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中国舞国赛冠军的那天，我被人从舞台上一把推下。
从此右腿再也无法单腿直立。
我永远地失去了站上舞台的机会。
可我的妈妈却挡在凶手面前。
歇斯底里地骂着我，是偷走冠军的小偷。
可是妈妈啊，一直以来想要冠军的人，明明是你啊。
1
在医院里醒来时，我的病床前空无一人。
隔壁病床上的热心阿姨，见我艰难起身时的狼狈模样，有些不忍，便替我喊来了护士和医生。
医生检查完了我的各项症状，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
「你之后还有几项检查需要做。」
医生说到一半，又环视了一下病房，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你一个人做检查肯定不方便，家里人最好还是到场陪着。」
「不然很多事情，你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是搞不定的。」
医生的话说得委婉。
也是，正常人应该很难想象。
得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放任自己昏迷两天的女儿在医院不管。
可年轻的小护士藏不住情绪。
离开病房时，她正义愤填膺地和身旁的医生吐槽。
「这家人也真是，一个看护的人都不在，就留她一个人在医院。」
医生怕我听见，示意她少说几句。
可护士却越说越起劲。
「我说错了吗？昏迷了两天，她妈妈除了第一天上午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剩下哪个时候不是护工看着。」
「就她那个妈妈，网上说多么多么善良，怎么女儿都昏迷了，也不见她在病床前守着？」
「要我说啊，现在这种明星就是虚伪，惯会装模作样。」
护士的声音逐渐有些远了。
一旁的阿姨见我有些出神，便小心翼翼地安慰我。
「孩子，这小护士就是心直口快，替你打抱不平，她没什么恶意的。」
「你妈妈是大明星，工作忙，大家心里都知道的。」
我强撑起一张笑脸谢谢她的好意。
心里却忍不住在冷笑，是啊，我妈那种惯会做戏的人，怎么会不忙呢？
这护士姐姐还真是一针见血。
可医院这么一个适合给我妈演戏的场合，她今天居然没来？
我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没有了知觉的右腿。
哦，对，我现在已经废了。
是一个连站起来都需要别人搀扶的废人。
再也站不上舞台，再也无法替她博得荣誉。
她又怎么会舍得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呢？
我现在啊，就是一颗废子。
废子不弃，只会后患无穷。
2
我醒来的第三天，中国舞国赛的一位评委，突然在社交平台上发声。
暗指我这个金奖暗含水分。
此话一出，瞬间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
有人骂他：「你搁这酸什么呢？人家一受伤，就跑出来说人家有水分，可真会见风使舵。」
但也有人暗暗支持他：「人家有必要在这个风口故意诬陷别人吗？说实话，我觉得那个宋雅亦确实跳得不咋地，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小就要立天才少女的人设。」
「是啊是啊，第二名的钱明跳得比她好多了，只可惜人家没有一个冠军妈妈。」
两拨人很快就在网络上吵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骂我实力不够、舞感不好。
就连前几天还在心疼我的医生护士，这几天看向我的眼神里，也带上几分不明的色彩。
隔壁床那个心眼直的阿姨小心翼翼地问我。
「孩子，网上说的那些应该都不是真的吧？」
我咬了一口苹果，朝着阿姨浅浅一笑。
「他们说得没错，我确实配不上这个金奖。」
阿姨一下噎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我醒来的第二天晚上，我妈来看过我一眼。
她化着精致的妆容，旗袍包裹着她常年跳舞的婀娜身段，整个人散发着优雅的气息。
可她见到我，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不是安慰也不是关心。
而是冷冰冰道：「协会现在已经决定放弃你了，大家一致同意让钱明替代你。」
「所以呢？」
「所以协会会牺牲你，给钱明铺路。」
一字一句从宋亚萍的口中说出来，不带丝毫的情愫。
仿佛眼前这人从来不是我的妈妈，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个看戏的旁观者。
