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时母亲怀了妹妹,她说,我从此不会再孤单了。
可妹妹出生后,我却被送到外婆家。
从此,我成了这个家里,多余的人。
1
十三岁那年,外婆去世了。
父母不得已,只能将我接了回去。
那时,小我五岁的妹妹程玉,哭着闹着让我滚出去。
她说,这是她的家。
母亲一脸为难,对我说:「小诺,你妹妹还小,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要不,你先去姑姑家住一阵子吧。」
她不是在和商量,她是在通知对我的安排。
因为程玉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于是我在十三岁以后,跟着姑姑生活。
这一住,就是十年。
二十三那年,我又回到程家了。
原因是已经十八岁的程玉,对我不再那么抵触,愿意接纳我了。
我回来的那天,师傅正在小心翼翼地,将一台十几万的钢琴搬上楼。
母亲跑进跑出,唯恐搬钢琴的师傅,一不小心将钢琴磕碰到。
「小诺,你不要和小玉比。小玉从小就比你优秀,懂事。她今年考上了心仪的音乐学院,这是给她的生日礼物。不属于自己的不要奢想。」
母亲看到我盯着钢琴眼也不眨,皱了皱眉,语气严厉。
「不会,我就看看。」我笑了,表情平静。
程玉戴着耳机,正坐在沙发上,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划滑动。
不知道她是听到了,母亲和我的对话还是什么,她抬头瞥了我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母亲听我应答,似是得了保证似地松了一口气,转身端了一杯水走出来。
「小玉别老看手机,对眼睛不好,这几天天气干燥,多喝点水。」
母亲的神情温柔又慈祥,她耐心地将水递到了程玉的手上。
眼神里的关切,都快要溢出来了。
「妈妈,你好烦啊。知道了!知道了!」程玉不耐烦地接过那杯水,仰头就喝了起来。
「好!好!妈不说了。你一会要喝水,就喊妈妈。」母亲笑着走开了。
这样的笑容,是我六岁以后,无数次梦里的奢求,可惜我一次也没有拥有过。
「你杵在那干吗?跟在木头似的,没事就回房去,别打扰小玉。」
母亲抬头看到我还站在原地,刚刚才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碍着人家玩手机了?我没有说话,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程家三个月前,才搬进这个三层小别墅。
二楼是父亲和母亲的卧室和书房。
三楼是程玉住的。
总共有三个房间,除了卧室,一间做了音乐室,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乐器。
另一间装修成了程玉的舞蹈室。
而我,住在一楼一间狭小的保姆房。
2
晚上,父亲也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他将一个保时捷车钥匙,捧到了程玉的面前。
这是给程玉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席间,父亲得意洋洋地说,程家即使破产了,因为程玉,也多的是捧着程家的人。
因为程玉即将过生日,有个神秘人不但送了三层的别墅,现在又送了保时捷。
可见那人对程玉是绝对上心。
程玉钢琴弹得好,长得也好看。
言行举止自小都是按照 A 城豪门儿媳的标准来培养的,父亲和母亲对程玉信心满满。
席间,父亲和母亲将 A 城,所有排得上名号的公子哥,都猜了一遍,却始终感觉对不上号。
但是想到那个神秘人说过,程家女儿生日当天一定会出现,父亲和母亲又暂时安静了下来。
程玉小脸微微发红,一脸娇羞。
直到这时候,她还不忘将透明人的我拉出来,说道:「我觉得姐姐才优秀,大学没上完就工作了,她现在都能赚钱了。我还花着家里的钱。」
那副神情人畜无害。
我皱了皱眉,抬头看了她一眼。
「对不起。姐姐,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我说错了什么吗?」她歪着头看我,一脸歉意。
「小玉,别自责。有些人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今天是你生日,没必要为了不相关的人生气。」
母亲的话说得毫不留情,甚至一个眼神也没分给我。
程玉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全是挑衅。
我轻飘飘地看了程玉一眼,又收回了目光无声低笑。
父的心思兴许都摆在,那个即将要出现的神秘人身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程家现在已经风雨飘摇了,送礼的神秘人,是程家能否复起的所有希望。
时间已经指向了晚上八点,父亲看腕上那块手表的频率越来越高。
母亲和程玉欣喜的表情,此刻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父亲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亲自跑到门口看了好几次。
