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天生反骨

  两岁那年,我高烧到 40 度,一天一夜不退。

  奶奶说我是被恶鬼缠上了,叫镇上的神婆来看。

  神婆只看了我一眼,摇着头:「这丫头是恶鬼转世,没得救了。」

  爷爷怒斥我奶愚昧,背起我去找村里的兽医。

  我趴在爷爷背上,迷迷糊糊地指着神婆:「你要死了。」

  第二天,神婆在做法事时出事了,点纸钱火苗燎到她的衣服上,她越跑火烧的越旺,没过多久就被烧成一摊灰。

  1

  奶奶听到消息,偷偷地给在外地打工的爸爸打电话,让他赶紧把我接走。

  她说我是恶鬼转世,命硬,留在家里,会家宅不安。

  爸爸有些为难,哥哥明年要升初中,找人托关系都要花钱,再把我接去,他们养不起。

  奶奶嘟囔着,早知道生下我这么个祸害加怪胎,当初就该让我妈把我流了。

  妈妈怀我那年没闲着,帮爸爸刷墙,刮腻子,羊水湿了裤子才往镇上的医院送。

  接生的护士看着缩成一团的我,眉头皱得紧:「造孽哟,娃娃的两条腿畸形……」

  妈妈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月子里天天以泪洗面。

  我不爱哭也不爱笑,不能走只会爬,妈妈渐渐对我失去了耐心。

  在我两岁后,她带着哥哥和爸爸进城打工去了。

  从此以后,我很少见到他们,即使过年也只是匆匆露一面。

  爷爷心疼我爬来爬去磨得到处都是伤,给我做了一个带轮子的小车。

  我坐上小车,手拄在地上一用劲就向前走。

  奶奶嫌我累赘,要把我赶到偏房住,那里平时都堆放杂物,晚上还经常有老鼠。

  爷爷不同意,跟奶奶大吵了一架:「孩子生下来这样就怪可怜的了,那是咱们亲孙女,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爷爷在家里说一不二,奶奶嘴上不再提让我去偏房住的事,但对我的嫌恶也越来越深。

  一有不顺心,奶奶就坐在院子里哭喊:「老天爷哟,你难为死我老婆子了,七老八十该享福的年纪,还要伺候瘫子……」

  奶奶嫌弃我,村里的大人、小孩见了我都是「瘫子,瘫子」地叫我。

  有些大点的混蛋孩子会故意连小车带我放在高高的坡上,猛地一推,看我连滚带爬地摔下来。

  小孩子的恶都是大人纵容出来的,爷爷背着我挨家挨户地找上门理论也无济于事。

  这天,爷爷从田里回来时,我正在院里玩树叶。

  爷爷从汗衫兜里掏出了一张纸。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芳芳,村里来了教书先生,人家答应让你去读书,明天开始爷爷送你上学好不好?」

  我摇了摇头,我不想上学。教书先生哪有爷爷待我好?

  一直慈祥可亲的爷爷对我发了脾气,严肃地说:「不想上学就不要吃饭了,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吃。」

  过了一个小时,我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滑着小车找到爷爷说我上学。

  爷爷看我态度还算诚恳,脸上恢复了慈爱的笑容。

  从那天开始,爷爷每天接送我上下学,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芳芳,今天又学了什么字了?」

  我跟着教书先生学到七岁,不仅会写自己的名字,还学了不少爷爷都不会的字。

  爷爷给我打了一个小小的书架,摆的都是我最喜欢看的书。

  那是哥哥不要的旧课本,妈妈一摞摞地扔进了垃圾桶,爷爷去看望他们,偷偷捡回来给我的。

  爷爷说我很聪明,如果不是先天残疾,我比哥哥学习更好。

  奶奶把这话讲给了爸爸听,爸爸电话里没说什么。

  只是回家后他和妈妈对我的态度越来越不好。

  2

  大年三十晚上,家里包好了饺子,等着爸妈和哥哥回家吃团圆饭。

  奶奶提前去村口接他们,我和爷爷在家里收拾。

  圆鼓鼓的饺子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盖帘上,香浓的肉香味隔着饺子皮飘进我的鼻子里。