金奖有水分的言论，就是他们给钱明铺的第一条路。
将她塑造成一个没有背景的美强惨，让大众同情她，共情她。
而我亲爱的妈妈，在公事公办地通知完这些消息后，只给我丢下一句。
「你太让我失望了。」
便提着包离开了病房。
从始至终没有给自己从鬼门关走回来的女儿，留下只言片语的安慰。
3
「你也知道以你的实力拿不了金奖啊。」
门外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穿着吊带短裙的李亚亚出现在了门口。
而她身后跟着的，便是网上那位可惜的银奖得主钱明。
她们都是我妈妈宋亚萍的学生。
「哟，稀客啊。」
我冷笑着甩下这句话。
李亚亚也早已习惯我的阴阳怪气。
她牵着身后的钱明挤进病房。
而一向高傲且看不起我的钱明，今天却有些畏畏缩缩，一直躲在李亚亚身后不敢看我。
也是，我们师出同门。
她要踩着我的尸骨往上爬。
也应该有点……愧疚吧？
「宋雅亦，你瞧瞧你现在狼狈的样子，像不像一条被遗弃的狗啊？」
李亚亚俯身看着我，脸上满是戏谑和得意的表情。
我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连老师都不要你了，你还有什么好装的啊？」
「明明从小到大，你都是我们中间跳得最差的那一个，可每次站在中间的人是你，第一名是你，就连到了协会，他们也都看重你。」
「宋雅亦，你难道不心虚吗？你觉得自己配得上所谓的天才少女的称号吗？」
李亚亚步步紧凑，原本眼中的戏谑，也逐渐变得狠戾和憎恶。
我知道，她恨我。
准确来说，是她们都恨我。
4
从我记事起，我妈妈就是享誉盛名的舞蹈家。
她连续五年夺得中国舞国赛的金奖，被誉为专业舞者的天花板。
但她却在生下我之后，慢慢退出了中国舞的竞赛舞台，从此巅峰不复。
小时候，身边的人不停地告诉我，你妈妈为了你牺牲了太多太多，你一定要听她的话。
甚至还会有我妈妈的狂热粉丝堵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骂我：
「你知不知道你毁了你妈妈的舞蹈事业，要不是你，她会更加厉害，你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那些人的话就像一道道枷锁，死死地困住了小时候的我。
所以当妈妈逼着我学我不喜欢的舞蹈时，我只能被迫接受。
因为他们说，要听妈妈的话。
因为他们说，妈妈替我牺牲了很多，我不能对不起她。
可我真的是一个很笨很笨的小孩。
我柔韧性不好，四肢不协调。
同学舞蹈的女孩已经可以自信大方地跳完一整段舞时，我却依旧跟不上大家的节奏。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下雪天。
在我妈妈又一次被舞蹈老师约谈之后。
她怒气冲冲地扯着我的领子，把只穿着练功服的我丢到雪地里，指着我骂道：
「你怎么那么蠢！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一支那么简单的舞蹈你都跟不上。就你现在这样，你还想拿冠军，简直是在做你的春秋大梦！」
六岁的我不明白母亲突如其来的暴怒。
是不是因为我跳得不够好，还是因为我不如别人。
我只记得雪地里好冷，而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的妈妈更冷。
我颤抖着身子，去扯妈妈的衣袖，我想告诉她我好冷，我想和她说，我会好好跳舞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可颤抖的手指还没有碰上妈妈的衣袖，就被她严厉地甩开。
「我对你太失望了！」
眼神中的寒冷深不见底：「我为什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5
也许是嫌我丢脸，从那之后，我妈就开始亲自教我。
她还有很多学生。
其中和我年龄相仿的两个女孩，一个叫李亚亚一个叫钱明。
她们都是有天赋又努力的舞蹈生。
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完成很多我做不到的动作。
我不敢，也不想让妈妈对我失望。
所以我拼命地练。
别人跳六个小时，我就跳十二个小时。
别人压十分钟，我就压二十分钟。
我不能比她们差。
那样妈妈会不高兴，会骂我，会生气。
可在她们的天赋面前，我的努力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钱明天生具备的节奏感和舞感太过于优越，优越到能在每一场表演中碾压我。
可即便是那样，每一次演出我还是会站在最中间。
