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生孩子时难产。
我妈怕她大孙子憋死,不顾嫂子的哀求,直接用剪刀剪开了她的肚子。
那晚,半个村子的人都听见了嫂子的惨叫。
血染红了整炕的被褥,可孩子还是死了,连同嫂子。
村里的三爷见状,面色铁青,直摆手:
「子母双煞,怨气撞天,你们就等着陪葬吧!」
1
我妈一手拿着血淋淋的剪刀,一手攥着早已浑身黑紫的孩子。
「真是赔钱货,连个孩子都生不下来。」
炕上的被褥都染成了血红色。
嫂子早已断了气,一双眼睛死死地往外瞪着。
孩子被我妈往嫂子身上一扔,粗糙的大手去给嫂子闭眼时,却发现怎么也合不上。
向来泼辣蛮横的她,此时也慌了神。
「二妮,快去请三爷!」
我早被吓得两腿发软,连滚带爬地向三爷家冲去。
三爷是我们村看事看得最厉害的人,常常被四村八村的人请去。
他为人和蔼,只是像今天这么严肃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不由也跟着紧张起来。
「强子妈,你简直胡闹!母子本来都有寿数,硬生生被你要了命去!」
三爷拧着眉冲我妈吼,我妈自知有错,也不敢造次,只是小声嘟囔。
「我还不是心疼我孙子……」
「谁知道这女人狗屁干不了,还害死了我孙子……」
「还要不要命了!」
三爷脸色一沉,吓得我妈急忙闭了嘴。
他蹲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浑身是血,死死向外瞪着双眼的嫂子。
「母体心有所愿,死不瞑目。婴孩横死怨气冲天,你们。」
三爷扫了我们全家一眼,沉声说道:「怕是都得陪葬。」
「啥?陪葬?」
我妈吓得两腿一软,拽着我哥就跪下求三爷。
「三爷,我们死了倒无所谓,可强子是我们老林家的独苗啊,你和他爸生前关系那么好,你就忍心看着他绝后!」
我妈一边哭,一边让我哥给三爷磕头,字字句句都是为了救我哥。
我看着她哭得撕心裂肺,心底忍不住一阵酸涩。
我多希望她能回头看我一眼,也为我求上一句。
毕竟从小到大,她从没正眼看过我。
谁让我是个女娃,赔钱货。
三爷使劲嘬了口旱烟,白色的雾圈从嘴里全部吐出,几乎遮住他阴郁的脸。
「你们全家给姑娘磕头认错,再披麻戴孝把她葬了。」
「什么,让老子给这死娘们儿磕头!」
我哥一听立马急了眼,毕竟嫂子在他眼里连个牲口都不如,说骂就骂,说打就打,还常常用铁链拴着她。
我妈是信服三爷的。
嫂子死不瞑目是事实,如果不是害怕被报复,她也不会让我请来三爷。
「三爷,毕竟强子是个大老爷们,你说让他跪个女人,以后他在村里还怎么混。」
说话间我妈的目光转向了我。
我隐隐感觉不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她一把拽到了三爷面前。
「您看这样,让二妮儿给她磕,给她戴孝,还给她哭丧,反正都是林家人,您看行不?」
这是我妈第一次说我是林家人,可我一点也不高兴。
我和我哥都是她的亲骨肉,可她永远看不见我。
我妈才不会考虑我的感受,只要我哥没事,她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出去。
我恳求地看向三爷,他瞅了我一眼,一阵沉默,竟是同意了。
2
我妈把嫂子的死讯通知给了村里人,只说是难产死了,却没说嫂子是被她害死的,还死不瞑目。
当然,村里的人也不会怀疑,毕竟不过是死个女人。
只是家里看热闹的人格外多,毕竟谁家女人去世,也没这样大操大办过。
我妈按照三爷吩咐,早早就给嫂子换了身体面衣服,连同那个死婴一起入了棺。
家里最宽敞的一间屋子被收拾出来,布置成灵堂。
大红棺材两旁各点了两根白蜡,而我一身孝服跪在地上。
「磕头。」
听见三爷的命令,我一点不含糊地当当磕出了声。
嫂子是这个家唯一会对我笑的人,我是真心想磕头送送她。
希望她下辈子找个好人家,可千万别遇到我们家这样的人了。
磕完头我就开始哭丧,哭声一声比一声大,哭得我哥脸上都有点挂不住。
我瞥见他朝我走过来,本能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这时,三爷抢先走过来,并在棺材前开始点香。
我哥眼里全是没打成我的愤怒,只是在三爷面前也不得不收敛起来。
此时的三爷一脸严肃,尤其是在点了
两次都没点着时。
「继续磕头哭丧。」