「一会如果人到了。你避一避,别丢我程家脸面。」父亲瞥了我一眼,淡漠地说道。
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可惜,今晚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3
又过了一个小时,那个神秘的陌生人始终没有出现。
程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隐隐在发作的边缘。
父亲强打精神,让程玉吹蜡烛。
母亲在一旁自我安慰,那个人肯定是因为有事情耽搁了。
程玉吹了蜡烛后,一家人开始拍照。
而我是那个拿着手机,给这一家人拍照的工具人。
可能是今天收到了钢琴和车,程玉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她竟然招呼了我,一起合照。
父亲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意味不明。
母亲看到拍出来的照片,脸马上沉了下来。
「程诺,个个都这么开心,你板着个脸算怎么回事?你存心给谁难堪呢?」母亲指着手机里的刚拍下的照片,非常不满。
「重拍!重拍一下就好了,妈妈不要生气。」程玉亲昵地搂着母亲撒娇,果然母亲的气马上消了。
接着又开始了一轮新的合照,母亲却始终不满意。
照片上我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她不止一次皱眉。
最后,连程玉都失去了耐心,只好作罢。
可到了唱生日歌的环节,我唱得最大声,连程玉都对我侧目,我装作没有看见。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程玉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地在许愿的时候。
我也悄悄地双手合十,在虔诚地许愿。
「程诺,祝你二十三岁,生日快乐。」
是的,今天也是我的生日,我和程玉是同月同日不同年。
父亲不记得,母亲也不记得。
在六岁之后,他们就没有再给我过过生日了。
吃完蛋糕,我刷新了一下朋友圈,看到父亲、母亲和程玉都发了朋友圈。
母亲的朋友圈,九宫格里照片,全是母亲父亲和程玉的合照。
文案是这样的:转眼间玉宝贝十八岁生日了。无论多大,你永远是我的宝贝。愿我们一家人,永远开心快乐。
父亲的朋友圈就简单多了,只有一句简单的话:爸爸永远的小公主,十八岁生日快乐。配图同样是九宫格。
照片里,同样没有我。
程玉的朋友圈,九张配图里,除了中间的大合照,其他八张都是她今天收到的礼物。
我放大了中间那张合照,边上的我被截掉了,只看到一片衣裳。
4
想当年,我也是母亲和父亲唯一的小公主。
每年过生日,程先生和王女士,都会精心给我准备各种礼物。
直到有一天,母亲抚摸着肚子,说「阿诺,你很快就要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从此以后,你不会再孤单了,你开心吗?」
那时,我年纪小,懵懵懂懂。
并不知道多了一个弟弟或妹妹,对我有什么影响,但是我很期待。
邻居家刚出生的妹妹,软软乎乎的,我很喜欢。
有这样一个妹妹,好像很不错。
后来,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她已经顾不了我。于是决定将我送到一千公里之外,乡下的外婆家。
父亲也同意了,他那时只是一个公司的小职员,分身乏术。
五岁的我,第一远离了父母,内心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我只有一个念头,曾经最爱我父母,他们不要我了。
就这样,我在外婆家一住就是八年。
头两年,父亲和母亲也来看过我,每一次,我都以为他们,终于要把我接回去了。
从外婆口中得知他们要来,我提前几天就开始收拾我的衣裳。
但他们,最终都没有将我带走。
母亲说,阿玉还小,她实在照顾不了两个孩子。
她说:「程诺,你是姐姐。你该懂点事,让着点妹妹。」
我咬着牙,死命地不让自己哭出来。
等他们一走,我还是忍不住哭着追出去。
我追着父亲和母亲的车子跑,外婆追着我跑。
5
外婆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婆子,身形高大,嗓门也大。
她一边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追我,一边扯着嗓门骂:
「小兔崽子,你跑啥?跑到腿折了,你爸妈也不会回来。跟我回去!」
她追上我后,拽着我就往回拉。
路过村口的时候,骂骂咧咧地割了两斤猪肉,回家给我做猪肉丸子。
外公走得早,两个舅舅因为工作,都已在外地成家、定居。
外婆死活不愿跟他们去别的城市生活,干脆就留在乡下,一个人生活。
直到我到了这个家。
我刚来那会,外婆成天唉声叹气,说生活没有活头了。
她对我满满的嫌弃,因为我的出现,扰乱了她的生活。
用外婆的话,她不是在带外孙,她是在带祖宗。
刚来那会,我要求天天洗澡,外婆骂我麻烦精。
她说,乡下人没有那么多讲究,天天洗澡浪费柴火,麻烦!