每一场比赛，我都会是第一名。
我被推向舞台，被推到聚光灯下，被大家誉为天才少女。
他们都说我会成为下一个宋亚萍，会成为下一个称霸中国舞赛道的冠军。
可是我心里很清楚。
我不够协调，我舞感不好，节奏感不行。
我在舞蹈这件事情上完全没有天赋，也完全不热爱。
只是那时候的我还太小，只觉得自己从小跳舞，就应该一直跳下去。
直到越长大，我才越明白。
我不喜欢跳舞，不喜欢妈妈，不喜欢舞台。
可九岁的我不明白。
妈妈的斥责，周围人的称赞，那些花团锦簇的掌声，牢牢地困住了幼小的我。
让我喘不过气，让我说不出话。
而在光束照不到的角落里。
是气愤的李亚亚和眼神里布满恨意的钱明。
是啊，本来站在这束光下的人是她啊。
所以她们恨我。
恨我从九岁开始，直到十七岁，一直都在抢走属于她们的荣耀和光。
6
见我沉默，李亚亚的情绪愈发地激动起来。
「你知道你跳舞的样子有多丑吗？只有那些不知深浅的观众，被牵着鼻子走，才会把你捧成狗屁舞蹈天才。」
「宋雅亦，如果没有老师，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啊？你连站在钱明面前和她比的资格都没有。」
我依旧不作声不反驳。
因为她说得对。
没有我妈，我什么都不是。
只是很奇怪，往常最讨厌我的人应该是钱明啊。
怎么今天的她，总是默不作声地躲在李亚亚的后面呢。
「你说完了吗？」
沉默了半晌的我终于开口。
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意。
刚刚还一脸气愤的李亚亚。
表情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说完了就滚吧。」
我又看向李亚亚身后的钱明。
「还有你，也滚。」
钱明心虚地避开了我的眼神，伸手拉起了坐在我面前的李亚亚。
「她都受伤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被拉走的李亚亚疑惑地看着钱明。
「你干吗啊？现在来当大好人，明明最讨厌她的人是你啊，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走吧，别问了。」
看着钱明着急溜走的模样。
我大概猜到了她来看我的目的。
「钱明！」
在她走到门口时，我喊住了她。
钱明停住了，却迟迟没有回头，反而是一旁的李亚亚没好气道。
「你又想干吗！」
我没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钱明的背影，语调轻快地问她：
「钱明，你知道我是怎么受伤的吗？」
这话一出，钱明的背影颤了一下。
她强撑着笑容转头看向我。
「我当时在后台休息，我怎么会知道呢。」
不打自招。
钱明啊钱明，你说谎的样子还是太拙劣了。
7
其实我和钱明，也不是一开始就是敌人的关系。
她刚到我妈身边的时候才六岁，经常一个人躲在舞蹈房哭泣。
我递给她一根棒棒糖，问她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她说：「我想我妈妈了。」
「雅雅，我好羡慕你可以待在妈妈身边啊，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我妈妈了，我好想她。」
我轻轻地抱了抱她，心里却在想。
待在妈妈的身边真的有那么好吗？
她会强迫我学习不喜欢的东西，
她会把我一个人丢在漆黑的家里。
可大家都说我妈妈爱我，胜过爱她自己。
他们还说什么，我是我妈妈赔上一整个舞蹈生涯换来的宝贝。
所以爱就是那样吗？
被骂、被忽略、被强迫。
我想，应该还是我太小了，不懂得妈妈对我的爱。
大概就是从那之后吧，我和钱明的关系变得很好很好。
我们会互诉心事，会有独属于我们俩的秘密基地。
在我心逐渐把钱明当成我最好的朋友时，我的妈妈却给了我致命一击。
那是我们第一次正式参加大型的舞蹈比赛，可是儿童组的名额只有一个。
就当大家以为我们三个中间，肯定会是实力最强的钱明去参加时，我妈妈却把这个名额给了我。
「明明和亚亚的基本功还是有些不扎实，所以这次的比赛，就让雅亦去参加吧。」
我仰头看着妈妈，明明她在笑，可我却觉得害怕。
「妈妈，我觉得——」
「嘘。」
我刚想出声拒绝，妈妈便蹲下来，捏了捏我的大臂。
「雅雅，不要让妈妈失望。」
妈妈眼底的笑意深不见底，就好像面前是一张食人花的嘴巴，只要我一点头，就会毫不犹豫地将我吞下。
8
「好…好的，妈妈。」
她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
「好孩子。」
就是那个决定，彻底地改变了我的生活走向。
我获得了比赛冠军，在大众视野崭露头角，再加上我妈妈的身份加持。
我一下子就成了最强星二代。
