了我的喉咙长刀。
身体重重倒下,但这两道伤口致命,却不足以让我在瞬间死去。
甚至飙升的肾上腺素,让我连疼痛都还没有感知到。
喉咙的贯穿伤,令我发出咕噜咕噜的喉音。
小日芬妊一脚踩上了我的头颅,不屑道:「解决这样一个垃圾,竟然还需要我出手,呵。」
21
她收回了太刀,这才打开一直来不及看的光脑。
大量的信息涌入。
她点开小日贲圭发来的信息轰炸,第一个跳出显示的便是一个直播链接。
链接被直接打开,小日芬妊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是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被她在踩在脚下的我,「骗人吧?怎么会是这种视角?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
22
人类与怪物的连接技术,是用数以亿计的生命为代价,试验出来的。
整个实验过程,樱花集团不会说,知道的人不敢说,敢说的人再也无法说···
可我知道,我看见了。
因为我也是实验的对象。
当我后来在重重加密的档案里,看见他们所敲下的记录文字,所摄下的影像资料时,我其实许久不曾反应过来。
因为在我受过的教育里,「交配」、「育种」、「活体解剖」···每一个字眼,都不应该用于人类···用于活生生的人类身上。
那些在实验室里、在我还曾活着的日日夜夜里,我以为我见到的、感受到的已经是世间极恶。
但接收到所有档案的一瞬,我才知道,原来,那只是冰山一角。
23
公元 2039 年 1 月,樱花集团秘密开启了「畸变种计划」。
公元 2042 年 5 月,「畸变种计划」正式实施。
他们一开始实验的,是将人脑植入到怪物的身体里。
所以他们需要新鲜的、有活力的大脑。
而这种脑子,只能通过活人取出。
活人···他们是谁的亲人、爱人,是哪一家的顶梁柱、心头宝呢?
······
后来实验者发现,对成人大脑再进行拓展的要求太高了。
于是他们开始采用年幼的、未发育完全的大脑。
······
公元 2140 年,「畸变种计划 2.0」阶段正式开启。
在崩溃的大环境下,被拐卖、遗弃、失去保护的孩子太多了···
但即便是这样,用于试验的数量依然不够。
他们开始让成年的试验体,进行配种、繁衍···
在这个过程中,人体嫁接实验、物种杂交实验、基因改造实验···等等有悖人伦、不被允许的研究一一进行·····
那些,是以混乱的战争时代为掩饰,进行的永不能公之于众的实验。
······
公元 2392 年,畸变种计划已经进入 3.5 阶段。
世界出现了大量变种生物,他们都带有人类的特征。
大家以为这是畸变进一步加剧。
只有樱花集团和被他们实验的人知道,这些,都是人体试验的失败产物。
毁灭他们的成本太高,于是樱花集团再次做出选择——让世界来共同承担。
公元 2692 年,跟随全世界的航空技术发展,樱花集团建立第一个外星据点实验室。
公元 2783 年,地球实验室出现重大事故。
由于地球人口迅速降低,环境恶劣。
而其他星球的实验室也已经陆续建成。
这一年,樱花集团正式废弃地球实验室。
···
24
樱花集团的试验,尔后千年仍在继续。
可惜,我所得到的所有实验记录,截至 2783 年,止于地球实验。
他们在星际发展时代,是如何进行实验的,又做了多少穷凶极恶的事。
我不得而知。
但已经够了。
从恶意诞生的初始,到罪恶行径发展的七百四十四年实验记录,已经足够让樱花集团,万劫不复!