我犟跟头驴似的,跟外婆拉长了锯战。
不给我烧水洗澡,我就不睡觉,最后外婆妥协了,骂骂咧咧去烧水。
外婆是乡下人,不是那么注重个人卫生,她上厕所、擤鼻涕,不洗手就做饭。
我坚决不吃,外婆火了,直接将做好的饭菜倒到了猪槽里了,气冲冲地走了。
半个小时后,她将我从床上拎了起来,拖到院子里。
用肥皂洗了三遍手,然后举到我面前,板着脸说:「这下洗干净了,你满意了吗?」
说完,她在我的目光的注视下,骂骂咧咧地重新做了两碟菜。
那天,做菜的那口锅,她刷了三遍,边刷边对我翻白眼。
不管我愿不愿意,我终究还是在外婆家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八年。
6
开始的那两年,父亲和母亲还会来看我一下,之后就不再来了。
我也快忘记了,一千公里之外,我还有曾经疼过我的爸爸妈妈。
母亲偶尔打电话过来给外婆时,总是没说几句就挂掉。
电话那头,一个软软的声音,一直叫着妈妈,妈妈。
外婆挂完了电话,转头就骂我,「你咋就像个木葫芦一样?也不知道嘴甜点,这日子没活头喽。」
骂完外婆又开始唉声叹气,愁容满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倔强地站着让她骂,就是不愿在电话里开口喊妈。
这样没心没肺的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
就在我快要将父亲和母亲忘记的时候,他们却一声不吭来了,带着程玉。
那年我十一岁,程玉六岁。
那天,我刚刚帮外婆干完活,光着脚,挽着裤腿,从地里回来。
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了穿着粉色蓬蓬裙,脚上踏着一双白色软皮鞋,头上扎着两个小丸子的程玉。
我和这个同父同母的妹妹,第一次就这样相见了。
程玉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到了我面前,盯着我一双光着的脚丫子,歪着头看了很久。
然后,对我说了第一句话:「你好臭啊,你是乞丐吗?」
父亲和母亲正屋里和外婆说着话,不时还传来母亲叫程玉的声音:「阿玉,别跑那么快。小心摔倒!」
我的自尊心瞬间,感觉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脚趾紧了紧,我没有理会她,转身往屋外走。
程玉一直跟在我后面,拍着手小声着:「小乞丐,小乞丐…….」
见我不理她,她干脆直接捡起一个泥块,扔到我头上。
我火了,忍无可忍直接将她推倒在地上。
她恼羞成怒,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小拳手往我身上招呼。
嘴里还一边喊着「我打死你这个小乞丐,我打死你。」
我也恼了,再次将她推倒在地,骑坐在她身上,给了她一巴掌。
她哭了,哭声震天。
父亲和母亲听到声音冲了出来,母亲慌慌张张地喊着。
「程诺,住手!那是你妹妹,你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我真后悔当初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玩意…….」
她冲过来,揪着我的头发,将我拉开后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转身抱起程玉就往屋里走。
父亲走过来,二话不说,抬起一脚将我踢飞。
慢了半步的外婆,小跑着过来将我扶起,给我拍身上的泥土,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阿诺,有没有伤到哪里,告诉外婆。」
我不说话,就那么站着。
「不服是不是?小小年纪,心思这么歹毒,连六岁的妹妹都下得了手,今天老子不教训你,我就不姓程。」
父亲勃然大怒,又要冲过来打我。
外婆一把将我护在身后,拦住了他:「程海民!你闭嘴,现在立刻带着你的妻子和宝贝女儿滚出我家!」
母亲回头,不耐烦地对外婆说:「妈,我们是在教她。年纪小还有纠正的机会,再大不得翻天了?」