  我趴着桌子闻着香味咽口水,爷爷笑眯眯地捡了几个饺子:「芳芳饿了吧,我先给你煮几个,垫垫肚子。」

  几分钟后,饺子出锅了,爷爷给我把饺子用凉水过了过,吃起来筋道又解馋。

  门外传来了喧闹声。

  我快速地把碗里最后一个饺子放进嘴里。

  奶奶不待见我,她走之前就嘱咐爷爷,不让他提前开火。

  我探头,看见了爸妈,他们领着哥哥进了门,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奶奶跟在后面,听不清在絮叨什么。

  我心里很高兴,今天是除夕,爸妈和哥哥都回来了,终于可以吃上团圆饭了。

  我妈也看见了我,视线在我脸上停了一秒就移开了,落在桌上的空碗上:

  「你吃饺子了?」

  哥哥拉着妈妈的手:「妈,我饿了也想吃肉丸饺子。」

  我妈没有搭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我点点头,伸手擦了擦嘴,想对她说过年的饺子真好吃。

  我妈突然冲过来,狠狠地甩了我一个大嘴巴,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

  「你个饿死鬼托生的!你给我去死!」

  我被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打蒙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嘴里一股血腥味。

  爷爷刚进屋,看见我捂着脸,跑过来把我护在身后:

  「秀琴,你平白无故地为什么打孩子,大过年的,要发疯,你们滚回城里去。」

  我妈手哆嗦着指着我:「这个贱丫头,她是故意的!」

  「回家之前我找高人算过卦了,要想明年顺利,进家门就先吃第一口饭。」

  「我们俩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了五万,打算给强强交学费,银行取个钱的功夫就丢了,志军的工地来年没活,我俩拿什么养强强?」

  她恶狠狠地看着我:「高人说了,家里不顺利就是因为有你这个恶鬼,你给我去死!不要再祸害我们了!」

  我被她震天响的怒吼吓呆了,泪水从眼眶里涌出。

  我不明白,明明是她丢了钱,为什么是我的错?

  爷爷摸了摸我的脑袋:「芳芳,让哥哥领你去里屋玩会,爷爷跟你妈说。」

  我点点头,想去拉哥哥的手。

  哥哥嫌恶地转身:「你这讨人厌的恶鬼,别碰我!」

  我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死瘫子!不许你和我儿子单独在一起!你会害他的!」

  要是外人这么喊我【死瘫子】,爷爷会上手给他一顿揍,但说这话的人是我妈,爷爷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爸的注意力全程都在手机上,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他是个透明人一样。

  我滑着小车到了院里,乌黑的天空没有一点亮光,风刮在脸上生疼,和我的心一样。

  过了好久,爷爷才来到我身边,叹了口气,给我捂了捂冻的没有知觉的耳朵:

  「芳芳,你也别怪你妈,他们在城里也过得不容易。」

  第二天我起的晚了点,爸妈已经带着哥哥出去拜年了。

  这么多年,他们做父母的没有管过我问过我,我妈还说我是死瘫子。

  瘫子怎么了?反正我只要爷爷,不需要别人,他们不配做我的父母。

  3

  我爸妈回村里这几天走街串巷地托人介绍工作,爷爷晒的鱼干和腊肉都被他们送了出去。

  哥哥在城里待惯了,处处表现的高人一等,连家乡话都不屑地说,一口蹩脚的普通话。

  这天,哥哥没跟家里说就一个人偷跑了出去,拿着他的手表跟一群小孩炫耀:

  「这个叫电话手表,是我妈在大商场给我买的,要好几千块呢。」

  他一按键,电话手表开始播放音乐,左划右划还能玩游戏,围观的小孩眼睛看得都直了。

  王婶家的小孙子乐乐馋的都快贴到手表上了:「李强,你让我也玩玩游戏。」

  李强瞥了他一眼:「你一个吃土的村里娃,还想玩我的电话手表?我还怕你弄脏了呢。」

  乐乐不满地挺了挺胸脯:「我是村里娃,但我家里可没有讨人嫌的瘫子妹妹」

  乐乐说完,鼓动小孩们围着李强拍巴掌,边拍边转圈:

  「李强妹妹是瘫子,瘫子的哥哥叫李强,李强戴着个破手表,瘫子妹妹没有脚。」

  李强被他气的鼻子都歪了,抄起旁边一个粗木头棍子就打在他腿上,边打边喊:

  「你妹妹才是瘫子,我没有妹妹,我妈说她是恶鬼,她早晚得死。」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等到旁边的孩子察觉不对,跑着去叫大人时,乐乐的腿已经被李强打断了,送去医院检查说是粉碎性骨折。