「嫂子啊!你去投胎吧,给我大侄找个好人家!」
听见三爷的命令,我立马嚎啕大哭起来。
说起来也巧了,我哭了这一句后,香立马点着了。
三爷松了口气,转头对我妈说:「行了,算是成了。晚上让二妮儿在这守着,绝对不能离人。」
我妈对着三爷千恩万谢,三爷在棺材上贴了几道符后便离开了。
我乖巧地在灵前守了一天,我妈他们在外面招待村里人吃饭。
可席都散了,都没见给我送个馒头来。
我饿得头晕眼花,加上又是晚上,我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守着一个装着死人的棺材,实在是害怕,哪怕棺材里躺的是我的亲嫂子和侄子。
屋门大敞,屋内凉风阵阵,引得烛火来回跳动,时不时发出呲拉声。
灵堂内说不出的诡异,我两眼恐惧地盯着棺材,连眼都不敢眨。
门外突来的脚步声吓我一激灵,紧接着,醉醺醺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这么好看的娘们儿死了可惜啊!强子以后你得少多少收入?」
「要是活着我一定还来,那滋味儿,可真是销魂!」
我以为他们说的是谁家女人,毕竟往外租妻也是村里常见的事,直到我听见我哥淫笑的声音。
「哈哈,不死也得让你们折腾死!」
心脏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可怜女人竟是嫂子。
怪不得我哥不干活还总有钱花,怪不得我哥常常带不同的男人回家还把我赶出去。
嫂子那么温柔的人,他竟让那帮男人这么糟蹋她。
如今死了还要在她灵前羞辱她。
原本的微风愈来愈大,房梁上绑的白凌子被吹得来回摆动,烛火忽闪得厉害,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可此时的我一点都不怕了,只有满腔愤怒。
我重重地在嫂子棺前磕头,甚至希望她能像三爷说的那样,变成厉鬼来讨债。
该死的人,不该是她。
3
「你这该死的贱丫头,让你守灵,你给我上这儿睡觉!」
「你哥要出啥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背上猛地一痛,紧接着就听见了我妈的臭骂声。
我也实在想不通,明明昨晚饿得难受,怎么就睡着了。
我妈的巴掌一下比一下重,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只能忍痛挨着,什么也不敢说。
好在三爷来了,我妈才悻悻收了手。
三爷找来村里八字最硬的几个男人,可偏偏平时壮如牛的男人们,却抬不起嫂子的棺材。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盯着三爷。
我不合时宜地冲他们喊话:「你们几个大男人是不是没吃饭,要不然换村里的女人来抬棺!」
男人们个个不服气,叫嚣着让我妈打死我。
可刚刚还半闭着眼掐算的三爷突然开口:「那就让女人们来试试。」
女人抬棺是很不吉利的事,可偏偏十来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轻而易举地就把棺材抬了起来。
抬棺很顺利,除了刚抬起来时,我在棺前摔了个狗吃屎。
同时村里的疯言疯语越来越多,都传嫂子成了厉鬼,生前被男人虐待,所以才不让男的碰棺。
他们人人自危,送完葬后都灰溜溜地跑回了自家,连口水都不来喝。
4
我率先跑回了家,只是刚一进屋,就看到灵堂位置有一张怪异的黄色符纸。
我只当是纸钱,想也不想地扔进了火盆里。
晚上一夜都在浑浑噩噩地做噩梦,一会儿听见小孩儿的啼哭声,一会儿听见女人的哭泣声。
天蒙蒙亮时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听见我妈见鬼的叫喊声。
「出大事了!」
「强子!强子!」
我鞋都来不及穿,急匆匆地跑出去,只见一口大红棺材正正地放在院里中央。
上面有描金花纹,和嫂子的一模一样。
本来醉醺醺的我哥,此时也酒醒了大半儿,连滚带爬地往门外跑。
「我去请三爷!」
我妈依旧坐在地上哭爹骂娘,我仔细地观察着棺材,好像棺材的颜色更鲜艳了,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直到三爷来,我才知道还真是少了东西。
「谁动了棺材上的符?」