25
所有的实验档案,在公布在星网上的这一刻,如同恒星塌缩,沸腾的热浪以光年的速度席卷整个星际,没有一个角落可以逃脱。
「天呐!樱花集团真是恶心透了!」
「禁止!!!一定要禁止这项技术!否则人类将要走向毁灭!」
「我要开始抵制樱花集团的物品了!」
「各位冷静一点啊,这件事情···」
「这其实根本不是樱花集团的第一次恶行了,早在地球的历史记录中,就有记载,樱花集团的前身于地球年历 1931 年···」
「根本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可怕吧(无语脸),但这次事件樱花集团要没落应该是真的(科拉基头)。」
「我也找到了一些记录!快看这个链接!《千年前的真实记录——那些你不会想看的恐怖人体实验》···」
···
无数的观点与讨论开始发酵。
星际联盟的制裁开始。
25
而令小日芬妊、小日贲圭以及他们背后的樱花集团更为不解与恐惧的是,这一刻,同所有资料一同发布在星网上的,还有我的影像视角。
没错,是以我的双眼为视角的直播。
从我进入休息室,受到通讯屏蔽的那一刻,到小日芬妊将我踩在脚下,所有的影像,都在屏蔽解除的一秒内被公布在了星网上。
就在这一刻,直播还在进行。
视角里一半是小日芬妊的靴底,另一半是血红色的视角图景。
「樱花集团去死啊!快来救救我的珈稠!」
「啊啊啊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行为!必须要制裁!」
「我已经搜到了,根据星际法第····」
「你们都忘了么?几百几千年来,樱花集团罪该万死的事,可不止一件!《细数樱花集团···》」
「珈稠!我的珈稠姐姐撑住啊!联盟已经去营救你了!」
···
小日芬妊惊恐地望向我:「骗人的吧!骗人的吧!!!怎么会!完了!完了···」
我咕咚咕咚地笑了,大量的血从我的嘴里涌出。
「快让她去死!让她去死!」小日贲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来不及等飞行器停稳,他便一跃而下。
转瞬间,他便到了眼前,一把挥开了毫无血色、惊恐呆滞的小日芬妊,抬枪轰向了我的脑袋!
26
现场脑浆四溢,一枪又一枪的声音回响着。
但很快,连带着观看直播的人,都开始惊悚。
我的身体已经四分五裂,软烂成泥。
但直播仍在继续!
小日贲圭已经崩溃:「为什么!为什么停不下来啊!去死啊!啊啊啊啊——」
27
如果我还能说话,我就会告诉,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更恐怖的实验他们都做出来过。
现在这样,很难以接受吗?
其实他们如果能冷静一点,就会想到。
只要在我的脑浆中,找到直播元器件,然后用专用溶液毁掉就可以结束一切。
星际时代,为了能够在极端战争中记录影像,元器件采用的是特殊军事材料,极小却极其坚固,用特殊溶液才能摧毁。
我看着不断涌向现场的樱花集团的人,和已经疯癫的小日贲圭。
现在,还不是结束的时候呢。
你们赎罪的路,我才刚刚铺好!
28
我的妈妈是地球红布集团的科研人员。
公元 2763 年,我出生,我接受过地球最后的孩童教育,见证了星际航行技术的迅猛发展。
公元 2774 年,我们乘坐的飞行器途经樱花集团领域,被有预谋地击落了下来。
我们与星际生活失之交臂,落入了恶鬼的魔爪。
他们以我为要挟,要求妈妈为他们服务。
却又背着妈妈拿我做实验。
当妈妈最终抱起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
我的脊背坑洼斑驳——他们用怪物的脊柱替换了我原本的脊椎。
我身上长出密密麻麻的硬毛,四肢弯曲成非人类的角度。
脸上不断有脓包爆裂,流出黑红色的、粘稠的脓水。
如果不是我透过模糊的、黑白的瞳孔,认出那是妈妈的轮廓,喊出了「妈妈」二字。
妈妈也已经认不出我了。
但来不及了。
我的身体,已经彻底废掉。
从培养皿缸中出来的那一刻,就进入了死亡倒计时。
我在剧痛中失去所有意识前,最后听到的,是妈妈说:「别怕宝宝,妈妈不会让你死的。」
29
妈妈做到了。
