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楼上的女人

   「啪啪,砰!」

   随着楼上又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我再也忍不住了。

   关上电脑就要起身,在将要敲响楼上房门的那一刻,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只猪太胖了,该怎么处理呢?」

   我看着地板上刺眼的红色反光,悄无声息地转身走下楼梯,关紧房门。

   1

   我是一个悬疑小说家,最近每天都宅在家里准备着我的新书,这也将是我写作生涯中最后一部作品。

   为了找寻灵感,我常常在午夜出门,独自一人去感受孤独,只有那种气氛才能刺激我的大脑。

   或是坟地或是密林,只为了体验极致的恐怖与悬疑,从而写出更有代入感的作品。

   今天回家的时候,我又遇见楼上那个年轻女子了。

   她头发凌乱,眼神呆滞,看起来十分疲惫。

   之前每次晚上出门时,我都会碰见她回来,她这个时候貌似刚刚下班,但是最近几天好像没有了。

   看见我,她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微微偏了偏身体,想要给我让道。

   借着微弱的楼道光,我看见她的脸上似有些青紫,整张脸不是很对称。

   「回来啦?」她破天荒地向我搭话,眼神带着探究。

   「是啊,你这是刚下班吗?」我心不在焉地回复了,脑海里不断构思着新书剧情。

   「没办法,不工作的话肉都吃不上了。」

   她尴尬地笑了笑,摆摆手,就往楼上走去。

   风有点大,吹得楼道窗户嘎吱作响,楼道的灯也有些年久失修了,忽闪忽闪的。

   楼梯间只剩下女人的低喘和脚踏在楼梯上的声音。

   「对了,我老家寄来了一些土猪肉,自家养的,可好吃了,我过几天给你送些过来吧。」

   我正准备下楼,她又突然开口。

   我回头看她,只见她神秘一笑,接着便是略有深意的眼神。

   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向大胆的我瞬间觉得有些瘆人。

   「好,好啊。」我应付地回答了句,赶紧裹紧衣裳匆匆下楼。

   一边抵御着寒风一边思考,这对夫妻是哪里人?他们入住那天是她丈夫陪着她的吧。

   这么久了,她丈夫怎么没有出现过了?

   本能告诉我有些不太对劲,但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2

   屋子里几乎全黑,只有电脑屏幕发出些幽幽蓝光,我

   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窗户大开着,时不时有冷风吹进来,拂过我露在外面的脖颈,像女人的指甲,轻轻挠过,引起一阵战栗。

   「陈珂的丈夫一把揪过她的头发,把陈珂的头死命地墙上砸去。一下两下,鲜血顺着墙垂直流下来。」

   写到这里,我仿佛也已经代入了陈珂,那两个字无限吸引着我,几乎要将我拉进这屏幕之中。

   她的喜怒哀乐我全都感同身受,我正入迷地想将剧情往更深处发展时。

   「啪啪,砰!」

   楼上又传来了这种声音,这两天根本就没停过嘛!

   我烦躁地摘掉耳机,耳机孔里传出了我为了营造气氛特意准备的恐怖音乐。

   「嘀——」

   业主群里传来了消息,是楼上的女人发来的。

   「对不起大家,我老公又喝醉了,正在摔东西呢,大家多多理解一下。」

   由于房子隔音效果做得好,此时又下着大雨,因此其他的邻居家听得不是很清楚。

   我家就住在他们楼下,所以传来的声音是更大而清晰的。

   看着窗外不停息的大雨,打在窗扉上,滴答滴答惹人烦躁。

   不对,这女人今天没有上夜班吗?

   我就这两天因为下雨而没有出门找灵感,可是这两天楼上的女人并没有出门的声音啊。

   考虑到她老公醉酒且有些暴力行为,我开始担心,女人是不是被她老公打得伤势太重,才不能出门。

   随着楼上又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我再也忍不住了。

   关上电脑就要起身,毕竟就住在我家楼上,可别闹出人命来才好。

   在将要敲响楼上房门的那一刻,莫名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只猪太胖了,该怎么处理呢?」