三爷的声音阴沉的吓人,我恍然想起那张被我当成纸钱烧掉的黄纸,小声解释:「我以为那是纸钱……给烧了。」
「你这赔钱货,你是不是想害死你哥,害死我!」
脸上被硬物用力一抽,伴随着一股酸臭味,我直接被扇到了棺材角儿上。
脸颊火辣辣地疼,估计是肿了,可我妈手中的鞋底子却丝毫没怠慢,一下更比一下重。
我哥司空见惯,眼皮都没抬一下。
三爷坐在马扎上,旱烟吸了一口又一口,却没有像上次那样帮我,看来他也是怪我的。
我疼得满地滚,叽里呱啦乱叫。
最后三爷可能实在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喊了句:「你就是打死她,也没用!」
我妈手里的鞋底子一顿,整个人像泄了气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三爷。
「三爷,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要不帮我们,我们可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嘴里腥甜难受,我实在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立马吸引了我妈的炮火过来。
「好好的怎么就把符给烧了,我看都是这臭丫头搞得鬼,赔钱货就是赔钱货,拿她抵给这死娘们得了!」
身上原本就疼得厉害,加上我妈这完全不顾我死活的话,眼泪立马落了下来。
我记得上次哭还是十岁的时候,因为偷吃了一口我哥的肉馍,我妈就用鞭子狠狠地抽了我一顿。
我哥更是扬言,等我一满十八,立马把我嫁了换彩礼盖房子。
这十四年来,我一直过得谨小慎微,吃饭都只敢吃半饱,生怕惹得我妈和我哥不高兴。
后来嫂子来了,她会温柔地叫我二妮,还会偷偷塞给我红薯,抢着帮我干重活。
可如今嫂子死了,再也没人爱我了,干脆我也去陪嫂子子得了。
我忍着疼痛一股脑儿向棺材撞去,只是棺材没撞着,却撞上了一堵结实的肉墙。
我错愕抬头,三爷使劲地用烟杆敲我的脑袋。
「先别抢着送死,今晚上我护你们一晚,如果没啥动静,明天重新下葬就没事了。」
顿时,大家都松了口气。
我哥咧着嘴,没心没肺地招呼三爷进屋喝酒,我妈也嚷嚷着要炒几个好菜。
趁四下没人,我重重地跪在棺前磕了三个响头。
4
当黑暗笼罩住整个村庄,三爷布的阵法也刚好完成。
按他的话说,嫂子如果真成了厉鬼,也会找生前害她的人索命,而这个人无疑就是我妈了。
她身上被三爷贴满了符咒,三爷还画了一个保命圈,让我们三个待在里面绝对不能出来。
我妈爱子心切,生怕我哥出什么事,一个劲儿地把身上的符拽下来往他身上贴。
一边贴,还一边嘱咐我:「二妮,要有什么事,先护住你哥,明白吗!」
我忍住眼中的泪水,无声点了
点头。
不知不觉已经深夜。
伴随着一阵阴恻恻的凉风袭来,院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三爷指尖一用力,外面立马发出一记闷哼声。
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婴儿啼哭声划破天际。
我妈被吓得哆里哆嗦说不出话,我哥一个劲儿往后退,还顺势把我往前推了又推。
头痛欲炸,说不上来的难受。
一旁的我哥和我妈就更严重了,整张脸都如锅底般黑青。
「你去看看三爷怎么样了?」
我被我妈毫不留情地推到了外屋,只见三爷额头沁满汗水,紧咬嘴唇,隐隐有脱力的迹象。
眼看他就要顶不住时,棺内的哭声戛然而止。
「安……安全了?」
我妈跑出来结结巴巴地问,三爷喘着粗气,无声点点头。
大家全都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谁也不敢落了单,干脆就一起打地铺凑合了一晚。
5
为了感谢三爷的救命之恩,也为了三爷把嫂子的事打理妥当,一大早我就被我妈拉起来蒸香喷喷的大馒头。
只是还没来得及上桌,三爷就被村长叫走了。
走到门口时我听见三爷暴躁地吐了口吐沫:
「竟被一女鬼给耍了,用小鬼施障眼法,自己跑去杀人!」
我一时好奇,抓起一个馒头就追了出去。
我一路小跑地跟着,发现这并不是去村长家的路,而是去二愣子家。
二愣子和我哥关系十分要好,常常被我哥带着来我家找嫂子,那天在灵前言语侮辱嫂子的人就是他。
我心里想,要是他出了事,那真是报应!