外婆冷笑着说:「教育是吧?那好,人你带走,你带回家教育去。别在我家摆谱!我就没有见过你这样当妈的!」
母亲抿着唇不说话,十分钟后,她和父亲带着程玉走了。
她说,我野性难改,小小年纪心肠歹毒,没有半点姐姐的样子。
既然容不下程玉,这个家我也别回了。
7
父亲和母亲回去后,我躺在床上嗯嗯唧唧,就是不说哪里疼,外婆领着我到了医院。
很快检查结果出来了,母亲的那一记重重的耳光,造成了我右耳永久性失聪。
父亲的那一脚,直接让我断了三根肋骨。
医生立刻安排了住院和手术的时间,外婆在医院里破口大骂。
她骂程海民,骂王素梅,还骂了程玉是惹事精。
但因为要做手术,尽管外婆不太高兴,还是决定和母亲说一下这件事情。
她当着我的面,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接通电话时,母亲显然是余怒未消。
一接通电话,她在那头劈头盖脸,对着外婆就是一顿埋怨。
「妈,又怎么了?你能不能管着点程诺,不要纵容着她。阿玉今天受到了惊吓,一直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那你又知不知道,阿诺被你打得耳膜穿孔,被程海民那个混蛋踢断了三根肋骨?她要动手术,你们是现在返回来,还是怎么的?」
外婆的脸色阴沉,打断了母亲的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然后听到母亲似是带着歉意的声音。
「妈,阿玉受了惊吓,现在有点发烧,一直吵着要回家。我们真的回不去,阿诺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拜托你照顾一下她。」
母亲仿佛是怕外婆拒绝似的,没等外婆回话,就挂了电话。
外婆再次气得跳脚,可能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很快又闭了口安慰我,她一个人也可以搞定。
我心里酸酸的,从那一刻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心里慢慢剥离。
手术很顺利,直到出院,父亲和母亲没有来过一个电话。
8
出了院当天,外婆领着我到镇上的服装店,买了一条白色的裙子,还有一双红色的皮鞋。
她挺起胸膛,一脸骄傲:「阿诺,咱不用羡慕别人。别人有的,你也可以有。」
买完出来后,外婆就开始心疼了。
一直嘀咕,怎么小孩的鞋子这么贵?整整两百块,都够她买十双布鞋了。
回去后,我换上那条裙子和新皮鞋,哭得像个傻子。
「还挺好看。你哭啥啊?外婆还有钱,下次再给你买!」外婆喜滋滋地,围着我转了一圈。
觉得那双两百块的鞋子,特别顺眼。值了。
日子很快恢复了平静,转眼间,两年过去了,我升初中了。
母亲和父亲再也没有来过。
他们似乎将我彻底遗忘了。
9
后来,外婆突然走了。
心肌梗死,睡了个觉,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距离十一岁那年见面,在外婆葬礼上,我再次见到了父亲和母亲。
外婆的葬礼上,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母亲骂我冷血,铁石心肠。
我麻木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办完外婆的葬礼,母亲和父亲,不得不将我带走。
从六岁到十三岁,事隔八年后,我终于回到了曾经那个家。
回到程家的那天,我也只是仅仅待了半个小时。
10
回到家后,我才知道程家早搬了新的家,以前的小房子,变成了大房子。
打量着我这个陌生的家,我怯生生坐在屋子的沙发里,胆小又懦弱。
外婆的离世,给了我致命的一击,我的人生像是失去了方向,迷茫又彷徨。
再次见面,程玉哭着闹着,让我滚。
她说,这是她的家。
母亲怎么哄也哄不好她,只好对我说:「程诺,妹妹还小,你是姐姐,要学会让着点妹妹。小玉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你先去姑姑家里住一阵子。」