   吓得我瞬间停下脚步,耳边又不断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让你不听话,活该!」

   我把耳朵靠在紧闭的房门上,并没有声音传来,可是不断传来的骇人的笑声不像假的。

   正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时,耳边的笑声停住了,「要不把它剁了吧?」

   这句声音响起后,房屋内传来了「砰砰砰」的声音,一刀一刀干净利落。

   那个力道,就像是,在对待什么深恶痛绝的仇人。

   我麻木地立在原地,看着地板上刺眼的红色反光,悄无声息地转身走下楼梯,关紧房门

   。

   3

   回到家,我感觉我的全身都凉透了,心也止不住地跳,随之而来的是激动与兴奋。

   创作久了,我时常会觉得有些疲乏,无论写出怎样的文字,读者好像也不喜欢。

   而我自己,在长时间的低谷下,好像也渐渐失去了信心。

   所以我正在创作的这本小说是我最后一本作品,我怕,怕我日渐枯竭的灵感再也想不出好的故事,所以,不如就让一切停留在这里吧。

   可是我没想到,我的这本封笔之作写起来也是如此磕绊,我曾将我的点子讲给我信任的表弟听,他也是个悬疑迷。

   可是他说:「就这破东西,谁乐意看啊,现在都过时了!」

   我本以为我已经平静的心早就不会再有波澜了,就如同我早就枯竭的灵感,这些我不愿接受的事实,早就悄无声息地浸润在我的生活中。

   可是刚刚不同,我很明显感觉到我那久久没有新东西的脑子里涌进了些什么,像死灰复燃一般,正蠢蠢欲动想要做些什么。

   因为在刚刚我发现了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事情,我能听见那女人的心声,她带给了我更多的灵感。

   尽管我预感那女人可能在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可我暂时并不打算报警,至少在我写完我这最重要的一章前,我不能报警。

   好像心里的野兽终于被释放出来,我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是初尝血腥味的猛兽,除了兴奋还是兴奋。

   楼上的声音还在继续,偶尔还夹杂着几丝抱怨。

   而我,好似一个没有节操和下限的小偷,在疯狂地凭借着此时此刻的灵感来奋笔疾书。

   很好,很好,就这样,继续,再激烈一点。

   我无休止地在心中狂喊,手指因为情绪的波动敲在键盘上的声音时大时小。

   「陈珂将丈夫的身体切割成了六个部分,头、四肢、躯干,四肢和头分别用塑料袋裹好,准备在半夜偷偷运出去扔掉,对于最难处理的躯干,她想了个办法。」

   写到了最关键的地方,我扔下键盘,轻轻揉按着胀痛得不行的太阳穴。

   看着窗户外阳光正好,或许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干脆出去走走吧,我这样想着。

   「晓军,晓军。」我下意识喊着。

   空荡荡的家里回响着我一个人的声音,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幽暗的一角,黑黑的空洞注视着我,仿佛要把我也吞噬入其中。

   奇怪,晓军这是又出去厮混了?

   我摇摇头,有些后悔去年受我姑姑的嘱咐把他从老家带来了。

   下到楼下,一群人在楼下摆着小方桌,打麻将的打麻将,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

   看见我,楼下的张奶奶冲我打着招呼,眼神有些踌躇,随后开口:「小欣呀,你没事吧?」

   啊?我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她一摇蒲扇,了然地开口:「吵架了吧?前两天我听见了,那砸东西的声音就跟砸在我脑门上一样。这两天都没看见小军了,离家出走了吧?年轻人要互相体谅啊!」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张奶奶是把我表弟认成了我老公,还以为我们吵架了。

   我无奈笑笑,开口解释着:「张奶奶,您老糊涂了不是,我可没嫁人呢还,你说的是我表弟吧?他前几天出差了。」

   张奶奶一听,皱着眉,刚想说些什么。

   我随手打开手机,准备给他看我表弟的照片,设置的闹钟就响了。

   「叮叮叮」,接着满屏就变成了五点的通报。

   她看见后一拍额头,「坏了,五点了,该接我孙子去了!」

   只剩下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焦急地跑向电动车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一个风风火火的老太太!

   4

   简单在小区里转了一转,我就觉得无趣,还是选择回家。

   上楼时我又遇见了那个女人,她把长发高高扎起,拖着一个蛇皮袋子,正吃力地走着。

   「余作家,等会儿晚上你在家吗?我来给你送汤。」

   女人显然特意化过妆,脸颊上熏成灰粉色,双唇似乎擦过口红,显得年轻许多。

   虽然表情在笑着,但是我还是透过她漆黑的瞳孔发现了她藏在深处的,忌惮。

   忌惮?我看错了吗?她为什么害怕我?