今日他家出奇的热闹,屋里挤满了人,我凭借着身子瘦小,三下两下就挤到了最前面。
只是看到躺在地上的二愣子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浑身赤裸,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嘴巴张圆,眼睛瞪得老大,胳膊冲反方向扭曲,最恐怖的是他下体一片血淋淋,命根子被割下来像烂白菜一样扔在一旁。
胃里一阵恶心,刚咽下去的馒头立马翻滚了上来。
可能是我吐的声音太大,本来在哭的二愣子妈立马冲我冲了过来。
「你家出了不光彩的事,凭什么让我儿偿命!」
「冤有头债有主,她要报仇该去找你那狠心的妈,还有你那不成器的哥!」
她越说越激动,两
手使劲地掐上我的脖子,本来我就恶心,这下连气都喘不上来,更难受了。
好在围观的村民够多,及时地分开了我们。
身体一重获自由,我吸了口空气,便逃命似的往家跑。
一进院,我刚想喊我妈告诉她二愣子的事,就听见我妈和我哥的争吵声。
「我说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大不了就卖了,你说你非要弄死那野种干嘛!现在好了吧!今天是二愣子,明天就该我了!」
「强子你可别说这话,妈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你死。我下手没个轻重,只想弄死那野种来着,没想到连大的也死了。这城里弄来的就是娇气!」
喉咙像被卡住一样说不出来话,向来灵活的我,现在两腿像灌了十斤沙般沉重。
我终于明白嫂子怀孕时,为什么我妈还让她下地干农活。
为什么我哥恼怒地打嫂子,还喊着日子对不上。
还有二愣子的死。
我想一定是我哥把嫂子租卖给二愣子,却没想到嫂子怀了他的孩子。
我妈让嫂子使劲干活就是为了让她流产,后来没成便想着嫂子生产那天下手。
可偏偏嫂子难产,我妈等不及下剪刀杀那孩子,最终一尸两命,一身怨气而亡。
我拖着步子来到棺前,膝盖着地,又是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6
嫂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她说话总是柔柔的,皮肤很嫩,我常常见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她不像我妈一样动不动就打我,有吃的总会分给我一份。
她告诉我不要哭,可她自己总躲起来偷偷哭。
她说她想回家,让我偷偷放她走。
即使我连村口都没出过,我依旧耐心地安慰她,别怕,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可她却摇头说,不是的,家是有光,有温暖的地方。
我不理解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看了看明亮还算宽敞的屋子。
这明明就是我们的家啊。
她笑笑不再给我解释,只是静静地给我讲她曾经的生活。
她说她像我这么大时,她妈妈给她买了很多公主裙,泡泡纱,一转起圈来亮闪闪的。
她六岁时就开始上学,大学第一次暑假兼职就挣了五千块钱。
她说女孩从来不是什么赔钱
货,女孩一样可以读书,写字,赚很多钱,选自己喜欢的人结婚。
可我今年十四岁了,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看我一副难过的样子,她拿起一根树枝,攥着我的手在地上缓缓写上「二妮」两个字。
她说这就是我的名字。
那天我开心坏了,一脸天真地问道:「以后我会读书写字,过上那样的生活吗?」
我看到她眼里的泪花闪了又闪,哽咽回答:「会,一定会的。」
7
我跪在棺前泣不成声,后背被一股大力猛地一踹,整个人撞在了棺材上。
「哭哭哭!这死娘们都要害死咱们了你还哭她!」
「二愣子都死了,她现在就是个厉鬼!你可长点心吧!」
脑海中又出现了二愣子惊悚的惨样。
可明明是他活该!