被网上的人誉为天才舞蹈少女。
好多双眼睛盯着我，就连走到大街上，也会有人认出我。
他们一边夸着我好可爱，一边要来抱我和我合影。
我就好像一头喘不过气来的野兽。
被牢牢地锁在笼子里，只能靠着挣扎来换取稀薄的氧气。
可最让我感到痛苦的，是这一场比赛让我保送进了最好的初中。
钱明红着眼质问我。
「明明你妈妈有的是办法让你进那所学校，你为什么要和我抢啊！」
「你知道我为这个比赛准备了多少年吗？你知不知道我离开妈妈那么久，跑来学舞，就是为了这个比赛的保送名额！」
最好的朋友用力地将我一把推到地上。
「宋雅亦！我讨厌你，明明我跳得比你好。」
而面对她的质问和责骂，我无力反驳。
小时候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那么做，直到长大了我才发现，那都是她一步步算计好的棋。
她不需要什么狗屁保送，不在乎那些人付出了多少年的努力。
她要的，是将我完美地、完整地暴露在聚光灯下。
高高在上的她可以在事后，花点钱，找点关系将钱明送进那所中学，安抚她、讨好她。
即便是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
钱明也会高高兴兴地受着。
而被恨的、被讨厌的，却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
9
到现在我也无法忘记初中三年，钱明是如何带着她们在背后诋毁我。
「人家的妈妈是明星是冠军，人家自然瞧不上我们，不愿意和我们玩。」
「就是，一天天摆着那副脸，以为自己多清高呢。」
「恶心死了，真不知道班上那些男生怎么会喜欢她。」
她们骂我清高，骂我走后门，骂我勾引男生是狐狸精。
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们总是在明面上笑嘻嘻，却在背后用各种恶毒的语言诋毁我、伤害我。
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
只是一场沉默又汹涌的冷暴力紧紧困了我三年。
让我无处诉说，无处委屈。
我想怪谁，可是怪来怪去，却发觉最应该怪的人是我自己。
10
从那场比赛开始。
我妈利用她在舞圈的庞大人脉，给我弄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让我在「天才舞蹈少女」这个称号下越走越远。
直到这一次的国赛。
九年前的剧情又再一次上演。
我抢走了本属于钱明的金奖，事后她又一把推倒了我。
可这一次，我却从舞台倒下，再也无法站起来。
钱明来找我，应该是来试探我有没有看清，是她推了我。
只可惜上天没有眷顾她，我不仅看到了，而且看得十分清楚。
我没有选择直接报警。
我在好奇。
接下来，钱明会怎么做。
盼了八年，好不容易盼来一个聚光灯打在身上的机会。
她是不会轻易放走这个机会的。
我太了解她了。
11
出院这天，我妈居然在家等着我。
只是今天的她，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模样有些疲惫。
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夹着一根烟蒂。
颓废的样子，简直和优雅的舞蹈家宋亚萍判若两人。
我没有出声，也当作没看见她，只是拉着箱子往房间里走。
「站住。」
她喊住了我。
我没有转身，只是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宋雅亦，我是你妈妈，回家看见妈妈招呼都不打，就是你的态度？」
她语气有些生硬。
毕竟，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像一对正常的母女，这种母亲对于孩子的不满，放在我们中间真是显得奇怪又别扭。
「你有事吗？」
我转过身来问她。
母女？
我的右脚无法单脚站立，几乎是废了。
可即便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她没来看过我一眼，甚至从我一瘸一拐进门开始，她也没拿正眼看过我一眼。
说我们是母女，多可笑啊。
「你厉害啊，小小年纪就学会买水军、控评，带着一群陌生人在网络上攻击自己的母亲。」
看来我在网上发的那段话，对她造成的影响还真不小。
居然能让她一个夜夜不归家的人，特意守在这里质问我。
我出院前两天，用自己的社交账号发了一段话。
大意是自己通过不公平的手段走后门，很对不起大众，但一字一句我都写满了对自己母亲的含沙射影。
她是我妈妈，又是协会的副主席，网友一联想，就猜出我背后所谓的资本，不就是自己的亲生妈妈嘛。
网友们义愤填膺地为钱明发声，攻陷了我妈的评论区。