   「好啊,」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好久不见你老公了,他出差了吗?」

   其实我从来没见过她老公,只是依靠楼上传来的动静和上面一层楼梯上的烟蒂来判断的。

   「啊?他,他有事情,出差了。」女人回答得有些慌乱,眼神不断闪躲着。

   出差了?我心下盘算着。

   「好的,那就先谢谢你的汤了。」

   我微笑着道谢,双腿后退两步,礼貌地拉开了点距离。

   正要转身离开,一句微弱的声音就叫住我:「余作家,郭先生最近怎么都没见到了,他是出

   什么事了吗?」

   听到这,我微微皱了皱眉,她问晓军干什么?晓军什么时候和她搞到一起去了,她可是个有夫之妇啊!

   我笑笑,「他出差了,最近比较忙,等他回来我再让他联系你。」

   女人竟然变得有些慌乱,回答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回到家中,我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总有些预感,那看不清的迷雾之间,似乎隐藏着什么我难以接受的真相。

   「啊!」

   我刚从睡梦中惊醒,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双手死死捏着被子,身子轻微颤抖着,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壁橱。

   接着便有一阵奇怪的气味传来,那气味不香不臭,我只觉得肥腻。

   周身充斥着这个味道,我只觉得我胃里晚上没消化的残渣都要吐出来了。

   我的神经绷到了极致,像一张拉满的弓,只需要一点刺激便能倾泻出来。

   「叮咚——叮咚——」

   门铃的响起才把我从这种极端情绪中唤醒,我擦擦额头的冷汗,起身去开门。

   「谁啊?」我不耐烦地问道,边说着边拉开了门。

   只见楼上的女人端着一大锅汤站在我门口,汤里面还卧着几大块肉,些许油沫浮在上面。

   原来我闻到的那股怪异的味道便是这锅汤,此刻被端在我面前,黄白相间,显得有些诡异。

   「我刚刚炖了肉汤,很好喝的,俞作家也来一碗吧。」

   眼前的女人眯着眼笑着看向我,实际上内心已经张开了獠牙。

   我站在原地,听着不断从她的内心深处传来的声音,「快吃!快吃!」配上她温柔恬静的外表,有些瘆人。

   在女人直勾勾的注视中,我僵着身体,把锅接了过来。

   女人这才满意地笑笑,「汤要趁热喝,家里杀的是一头成年公猪,可补了。」

   说话间,她还不断地往我身后瞄,似乎想越过我找到些什么。

   「谢谢啊,进来坐坐吧?」我试探着问,也有些想搞清楚事情真相的想法。

   「好。」

   我让开一个身位,刚想招呼她,就见她径直走到鞋柜处,拿出一双拖鞋就穿上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我也没多想。

   不得不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无论我怎么把话题往她丈夫身边引,她都能巧妙地躲过去,而且话里话外间对我也有些试探。

   她以为我知道些什么?奇怪了,她想要隐瞒的是

   什么呢?

   送走她后,关上门,我不经意间往锅里扫了一眼,随后立马就以最快的速度奔去厕所,趴在马桶上就撕心裂肺地吐了起来。

   冲水的瞬间,激涌而出的水流裹挟着盘旋着被带走的污秽,我好像看见了一头巨兽,片刻间它便吞下了很多东西,且半点不留痕迹。

   我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瘦弱的女人撸起袖子,将烟灰缸一把砸在了丈夫的头上,接着像拖着一头猪一样,将尸体拖进了厨房,她做得很慢,但很细致。

   厨房里,她呆立片刻,不安地踱着步,她在想着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地上的沉重如山的身体。

   「扑哧——」炉子上正烧着的热水开了,看着那不断冒出的水泡,她有了主意。

   吃了他吧,吃了他吧,吃了他他就永远都属于你了,他再也不会离开你,一头疯狂的巨兽在女人心里嘶吼,最终在欲望的驱使下,女人也一步步变成了恶魔。

   一阵眩晕过后,我逐渐清醒,趴在马桶边上吭哧吭哧喘着气。

   那个女人把肉汤端给我是什么意思,她是在给我警告吗?太疯狂了那个女人。

   在经过一晚上的慎重思考后,我决定报警。

   这些天的收获已经足够多,我完全可以利用它写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何况,我时刻感觉有一双眸子一直在暗中窥视着我,他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他是谁?会是楼上的女人吗?