是谁把我温柔善良的嫂嫂逼成了狠戾的恶鬼,不就是他们。
「死了也是报应!」
我恶狠狠地说出了曾经不敢说的话,我哥气得抬脚又想踹我,可惜被我妈急慌慌地拦住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和这死丫头较真,赶紧找三爷,保命要紧!」
他们这一去便没回头,我无聊地倚在棺材旁玩抓石子。
直到天色渐黑,三爷才匆匆赶了过来。
「这死娘们,差点招牌让她砸了!」
「城里来的就是不一样,人都死了还鬼精鬼精的!」
三爷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指使着我忙里忙外。
我看到他带来了不少家伙,看这架势,大有灭了我嫂和侄子的意思。
一切准备就绪后,三爷盘坐在地上。
我冷不防又跪在了棺材前,流泪痛哭:
「嫂子啊,你可别折腾了,实在要折腾,你去找那些害你的人!」
「家里就我,我对你那么好,你可不能来害我啊!」
我哭得一声比一声大,句句都是讨活的话。
三爷不屑地朝我呸了一口,撇嘴说道:
「赔钱货就是赔钱货,等这事清了就让你妈拿你再给你哥换房媳妇。」
村里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只是被换妻的女孩和嫂子那种被拐来的一样,大多都下场凄惨。
邻居小花姐就是被她妈换去了邻村,三年生了俩女娃,就被婆家活生活打死了。
她妈不仅不心疼,还恶狠狠地说,生不出来儿子活该被打
死。
我浑身一激灵,吓得再也不敢出声,老老实实地坐在三爷身后。
今晚的月亮很亮,即使没有点灯也把屋里照的一片清晰,偶尔从窗外溜进一丝小风,舒适得我都有了困意。
三爷不耐烦地对着院内的棺材看了又看,可铜铃纹丝不动,平静地实在反常。
他急地来回在屋里转悠,烟灰都倒了七八回,可院里依旧风平浪静。
「不好!我去你妈那看看!你在圈里待着别乱动。」
看着三爷的背影消失不见,我缓缓从圈里走了出来。
背脊一阵凉飕飕,我知道是她来了。
此时棺材上方出现一个身材苗条,怀抱孩子的长发女人。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她冲我阴森森一笑,转身出了院门。
我,一夜好眠。
8
第一次早上不是被我妈用鞋底子抽醒。
我心情大好地进灶房想要给他们做顿早饭,只是刚出去就见我妈,我哥,三爷三个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院里。
「妈,你们想吃什么,我去做。」
「吃吃吃!命都要没了,吃啥饭!」
我被怼得不敢吭声,自己躲进灶房吃昨天剩的大馒头。
我妈和我哥一脸愁容地盯着棺材,压根没时间管我,我一手一个馒头,左边咬口,右边咬口,真香!