「宋雅亦，我养了你十七年，结果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她冷笑一声。
「早知道是这样，当时怎么不摔死你。」
她的话越来越刺耳，表情越来越狰狞。
真讽刺啊，我不过是在这场她背刺我的舆论中，把她一起拉下水了。
她便如此愤怒颓废。
而我受伤之后被抛弃、被利用，被榨干最后一滴价值。
却没有资格说一个不字。
「你知不知道你在网络上说的那些话，对我造成多大影响？原本的通告都因为你那些破事被取消，现在大家都骂我黑心，骂我是资本家。」
「宋雅亦，你的心真狠啊，我十几年来为你保驾护航，到头来，就是这么对我的？」
「我真后悔啊，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你就是一个靠着偷来的冠军才走到今天的废物！」
12
即便是早就知道从她的嘴里，能听到这世界上最难听的话。
可真正当她骂出口的这一刻，我的心还是止不住地抽痛。
她明明是我的妈妈啊，可用这世界上最恶毒的话语骂我的人，也是她。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在偏执的她面前显得冷静一点。
「我的破事？妈妈，要我拿冠军的人是你，现在我废了，要把我抛弃的人也是你。」
「我们之间，到底是谁毁了谁啊？」
你不过只是名气受损，等风头一过，你还可以是那个名利双收的大舞蹈家。
可我现在却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是一辈子都站不上舞台的废物。
她听不见我的话，只是恼羞成怒地砸着手里的东西。
「我是你妈妈！我想要怎么对你，那是我的权利，你凭什么来指责我？」
「是我给了你生命，是我赔上一切生下了你，你就该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她的怒火不是因为作为女儿的我，在言语上伤害她。
她的愤怒，是我逃离了她掌控的愤怒。
是她精心培养了十多年的商品被毁掉的愤怒。
什么名誉、冠军，那些才是她真正在乎的东西。
「你的一切社交账号给我上交，从明天开始给我回学校上课，如果你还敢继续在网上捣乱，别怪我对你无情。」
我觉得有点奇怪，她的怒火怎么平息得那么快。
这不符合她一直以来的作风啊。
毕竟她向来嘴毒心狠。
小时候我只不过是跳错了一个动作，她都可以把我关在舞蹈室一整晚。
可这一次我害她被骂上热搜，路人盘全面崩盘，名誉严重受损，她居然能这么冷静？
13
我感觉事情不太对。
转念一想，又想到了钱明那天恐惧的背影。
是啊，钱明明明知道我看见了。
可她却迟迟没有来找我求情。
她难道就不怕我报警，毁了她现在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她一定是害怕的。
除非有人向她保证了，我不会出幺蛾子。
那么这个人是谁，现在显而易见了。
难怪一向心狠又冷漠的她，这次能这么轻易地放过我。
「所以，你知道是钱明推了我害我受伤？」
在我问出口的这一刻，我妈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
可不过一霎，她又恢复了平静，手里重新点燃了一支烟。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反正现在能站上舞台的是她，而你走两步都困难，难道你还想和她争？」
果然啊，我的妈妈又一次把我当做了交易的商品。
我都能想象到，钱明在听到我妈妈向她保证，我不会声张时，是如何向她的老师以表忠心。
用一颗废子，换一个更有能力、更有天赋、更能为自己博得荣誉的信徒，太划算了。
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妈！你知不知道是她毁了我，我也许差一点点就连站也站不起来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冷静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
她是我的妈妈啊，她为什么可以如此冷血地对我？
「哼，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她，她不是什么好人，难道你就是吗？」
「她向来比你优秀，比你有天赋，可你还不是因为我女儿的这个身份，抢走了这么多年属于她的荣耀？」
「宋雅亦，别自诩清高了，你要真有你自己以为的那么清高，就应该在第一次拿到比赛名额时，强烈地拒绝我。」
「她是杀人犯，你就是个小偷，你欠了她这么多年，也应该还给她了。」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反驳。