   带着这些疑问,我抱着昨天女人给我的肉汤来到了警察局。

   「什么?只是单纯的猪肉?」

   我坐在一群警员中间,越看那盆越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股不安的感觉浮上心头。

   「余女士,我们警察也是很忙的,不要跟我们开这种玩笑!」

   其中一个年长的警官十分不耐烦,皱着眉头教训着我。

   我无言以对,大脑飞速运转着,我不信,绝对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然而已经没时间再让我思考,一个女警官把盆递给我,眼中似有些同情,「余女士,你是不是平时创作压力太大了,把自己代入了角色?」

   不,不是的。

   我很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一定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坐在车里,我决定好好冷静一下,仔细想想事情的细枝末节。

   前几天的打斗声,消失的丈夫,女人的心声,送汤的女人……我感觉一切都变成了一团迷雾,而我正慢慢

   接近迷雾中心。

   「嘀嘀——」有消息传来。

   是小区的业主,老金,「你们谁家里垃圾好多天没丢啊,都要臭了。」

   底下有很多的业主回复着,手机嘀嘀嘀地响个不停。

   「是啊,注意一点卫生吧!」

   「我还以为我们家老鼠安家了,味道总散不出去。」

   「到底是谁,能不能负点责任!」

   业主群里抱怨声此起彼伏,我看着还在不断出来的消息,脑子里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5

   「陈珂想出了一个办法,能帮她逃过一劫,她看着楼上那个独居的,不喜欢与人交流的女人……」

   写到这里,我站起身跺跺脚,伸了个懒腰,静静看向窗外,天光已经大亮,沉睡中的城市也逐渐苏醒,恢复了它的热闹繁华。

   已经不早了,该干活了。

   我靠在门上,听到楼上传来了不小的关门声,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动静了才离开。

   我来到卫生间,看着天花板,一个通风管道正静静地待在那里等着我的光临。

   我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将头往外探出一看,只有一个黑色空洞。

   那里漆黑一片,谁也不知道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生物冒出来,将自己彻底拉进地狱。

   一上来我就后悔了,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难闻的气味都堆在这里了,臭味一下子扑鼻而来,在一瞬间从我的鼻子直接冲到了天灵盖。

   犹豫了几分钟,看着卫生间白炽的灯光,一咬牙,还是往未知处爬了过去。

   我整个人跪趴在通风管道中,一寸一寸地慢慢挪动着,不断鼓励着自己试图对抗心里的恐惧。

   不知爬了多久,我的鬓角已经有了些薄汗,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脸颊流下。

   直到前方出现些光亮,我才稍微放下心,到了。

   透过铁窗,我看见了外面的景象,然而一切却出乎了我的意料。

   与预想的凌乱不同,外面干净如新,地上只有几丝干枯的头发。

   我拿着紫光灯一遍遍照着,不放过任何角落,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她好像刻意打扫过家里了,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床头柜子里除了药还是药。

   那是什么?

   我费劲地从床下掏出一只银手镯,胡乱擦了擦上面的灰,对着阳光仔细看着。

   怎么和我的手镯一模一样?我想起了那根被我

   丢在床头柜里的镯子,皱起了眉头。

   我看得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我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你在干什么?」女人回来了,愤怒地看着我手中的东西,整个身子扑过来想要夺走。

   「余作家,这是我家,你怎么进来的?」她的眼神似有惊恐,双腿不断地往后退。

   看着她这个样子,我有点想笑,这个女人,怎么这个时候装得这么娇弱,她忘了她做了些什么吗?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你不用装了。」

   我冷冷开口,同时把镯子递给她,想着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可没想到,她好像被吓到了。