就在我拿第三个馒头时,门外传来一阵哭丧声。
「我可怜的儿子啊!」
「我命苦的丈夫啊!」
「老林家你得给我儿子偿命!」
我正要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一群人浩浩荡荡就走了进来。
人群中,我看到了我二婶子,她扶着推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这才发现,竟被推进来了五辆小推车,小推车上不知道死了谁,全都盖着被子。
「二婶子,这是怎么了?」
我哥率先走过来打听,不想直接被二婶子甩了个耳光。
「你是死了媳妇儿再娶一个完事,你看看我们这些家,儿子全都没了!」
「我都看见了,就是你家那刚死的娘们干的,还带着个小鬼。我儿是硬生生被那小鬼吸血吸干了呀!」
二婶子说到最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哭。
早已扬起胳膊准备打回去的我妈,最终也是无奈地放下了手。
院内哭声一片,一直沉默的三
爷突然冲到车前掀开了棉被。
尸体被暴露出来的那一刻,不少妇人发出了害怕的尖叫声。
本来年轻壮实的男人此时浑身干瘦,只剩下了一层皮,面容萎缩,说是七十的老爷爷都不为过。
三爷看完这具尸体后,又打开了其他四具尸体,死状一模一样。
「他们和强子媳妇儿有过节吗?」
死者的长辈们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无冤无仇就害了我儿啊!」
「林家不偿命,我们决不罢休!」
「我可怜的儿啊,才娶了媳妇,孩子都没就走了!」
他们哭得悲痛欲绝,我那二婶子更是难受地瘫坐在了地上。
可再看身边跟着的年轻妇女,她们垂着头,眼底有泪花,却全都闪起了痛快的光芒。
如果没记错,他们五个的媳妇都是买来的。
几个人和我哥关系不错,也学着我哥租妻养活自己,好吃懒做,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
下地时,嫂子们一挽起裤腿,没有谁是光溜溜的。
全都是旧痕加血淋淋的新伤。
我第一次感觉这么痛快。
像这样不拿女人当人的败类,全都死了才好!
9
我妈和我哥蹲在地上不说话,大伙的火气更大了。
「强子妈,尸体人证都在这儿呢,你说你怎么给大家交代吧!」
我妈为难地向三爷求助,而旁边的二婶子早已安耐不住。
「交代,我儿子都死了,我们家绝后了!我就要你家强子给我儿陪葬!什么交代都不要!」
那些家里没出事的村民也害怕地纷纷附和。
「是啊,一下子死这么多人,保不准下一个是谁呢!」
「死的又是男人,我看是这娘们想男人了,强子一去,指定这女鬼就踏实走了!」
「林强必须死,我们家也是一个独苗,可不能出什么闪失。」
我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死死地把我哥护在身后。
突然又是把我往前一拎,似曾相熟的画面,似曾相识的语言。
「是不是林家死个人就行,那就二妮,她也是林家人,让她代她哥死!」
我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是仔细地盯着我妈的脸。
我想看看她到底会不会心疼不舍,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个一丝半点。
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比不上我哥。
做饭,洗衣服,扫地,家务样样都是我干,我哥除了喝酒就是打牌,要么就是打嫂子。他为家里做过什么?
他就是个烂男人!败家子!
「想用赔钱货换你儿子的命,强子妈你好算盘啊!」
也对,只要是男的,就是他们眼里的宝。
感谢他们骂我是赔钱货,也就是因为我是赔钱货,今天才算保住了小命。
几家人争吵得越来越厉害,村长实在看不下去,站出来问三爷。
「恶鬼长期害人村子早晚得完啊!就不能除了她去?要不直接把棺材连尸体一起烧了?」
三爷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
「要真那么好除,也就不会出这么多人命了。」
「如今他们母子沾了这么多人的血,怕是戾气大增,更不好对付啊!」
连村里的三爷都说了这话,院内顿时鸦雀无声。
我甩了甩乱糟糟的头发,一副天真的样子对村长说道。
「咱们村里这么多男人呢,还能怕她区区恶鬼,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她!」
村长只当我童言无忌,对我摇摇头。
可三爷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这也不失是个好办法。」