「乖乖的，等这段时间的风波过去，我就送你去美国。」
她放软了语调，可言语间却是不容我拒绝的威胁。
14
回到学校后，同学们曾经崇拜的眼光逐渐变得锋利、漠视、嘲讽。
一如三年初中那样。
但这一次我却觉得无比地轻松。
我终于不用跳舞了，我终于不用扮演那个天才少女宋雅亦了。
哪怕是嘲讽与漠视又怎么样，至少我终于从聚光灯下逃了出来。
我可以大笑，可以骂人，可以不乖，可以上课睡觉、吃东西。
一切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命运就这样回馈给了我。
我真不知道我是该哭还是该庆幸？
可惜，我不是圣母。
我没有办法看到伤害过我的人，继续在舞台上发光发热。
钱明，我曾经的确懦弱、胆小。
可夺走属于你荣誉的人从来不是我啊。
是那个自私、贪图名誉的宋亚萍，你最崇拜的偶像，你最敬仰的老师。
为什么你要毁了我？
你知道在剧烈的疼痛下，还能感受到骨头被撞碎的感觉，有多么绝望吗？
你知道从医院回到家的那段距离，对于我来说，就好像漫长得没有尽头。
既然我们都不是好人，那就让我们一起在地狱相见吧。
15
钱明被警察带走的那天，刚好是她参加的综艺节目的第一期上线。
协会正等着钱明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为他们争得更多荣誉和财富，却被我这颗弃子一把斩断了希望。
房间里，是协会的负责人和宋亚萍在争吵。
「你既然早就知道钱明就是害雅亦受伤的凶手，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如果我知道钱明是这么大一颗定时炸弹，我根本就不会把宝压在她的身上。」
「因为宋雅亦是我的女儿，我当时觉得我能控制住她。」
「你控制住了吗？她现在这样做，无非是想要拉我们一起下水。」
「我们付出的时间金钱打了水漂就算了，可协会的名誉受损才是最不可挽回的东西。钱明是你的学生，如果真到了那种挽回不了的地步，协会也会考虑放弃你的。」
负责人冷漠的态度，像极了当初我妈在病床前的模样。
真是讽刺啊，抛弃别人的人，到头来也被人当做弃子，弃之如履。
「不可以！你们不可以那样做！如果当初不是我连续五年拿冠军，你们协会根本不可能继续开下去！」
「你们现在吃了我的红利，转头就想抛下我？我告诉你！不可能，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谁也别想好过！」
她紧紧地拽住负责人的衣袖，可却被负责人一把抛开。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冒那么大的险把钱明保下来，让协会把重心放在她身上，不就是因为她是你的学生。」
「你的女儿不行，你立马摒弃她，换成你的学生，我们比起来，谁更无情啊？」
「最后再和你说一遍，当年你那些破事，协会费了多大的劲给你处理干净，我们也对你不薄了，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原本还气愤的我妈，在听到这话时，瞬间瘫软在地。
负责人离开后，我才推门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
荧屏上优雅的人，现如今一脸颓废和狼狈地坐在地上。
见到我回来，她随手抓起桌上的杯子砸向我。
我来不及躲，只能任由杯子砸到脚边。
飞溅的碎片划伤了我的脚踝。
鲜血染红了白袜。
「宋雅亦，你就是要毁了我是吗？」
我妈冷笑着看向我，像一个索命的厉鬼。
我淡淡道：
「妈妈，是你先毁了我，和姐姐。」
15
我是我妈妈唯一的宝贝。
这是一直以来，外界媒体对我和我妈妈的描述。
她致力于在观众面前，扮演和谐又温暖的母女关系。
可没有人知道，她还有一个女儿。
那个女孩叫何敏，是她第一场婚姻中的孩子。
只是这个孩子并没有从她的肚子里诞生。
为了不破坏自己的舞蹈事业，当初才二十二岁的她选择了代孕。
和我一样，何敏一出生就受到了来自冠军妈妈的压力。
学着跳舞，学着为她继续在舞台博得荣誉。
和我不一样的是，她完美地继承了妈妈的舞蹈天赋，小小年纪就能在赛场上秒杀一捧人。
她没有冠以宋姓，也没有光明正大的宋亚萍女儿的身份。
甚至在被记者拍到时，我妈也会无情地推开她，否认她是自己的女儿。
毕竟何敏出生的时候，正是她在舞台上打破新的纪录的时候。
表面上，何敏只是她的学生，而背地里，何敏却和我过着一样的生活。
暗无天日的舞蹈室。
总是见不到的妈妈。
还有分崩离析的家庭。
16
宋亚萍三十岁那年，她的舞蹈事业逐渐开始走下坡路。
她感觉到自己对于身体的掌控，没有以前那么游刃有余。
而背后是层出不穷的新人。