从那以后,我在姑姑一直住了下去,直到上大学,出来工作。
到了姑姑家,父亲和母亲依旧是联系得很少,他们来看我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次母亲来看我时,无一例外对我说「程诺,到了姑姑家,你就是在享福,你要惜福!」
我表情麻木,在母亲的眼中,离异后分到了一大笔财产的姑姑,生活比起程家那好上不是一丁点。
我对家的向往,日益渐淡,直到最后全无波澜。
上大学那会,父亲和母亲曾经来我学校看过我一次。
大三时见面,父亲打量着我,皱着眉头:「你穿着这一身破烂是几个意思?程家亏待了你不成?你妈给你打的生活费都花哪去了?」
母亲的脸色变了又变,她结结巴巴地对父亲说:「阿诺的生活费,不是你打过去的吗?我不知道啊。」
我平静地看着夫妻俩相互指责,没有交谈下去的欲望。
临走时,可能是出于愧疚,父亲给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两千元。
然后板起脸,让我省着点花,不要攀比。
我没有点接收,二十四小时后,钱又退了回去。
第二天,母亲的朋友圈里晒出,来这个城市是给程玉带的礼物,一只香奈儿的包包。
我已经习惯了被忽略和无视,这种区别对待,有了程玉开始,我就经历过无数次。
11
此刻,母亲气势汹汹地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眼神里全是厌恶。
「程诺,你是死人不成?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那你想我怎么样?王女士。」我抱着手看着气急败坏的母亲,笑着问道。
「程诺!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立刻道歉!」父亲黑着脸,大声喝训斥我。
我看到了程玉嘴角那抹笑意,轻蔑又高傲。
「爸爸,妈妈,有件事我本来不想说,但是我不能看着姐姐一错再错下去,毕竟我们程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程玉忧心忡忡,上前拉住父亲和母亲,欲言又止。
程玉啊,总是喜欢在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
今晚的重头戏终于要开演了。
父亲和母亲的注意力,明显被程玉的话吸引了。他们用鼓励的眼神,示意程玉继续说下去。
「姐姐,你不要怪我。我也是为你好!」
程玉似是做了半天的思想挣扎,咬了咬牙,转身回房间里拿出几张薄薄的纸张,递给母亲。
母亲和父亲接过那几张纸,凑在一起看了起来。
两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起来,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程玉站在他们身后,神态倨傲,表情恶劣。
「你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未婚先孕。你把我程家的脸都丢光了。你让阿玉以后怎么面对世家的指指点点?你怎么不去死。」
母亲面目狰狞,咒骂声滔滔不绝。
「爸,妈你们不要生气。姐姐一定知道错了,你们就原谅她吧。
「我现在只担心,会不会影响到那个帮助我们程家的人。也不知道那个人,连带着对我会不会有什么不好印象。」
程玉咬着唇,眼眸里全是水汽。
火上加油这技能,她是真行。
「跪下!不交代出那个野男人是谁,今天我就打折你的腿。」父亲果然马上勃然大怒,他冲过来向我狠狠踹了过来。
程玉眼里全是笑意。
我当然不会傻到站在原地,受这个名义上的父亲那一脚,我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11 岁那年的三根肋骨之疼,我可是从头到尾没有忘记过。
「程先生,我若不跪,又如何?」我笑道。
「你还敢躲!今天我不打死你,我就不姓程!」
父亲怒意更盛,在他的眼里我一向木讷寡言,我的举措,无疑是挑战他作为父亲的权威。
他追我躲,没一会父亲就气喘吁吁地瘫软在地上。