   她拼命摇着头,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可怖。

   而后又忽然停滞,瞪大眼睛看着我,猛地转过身,想去开门。

   「别跑!」

   眼见着杀人犯就这么想跑,我自然不能眼睁睁放过。

   谁知她听见这话动作更加剧烈,拼命地转着门把手。

   我刚想过去拉住她,她却突然停住了,慢慢转过身来。

   我微笑地看着她,「怎么?想通啦?」

   她靠在门上,缓缓滑落下来,好像是生了什么急病一样,手死死捏着身前的衣服,表情很痛苦的样子。

   一时之间她说不出话,只是急促地喘息着。

   看着她不断挣扎的样子,我有些慌了,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并不想搞出人命来。

   药!我想起了她床头柜里摆放的那些药瓶。

   拿到药后,我回到她旁边,看着她已经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颤抖着将手放在她的鼻下,已经没有了气息。

   手中的药丸散落一地。

   6

   「你的意思是她是自己突发疾病死的?」

   面前的女警官表情严肃地询问我。

   我坐在审讯室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

   「是。」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进入她家?」似乎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女警官的声音提高,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我眯了眯眼睛,通过手铐上的倒影看到了自己,舔舔嘴唇,我开始诉说起这段时间的一切。

   「那个女人,她杀了她丈夫。」我缓了缓,试图给点时间让他们接受这个事实。

   「她老公是个酒鬼,从来不工作,一喝酒了就打她,那天晚上……」

   讲

   完后,坐在我前面的警察全都沉默了,全都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

   良久,女警官站起身,对着她身边的警察一阵耳语,那警察点点头之后便走出了审讯室。

   接着她对我开口:「余女士,我希望你认真地告诉我,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的表情很严肃,眼神直直射向我,但我也毫不畏惧,把我知道的事实说出来。

   「是真的啊!警官,你们赶紧去搜她家,我不信她没有破绽。」

   我有些焦急,手铐不自觉地敲打在桌子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可是,那位死亡的女士,她并没有结婚,据我们所知,她也没有公开交往的男朋友。」

   没有结婚?没有交往男友?

   这不可能!

   「不可能,警官,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女警官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后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看着耀目的白炽灯,上面有一只飞虫绕着它不断转呀转,下意识想找个什么东西摸一摸,却只摸到了无名指上一圈深深的印痕。

   真是可惜了,我想着,我的小说还没有最终的结尾呢。

   小说读者喜欢反转再反转,他们永远不会喜欢已经能够猜出的剧情,喜欢的是爽文,能够让他们兴奋的文章,这一点我在过往的失败中已经知晓。

   所以这一本我该怎么写呢?动笔之前想了很久,我差点要放弃我最爱的题材,为了更好的生活去赚一些钱。

   但因为一些阴差阳错,我还是决定写我最擅长的题材——悬疑。

   我将伏笔埋得很深,我要让读者去猜,真相真的浮于表面吗?

   只是可惜,没能给它补上一个最终结尾。

   7

   「余女士,你的丈夫郭晓军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他的单位说你一周前给他请过假,这是真的吗?」

   不知道在那个狭小的房间一个人待了多久,正当我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两个警官再次回来了。

   「丈夫?警官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还没结婚呢!」

   我把声音提高了点,妄图驱赶掉这沉重的睡意。

   「是吗,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她把一张照片甩在我面前。

   我拿起来仔细一看,奇怪,这个人真的是我,那这个男的,是我的丈夫?

   见我呆坐在那儿不再说话,警官又开口了:「我们接到报案,在珠宝街发现了他的尸体,」停顿一下,她刻意看了我一

   眼,「但是只有四肢和躯干,你知道他的头在哪吗?」

   「我不知道,我没结婚……」我低着头,看着桌上的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眼眶里莫名其妙有了些泪,心也一阵一阵地刺痛。

   「我们在你家里发现了一篇完结的小说,写的是一个妻子杀害丈夫的故事,很巧的是,里面写的人和你很像。

   「我们在你家发现了大量的血迹,在你家的壁橱后面,发现了他的头。

   「一切证据都指向,你就是凶手!」

   「我不是!我不认识他,我是陈珂啊!」我嘶吼一声,绝望地抱着头,无助地呜咽着。

   我是陈珂!我没有杀他!哦不,我杀了他!