说来也是可笑，为了捍卫住名誉和地位，她选择在最巅峰的时候，找一个最合理的理由退出舞台。
而那个理由便是我。
那时候，所有的媒体都在报道，她愿意赔上自己的舞蹈生涯，生下自己的孩子。
也就是说，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
甚至是来之前，我都是她利用的一枚棋子。
何敏大我八岁，我并不知道她是我的姐姐。
我一直以为，她是我妈妈的学生。
记忆里她总是特别温柔，温柔得像一道光一样，点亮了我的生活。
她会在我被妈妈骂时，轻轻地搂着我，安慰我是世界上最棒的小朋友。
她会在我被关在舞蹈室时，偷偷放我出来，给我准备夜宵。
可那时候的我，却只知道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对我的好。
直到八岁那年，她忽然消失不见，我也没有意识到她是我的亲生姐姐。
而那些日日夜夜的照顾、宠爱和陪伴。
终于在六年后，像一颗子弹一样正中我的眉心。
原来她叫何敏，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
在她无法喊出妈妈的那些年里，她要忍受着我肆无忌惮地撒泼打滚，要忍受着我喊宋亚萍妈妈。
我无法想象，她是怎么走过那么多年的绝望。
也无法得知，她在听到我一次又一次喊妈妈的时候，该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17
那年我十四岁，是何敏从我家消失的第六年。
我在网上冲浪的时候，刷到了何敏这个记忆中熟悉的名字。
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了她的名字。
天才舞蹈少女，何敏。
这是第一条，关于她的词条。
而百度百科上关于她的介绍其实寥寥无几，可上面却赫然写着少女在十六岁时去世。
我脑子里嗡地一下炸开。
她死了？
那个温柔的何敏姐姐原来在她消失的那年就死了？
我疯狂地搜索着关于她的一切。
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会突然死掉，为什么妈妈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这件事。
在那些微薄的消息中，我终于拼凑出关于何敏的过往。
六岁就崭露头角的天才少女，八岁就和国家舞蹈团合作登台演出，十岁在综艺里凭借懂事乖巧的形象博得一众观众喜爱。
十二岁在世青赛打破最小年龄冠军纪录，十四岁第一次参加国赛就斩获银奖。
大家都在期待十六岁的她，可以在国赛中赢得金奖，可她却没能等到比赛，就选择跳楼自杀了。
她的消息，被协会有意封锁过。
我能查到的，寥寥无几。
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怀疑过何敏的身份。
直到……
我偷听到妈妈和负责人的对话。
「何敏的事你还没长教训吗？你现在对待雅亦的那套，和当初对何敏那套有什么区别？」
「你难道还想逼死一个女儿吗？」
嗡——
一道雷在我的脑子里炸开，炸得我不知所云。
另一个女儿？
18
为了验证何敏的身份，我疯狂在家里寻找着可能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终于，在杂物间里，我翻到了何敏的日记本。
她的日记里，记录着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生活经历。
严肃冷漠的妈妈，暗无天日的舞蹈室，一场又一场的比赛、聚会。
她要得体地面对大众，要努力地做到最好。
观众面前，她是宋亚萍最得意的学生。
她乖巧懂事，在聚光灯下努力地扮演着天才少女的角色。
看到这里时，我内心升起一股恐惧。
原来我是被培养的何敏 2.0。
我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是顺着何敏的脚印。
天才少女、懂事童星、国赛金奖……
就连妈妈在我八岁那年开始亲自教我，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那一年何敏没了。
她的第一枚棋子没了，作为她女儿的我，自然就成了她替补的选择。
我觉得好可怕。
我们的妈妈，一直把我们当做商品在培养。
从出生，到成长的每一步。
我看不到爱。
只有利用，只有对于名誉的偏执。
也许就是十几岁的我，因为被迫地接受了这个认知。
所以我才没有像何敏一样，在被抛弃后，绝望又失望地选择离开。
19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宋亚萍的表情慌乱。
我又朝她走近了几步。