父亲自从做生意以来,酒色早就亏空了身体,现在十个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程玉,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这人流单你确定是我的吗?」我冷笑着,望了一眼在一旁看好戏的程玉。
我不想装了,直接摊牌。
「贱人!你什么意思?阿玉还会冤枉你不成?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你的名字,你抵赖不了!」我的话,让母亲再次跳脚。
一个母亲,口口声声叫着自己的女儿,贱人,破鞋。
如果不是我已经做过了亲子鉴定,我都以为自己是她捡来的。
我无视母亲吃人的目光,直接甩出了一摞程玉私生活混乱,冒用我名字到小诊所的证据。
上面的照片相当辣眼,程玉脸色瞬间苍白,摇摇欲坠。
这就受不了?呵!
12
「这不是我!这相片是合成的。姐姐,你为什么要陷害我?你就这么容不下我吗?」
程玉小脸上布满了泪水,慌乱地为自己辩白。
眼泪是程玉从小到大的利器,母亲一把将那些相片,撕得粉碎。
她心疼地将程玉拥进怀里,叠声安慰她,「阿玉不哭,阿玉不哭。妈妈相信你!那些都是假的,假的!」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我的内心一片苍凉。
程玉的哭声越来越大,那一副几乎昏厥过去的姿态,这演技我给满分。
「贱人!你竟然还敢诬陷你妹妹,你给滚出这个家!」母亲冲我破口大骂,程玉是她不可触碰的逆鳞。
只有父亲脸色灰败,一言不发,似是瞬间老了十几岁。
他看着程玉,又看了看我,神情复杂,父亲到底不是一个蠢人。
「我不想再看到她,妈妈,你让她走!让她走!我好害怕……」程玉虚弱地倒在母亲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你滚!滚出程家!」母亲第一个受不了,冲我大喊大叫。
「你也这么认为吗?程先生。」我转头望着父亲,微笑着问道。
这是,我给程家的最后一次机会。
「程诺,你是姐姐。今天出了这个门,这事以后不得再提起。程家的起复,还得靠阿玉,我会给你适当的补偿。」
冷静下来的父亲,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程玉。
既然用父亲的身份已经无法压制我,那就打亲情牌。
权衡利弊下,这是他最终的选择。
我又被放弃了,即使明知错的不是我。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我竟然没有一丝的难过。
那点淡薄的亲情,早就被无数次放弃后,消失尽殆了。
我走到沙发旁坐下,把玩着茶几上的杯子,故作深沉,「程先生,王女士,恐怕我是走不了!这是我的家。」
「阿玉生日你添堵不说,竟然敢诬陷小玉。我没有你的这样的女儿,这不是你的家。这是我阿玉的家。」
母亲已经冷静下来了,说出来的话戳心戳肺。
「是吗?呵呵。」我又笑了,不知道等一下王女士还有没有这样的底气。
家里的门铃,恰好响了起来。
父亲一改颓然之色,几乎小跑着出去开门。
母亲想到了什么,立刻拉着程玉,整理了一下衣衫头发,端庄地等着来人。
「程诺,一会你不要乱说话。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母亲这会,还不忘警告我。
随着脚步声响起,我抬头望着走进来的一行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原本一脸期待的程玉,脸上露出了见鬼般的神情,瑟瑟发抖。
13
今天,我把程玉鱼塘里的鱼,都请来了。
对于程玉那些烂事,我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那些人,果然不负众望,一进屋还没说几句,就明白了自己不过是程玉其中的一条鱼,顿时恼羞成怒。
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头顶,快成了青青大草原。
争吵当中,连程玉为自己打了几次胎,都说得清清楚楚。