   「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不,我没杀他!」我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的世界一片混乱,有无数张脸在我面前闪过。

   女警官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带她去做精神检测吧。」

   「不要,我没病,真的不是我!」我不断挣扎着,像个孩子一样大吵大闹,但也没有用,我就像只小鸡一样被他们提起。

   检查结果出来了,报告显示,我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和重度焦虑。

   「余女士,」警官话说到一半,我打断她,「陈珂,我是陈珂」。

   「根据一系列证据显示,你的丈夫确实是你所杀的,你的小说也是将自己潜意识里发生过的事情写出来,楼上的女士被你臆想成了始作俑者,但她确实死于心脏病病发。」

   「我没有精神病。」看着字字清晰的报告,我呆滞地摇着头。

   她不管我,接着说下去:「你楼下的老太太也证实你之前也对她说过你没结婚,好像完全不记得你丈夫了。前两天你还端着一锅肉汤来警局,非说这是人肉,你记得吗?」

   「记得。」

   记得,但那不是真的吗?真的因为精神病?

   「最重要的是,你的母亲,她在二十年前,有过精神病诊断记录。」她将一系列证据摆在我面前,「我们有理由怀疑,你的病早就发作了,只是没有关注到,才造成如今的后果。」

   「我母亲早就死了!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母亲已经死了十九年了,早在她死了的那年,我也成了一个孤儿。

   我无措地低着头,肩膀上伸来一只手,并轻拍了两下,「我们会送你去精神病院,好好治病,等病好之后你再来接受你应受的惩罚。」

   我被带着往前走,走到一半想

   到一件事,「警官,我的那篇小说,那个结尾你觉得怎么样?」

   警官愣了一下,点点头,「写得不错,作恶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点点头,转过头来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可惜,小说真正的结尾大家看不到了。

   8

   我被送去了本市最大的精神病院,每天接受治疗。

   其实治疗很痛苦,尤其是要面对自己不想要面对的那些事情,我每天都在不断回想着照片上那张苍白的脸。

   「我没疯,我没疯。」

   我整天不断地和医生重复着,但他们都当作笑话,压根没放在心上。

   怎么会有人进了精神病院还在说自己没疯呢?这不就是精神病最好的证明?

   可我还是每天缠着他们,不断重复,我没疯。

   「等你什么时候知道你是谁,你的病才好了。」

   那些医生护士每天都这样搪塞我,或许在她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小孩子吧。

   但是最近我不会缠着他们了,我的病房新转来了一个叫婷婷的小女孩。

   她长得很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的瞳孔像是蕴含着世间万物,是墨的黑,又是雪的白。

   她的病情很严重,经常记不住自己说的话,也不太知道自己是谁。

   上一秒还在和我开心地聊天,下一秒就茫然地问我是谁。

   我很开心,一个人实在太无聊了。

   婷婷来了就很好,总算有个人可以跟我说说话。

   虽然她什么都不知道,但这样正好,我也不用担心我的秘密了。

   小说最终的结尾,是我精心勾勒的结局。

   「你是谁?」她茫然地问我。

   「我?我叫陈珂。」

   我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说着接下来的话题。

   刚没说两句,她又开始问我:「你是谁?」

   看着她茫然又怯懦的眸子,我笑了笑,和她对视间,我看到了她漆黑的瞳孔中,我清醒的眼神。

   「我是余欣。」

   9

   我是余欣,但我最开始还不叫这个名字。

   我本来的名字,叫俞星。

   我是一个网络悬疑作家,我有一个丈夫叫郭晓军,丈夫在外贸公司工作,我们生活得很幸福。

   但是最近我有点烦心事,我的丈夫总是加班,越来越忙,而我灵感越来越少,写的书越来越烂。

   「写点吸引眼球的劲爆故事。」我的编辑这样跟我说。

   「不了,我还想再坚持一下。」

   我努力地查找资料,疯狂地想新书剧情,总算写出了一段我满意的文字。

   我兴奋地拿给晓军看,却被他一把推开,「就你这个书谁会看啊,一天到晚就待在家,完全不了解自己有几斤几两,能别瞎折腾了吗?」

   我的一腔热血被浇了头凉水,心里也有点凉。

   没关系的,我这样安慰自己,他只是不懂,一切都会好的。

   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变得更加体贴,想要更关心晓军一点。

   因为父母从小离异,所以我对婚姻是很渴望很珍惜的,我希望我做得再好一点,能换回晓军的一点温情。

   同时我也开始午夜外出找灵感,恐怖的气氛更能刺激我的大脑,也能让我更清晰地思考。

   可是我没想到,在一天午夜,因为下雨我提早回来,独自坐在楼下一层黑暗的楼梯上构思剧情时,会看见楼上的那个女人从我家出来。

   她和我那老公在角落里卿卿我我,那恶心的声音让我作呕。

   我站在楼梯死角,冷冷地看着她,手死死地掐着掌心。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晓军出去得越来越多,我那些莫名其妙失踪的首饰,每次出门都能看见上班的女人,以及男人看我越来越冷淡的眼神。