  我在家一直等到傍晚,爷爷他们才回来了,我妈揪着李强的耳朵,让他跪在院子里。

  我拿着书在旁边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我妈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什么拿棍子打人腿?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这几天一直为工作的事上火?没工作养不起你,你给我回村里上学!」

  李强指着我,声音冰冷:「都怪她,乐乐先说我有瘫子妹妹,妈妈你不是说她是恶鬼吗,怎么还不让她去死?」

  「我不要瘫子妹妹,我要回城里上学。」

  他倒是先控诉起来了。

  我爷爷脸一下变了,第一次骂了哥哥:「你妹妹不是恶鬼,芳芳是好孩子。」

  我妈听李强说是因为我才打架伤人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李芳,我上辈子是欠你了是吗?你非要害死我们一家你才甘心吗?」

  我把书放在小车上,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强。

  他肥胖硕大的脸上,丝毫没有阳光向上的精神头,只有油腻和假成熟。

  「那就让真正的恶鬼绝子绝孙,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像是诅咒的话。

  爷爷冲上来捂住我的嘴:「芳芳,不要说这种话,咱们家没有谁是恶鬼。」

  奶奶一反常态地笑了:「老头子,你成天护着这个贱种,到头来还诅咒你们李家绝子绝孙。」

  爷爷跪在地上,合掌举过头顶,嘴里念叨着:「老天爷啊,您千万别跟孩子计较,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我心疼地去拉爷爷,却被爷爷拽住:「李芳,你快跟老天爷说,你刚才是胡说八道,快说!」

  我执拗地不肯开口。

  我妈倒是不紧不慢地跪下了:「老天爷,求您一定显灵,早早把那恶鬼捉了去,省得让她祸害人。」

  爷爷没有理他,摇着我的肩膀:「芳芳,你说不说?」

  我低下头沉默,话已出口,绝不收回。

  爷爷痛苦地闭了闭双眼,生平第一次打了我一耳光。

  我不想在他们面前哭,滑着小车出了家门。

  4

  小车在土路上颠簸前行,月亮一半躲在云彩里,勉强能照出人的影子。

  再向前走,就到村外那条小河了,我正磨蹭着往回转小车,碰到了两个跑出来放鞭炮的初中生。

  这兄弟俩比我大两三岁,十五六的样子。大的叫赵乾,小的叫赵坤。

  他俩以前也喊过我【瘫子】,被爷爷找上门,他们家碍于街坊面子,狠狠地训斥了两人一顿。

  没想到在这碰上他们了。

  他俩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拦住我:「芳芳,大晚上一个人去哪儿啊?」

  我一看他俩就没憋好屁,想溜却被他俩连人带车按住了,赵乾狞笑着:「哥哥今天抬你坐花轿,当个快活新娘!」

  赵乾赵坤俩人抬着我,硬把我拖到了小河边,我想呼救却被他俩捂得紧紧的,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赵乾把我按在河边的芦苇从上,手不老实地乱摸,伸手想脱我的裤子。

  我虽然只有十一岁,却也知道眼前的两人要对我做不好的事。

  「芳芳长大了,你看着细皮嫩肉的。」他嘴巴在我脖子上乱啃,留下一片片恶心的唾液。

  赵坤有些担心:「哥,不会被发现吧?这死丫头他爷爷可怕得很!」

  赵乾狠厉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怕就滚回家,别扫老子的兴,老子今天要玩尽兴!」

  「旁边就是小河,玩够了把她扔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她爷爷不可能找到我们头上」

  我心下一沉,这赵乾刚十五六岁,就把杀人说的如此轻松,真让人不寒而栗。

  我上身穿着一个带拉链的棉服,很快被他俩拉开了,里面是一件毛衣。

  赵乾按住我的手,他吩咐赵坤按住我的腿,俩人阴险大笑着想对我为所欲为。

  我嘴巴和鼻子被捂得密不透风,强烈的窒息感让我意识越来越模糊。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心里恨得发狂,想着就算是死,也要让这俩人为我陪葬。