年轻人,果真会玩。
父亲狠狠地给了程玉几巴掌,程玉除了哭,一句辩驳的话也没有。
母亲心疼地挡在程玉面前,「海民,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程玉年纪小,一定是被人骗了,她那么乖巧,懂事,这一定是个误会……」
「海民,他们一定是认错人了。肯定是把程诺认成了程玉。程诺这个贱人,从小心肠歹毒,见不得阿玉好……」
我摇了摇头,到底是养在身边的女儿,待遇果然就是不一样。
父亲一把甩开了母亲,又上去补了几巴掌。
从小到大,这个被他们捧在手心上的小公主,恐怕是第一次挨打。
布满泪水的小脸上,不见了往日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那些人,来得快走得也快,一场闹剧很快落幕了。
「你满意了吗?」父亲出奇的冷静,他转过头盯着我,语气森寒。
满意?我当然不满意!最重头的戏,还没开演呢。
我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瞥了父亲一眼。
门铃再次响起,我等的人终于要来了。所有的恩怨,都将在今晚彻底结束。
姑姑来了,提着一个大蛋糕,一束开得正烈的鲜花。
很显然,母亲和父亲包括程玉,都没有想到姑姑会来。
姑姑对程家的不喜,父亲和母亲都心知肚明。
程家有钱,姑姑更有钱,程家落魄的时候,姑姑仍旧有钱。
这是他们不敢得罪姑姑的缘故。
以前,他们不敢得罪姑姑,现在更不敢。
「姐,你怎么来了?谢谢你来给程玉过生日。」母亲迎了上去,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伸手要接姑姑手上的东西。
父亲脸上同样洋溢着笑意,嘘寒问暖。程玉也乖巧地上前问好。
只有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姑姑没有理会他们,对我招了招手,将蛋糕和鲜花塞到我的手中。
「阿诺,姑姑来迟了。生日快乐!」姑姑笑了,烈焰红唇,笑起来风情万种。
母亲和父亲的笑意僵住了。
母亲猛然回头盯着我,「阿诺,今天你生日,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你这孩子…….」
父亲脸色,肉眼可见红了起来,程玉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14
「姐,你…..」父亲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声音都满是不悦。
「怎么?允许你夫妻俩给你们的小公主过生日,就不许我给我的小公主过生日?你们夫妻俩真有意思。」
姑姑掏出一根烟点上,那动作说不出的优雅。
父亲和母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不敢得罪姑姑,只好将怒火转向了我。
「程诺,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存心给我难堪是不是?」母亲气势汹汹。
她在责怪我,没有提前告诉她,今天是我的生日,让她在姑姑面前丢了脸。
「王素梅,你吼啥?你别忘了阿诺现在可不是你的女儿,她是我户口本上的人!」姑姑霸气地拉着我,坐下来。
「那好!你们滚,这里不欢迎你们。这是程家!」
母亲明显被气到了,为了程玉,她甚至有了和姑姑撕破脸皮的勇气。
父亲坐在一旁不说话,他的态度明显是认同了母亲的意思。
这夫妻可真有意思,一个比一个虚伪。
「是应该滚了,不过可不是我家程诺宝贝,而是你们这一家子。」姑姑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
「程海民,王素梅,你倒是来告诉我。我送给我家小程诺生日礼物,怎么就变成了程玉的了?这房子这车,登记着的可是程诺的名字。」
姑姑的话,如同平地里一记惊雷。
「不!不可能,那个明明说是送给程家的女儿的生日礼物…..」
父亲的话戛然而止,他倒在沙发上,失魂般喃喃自语。
程家起复最后的希望破灭了,能不失望吗?