   我平生最恨出轨,因为我的父亲。

   他是我们当地有名的一个老师,也是亲朋好友们眼中可靠的丈夫,一个温暖的父亲。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光着膀子被别人从家里赶出来,也没想过他会被人劈头盖脸地骂。

   一夜之间,我们家彻底沦为笑柄,成为邻居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他依旧我行我素,不以为意,依旧与他口中的真爱缠缠绵绵。

   也许是父亲之前给的温暖太多,也许是父亲是家里的支柱,所以事情发生后,母亲还想着去挽留他。

   我看着母亲紧紧拽着他的衣服,我不断地哭喊着,希望能唤起他的一点慈父之心。

   可他是怎么做的呢?

   他提着行李箱一把推开母亲,我看见他把离婚协议书扔在地上,我看见母亲不断滴落在地上的泪水。

   父亲带着他的一生挚爱走了,从此再无音讯。

   他的名声,他的工作,他的家庭,他全都不要了,留下来的,只有母亲那碎了一地的一颗心。

   人

   走了就走了,但留下来的人还得要咬着牙含着泪继续生活。

   母亲开始努力工作养活我,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出来工作了,完全没有经验,只能做那种很辛苦的体力活。

   这时候如果有个男人乘虚而入想要填补她感情上的缺失,那是非常容易成功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她又一次结婚了。

   她带着那个男人来看我,脸上粉粉的,洋溢着幸福的笑,「星星,叫叔叔。」

   她应该觉得她这次的选择没错吧,至少我看见那个男人进门的时候,她是笑着的。

   可是她再一次走眼了,男人很快就厌烦了她。

   男人开始时常不回家,对她和我都没有好脸色,甚至打骂。

   偶尔在家里的时候,还会半夜偷偷进我房间,吓得我整宿都不敢睡觉。

   我不敢说,我怕男人知道我说出去了会对她更不好。

   我知道她夜里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常常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哭。

   她开始变得憔悴,脸色蜡黄,神经衰弱,常常出现幻觉。

   她病了,她以为我不知道。

   但是我已经不是天真的小女孩了,我偷偷翻出了她的诊断报告,发现了她隐藏的秘密。

   我没有吵,没有闹,也没有去戳破,我只是一个人坐在床上抹眼泪,心中对我父亲的恨,对那个男人的恨又加深了一分。

   她开始对我更好,也更加依赖我,我抱着她,想着这样也不错,我们相依为命。

   可是现实总是不会如幻想那样美好,就像绚丽的泡沫一样,轻易就化为虚无。

   那天男人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嘴里还不断说着脏话。

   我听见他们争吵起来了,还有一些东西碎裂的声音,其间夹杂着一些脏话。

   突然,一切都停住了,隔壁也没有声音传来。

   接着就是我母亲疯了一样跑过来,她看着我的眼神,我那么一瞬间真觉得她犯病了。

   那么绝望,又那么疯狂。

   她使劲把我的衣服揭开,扳着我的身体左看右看,急切地想要寻找着什么。

   「怎么了?妈。」

   我轻轻拉住她,想让她清醒一点。

   她听见这话,手中动作停了下来,双手捧着我的脸,细细看着我。

   眼神十分复杂,又有些晶莹闪烁,但我能看出来,她眼中的眷恋以及深深的愧疚。

   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她知道了什么。

   我轻轻抱住她,努力挤了个最灿烂的微笑,「妈,我很开心的,你也要开心。」

   她颤抖着手拍拍我的脸,声音有些嘶哑,拼凑着支离破碎。

   「妈妈对不起你,好好照顾自己。」

   常常回忆到这里我都万分痛心,恨我的迟钝,恨我的粗心,更恨那个无力的自己。

   如果我细心一点,是不是就会发现母亲的状态不对?