她保存了我的意识与全脑神经,然后给予了我新的身体。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妈妈已经再也抱不动我了。
她用痛苦的,衰败的眼睛看着我,缓缓说道:「这一刻起,你叫乌魍,它叫珈稠。」
我拼命点头,这一刻的妈妈,是如此渺小。
我竭尽所能地轻轻环住她,她脆弱的身体,甚至让我不敢真地触碰。
妈妈落下泪来,然后用颤抖的双手,指了指珈稠的眼睛与脑:「所有的资料、证据,妈妈都存在了这里。不要怕, 你要活下去, 要让全世界知道,真相是什么。」
我会做到的。
那是我余生唯一的目标。
29
公元 2783 年,我走进冷冻仓。
操作系统下达指令,将冷冻仓沉入最深的地底下, 解冻时间, 是两千年后。
两千年后,冷冻仓表面的最后一丝屏蔽接触。
至此, 妈妈在世间留下的所有操作指令, 全部完成。
公元 4873 年 4 月 17 日 32 时 78 分 309 秒, 我从冷冻仓中醒来。
带着两千年里所有受害者的遗愿, 醒来了。
30
现在, 樱花集团的主事人之一, 到达了现场。
防护服包裹着他, 让人无法窥探他的样貌与性别。
他冷静地指挥技术人员在碎肉中探测相关元件。
我知道,他们终于意识到, 「我」并不是人了。
没错,我在实验室中再次醒来的时候, 就已经不是我了。
在妈妈身体里孕育出的身体, 已经因为他们的实验而死去。
妈妈为我塑造了一具新的身体。
珈稠——是人体仿生组织与机器电路的组合。
她与操控台连接, 所以可以从底层更改冷冻仓的操作日志与原始数据。
因此那些针对纯人类的仪器检测,对她毫无作用。
可是意识到这些,还不够啊。
我是珈稠吗?
珈稠现在,已经碎裂一地了。
31
我恍惚间看见了妈妈。
妈妈的求饶声还在耳边。
她一开始, 是向他们祈求的。
她向他们祈求:「她还小啊,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吧!」
就像那个时代的所有母亲一样。
苦苦哀求。
可他们谁都没有放过。
于是生命与血泪的代价, 再一次告诉我们。
要抗争,而不是低头。
两千多年, 屠杀、污染、实验···
后来的人会忘记。
没关系。
我从没有忘记。
在漫长的冷冻中复苏后, 记忆仍如昨天发生的那般深根在脑海里。
我记得,妈妈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最后对我的说的。
她说:「宝宝,勿忘家仇。」
勿忘家仇。
是早已永远刻在我的骨血里的咒语。
咒语对准樱花集团, 也对准制造怪物,并妄图控制怪物的人。
32
观看怪物角斗厮杀的兴奋, 控制生理上更为强大物种的快感, 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的主宰欲望···
但你们怎么知道呢,是人在控制怪物,还是怪物在控制人?
33
我从牢笼中挣破而出。
激光武器和范围型导弹打在我的身上, 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是谁在控制它?快去杀了控制它的人?」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控制它的人, 早就碎裂一地了啊!」
「你说什么?!!!」
「根本没有人在控制它啊!」
「你在开——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34
这场杀戮盛宴,以星际直播的方式, 展现给了五十亿光年内的每一个人。
人们切实地看到了拥有人脑的畸变物,将是如何可怕。
这一刻, 所有人都对这已经包容了两千年、自以为控制了两千年的怪物, 感到深深的恐惧。
35
而此时此刻, 我要杀死的并不是某一个人。
当丑陋的面貌揭露,谎言再也站不脚···以樱花集团为核心的庞大势力,将彻底瓦解。
而欲望、恐惧、贪婪、摧毁···
我就是怪物本身。
尖利的狼牙刺穿集团首脑眼珠的这一刻, 历史终于完成了它的循环。
制造怪物者,终将被怪物吞噬。
这一场战争,没有幸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