「当初，你因为怀疑她早恋，就选择逼走那个男孩，你知道对她在学校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大家骂她清高，骂她虚伪，她每天都活在学校和你的双重压力之下，是你硬生生逼死了她！」
「不是我！是她自己不争气，是她自己扛不住事，你有什么资格来怪我！我是你们的妈妈，我生你们养你们难道还有错吗？」
就因为那个男孩给何敏送了一次作业，宋亚萍就用身份施压，逼着男生转学。
男生自然恼羞成怒，在同学圈子里一直骂何敏。
而何敏积攒了这么多年的痛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从十四楼跳下。
何敏的亲生父亲为了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便拿着关于她身世的消息勒索宋亚萍。
有心人士利用，把那些东西发到了网上。
为了保住宋亚萍，协会花了大价钱封锁消息。
而最后，却是关于何敏，这位曾经闪耀的天才少女的消息剩得寥寥无几。
妈妈试图抹去她的存在。
爸爸最后一刻还在利用她。
而我这个妹妹，在漫长的那么多年里，从来没有意识到她是我的姐姐，是我的血亲。
太讽刺了。
所有人踩着她的尸骨往上爬，可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
如果不是钱明的事情，让我终于看清妈妈的追逐名利的模样。
也许我也会一辈子躲在名利之下, 不敢替姐姐说出这一切。
20
「你现在真应该好好看看，网上那些人是怎么看你, 你瞧不上的竞争对手是怎么嘲笑你的。」
「你什么意思？」
我妈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我冷冷地看着她, 无情地嘲笑道：「你应该想想, 是不是最近又忘记给何叔叔打钱了？」
宋亚萍的表情顿时变得面如死灰，她疯了一般朝我扑了过来。
「宋雅亦！我要杀了你, 我就不应该生下你！」
「你当初就应该和你姐姐一样死掉！」
她接近一种疯狂的姿态,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你们怎么不去死」。
我用力将她一推, 绕开她径直向客厅走去。
电视机背后的那堵墙上, 挂满了属于她的荣誉，也包括这些年，我和何敏的很多奖牌、奖杯。
但是现在，我要毁掉这些困了我们这么多年的东西。
我随手抓起茶几上一个杯子，砸向那面墙。
「住手！你给我住手！」
她扣住我的双手, 试图阻止我。
我用尽全力, 挣脱开她的束缚，继续用力地砸着墙上那些奖杯。
「咚——」
国赛的金奖奖杯被我砸到地上，宋亚萍也愣住了, 下一秒就甩了我一巴掌。
「你疯了！」
我捂住我发烫的左脸, 朝她道：「是你疯了。」
21
著名舞蹈家宋亚萍被曝出早年找人代孕的丑闻, 又加上前段时间的后台风波。
一时之间宋亚萍这个名字臭在了热搜榜上。
墙倒众人推，关于她的丑闻, 开始层出不穷。
耍大牌、走后台、为了私欲毁了年轻小孩的舞蹈生涯。
诸如此类的新闻越来越多。
协会自然是在新闻爆出的第一天就抛弃了她这枚弃子。
没过多久，她就被圈内封杀除名。
那些曾经她最看重的荣誉、名利，全部毁于一旦。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天天咒骂我为什么不去死, 家里的东西也被她砸得稀巴烂。
最后是我小姨看不下去，怕她伤害我，然后把我接走了。
去她家的路上, 她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
我摇了摇头。
我没有想过后果。
我只是恨她，恨她毁了我，毁了钱明, 毁了何敏。
所以我也固执地想毁了她，无论是刚开始引导舆论攻击她, 还是后来去找何敏的爸爸, 撺掇他把那些消息捅到网上。
我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一步步盘算、落子。
只不过她是在一步步创造我们，但我却是在一步步毁了她。
「孩子, 别想了, 现在都结束了，以后好好生活，考个好大学。」
小姨抓住我的手, 安抚着我。
我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也许结束了, 但是曾经那些伤害，那些记忆，会变成一道疤陪我走完这一生。
曾经我也无数次幻想过，如果我能生活在一个正常的家庭, 有爱我的爸爸妈妈。
我会不会快乐一点，性格可爱一点。
只可惜孩子是永远无法选择父母的。
所以每一个孩子都应该在爱和期许中来到这个世界，而不是被利用、被厌恶……
全文完。
作者：喜欢小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