   如果能读懂母亲的眼神,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是无论再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时间也无法倒流。

   在我十三岁这一年,我失去了最爱我的母亲,成了一个孤儿。

   她精神崩溃,在晚上,选择杀死了她自己和她熟睡的丈夫。

   而我也被送进福利院,从此像一株杂草一般,开始随风飘摇,受风吹雨打。

   轻视、侮辱、冷漠的眼神,这些如同一柄柄利剑,刺向我的身体。

   我表面上装得无所谓,我甚至笑得很开心,但我心在哭,它早就千疮百孔。

   在福利院中无数个痛苦到无法入眠的夜晚,我都会复盘我的人生。

   那是年少时浇得我几乎站不起来的一场暴雨,没有雨过天晴,并且造成了我一生的潮湿。

   我一遍一遍地回想,我越是回想起十岁之前的人生有多幸福,现实就越能提醒我,我现在活得有多惨烈。

   最终这种恨意达到了巅峰,我强烈要求福利院给我改名,我不要这个姓氏,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要这个身体。

   从此,我不叫俞星,也不是从小被父母寄予希望,希望像星星一样闪耀的人。

   我改成了余欣,这是福利院的阿姨给我取的,她说希望我今后的人生都是开心的。

   忘记仇恨,好好生活,所有人都对我这么说。

   在知道郭晓军出轨的时候,我对他有多爱,就对他有多恨。

   我恨我的父亲,也恨我的继父,但我更恨的是那些不忠诚的男人。

   我要离婚,这是脑子里的第一想法。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在我摊牌后,郭晓军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我不要离婚。

   我怔住了,或许他还是珍惜家庭的吧。

   或许我还被蒙在鼓里,如果我没有偷听到他给那女人打的电话的话。

   郭晓军的声音听起来洋洋得意,「我家那个女人她妈有精神病,她肯定也遗传了,我肯定就跟她离婚的,怎么着也不能让那女人生我的孩

   子。」

   「宝贝你听我说,前段时间我给她买了好几份保险,所以我现在还不能离婚,咱们之后把她搞疯,到时候她出什么事情都可以说是意外,毕竟她是个疯子。」

   脑子里嗡嗡地响,手越掐越紧,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心中好像有一头野兽,不断地想要怒吼咆哮。

   我对他的最后一分情义也被彻底斩断,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男人,可偏偏是他们一个两个三个贯穿了我的人生。

   我不能让他们如愿,不是说我是精神病吗,那我就疯给他们看。

   我在郭晓军的酒里下了药,他对我根本没有防备,所以我很轻松就把他药倒了。

   刀一刀一刀落在他身上,血溅在我脸上身上,我没有一丝畅快,我的心里下起了大暴雨,它肆虐着我身体的每一处,痛不欲生。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以自己的方式保护我的妈妈。

   如果当时我有现在的勇气,是不是妈妈就不会被欺负了呢?如果我好好安慰妈妈,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决绝了呢?

   不断有液体从我脸庞划过,我已分不清那是泪还是血。

   我把他分割成了六份,这样更方便处理,但唯有头,我把它单独拎了出来。

   在仔细地用活性炭和胶带仔细地给它缠好之后,摆在了家里的壁橱后面。

   我要看着他,也要他看着我,看我是如何疯的,看我到底能不能写出好的作品。

   在一切结束后,我脱力倒在地上,看着一地狼藉,迅速在脑中想着合理的解决办法。

   看到我的笔记本电脑还在桌上亮着,发出微弱的光。

   有了。

   处理完了一切,我开始想如何脱身。

   精神病?我想到了这个。

   我看过母亲病发的样子,学起来并不难。

   但是光有这些还不够,我要证据,我要足够证明我疯了的证据。

   于是我刻意去找张奶奶,端着那个女人的汤去警局,刻意留下一部真假参半的小说来混淆视听。

   毕竟,我是个精神病啊,我是个把小说代入到自己身上,分不清现实虚幻的精神病。

   在想好一切之后,我抬头看着天花板,心中的恶魔觉醒。

   到你咯。

   回想完这一切,我收回思绪,不禁得意地笑笑。

   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我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

   在我斜后方的角

   落,一个小女孩跟我一样,勾唇一笑,眼神阴郁。

   (完)

   □ 肥肥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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