「程先生,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想起了,你还有另一个女儿也是今天生日?」
我笑了,笑中有泪。
「姐,程玉也是你的侄女,你怎么能区别对待?」父亲一脸痛苦,大声吼道。
「我的东西我爱给谁就给谁,包括我的一切,将来都只会属于我的小程诺。」姑姑拍了拍我的肩膀,轻轻地拭去我眼角的泪水。
继外婆之后,遇上了姑姑,是我一辈子的幸运。
「姐,程玉考上了最好的音乐学院,程诺不过是三流大学都未毕业的人。她怎么能和程玉比?」母亲拉着程玉急急上前。
没有所谓倾心于程玉神秘人,真相大白。
由奢入侈难,母亲和程玉当然不会放弃姑姑这棵摇钱树。
「啧啧啧!程玉吗?你不如打个电话去问问,你这个宝贝女儿到考上哪了?」姑姑弹了弹烟灰,眼神冰冷。
15
私生活混乱,伪造录取录知书,今晚的程玉那一层一层身上的滤镜,已经被彻底打破了。
半个小时后,程先生和王女士带着程玉狼狈地离开了别墅。
「这屋子脏了,不住也罢。搬到别的地方去吧,我的小公主!」姑姑眼里尽是笑意。
「姑姑,谢谢您!」我偎依在姑姑的身旁,特别的安心。
那年,可能是同病相怜,父亲和母亲带着我到姑姑家,请求姑姑暂留我时, 当时姑姑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说了一句。
「那就留下吧!」
这就一句, 我终于有了一个家。
姑姑和父亲是双胞胎, 姑姑比父亲早出生五分钟,待遇却千差万别。
因为一个姐姐的身份,让姑姑吃尽了苦头。
等到姑姑有能力对抗那个原生家庭时,她断绝了所有的关系。
直到爷爷奶奶去世,她和父亲的关系才有所缓和。
尽管如此,对于程家的境况,也只是一直保持着旁观的心态。
既没有伸出援助之手, 也没有落井下石。
姑姑和父亲, 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能是因为从我的身上看到过, 自己曾经的影子。
因为淋过雨, 总想为别人撑伞。
于是, 她收留了我。
和姑姑生活的第二年起,我的户口就迁到了姑姑的户口本上。
当年送我到姑姑家前, 母亲和父亲要求我, 以后喊他们叔叔和阿姨
因为程玉还小,接受不了除了她自己之外,我这外人,喊他们爸爸妈妈。
我同意了。
看似冷淡的姑姑,这短短的十年,却为我倾尽了心血。
她用特有的方式, 慢慢地带领我走出阴影, 变得强大和优秀。
让我摆脱了程家女儿身份的牢笼。
回程家前,姑姑说「当断则断」。她说的, 也恰是我一直所想做的。
局是我布的, 支持我所有行动的却是姑姑。
她曾对我说「凡事讲究一个缘字, 包括亲情,无须强求。」
那夜过后,我很快又搬了新住处。并且开始正式接手姑姑的事业。
程先生和王女士, 先后来找过我几次,我都没有见。
他们为什么想见我, 我心知肚明。
程家破产,债主上门,我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夫妻俩一直想让我回去, 打着一家人的旗号。并一再保证, 对我和程玉一定会一视同仁。
可惜了,我已经过了受到了委屈就想找父母的年龄。
从前曾经渴望得到的,现在我已经不稀罕了。
一计不成, 这夫妻俩又想拿亲生父母这层关系来压我,说我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我有赡养他们的义务。
我当然不会如他们的愿, 被合法收养的子女,是没有赡养亲生父母义务的。
闹了几次后,程先生和张女士再也没有来过。
他们一家子过得如何与我无关,我也不再打听有关他们的任何消息。
我万分珍惜, 当下拥有的每一天。
属于我和姑姑的未来还很长,而宛如新生后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赐恩。
(完)
作者:树妖树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