「被害的都是男人,看来她对男人是有恨的,我们聚集在一起又安全,还能用身上的阳气起到压制作用。我看今晚,就可以拼上一拼!」
村里的男人们面面相觑,不少胆大的立马报名要和这厉鬼斗斗狠,可大多数人还是胆怯的。
毕竟三爷是说拼一拼,一不小心就会丢了命。
村长见大家犹犹豫豫,板着脸说:「到时候不来落单的,出了事可别后悔!」
被村长这样一吓唬,大家才算是点了头。
我亲昵地搂住一旁的我妈,「妈,今晚我们一起去,这么凶险我说什么也得护着我哥!」
我妈刚要发作,可听见我后面的话后立马变成了眯眯眼,甚至还破天荒地夸赞我。
「二妮可算是长大了。」
10
五具尸体加上一个大红棺材,整整齐齐地摆在院内,说不上来的惊悚又怪异。
为了保险起见,三爷带着大家伙儿早早地开始排兵布阵。
村民们也自发地把家里的铁锨,叉,菜刀,凡是能防身的东西全部拿了过来。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女人们集中到了村长家等消息,而男人们集中在我家准
备迎战,当然我妈和我也是跟着迎战的。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棺材,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我大大咧咧地冲向前面,然后噗通跪在了棺前。
「嫂啊,你可别再害人了,我哥是我家的独苗,我妈死了就没人再打我了!大伙们都想着弄死你呢,你就安安静静地走了吧!」
一时间院内都是轻笑声。
他们全都以为我被吓破了胆,没出息地向女鬼下跪求饶。
可下一秒,他们再也笑不出来了。
院内狂风顿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突然一声娇笑声,嫂子满脸狰狞地出现在院子中。
众人被吓得脸色煞白,不知道是谁手里的武器没拿好,当啷落在了地上,连带大伙儿的心也跟着颤上了一颤。
下一秒嫂子怀中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嫂子一边僵硬地颠着怀里的孩子,一边扫向众人。
「宝宝不哭,吃饭饭喽!」
声音凄厉又瘆人。
早已吓破胆的众人拔腿乱跑,一时乱了局面。
「注意脚,别乱踩!」
「谁?谁打我!」
三爷急地跳脚,明明是叫来村民来帮忙的,此时却帮了倒忙。
可也没办法,只好冲上去孤军奋战。
一时间黑光金光乱做一团。
「啊!啊!」
到处都是惨叫声,已经分不出是谁的。
我本想找个地方躲一躲,可刚迈出腿就被我妈拽了回来。
「不好好保护你哥,你瞎晃悠什么!」
我妈抻着我们俩躲在了墙角,而让我哥整个人蜷缩在我们身后。
我妈使劲攥着拳头,似是十分担心。
毕竟保护伞三爷已经倒在了地上,余下的一些男人们也是连跪带爬地想要逃,却兜兜转转怎么也跑不出这个院子。
此时嫂子空洞的血红双眼扫视着四周,我怀疑她在找谁。
我猛地站起身,冲她大喊:「侄子,奶奶和爸爸在这里哦!」
一道鬼影飞身而来,我妈来不及给我两巴掌就拽着我哥往外跑,可惜为时已晚。
乖侄儿亲昵地扑到爸爸怀里,一口咬上他的脖颈。
鲜血像小溪一样淌淌往外流,而他贪婪地大口允吸,连带着嘴角,身上占满了他的血。
而另一边嫂子已经飞身来到了我妈面前。
她一定想不到,有一天她
会向这个温柔又老实的女人下跪求饶。
「我的好儿媳!你饶了我,我知道错了……」
可我妈不知道,嫂子最不喜欢别人叫她谁谁媳妇儿。
果然,嫂子生气了。
她比尺还要长上三分的指甲一点点靠近我妈,我妈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墙上。
我慢慢摸了过去,我妈绝望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二妮,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你哥!」
生死关头,她不顾自己的生死,心里还是惦记着我哥。
原来我妈不是没有心,没有爱,只是这些东西她舍不得给我一毫。
哪怕她知道,即使我过去也是死路一条。
她依旧希望我能帮一帮我哥。
指甲像一把锋利的刀一样,划开我妈的衣服,然后一层层划开她的肚皮。
我妈痛苦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村子,就像那天的嫂子。
只可惜嫂子身体僵硬,没有她那么利索的手法,肚皮划开,肠子都滚了一地,她还没断气。
「你这赔……赔钱……」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这赔钱货,就是个白眼狼,亲妈亲哥死在你面前你都无动于衷。
可我确实是白眼狼。