  正当赵乾扒开我的毛衣准备贴上去时,他突然惨叫一声:「啊?什么咬我?」

  赵坤从我的身上下来,朦胧的月光下,一条青绿色的长蛇咬在他哥赵乾的手臂上。

  他脸都吓绿了,哆哆嗦嗦地说:「哥!是蛇!你被蛇咬了,怎么办啊?」

  赵乾骂了一声【我草】放开了我。

  拽着蛇头扔到了水里,让他弟弟给他往外吸毒血。

  我瞅准时机,翻身上了小车,不要命地往家划。

  5

  双手手掌早已磨得渗出了血,我也不敢停下。

  可能只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爷爷看我只穿着毛衣,头发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马上就意识到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气得眼圈都红了:「是谁干的?啊?芳芳,你告诉爷爷,爷爷豁出这条命也要宰了他。」

  我哭着摇头,我妈像没事人似的,冷嘲热讽:「你看吧,还诅咒李家绝子绝孙,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报应到你身上了。」

  「爸,一个瘫子不值得你喊打喊杀的,你还是保重身体,气病了也是我们出钱给你治。」

  奶奶也适时地插上一句:「哎呀,也别说宰了谁,芳芳这样的找婆家也难,到时候多要点彩礼,坏事变好事了。」

  爷爷双眼通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们说话!芳芳是我孙女,以后谁也不准说她是瘫子!」

  他面向奶奶:「还有你!这个家你不愿意待就滚,再煽风点火,我第一个打的就是你!」

  爷爷给我烧了一锅热水,让我擦洗身子。

  直到问清楚事情的原委,确认我没有被侵犯,爷爷才微微松了口气。

  还没等爷爷去赵家兴师问罪,天没亮赵乾赵坤爸妈领着一伙人上门了。

  来了二十多号人,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挤在我家门口看热闹。

  奶奶听到有人敲门,上去就给他们开门了。

  赵乾赵坤爸妈脸色不善:「李家婶子,昨天晚上李芳是不是去小河边了?几点回来的?」

  奶奶眼睛眨了眨:「呦,侄媳妇,我可不知道,昨晚我睡得早。」

  我哥迷迷糊糊从屋里出来,大喊:「李芳昨晚出去会男人,被我爷爷训了,你们来我家干啥?难不成李芳是会你家男人去了?」

  爷爷听到这话差点没气的昏过去,赵乾赵坤爸妈拍着大腿号啕大哭:

  「李芳这个小贱人啊,勾引我两个儿子!」

  「昨晚我俩儿子出去到半夜都没回来,村里我们都找遍了,最后在河边芦苇丛里发现。」

  「我的坤儿说了一句李芳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李芳你个贱货,你妈说你是恶鬼,是你害死我两个儿子啊!」

  街坊邻居把我家堵得水泄不通,对着我议论纷纷。

  村支书的小姨子磕着瓜子:「瘫了也也不耽误勾引男人,李家真出人才啊!」

  爷爷强撑着一口气:「是那俩兔崽子想祸害我家芳芳,我家芳芳不是那种人!你再在这里满嘴喷粪,我就不客气了!」

  二大娘搭话:「李芳他爷,人家俩大小伙子能看上你家芳芳?咱们都姓李,不是我不向着你,人家一下子死两个,你不给人家一个说法吗?」

  爷爷冲她骂道:「给个屁!我家芳芳老实本分,被那俩兔崽子盯上了,该要说法的是我们!」

  有个眼尖的婶子突然指着我:「哎呀妈呀!你们看李芳脖子上!」

  那是昨晚赵乾赵坤兄弟俩啃咬我脖子留下的痕迹。

  像是滚烫的油锅里浇了一盆水,周围都炸开了。

  6

  「赵家婶子说的是真的!这青一块紫一块的,还说不是主动勾引的?」

  「赵家婶子您节哀啊,你那两个儿子被这么个恶鬼缠上,也是可怜啊。」

  我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这些人,他们根本不管真相是什么,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赵乾赵坤爸妈像是受到鼓舞一样,拿着锄头带头冲进我家,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

  我爸妈带着我哥偷偷地躲在人群后面,静静地看着赵家爸妈肆意打砸。

  我奶只是恨恨地咒骂我是惹事精。

  爷爷拼命地阻止这群人:「住手!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砸了我家,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我在坐在小车上,在推搡的人群中,指着赵乾赵坤爸妈:

  「不是我,是他俩儿子对我图谋不轨,他们都该死。」

  赵乾他妈恶狠狠地看着我:

  「死无对证想诬陷我儿子?你奶奶当初请神婆算就说你是恶鬼转世。」

  「全村怎么就你生下来是怪胎?因为你本身就不是人。」

  「你把我儿子害死,想要他们全乎身体,可你为什么两个都不放过?」

  爷爷冲上去想跟她理论,被赵乾他爸猛推了一把,爷爷太阳穴磕到了井台上。

  「爷爷!」我尖叫着滑着小车奔向爷爷,大脑不受控制地轰鸣,记忆如潮水向我袭来。

  爸爸这才着急跑过来,爷爷当场就不省人事了。

  眼看事情闹大了,很快有人打了 110 报了警。

  爸爸叫了 120 过来,但是救护车来了又走了。爷爷在救护车来之前就咽了气。

  7

  我扑在爷爷身上哭的像个泪人,但无论我怎么哭都无济于事,爷爷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恨恨地看了一眼我妈和李强,他们脸上没有丝毫的悲伤。

  警察找我了解了前因后果后,又去河边的芦苇丛里搜集证据。

  最后向村里说明是赵乾、赵坤两兄弟对我强奸未遂被蛇咬伤毒发身亡。

  赵坤在给他哥赵乾吸蛇毒的时候,忘了自己口腔溃疡,蛇毒侵入他的体内,他也毒发而死。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赵乾和赵坤是我害死的,反而是赵家爸妈要为我爷爷的死负责。

  警察私下跟他家说,如果能取得我家的谅解,再多赔点钱,判刑的时候或许可以往过失杀人上靠靠。

  听了这话,我冷冷地看着我爸:「爷爷不能白死,他们家必须有人给爷爷偿命!」

  「爷爷活着的时候,你没有尽过一天孝心。如果你敢私下跟赵家和解,我就找赵家拼命。」

  「除非他们杀了我,否则我就跟警察说是受你的指使。」

  我爸看着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家门口支起灵棚,我爷爷只有我爸一个不孝子。

  来灵堂祭拜的大多是那天围在我家看热闹的。

  他们一个个假模假式地抹了几滴眼泪,念叨着「老哥哥人这么好,走的太突然了」。

  我只是麻木地跪着,周围像结了一层冰霜。

  爷爷这辈子一直为这个家操劳,我两岁起,在他的背上长大;七岁起,为我争取到上学的机会,接我上学放学;为我和村里所有跋扈的人家都吵过骂过,最后也为了护着我,天人永隔。

  快到中午,赵乾他妈来了,离老远就哭着给我爷爷磕头:

  「李家大伯,我们家对不住你啊,害你走得这么快。」

  「咱们乡里乡亲一辈子就原谅我们吧。」

  我爸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来干什么?你男人害死我爸,你给我滚!」

  我妈站起来打圆场:「志军你那是干嘛?赵家嫂子是过来赔罪的,咱们不能把人往外推。」

  赵乾他妈逮住机会,死死地抱着我妈的大腿:

  「弟妹啊,求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失去俩儿子了,他爹再被判死刑,我就没了活路了。」

  「只要你们肯私下和解,我赔你们五十万,那是我给俩儿子存的娶媳妇的钱,现在也用不上了。」

  我妈动摇了,给我爸递了个眼神。

  我爸冷哼着没有看她,但我心里清楚,他也很想要那五十万。

  我直直地盯着我爸:「如果你同意私下和解,以后就没有我这个女儿了。」

  我爸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求助地看向我妈。

  周围老头老太太听到五十万兴奋地七嘴八舌:

  「李家大哥真是他们家的福星,一辈子给家里当牛做马,临了临了还给孩子挣五十万。」

  「是哟,走的安详,不用他们伺候,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语气羡慕嫉妒,说出的话句句透着不要脸。

  8

  说这话的是被我爷爷骂的二大娘,我忍着心里的恶心:「你在我爷爷灵堂前说这话,不怕他老人家生气吗?」

  二大娘梗着脖子:「你爷爷活着我也敢当他面说,我愿意咋说咋说,你一个小两辈的死丫头,敢管我?」

  我眼波平静地看着她:「好,既然你这么羡慕我爷爷,就下去陪他吧,不过你太吵了,我爷爷喜欢安静,下去之前要先把舌头割了。」

  二大娘眼神古怪地看着我,见我仍盯着她看,一扭身回家了。

  下午的时候,我看见我妈偷偷摸摸地拽着我爸出了院子,李强跟在他们后面。我不动声色地滑着小车跟了上去。

  走过一条小巷,我妈火急火燎地训斥声传来:

  「志军,赵家嫂子可说了,只要你点头,五十万马上打到我卡上。」

  「咱爸走的不受罪,岁数也不小了,死了就死了。」

  「有了五十万,不但强强三年学费不愁,咱们还能租个门面做买卖。」

  我爸有些不满:「她说给五十万你就答应了?五十万能买我爸的命?」

  虽然我爸平时很懦弱,家里事情都做不了主,但他不同意调解的态度还是没有让我失望。

  「爸,爷爷都死了,你得为我考虑考虑吧。我反正要在城里上学。」

  我妈趁机又添了一把火:「村里孩子没素质,都欺负强强,说他有瘫子妹妹。」

  「上次王婶家的小孙子那么小,嘴就那么毒,强强在村里要被欺负死了。」

  我爸沉默了。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等的时间越长,我的心沉得越深。

  就在我以为我爸会一直沉默的时候,他说话了:

  「强强,我可都是为了你,去跟赵家婶子说,晚上让她来巷子口,咱们拿了钱连夜回城里。」

  我妈和李强激动地嗷嗷喊:「咱们终于要有钱了!」

  我站在阳光下,对面三个人藏在阴影里,看见我像见鬼了一样。

  我看向我爸眼神冰冷:「想走是吧,谁都走不了。爷爷还没入土,你就打算为了钱和害他的人和解,你还是人吗?」

  我爸眼神闪躲,直接缩到了后面,我妈彻底撕开了伪装的面具,指着我鼻子骂道:

  「你一个瘫子知道我们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吗?你爷爷死了,又不是我们推的,现在人家想出钱和解,正好我也需要钱,这有什么错?」

  「以前你爷爷护着你,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以后你休想靠我们!」

  「和解只要你爸同意,你无权干涉,你这么看不得我们好,你下去陪你爷爷吧!你去死啊!」

  我回头看了我爸一眼,最后问了他一句:「你想好了。做了选择,就别怕神明怪罪。」

  我爸挠了挠头,怯懦地蹲到地上:

  「芳芳,你懂点事儿,别怪我,我要养一大家子,真没办法……」

  我妈见我爸表了态,胆子更大了,直接叫李强去跟赵家婶子说,现在就接受和解。

  9

  李强回来得很快,赵家婶子背着一个蓝布包袱跟在后面,见我挡在路口,直接迈过我朝我爸走去。

  赵家婶子满脸堆笑:「家里现金有十万,我手机再给你转四十万,您给我写个证明。」

  我妈迫不及待地接过包袱,催促我爸快写。

  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灰暗起来,随即刮起了狂风,刹那间,飞沙走石,尘土飞扬。

  我跪在爷爷的灵堂前,轻声地说:「爷爷,您慢点走。」

  我妈弓着腰,背着包袱,李强和我爸跟在后面,连看都没看我,直接进了院。

  「咔嚓。」一人粗的槐花树拦腰折断,树干应道倒下,不偏不倚砸在了我妈身上。

  我妈一心护着包袱里的钱,被砸得吐了一口血昏过去了。

  我爸和李强傻眼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妈拖出来,

  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我妈总算苏醒过来。

  醒是醒了,但腿动不了,我妈觉得不是大事,歇一晚明天再走。

  第二天一早,二大伯惊恐地从床上滚下来。

  他老伴儿我二大娘跪伏在床上早已断了气,尸体都僵硬了。

  诡异的是二大娘脑门子上一片淤青,嘴微微张着还在向外淌血。

  二大爷一动她,一块血肉从她嘴里掉了出来。

  是她的舌头。

  二大爷当时就报了警,警察来了勘测一番之后表示,受害人是自杀,咬断舌头后失血过多而亡。

  至于好端端的为什么咬舌头,就不得而知了。

  二大爷不忿,抬着二大娘的尸体,停到了我爷爷的灵棚。

  我爸嘴笨说不上话,我妈拄着拐理都不理。李强和我奶直接站在人群里看热闹。

  二大爷指着我:「你这个恶鬼,昨天诅咒我老伴儿,今天她就咬舌死了,快说,是不是你害了我老伴儿?」

  我平静地看着他:「恶人自有天收,是她自己求的。」

  村里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退,人群里开始有人附和二大爷。

  「好像昨天李芳是说过让二大娘下去陪她爷爷,还说她太吵了,要先把舌头割了。」

  「妈呀,这丫头说话这么灵吗,怕不是索命鬼吧。」

  以前背后说过爷爷坏话的人开始后怕了。

  有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男孩子,站出来想替二大爷出头:

  「李芳,你别太嚣张,你以为你是玉皇大帝啊,还恶人自有天收,我今天就做一回恶人,看看天收不收我。」

  他朝着灵堂就过来了,一把打翻了香案上的贡品,还要上手去推爷爷的遗像。

  不料他脚下碰到了老旧的插座,「噼里啪啦」一阵火花,他一条腿被电得焦黑,要不是有人拿着棍子推开他,他一定会命丧当场。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爸妈把他抬走,他爸走时还恶狠狠地放话:

  「妖女,你别得意,我有办法治你。」

  我目光扫过人群,最后定格在我奶奶,我爸妈和李强身上:「爷爷黄泉路上很孤单,你们下去陪他好不好?」

  李强尖叫:「要陪你去陪,别带上我,那不是我爷爷,妈妈说他死得好,正好我们能去城里吃香的喝辣的。」

  话音刚落,刚被电伤的男孩爸爸牵着一只大狼狗回来了。

  他拍了拍狗屁股,指着我:「野狼,去咬死这个妖女!」

  那大狼狗长得很壮实,毫不犹豫地向我扑来。

  却越过我扑到了李强身上,他刚偷吃了一只烧鸡,身上满是肉味。

  大狼狗闻见肉味就发了疯,一下就把李强扑倒在地,下嘴咬在了他的命根子上。

  李强偷拿了两个鸡腿,吃了一半又踹进裤兜里。

  李强惨叫着向后爬,一边蹬腿一边向我爸妈哭喊着救他。

  大狼狗却越来越兴奋,狠狠地从李强裆部撕扯下一块肉,连同碎布一起咽了下去。

  男孩爸爸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顾不上把狼狗唤回来。

  我爸和我奶抬着李强到了村卫生室,我妈拄着拐也跟过去,求医生无论如何保住李强的命根子。

  医生无能为力,大狼狗早已跑的无影无踪,即便寻到狗,那东西也被它嚼烂了。

  我喃喃地看着爷爷的遗像:「爷爷你看,恶鬼绝子绝孙了。」

  10

  灵棚外突然出现一个穿着绿色道袍的中年人,那人走进灵棚,只是看着我,没有说话。

  这是二大爷请来驱除恶鬼的道长,看来是专门对付我的。

  那人见了我就皱眉:「为泄一时之愤,诅咒了这么多人,至于吗?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给爷爷磕了个头:「那些人命里自有劫数,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

  「爷爷养我护我,我不能让他走的冤屈。」

  「他们不配为人,能下去陪爷爷,是他们的福分,魏兄,你不要插手。」

  魏征冲我一笑:「善恶自有天收,你轮回几世,还看不清这个道理吗?」

  二大爷不解地凑上前:「道长跟这丫头认识?我老伴儿是不是被她索了命?」

  魏征似是而非的说道:「是,也不是。」

  二大爷更蒙了:「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魏征看了我一眼,面向众人:「你们可知这位是什么人?这是阎罗殿四大判官之首——崔珏。」

  「生死簿、勾魂笔听说过没有?就是他掌管的。」

  「为善者添寿,让恶者归阴。世间一切丑恶罪行都难逃他的惩罚。」

  「所以,是,也不是。」

  他环视灵棚外躲得远远的村民:

  「你们平日里欺凌他们祖孙,被诅咒了一点也不冤啊。」

  有胆小的村民吓得跪倒在地:

  「道长救命啊,我们小门小户的,有眼不识泰山。往日里和李家大哥就是吵吵嘴,但罪不至死啊,求您救救我们吧。」

  魏征点了点头,对我说:「李芳,他们有错,但罪不至死,你说个法子看看你们之间的恩怨能不能化解。」

  我闭上眼:「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这个亘古不变的法则。」

  「赵家兄弟对我图谋不轨,还想害我性命,该死!」

  「赵家父母是非不分,上门闹事致使爷爷当场去世,还意图用金钱脱罪,该死!」

  「二大娘颠倒黑白,挑唆乡邻针对爷爷,该死!」

  「李强口舌招惹是非,蛮横无理,至于他爸妈就更该死了,爷爷在世不尽孝道,死后还被他们当成赚钱的工具。」

  「而这些村民一个个都是狗眼看人低的货色,我不觉得惩罚他们是我的过错。」

  魏征挠了挠头,骂了一声:「你们真是畜牲啊,就逮着人家祖孙俩欺负?这让我怎么救你们?」

  末了,他试探地问我:「我有个法子,你爷爷还未入阴簿,我唤他回来,提请在他的寿数上添上二十年,让他平安终老。」

  「但老人家身体遭受重创,恐怕无法恢复如初。」

  「需要人床前床尾的伺候,你可愿意?」

  我脱口而出:「我愿意,只要爷爷能活过来,我愿意伺候他一辈子。」

  魏征叹了一口气:「那你收回诅咒,我即刻施法。」

  我寸步不让:「你先施法,爷爷醒过来了我自然会信守承诺。」

  魏征看我没得商量,当下转头看向村民:「开设法坛挺贵的,你们是办还是不办?」

  村支书咽了咽吐沫:「道长,开法坛要多少钱啊?」

  魏征捋了捋胡须:「这是为你们全村化解仇怨的法金,可不是给我的,出与不出,你们自己看着办。」

  「一百万法金,一分不可少。」

  11

  跪伏在地的村民你看看我,我看你,想到咬舌自裁的二大娘,以及被电黑一条腿的可怜娃,眼中都是惊恐神色。

  一个个眼泪汪汪的咬着牙:「出!这个钱我们出!」

  「李家大哥要是能回来,让我们出点钱也是应该的。」

  我擦了一把眼泪,装模作样地行礼感谢:「芳芳谢过各位婶子大娘,你们对我爷爷的好,芳芳记在心里了。」

  算下来每户最少也要出五万块钱,叫你们平时嘴欠。

  法金到位,魏征大张旗鼓地开起法坛,嘴里念叨着法咒:「荡荡游魂, 何处生存, 敬请路神, 快快帮寻……」

  过了半个小时,棺材里传来爷爷呻吟的声音, 下一刻他坐了起来。

  我奶扶着我妈从灵堂外走进来,她俩絮叨着:

  「你弟弟被你整成这个鬼样子了,咱们李家真的是要绝后了啊。」

  「芳芳,你放过你弟弟吧,要怪你就怪我, 是我没有把他教好, 你弟弟受到惩罚了,你快让他好起来吧。」

  爷爷跨步出了棺材, 俯视着她们。

  「你们两个毒妇, 给我滚!」

  「一个没有当奶奶的样子,一个没有当妈的样子, 以后这个家门不许你们踏进一步!」

  我奶被吓得当场得了失心疯, 嘴角流涎,送到医院没有半天就一命呜呼了。

  我妈摔了个狗啃屎,连爬带叫得回了卫生室,带着我爸和她儿子灰溜溜的走了。

  听说,后来他们和纵狗咬人那家打起了官司, 法院判定纵狗那家赔了三千块钱, 李强的事情也就那样不了了之了。

  过了不久,我看到一则社会新闻。

  「男子深夜入室抢劫,被发现后怒杀一家三口。」

  我淡淡一笑,心中有恶鬼, 躲到天边也逃不掉。

  爷爷笑着问我:「芳芳, 你该上学了吧, 爷爷去给你做饭。」

  我靠在爷爷的肩膀上撒娇:「爷爷,我不想上学。」

  爷爷立刻变得严肃,掀开被子要下床:「不想上学就不要吃饭了, 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吃。」

  我赶紧服了软:「好,好, 爷爷,我上学,中午我想吃你包的饺子。」

  爷爷满意地笑了:「好孩子, 爷爷马上去做。」

  我小心地扶着爷爷下了地, 爷爷回头看着我:「芳芳, 村里来了教书先生,明天爷爷送你去上学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那现在您先睡觉, 明天可别起晚了。」

  爷爷虽然忘了很多事,但唯独记着我。

  事后魏征又找过我几次:「你爷爷的事处理完了,下一步你怎么打算的?」

  「少了你, 我们三个都忙疯了,钟馗和陆之道急得要来人间捉你回去了。」

  我不以为然:「轮回已入,岂能说回去就回去,你让他俩再等等吧。」

  好不容易来到人间, 苦已尝尽,以后皆是甘甜,我当然要好好过这一生。

  作者:符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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