因为从我为嫂子守灵的那晚起,我们就达成统一战线了。
棺材上的符是我故意装摔跤扯掉的,也是我故意放进火盆里的。
怂恿女人抬棺也是嫂子的意思,是为了给她聚阴更强大的杀回来。
每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要给棺材磕三个响头,因为这样嫂子就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换句话说,村里的人都是被我害死的。
不仅仅是为了给嫂子报仇。
还有一部分是,我太渴望外面的天空了。
我想去看看,是不是像嫂子说的那样明亮,那么温暖。
还有就是为了那帮和嫂子一样,一样想回家的女人们。
我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哥也浑身是血地瘫软在一旁。
而那些男人们依旧没命的跑,爬,企图逃离这个院子。
很遗憾,没那个可能了。
我从我哥的屋里抱出了足足十坛酒,又从灶房拿出了火柴。
只是我刚想点燃时,嫂子突然变脸冲向我。
我并没有受伤,可是酒撒了一地,火柴也跟着掉在了地上浸湿了。
我试
着再次去捡火柴,可她却更加愤怒了,颇有要杀死我的架势。
对于突来的变故,我吓得一动不敢动,心想她是不是受了刺激失去心智,所以才不认得我了。
可这时她的胳膊机械式的抬起,长长的指甲直指院门口。
我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
我毫不困难地跑出了院子,可就在这时院里一片火光,燃起了熊熊大火。
大火内夹杂着男人们凄厉的惨叫声,而嫂子呆呆地站在棺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我忍住哭的冲动,踉跄地向村里小卖部跑去,因为那里有一部可以通向外界的电话。
我按照嫂子教的,拨通了 110。
「警察你好,我们村发生了连环杀人案,凶手要放火毁尸灭迹。」
一切如嫂子所说,警察,消防员到位的很快。
红色的警灯,呜鸣的警笛,唤醒了死寂沉沉的村庄。
嫂子的尸体被警车拉走,包括我和那些被拐来的女人们。
做好笔录后,天已经亮了。
我站在台阶上看到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
光很亮,洒在身上舒适又温暖。
身后的女人们眼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神采。
我们相视而笑。
这一刻,我们知道。
自由了。
番外
1
嫂子的尸体进行了 DNA 比对,很快就来了一对年迈的父母来认领。
「糖糖,我的女儿!」
「妈妈可算是找到你!妈妈带你回家!」
女人抱着嫂子早已发臭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我突然觉得村里买媳妇的恶俗是如此恶毒。
眼泪再次湿润了眼眶,我跪在二老面前恳求他们原谅。
「伯父伯母,对不起,是我哥和我妈害了嫂子。」
我给他们磕头认错,可伯母却怜惜的扶起了我。
「你就是二妮吧?」
伯母竟然知道我的名字,我震惊地抬起头,眼里全是疑惑。
「孩子,说出来你一定觉得不可思议。昨晚糖糖给我拖了梦,她说有个可怜孩子叫二妮,让我们能像爱她一样爱你。我以为不过是一场梦,可直到我见到了你,才坚信这就是我们的缘分。我想这也是糖糖的意思,让你替她陪伴我们,让我们替你父母爱你。」
「你愿意做我们的女儿吗?」
真的会有人
爱我吗?
我犹豫地点了点头,紧接着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身上暖暖香香的,就像嫂子。
2
我跟着爸爸妈妈回了家。
他们的房子又大又干净,我又脏又破的鞋子压根不敢踩在光亮的地面上。
爸爸温柔地笑笑帮我递来了拖鞋。
「二妮,以后这就是你家,不用这么拘束。」
妈妈带我去浴室洗澡,看到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时,顿时红了眼。
她泪眼婆娑地告诉我:「孩子,都过去了。」
妈妈找到了曾经嫂嫂穿小的公主裙。
颜色粉嫩嫩的,有泡泡纱,穿上转圈圈亮闪闪的。
和嫂子说的一模一样。
收拾好后我们去了预约好的火葬场,嫂子心愿已了,是时候让她安息了。
只是火化仓被关闭的那一刻我又看到了她。
她眼睛又回到了和从前一样澄澈且明亮的样子,嘴角带笑,恬美的像是天上的仙女,让我一时失了神。
「二妮,你穿这裙子很美。」
「还有,谢谢你送我回家。」
我同样对着她柔柔一笑。
「也谢谢你带我逃离噩梦,给我一个家。」
「苏糖糖。」
苏糖糖是嫂子的名字,她再也不是什么赔钱货,强子媳妇儿。
她就是她,苏糖糖。
(全文完)